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布

難以想象1954年出生的張艾嘉今年已經(jīng)63歲。電影里，她和“90后”小鮮肉談起了戀愛，那份優(yōu)雅和從容，讓人絲毫不覺得違和?，F(xiàn)實中，那些電影中的角色其實就是她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去愛，可以真真切切的做一個沉浸在愛里的小女人。正因為始終有這樣一顆赤子之心，她才能年花甲'風采依舊。

“相愛相親”

張艾嘉飾演的慧英在病床前守候著奄奄一息的母親。臨終前，母親突然清醒過來，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囑托?；塾愡^去想要聽清楚，但又聽不真切。

她執(zhí)拗地認為，母親的遺愿就是要把父親的墳從老家遷回來一起合葬?？墒歉赣H的元配阿祖卻在鄉(xiāng)下守著這座墳，死活也不同意遷走。這時慧英的女兒薇薇又帶著男朋友阿達，無意間闖入了阿祖的家……

一場遷墳引出的拉鋸戰(zhàn)，折射出了三個不同時代、不同年齡的女人，在愛隋里的千姿百態(tài)。

對一輩子守著孤墳的姥姥來說，愛情是那些舊得泛黃的家書，是家譜里寥寥幾筆的“岳曾氏”，是未曾約定就已終身的漫長等待。

對張艾嘉飾演的更年期母親來說，愛情是愛人模模糊糊記不清的青春面龐，是一言不發(fā)的沉默陪伴，是想要觸碰熟睡的他卻又羞怯抽回的手。

對表面乖巧內(nèi)心叛逆的女兒薇薇來說，愛情是電光火石間的心電感應，是耳鬢廝磨的黏黏膩膩，也是分別時故作瀟灑的堅強。

這是張艾嘉的新片《相愛相親》里的情節(jié)，跟之前一貫的風格相承，講的還是女人在愛情中的那些事兒，只是這一次比以莊任何時候都要平靜與從容。

有人說這就是一部升級版的《20、30、40》，或者應該叫做《30、60、90》更為貼切。題材并沒有什么新穎之處。只是好就好在電影全是細膩的、平實的、不動聲色的女性情感交織，就像溫柔的夕陽，在大海深處投下的粼粼波光。

比如母親去世的時候，慧英并沒有特別悲傷，只是把自己關(guān)在廚房里做辣椒醬。昏黃的燈下，辣椒醬在鍋里沸騰起泡，也許就像中年人焦灼的內(nèi)心，此刻已經(jīng)翻江倒海，但還是要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只有偶爾地咳嗽與失神。泄露了脆弱。

這是人到中年才會懂得的佯裝。就像《請回答1988》里德善奶奶去世。爸爸跟姑姑們也是仿若無事的喝酒聊天。夜深賓客散盡，幾兄妹才能抱頭痛哭，“只是在用故做堅強來承擔年齡的重擔”。

《相親相愛》里有好幾次這樣的舉重若輕。

阿祖來到慧英家里，站在小板凳上仔細地端詳墻上外公的照片。外公去了城里，跟外婆結(jié)婚后，就再沒回鄉(xiāng)下看過阿祖。當這一段阿祖從不知曉也不敢知曉的故事完整而殘忍地展現(xiàn)在面前時，阿祖沒有悲喜，只有久久地凝望，細細地端詳。

又比如影片最后，慧英跟田壯壯演的丈夫坐在車上，談論著今后的生活。鏡頭從他們身后拍過來，只看得見兩個人的側(cè)臉，融在撲面而來的秋光里。父親哼著《花房姑娘》，母親掩面哭泣。

一句“不許王太太坐這輛車”。真叫人啼笑皆非。泡在柴米油鹽的生活里，講不出什么恩怨情仇，只有日益消磨的自我與漸漸放開的懷抱。所謂“至親至疏夫妻”，也就是這樣了。

這真是張艾嘉最好的一部電影。雖然她每一部電影都在講“愛”這個主題，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愛的含義似乎也在逐漸改變。

一開始她的電影，著墨更多的總是女人與男人之間的糾纏。

比如《最愛》里，兩個好朋友為了一個男人互相隱瞞與疑猜?！渡倥O》里是一個非法移民的少女對一個遲暮的男人產(chǎn)生了依戀?！缎膭印防镏v的又是一個女人總是忘不了初戀男友。

這也是我—直不太愛得起來她早期電影的原因。

總讓我想起蕭紅離世之前喃喃自語的那一段話：“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不錯，我要飛，但同時覺得，我會掉下來?！?h3>傳奇愛情

電影里的張艾嘉總是在談戀愛，電影外的她也總是在談戀愛。

自小家境優(yōu)越。可惜父親在她一歲的時候就撒手人寰。跟著母親生活的張艾嘉，很早就開始談戀愛，后來才發(fā)現(xiàn)喜歡的人都是年紀偏大的男人，甚至還可能是已婚的男人。

張艾嘉自己解釋說是一種潛在的戀父情結(jié)。雖然從未見過父親一面，但看著父親骨灰入土的那天，她還是難過了。這是一種血脈里無法分割的依戀。也是寫在生命里的缺憾。

◎《華麗上班族》劇照

12歲的時候，張艾嘉去了紐約，活得像個嬉皮士，光著腳在馬路上走，談了很多場戀愛。她在17歲許下的愿望，就是要生一窩的孩子，最好是五個，可以組一個合唱團。

媽媽實在看不下去，把她從紐約接回了臺灣。19歲的時候，她成了嘉禾旗下的女演員，住的房間是李小龍的舊舍，跟有名的武打演員配戲。那時公司明令禁止女明星談戀愛，但張艾嘉做不到，戀愛就是她生活一部分啊。

心一橫，“管它呢”，還是自顧自地談著戀愛，結(jié)果被公司冷藏了?！拔也皇撬麄兿胍闹幸?guī)中矩的人?！币荒旰?，張艾嘉主動與嘉禾解約，恢復自由身。

許知遠說張艾嘉是每個時代的介入者。大概是因為她總是可以跟每個時代最牛逼的那個文藝青年談戀愛。

校園民謠的黃金時代，張艾嘉跟羅大佑走得很近?！澳菚r年少輕狂，覺得能配上自己的男人，似乎只有聲名赫赫的羅大佑了……”天知道，那時候張艾嘉結(jié)婚才半年呢。羅大佑也傾其所有。為她寫了那張著名的專輯《童年》。

新浪潮電影最澎湃的時候，張艾嘉又與楊德昌成為了知己。在楊德昌的個人處女作《海灘的一天》里，張艾嘉是最矚目的女主角，甚至壓過了胡因夢。只是拍完這戲，她發(fā)現(xiàn)楊德昌脾氣很壞。兩個人也不了了之。

流行音樂開始抬頭的時候，張艾嘉又跟李宗盛傳出了緋聞。后來李宗盛給張艾嘉寫了那首著名的《愛的代價》。他對張艾嘉說，“我寫這首歌的時候，是想著你寫的。想著你為什么嫁給別人了。”

張艾嘉與李宗盛也許互相有過好感，但始終沒有正式談過戀愛。多年后，張艾嘉在演唱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李宗盛：“你真的有沒有愛過我？”

劉若英師承張艾嘉，所以一樣的文藝，一樣的愛談戀愛，還有就是一樣的容易愛上有才華的人。只是奶茶顯然不如師傅張艾嘉的眼力勁兒，也做不到張艾嘉那樣心甘情愿地付出，無差別地幫襯著每一個她認為有才華的人。

“我年輕的時候，我自己知道自己心中有很多很多感情，是很想爆發(fā)的。誰有什么東西我就很想幫他們：哇，這爪人好棒，我?guī)湍??！焙髞韽埌螡u漸意識到，有才華的人并不適合做愛人，“他們都是很自我的，或者講難聽一點，是自私的。在一起的話，需要女人放棄很多自我?！?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5/07/qkimagespepopepo201706pepo20170615-3-l.jpg"/>

◎《相愛相親》劇照

不做愛人，張艾嘉仍可以跟這些才子做朋友。2007年，李宗盛開演唱會，羅大佑跟張艾嘉一起上臺當嘉賓。三個人之間欲說還休的緋聞都成為舊紙堆，只有張艾嘉還是那么神采奕奕。

愛的代價

也不是次次戀愛都可以全身而退。她說最難過的一段情傷撐了五年。愛到現(xiàn)在，也是一身的傷痕。只是她有個好習慣，分開的時候，絕不原地踏步，會向前走。

這樣勇敢的張艾嘉，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活力，說起戀愛，永遠帶著期許的微笑，眼睛閃閃發(fā)亮盯著你，叫你無法不熱烈地回應她?！渡胶庸嗜恕防铮?0歲的張艾嘉跟20歲的董子健演起情人來。居然還是那么帶感。

兒子出生之后，張艾嘉漸漸從幕前退到幕后。結(jié)了婚，與丈夫維持著溫暖而又稍有距離的生活。愛依然是她的信仰。只是不再僅僅局限于戀愛。

2015年，張艾嘉去上《魯豫有約》，講起以前談過的戀愛，講起現(xiàn)在的婚姻，她突然說了那么一句話，“我覺得每一個人到最后，都還是孤獨的，還是要跟自己很和平的相處?！?/p>

《相愛相親》的最后，女兒終于放走想去北漂的男朋友阿達?！拔也粫饶恪?。阿祖主動讓大家把外公的墳遷走。她捧著那堆白骨落淚，最后揚手說了一句，“我不要你了”。換作30年前，年輕的張艾嘉決計說不出這樣的話?？晌腋鼝郜F(xiàn)在這個張艾嘉，懂得相親的愛，更懂得分離的愛。

去年，張艾嘉出了一本書，叫《輕描淡寫》。書里寫到恒河的時候，有這么一段，“這時，她已經(jīng)不再單單只是一條河，她就是人生，一個豐富美麗的人生。她早已不再問那么多為什么，只是無怨無悔地接受一切，沒有懷疑或恐懼，就這么靜靜往前流，流入大海，進入汪洋，所有的恩怨情仇就這么洗凈了。”

這與戀愛中的女人何其相似。愛過很多人，也忘記很多人。最后過盡千帆皆不是，卻成全了自己平靜而又波瀾壯闊的一生。

這是愛的代價，也是愛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