劉建超

老街像被人隨意丟棄的一節(jié)麻繩，彎彎曲曲又錯落有致地臥在伊河岸邊。老街盛于明清，興于何時已無人記得。老街不寬，三丈有余，卻蜿蜒十里。逢集過節(jié)，街道上人群擁擠，遠遠望去，整條街就像一條扭動的蛇。老街兩旁店鋪挨著店鋪，老街的人歷代以經(jīng)營店鋪為生計，家家戶戶日子殷實。老街人固守著小富即安的傳統(tǒng)，自古寧愿捐款捐物也不放男人外出當(dāng)兵做官，因此當(dāng)?shù)亓鱾饕痪渌渍Z：老街有男人無漢子。

牛五出現(xiàn)了。牛五每天清晨在薄霧中跺著青石板從老街南頭的葫蘆大院向街中的鐘鼓樓走來。鐘鼓樓下馬家羊肉湯館剛好肉爛湯肥，牛五是第一個顧客。一碗肥湯，兩個火燒饃泡進去，碗面上漂著一層紅紅的辣椒油。牛五一邊搖頭晃腦地吹著一邊順著碗沿呼嚕呼嚕地喝著，喝下多半碗湯，再讓老板把碗添滿，碗中的饃正好泡透。肥湯下肚，熱氣便往臉上躥，額頭便滲出細(xì)汗。牛五愜意地抹抹嘴，伸伸雙臂。此時太陽正好擔(dān)在鐘古樓的檐角。

牛五跺著青石板回到院中。嫂子說，五子，你退伍回來三個月了，該出去找點事做啊。牛五晃著腦袋，那哪行啊，我是大軍區(qū)給司令員做過警衛(wèi)的，不能給首長掉臉。我就不信沒人來請我。還真有人來請牛五。宏發(fā)公司金老板是做電料生意發(fā)達的，專程到葫蘆大院找牛五。

你真是給軍區(qū)首長干過警衛(wèi)？

那還用說！

擒拿格斗、少林、太極都會？

那還用說！

酒量咋樣？

那還用說！

好，跟我干，月薪兩千。

金老板的生意也不忙，平日零打碎敲，主要靠攬大宗生意。周末，金老板急匆匆叫上牛五，說攬了筆大買賣。這次一定要把宋處長打發(fā)好，他就愛喝酒，喝痛快了，單就簽了。三百萬啊，夠咱吃一年了。牛五拍拍胸脯，那還用說。

老街水席遠近聞名，大凡來開會旅游觀光的都會慕名到老街品嘗水席。老街水席始于唐朝，因上菜是一道一道往桌上端，吃完一盤撤下去再上另一盤，如行云流水一般，而且?guī)缀醯赖啦硕紟?，干稀有致湯隨菜走，故此得名。一張八仙桌，四人各居一端;一瓶“杜康酒”分成四杯。金老板微微笑著說，宋處長遠道而來給我?guī)砹素斶\。去年到貴府被你灌得找不到北，告別時沒找到門卻拉開了你家的立柜門，哈哈哈。今天我可是來還愿的。宋處長興致勃勃：怎么，帶著保鏢壯膽啊。不就是四瓶杜康嘛，來！

金老板對牛五說，五子，喝！

牛五說，老板，那不行，我不能空著肚子喝酒。

金老板說，好先上盤蒸饃，韭黃炒肉絲，讓我這小兄弟墊巴墊巴。

牛五說，再加五塊豆腐乳。

饃菜端上。牛五拿起一個蒸饃從中間掰開，熟練地夾起一塊豆腐乳放上，用筷子一捻，便將整塊豆腐乳薄薄地均勻地攤在饃面，再加進韭黃肉絲，大口大口地吞嚼。很快五個饃就沒了蹤跡?？腿丝吹醚鄱贾绷耍梦缚?，好胃口。

五子，飽了沒？

老板，飽了。

好，把酒干了。

那不行啊，我吃飽了是不喝酒的。

金老板嘴都?xì)馔崃耍I了你不喝飽了你也不喝，你啥時候喝？

牛五說，部隊不準(zhǔn)喝酒的，要關(guān)禁閉的。

金老板火了，你滾，你給我滾！

老板，我不能走。你干，醉了我背你回家。

金老板喝得醉成一堆爛泥，還真是牛五把他背上五樓的家。

丟了一宗買賣，金老板氣得躺了兩天。找了個借口，派牛五去公司門崗做警衛(wèi)，做了警衛(wèi)的牛五每天也神氣得雄赳赳氣昂昂。

一天凌晨，一個打扮妖艷的女人從金老板的屋里出來，喚牛五開門。牛五說，公司有規(guī)定，為保安全，每晚11點到次日早晨6點30分，沒有特殊情況不得開門。請你再等90分鐘。女人譏諷地說，不至于我叫你的老板來為我開門吧。牛五說，規(guī)定是公司定的，老板也要執(zhí)行。女人沉不住氣，對牛五大聲吵嚷，牛五就是坐著不動。公司的人驚動了，有的跑來看熱鬧。金老板的夫人也聽說了此事，到公司指著金老板的鼻子臭罵了一通。

金老板對牛五也沒說什么，態(tài)度是大不如從前，后來就拖欠工資。三個月后，金老板愁眉苦臉地對牛五說，公司經(jīng)營不景氣，外欠款也討不回來。明市K公司訛了咱的30萬元貨，兩年了一分也沒給。一幫子無賴，沒人敢去。你若能討回來，百分之三十提成;討不回來你也就另攀高就吧。牛五說，那還用說，我明天就去。

K公司的辦公樓氣派豪華。K公司的老板聽說牛五是來討賬的就呵呵地笑，你還來討賬啊，你們給我們的貨是次品，還沒找你包賠損失呢?？茨愦罄线h來的，也挺辛苦，到財務(wù)支500塊回去吧。牛五說，我不要500塊，我要30萬呢。老板收斂了笑臉說，你恐怕還不知道我K公司在本市的影響吧，走吧，我手下的弟兄脾氣有些不好。別惹不高興啊。門外就進來兩個高出牛五一頭的虎彪大漢，牛五啥也不說扭頭就走。

下午，牛五背了個編織袋又來到K公司。牛五從袋中倒出一堆紅磚，老板嚇了一跳，立即叫來兩個保鏢。保鏢正要上前，就見牛五蹲下身，拿起一塊磚一掌劈下，磚便斷為兩截。保鏢怔住了，不敢靠前。牛五連劈五塊磚，臉不紅氣不喘。隨即左手拿起半塊磚，右手中指尖頂在磚面，紅色的粉塵紛紛揚揚，頃刻間紅磚就被手指鉆透。牛五連鉆五塊磚，還是臉不變色心不跳。牛五抽出一節(jié)鐵絲，將鉆透了的磚塊穿成一串，這才緩緩站起身，拍拍手掌，我初來乍到也沒啥送老板的，這串項鏈算是見面禮。說罷，腳尖挑起鐵絲，小腿一抖，一串磚便掛到墻角的衣架上。

30萬元的匯票放在金老板的面前，金老板張大了嘴。

牛五說，我知道老板對我好，可我不適合在這兒干。沒幫你做啥事又不好意思離開，今天我可以告辭了。

金老板拿出10萬元，五子，這是給你的。

牛五搖搖頭，欠我的工資給我，公司的錢我一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