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艷波

1

長湖鎮(zhèn)素有名氣，其名氣源于一個高原淡水湖。春夏秋三季是這個鎮(zhèn)最好的賺錢時節(jié)，自打初冬開始，果木凋零，湖水漸冷，游人與垂釣者減少，許多魚塘和農(nóng)家樂進(jìn)入歇業(yè)休整期，整個鎮(zhèn)的生意因此清淡了許多。不過因為長久以來依托那個著名湖泊的名氣，即便到了寒冬臘月，有些行業(yè)也依然會有生意上門。

十二月初的一個黃昏，一名年輕女子來到長湖鎮(zhèn)，走向一個名叫“春風(fēng)樓”的旅館。女子站在門前抬頭張望，老于世故的旅館老板不假思索便滿臉堆笑走出去，熱情招呼門口的背包客。當(dāng)時，他并不知道面前這位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女子是名攝影師。

“老板，還有吃的么？”在前臺辦理住宿手續(xù)時，女子問道。

旅館老板略微掃視女子的倦容，在心里快速盤算幾秒，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逐漸向后退去的發(fā)際線，緊接著真誠的笑意又堆滿他的臉上：“不好意思，餐廳已經(jīng)下班了，不過我們正準(zhǔn)備吃晚飯，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和我們一起吃工作餐?！?/p>

女子點點頭：“我會付錢?！彪S后，她沒有上樓看看房間的打算，便隨著旅館老板走向后院。在院子中央遇到一個年輕姑娘用手背抹著嘴角的油漬從后院走向前臺，姑娘投向住宿女子的目光有些詫異，旅館老板向那姑娘耳語了幾句。住宿的女子沒有停下腳步，徑直走向了員工就餐的地方。

她一定餓壞了。旅館老板心想。隨后，他提高嗓門，吩咐一名正在吃飯的姑娘加菜。

“我姓李，靠這個小旅館混口飯吃?！甭灭^老板說這話時，飯桌旁只坐著他與住宿的女子，員工們已經(jīng)吃完飯散去。

女子不大愛說話，但當(dāng)旅館老板向她作自我介紹后，她還是正視面前的男人，微微點頭，告訴男人自己是名攝影師。

“攝影是個好職業(yè)，肯定很賺錢吧？”旅館老板饒有興趣地問。

女?dāng)z影師動了動嘴角，最終什么話也沒說出口，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旅館老板并沒因此而感到興趣索然，對陌生女人保持好奇與探究心理，是他與生俱來的興趣愛好。

“如果有什么需要，別客氣，盡管吩咐服務(wù)員就行了?！迸?dāng)z影師站起身后，旅館老板笑道。女?dāng)z影師點點頭，放了二十塊錢在桌上，旅館老板笑著收起十塊，“工作餐而已，要不了這么多的?！?/p>

女?dāng)z影師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微笑，稍微猶豫便收起桌上的十塊錢，打算轉(zhuǎn)身離開。旅館老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指了指旁邊，說道：“本店設(shè)有餐廳，菜肴豐富，價格實惠。”

女?dāng)z影師恍若沒有聽見，轉(zhuǎn)身便走。旅館老板暗自笑了笑，所謂旅館自設(shè)餐廳，實際上只是個對外開放的快餐店而已，價格確實便宜，但營養(yǎng)就不能保證了。

“對了，我們這里的燒烤不錯，如果有興趣，晚上可以去嘗嘗。”旅館老板喝完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沖著女?dāng)z影師的背影說道。

“好的。謝謝！”女?dāng)z影師頭也不回便拐向住宿部的樓梯。

旅館老板對著已經(jīng)看不見背影的方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后，他把自己的酒杯斟滿。

嚴(yán)格來說，旅館老板并非貪杯之人，相反他相當(dāng)克制，只是在這個黃昏，當(dāng)他在店里看到門外陰影中那張憔悴的年輕面孔時，便斷定那個女子會走進(jìn)自己的店里，也斷定今天自己會比往常多喝一杯。

牌友的電話準(zhǔn)時打來，旅館老板告訴牌友，自己在陪朋友喝酒，今晚的牌局無法參加了。此刻，他已經(jīng)喝完酒，回到自己陳設(shè)簡單的辦公室里。辦公室的門正對著二樓樓梯轉(zhuǎn)角處，原本也是一間客房，五年前這個男人把這個旅館弄到手，便把這個客房改成自己的辦公室，兼會客廳。旅館老板從未覺得這個房間過于狹小，對于一個單身男人來說，這樣的空間已經(jīng)足夠了。雖然他也會帶女人到這個房間過夜，但顯然那些愿意與他共度良宵的女人并不在乎這個空間是寬敞還是狹小，也不在意它是簡單還是奢華，她們在意的僅僅是這個房間的主人。當(dāng)然，也有只在乎這個房間主人的錢包是鼓還是癟的女子。

旅館老板點上一根幾乎沒有煙草味的薄荷味香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盯著指尖白色細(xì)長的香煙出神。旅館老板看這根香煙的眼神，仿佛它是一個具有生命氣息的女人般令他戀戀不舍。緩緩?fù)鲁鰺熿F后，旅館老板扭動脖子，對著房間四周吸了吸鼻子，隨后，他拍拍前額，無聲地笑了起來。

屋里自然不可能有女人的留香，只有白色煙霧飄散開后似有似無的薄荷味。香煙是一個住店的女人留下的，那是兩周前的事情了，一位成熟女子獨自住進(jìn)這個旅館，到來的時間及情形與今天黃昏站在門口張望的女?dāng)z影師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的，旅館老板邀請她一起吃了工作餐。那是個爽朗健談的女子，酒量大得驚人，旅館老板請她喝了酒，飯畢她伸手掏錢包，旅館老板阻止了她。女子告訴旅館老板，自己是個畫家，天明要去湖邊畫畫。夜里，女畫家看見旅館老板獨自坐在房間里，便笑著走進(jìn)來，打聽去湖邊的路線攻略。旅館老板詳細(xì)作了介紹，然后又請女畫家喝了幾杯酒，不過這次，他開啟的是酒精含量極其低的果味調(diào)酒。

第二天清晨，女畫家把一包只抽了三根的女士香煙遺留在了旅館老板的床頭柜上。女畫家走的時候，旅館老板其實是清醒的，他監(jiān)視著女畫家的一舉一動，畢竟，他有過第二天醒來后發(fā)現(xiàn)錢包不翼而飛的經(jīng)歷，所以每次無論半夜還是凌晨，只要有女人要離開他的房間，他都會裝作沉睡而實際上卻在暗中監(jiān)視她們的行為。女畫家臨走時彎腰親了親旅館老板的額頭，然后喃喃自語地說，再見了，親愛的，我要走了。額頭的溫潤與女畫家自然流淌的語調(diào)撥弄得旅館老板的內(nèi)心剎時沖動起來，差一點他就發(fā)出聲音。

旅館老板終究沒有開口挽留女畫家，而是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與進(jìn)入這個房間時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相反，女畫家離開時悄無聲息的背影，令旅館老板產(chǎn)生了極其寂寥的情緒。

旅館老板以為女畫家從湖邊返回時會再次走進(jìn)自己的店里，所以他沒有動她留下的香煙。兩周過后的現(xiàn)在，他清楚意識到，守株待兔的自己該徹底死心了。

現(xiàn)在，旅館老板已經(jīng)接連抽了三根女士香煙。每次點煙前他都會把香煙放在鼻尖深嗅，每次他都露出失望的笑容。其實在女畫家離開的那天中午，房間里便已經(jīng)沒有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那晚女畫家在身上噴灑了不少的香水，以至于她走進(jìn)來時旅館老板不由自主被她攜裹的香風(fēng)熏得打噴嚏。那一瞬間，旅館老板便確定那個夜晚注定會過得精彩，事實也證明了那是個無與倫比的夜晚。

女畫家使用的是一種價格不貴的香水，旅館老板熟悉那香水的香味，也熟悉它的價格。

通常旅館老板不會記掛夜里走進(jìn)這個房間，又在清晨離去的女人，到了他這個年歲，能夠區(qū)分不計報酬的一夜情與交易之間的區(qū)別，也更能清楚明白一夜情與交易之間其實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旅館老板自嘲自己對那位女畫家產(chǎn)生的沒來由的牽掛顯得十分可笑，但轉(zhuǎn)念一想，他便給自己的可笑行為找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興許是因為那夜她兩次流淚的緣故吧，所以才會在事后對她念念不忘。即便如此，旅館老板也清楚明白，在那個激情燃燒的夜晚，女畫家不過是把自己當(dāng)成了別的某個男人的替代品而已。

每個單身來長湖鎮(zhèn)并且走進(jìn)自己店里的女子，要么身上藏著不為人知的故事，要么就是來制造故事。旅店老板始終堅信這個理念，因此在這個夜色將至未至的黃昏，年輕的女?dāng)z影師背負(fù)殘陽的最后一抹余暉走進(jìn)自己店里，他便認(rèn)為自己的房間里大概又可以增添一些歡愉的樂趣了。盡管那些過往的樂趣缺少持久性，沒有多少能讓他銘記于心，他依然在發(fā)生的當(dāng)時深深迷戀它們。

旅館老板有種強烈的預(yù)感，今晚，年輕的女?dāng)z影師會經(jīng)過自己的門口，說不定還會像那個女畫家一樣徑直走進(jìn)來。也許，她只是進(jìn)來問問路。只是為了問路也好，緣起，總得立足于一個說得過去的原由。為了萬無一失，旅館老板一直坐在能夠看得到客人上下樓的位置。

午夜，旅館老板已經(jīng)在電腦上看完兩場電影，卻始終沒有捕捉到女?dāng)z影師的身影。這個季節(jié)住店的旅客原本就不多，他確定沒有錯過任何一個上下樓的女子。

臨睡前，旅館老板不死心地下樓去前臺，詢問值夜班的青年，有沒有旅客出去還沒回來，得到確定的答復(fù)后，他用悵然若失的語氣吩咐青年把門鎖上。

2

第二天清晨，晨跑回來的旅館老板在前臺遇到正要出門的女?dāng)z影師。

“這么早就要出去嗎？”旅館老板微笑問道，女?dāng)z影師沒有退房的打算令他猜測，她肯定是要去湖邊，那么她就免不了向自己問路，說不定自己還愿意好心開車送她過去。

“出去隨便逛逛?！迸?dāng)z影師禮貌地從臉上擠出些許笑容，黑眼圈與浮腫的雙限說明她昨晚睡得不怎么好。

“要去湖邊拍照嗎？”

“只是想在鎮(zhèn)上隨便逛逛?！迸?dāng)z影師邊說邊整理背包，隨后，旅館老板看到她把相機拎在手上。

“如果需要買什么土特產(chǎn)，可以問我們的姑娘，她們會帶你去最好的店?！甭灭^老板低頭翻看手機，以隨意的語氣說道。他明白這個清晨的對話到此該結(jié)束了，所以，也就沒有提醒女?dāng)z影師，后院餐飲區(qū)提供早餐?？磥硭矝]有吃早餐的打算，他這么想著，沒聽到女?dāng)z影師向他道謝的話語，因為，他已經(jīng)開始盤算中午的娛樂節(jié)目了。

女?dāng)z影師在黃昏時回到旅館，像昨天一樣錯過了餐廳的就餐時間，旅館老板再次邀請她一起吃工作餐，只是這次吃罷飯，她在桌上多放了幾塊錢，原因是當(dāng)旅館老板請她喝酒時，她向服務(wù)員要了一瓶牛奶。

晚上，旅館老板再次推掉牌友的邀約，仍然開著門坐在屋里觀察樓梯上的動靜，令他失望的是，女?dāng)z影師還是整晚都沒有下樓。女?dāng)z影師要了六樓的一個房間，旅館老板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背著那個看似不輕的背包住那么高的樓層。這棟樓沒有電梯，最高層便是六樓。

第三天清晨，女?dāng)z影師照樣早早便到了前臺，這次，她主動向旅館老板打聽去湖邊的路線及交通攻略。

“如果你覺得需要，本店可以提供交通工具和駕駛員?！?/p>

“不會是免費的吧？”女?dāng)z影師露出雪白的牙齒輕輕笑了笑。

旅館老板的心神頓時搖蕩起來，難得女?dāng)z影師這么有幽默感，他感到自己被女?dāng)z影師的輕淺笑容感染了。

“當(dāng)然是以服務(wù)客人方便為主了，我們的收費相當(dāng)合理，你大可放心。”旅館老板盡量用談生意的口吻說，他覺得這樣的語氣會令對方感到自然。

女?dāng)z影師謝過旅館老板，告訴他，自己打算坐公交車過去，那樣行動起來較為自由，畢竟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想下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想坐車。

“我喜歡走路?！碑?dāng)旅館老板提醒女?dāng)z影師抵達(dá)湖邊轉(zhuǎn)車很麻煩時，女?dāng)z影師的語氣突然變得干巴巴。

望著女?dāng)z影師走進(jìn)薄霧中的背影，旅館老板對她的興趣愈發(fā)濃厚起來。這是個孤寂但獨立的女子，她身上一定有著與眾不同的故事。旅館老板想，這位攝影師與兩周前來過又走掉的女畫家不是同一類人，卻又與女畫家一樣，是自己感興趣的女人。

下午，女?dāng)z影師回到旅館，時間比前兩天要提前一些，打麻將剛歸來的旅館老板聽到她對前臺值班的女孩說，員工吃飯時打房間里的電話通知她一聲。

“我會付錢的?！贝蟾艙?dān)心服務(wù)員不會通知自己，女?dāng)z影師強調(diào)說。說完她沒回頭，徑直上了樓梯，并未意識到旅館老板站在不遠(yuǎn)處凝視自己的背影。

這是個錢不多的女子，或者，是個不會亂花錢的女子。旅館老板微微嘆了口氣，這年頭掙錢不容易，即便旅館老板自己，打麻將也只是圖個打發(fā)時間罷了，所以通常他玩的都是輸贏不大的那種所謂怡情的小賭博。旅館的經(jīng)營走在正常軌道上，員工們各司其職，并不需要老板隨時守在店里，這樣旅館老板就有了太多的時間出去找樂子解悶。雖說經(jīng)營這個旅館一年下來也掙不了多少錢，但也沒有出現(xiàn)過虧損的情況，況且，旅館老板并非真的必須依靠這個旅館才能過日子。除了與陌生或者熟悉的女子偶爾發(fā)生消遣解悶的一夜情，旅館老板其實是個相當(dāng)?shù)驼{(diào)的人，沒有人知道他有多少錢，更不會知道他的錢是怎么掙來的。

旅館老板在這個鎮(zhèn)上長大，成年后便出了遠(yuǎn)門，在外地打拼十多年才回來，鎮(zhèn)上與他熟識的人既沒看到他帶著女人回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帶著積蓄回來，直到他從一個親戚手中接過這個旅館后，人們才知道，他其實也是有一些錢的。

晚上八點，旅館老板照樣開著門坐在屋里，他沒有給自己打開空調(diào)，而是放了一個取暖的電爐在腳邊。暖爐紅色的發(fā)熱管令他聯(lián)想到女人熱似火焰，卻又不乏溫潤柔軟的軀體。抽了兩根女士香煙后，旅館老板打電話給前臺服務(wù)員，讓她去六零三號房間詢問一下客人，空調(diào)是否正常。得到肯定的回復(fù)后，他再次給自己點了根女士香煙，然后身子向后一仰，以一個極其享受的姿勢吞吐煙霧。隨后，旅館老板閉上眼睛，腦海里以放幻燈片般快速播放自己的過往。

旅館老板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富翁，但也比一般的普通人有錢，逍遙自在過完這輩子沒有任何問題，養(yǎng)活一個三口之家也絲毫沒有后顧之憂，不過，他并沒有組建家庭的打算。旅館老板的錢有一些來得問心無愧，有一些他也承認(rèn)來源曖昧，但那并不影響什么，只要沒有觸犯法律，他認(rèn)為自己的錢怎么而來都是正當(dāng)?shù)?。?zhèn)上沒有人知道旅館老板在外省的生活經(jīng)歷，他也打算一輩子不與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故事。旅館老板嘆了口氣，他突然想起一個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的孩子，那時他還年輕，結(jié)識了一個年紀(jì)比他大的有錢女人，起初他對那女人只是抱著玩樂的態(tài)度，后來，他卻對她動了真情，原因大概因為他自小缺少關(guān)愛，而那女人對他又實在呵護(hù)倍至。那有錢女人不小心懷了他的孩子，年輕氣盛的他鼓動女人離婚。他承諾自己一定會娶她。有錢女人相信他的言出必行，也知道他是個不受世俗羈絆的人，然而女人考慮再三，最終決定與他一刀兩斷。女人給了他一些錢，讓他遠(yuǎn)走高飛。為了讓他安心離開，女人承諾，會生下那孩子。

旅館老板又點了一根香煙，他已經(jīng)記不清那女人的模樣，腦海里卻殘留那女人使用的香水味，那可是價格不菲的名牌貨。權(quán)衡再三，他帶著錢離開那個海濱城市，臨走時他告訴女人，一年后自己會回來把孩子帶走，結(jié)果一年后他回來，才知道那女人根本沒有把孩子生下來。

旅館老板離開了那個城市，再也沒有回去過，他沒有責(zé)怪她，此后，他不斷從女人身上賺取錢財，卻從未真正對女人動過情。他不再相信愛情。直至步入中年，除了日漸沙漠化的腦袋赤裸裸地透露年齡信息，旅館老板依然儀表堂堂。年輕時的他，也曾是女人們的追逐對象。

“到底我是她們的盤中美餐，還是她們是我的囊中之物？”這句話突然涌上腦海，旅館老板嘴角一咧，呵呵笑了起來。

3

女?dāng)z影師坐在床上，臉深埋在膝蓋間，床頭柜上擺放著一本翻開的相冊，相冊做工精致，畫面是女?dāng)z影師和一個年輕男子。許久，女?dāng)z影師抬起頭，閉著雙目任由淚水在臉上流淌。

晚上十點，女?dāng)z影師走進(jìn)旅館老板的房間，旅館老板臉上瞬間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我看到有個女人每天都坐在門前哭泣，你可知道原因？”女?dāng)z影師開門見山問道。

緊挨著旅館的巷子盡頭，每天黃昏都會出現(xiàn)一個哀傷哭泣的中年婦女。女?dāng)z影師第一次走進(jìn)那個巷子時，看到那個女子獨自坐在那兒，沒人安慰，場面凄涼，令她也隨之流下眼淚。即便不明白那女子為何悲傷，但感同身受的悲切感仍然觸動了女?dāng)z影師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傷口，于是她住進(jìn)這家旅館，要了六樓的房間。她只要站到窗前，便可看到那哭泣女子的低矮瓦房屋頂。

這世上人們悲傷的原因不盡相同，悲傷的本質(zhì)卻是一樣的。女?dāng)z影師從那女子身上，感到她的悲傷與自己相通。

女?dāng)z影師之所以走進(jìn)旅館老板的房間，是因為就在今天黃昏，她躲在暗處看著旅館老板提了一袋水果，把那哭泣的女子勸回了屋里。

旅館老板拿出女士香煙，詢問女?dāng)z影師是否抽煙，女?dāng)z影師搖搖頭。旅館老板把一根香煙放在嘴上，女?dāng)z影師再次搖搖頭。旅館老板歉意地笑笑，放下香煙，他總算真正意識到，女?dāng)z影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僅僅是為了打聽故事而來。

明白女?dāng)z影師的真實來意后，旅館老板內(nèi)心涌起少許失落情緒，但這并不影響他與女?dāng)z影師交談的意愿，畢竟，自己干的是守株待兔的事情，就算沒有志趣相投的“兔子”主動上門，有個面目姣好的年輕女子坐在面前聽自己說話的感覺也不錯，而這樣的機會，也并不是可以經(jīng)常遇到的。于是，旅館老板用情感飽滿的語調(diào)，向女?dāng)z影師講述巷子盡頭那戶人家的遭遇。

中年女子有個女兒，在附近一個農(nóng)家樂打工，前不久，那女孩被一個男人傷害了。那是個從外地來釣魚的男人，據(jù)說那段時間來得較為頻繁，經(jīng)常在那個農(nóng)家樂吃飯，與那女孩便熟識起來。

“真是造孽?。　甭灭^老板嘆了口氣。

“那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女?dāng)z影師的問話令旅館老板一愣，他想不明白面前這位年輕的女子，居然會這么母性的稱呼那個比她小不了幾歲的被傷害的女孩。

“和她的小男友失蹤了，許是去了外地。唉，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好，只是苦了她那可憐的母親?！?/p>

旅館老板再次嘆氣。對于那女孩來說，這里確實是個是非之地，事情發(fā)生后，那男人的家人幾次三番來女孩家里吵鬧，那男人的老婆是個橫蠻不講理的女人，雖說個子不高，面黃肌瘦病厭懨的樣子，撒起潑來卻沒完沒了。男人的老婆堅持認(rèn)定自己的丈夫沒有強奸女孩，聲稱女孩是因為錢的問題而陷害自己的丈夫。女孩的母親是個傳統(tǒng)保守的女人，單身一人把女兒養(yǎng)大原本就很是辛苦，飛來的橫禍對她而言已是毀滅性的打擊，加上那男人家人的吵鬧不休，令鎮(zhèn)上的人對她們母女指手畫腳，議論紛紛，本來心臟就不好的她身體便越來越虛弱了。

旅館老板講得感慨，卻沒留意到，低頭默然不語的女?dāng)z影師已經(jīng)淚流滿面。

4

女?dāng)z影師在長湖鎮(zhèn)住了五天，第五天夜里，她聽到救護(hù)車開到旅館門前，仿佛病人疼痛呻吟的笛聲令她感到不安，而嘈雜的聲音在旁邊巷子里穿梭更是令她感到深切的悲傷。那夜，她抱著相冊流了許多淚。

第六天清晨，女?dāng)z影師到前臺退房，再次遇到了早起的旅館老板。

“以后如果再來長湖鎮(zhèn)，歡迎再次光臨小店。但愿我們的服務(wù)令你滿意。”旅館老板微笑著說。

女?dāng)z影師點點頭，對旅館老板報以微笑。旅館老板為之心神一蕩，這是女?dāng)z影師入住以來最為舒暢的笑容，盡管她依然眼睛浮腫，但這笑容再不似之前那些勉強擠出來那樣。以旅館老板豐富的人生閱歷來看，他認(rèn)為年輕的女?dāng)z影師已經(jīng)為她自己解決了一個重大的難題。

“我以前來過這里，也是住在你的店里。”女?dāng)z影師頓了頓，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和我男友一起?！?/p>

旅館老板會意的笑了笑，對于身旁有男人陪伴的女人，即便在這個旅館住上數(shù)日，他也是不會留意的。

“你似乎沒睡好?！迸?dāng)z影師說，突兀的話語令旅館老板一愣。

“昨晚出了點狀況?！甭灭^老板用視線指了指旁邊，打算繼續(xù)說下去，女?dāng)z影師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彼p輕說，“愿她早日康復(fù)！”

“愿我們每個人都早日康復(fù)！”旅館老板意味深長地說。

女?dāng)z影師點點頭，默然走出旅館，旅館老板盯著她頭頂上冬日蒼白的晨曦，失落地嘆了口氣。

女?dāng)z影師走進(jìn)旅館旁邊的巷子盡頭，在那戶人家緊閉的陳舊木門前呆立片刻。走出巷子后，她打開關(guān)閉了幾天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我要回來了。我已想清楚。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似乎在等待對方說完話，女?dāng)z影師握著手機沉默片刻，再次說道：“不要再勸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也走了很多路，如果沒有緣分，我是留不住這孩子的。你放心，無論如何辛苦，我都會好好守護(hù)這孩子。”

女?dāng)z影師轉(zhuǎn)頭向巷子深處望了一眼，再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我會好好保護(hù)這孩子，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傷害?！?/p>

兩個月前，女?dāng)z影師的男友因為一場意外去世。

5

據(jù)消息靈通人士帶來的最新消息，失蹤數(shù)日的張老二犯了大事被抓了。

“犯了什么大事？”有人好奇道。這個麻將室的好事者甚多，但也不缺真正關(guān)心張老二去向的牌友。

“強奸罪。是不是感到很意外？”靈通人士表情神秘，帶著洋洋得意的壞笑。

“怎么可能，老二不會做那種事。”牌友們的好奇心頓時消散，帶著些許失望。

“千真萬確。我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他家親戚親口告訴我的。”面對牌友的質(zhì)疑，靈通人士急了。

牌友們依然將信將疑，幾天后，各方面的消息來源證實了張老二這次犯的事確實不小，一時間麻將室仿佛炸了鍋般沸騰起來。此后一段時間內(nèi)，牌友們閑聊的話題被對張老二事件的各種猜測占據(jù)了。

張老二是這個麻將室的常客，和許多長年累月靠打麻將為生的牌友一樣，張老二即便閉著雙眼，僅憑指感便能把整副麻將的牌面以百分之百的準(zhǔn)確率給報出來，但張老二熟練的不僅僅是打麻將，對紙牌的各種玩法他也相當(dāng)熟悉。牌友們大都與張老二相識，有時麻將散場，也會邀約著一起喝酒吃燒烤，因此要說交情，也還是有一些的。

平日里，如果張老二兩三天沒來打麻將，倒也不會有人刻意惦記他，但倘若他超過四天沒來麻將室報到，絕對會有人開始念叨：“咦，老二這老小子跑去哪里干壞事了？”

如果張老二超過一個星期沒來打麻將，那么對他的念叨次數(shù)便會多了幾次，當(dāng)然，對此最在意的人始終是麻將室的老板。

張老二的名字當(dāng)然不叫“老二”，不過是因為在兄弟間排行第二，打小便被叫做老二，一直叫到了五十多歲，以至于原本自小就相識的人也漸漸淡忘了他的大名。倘若有人非得較真地打聽張老二的大名，即便與他較為熟識的人也得抓抓腦袋思索片刻，然后審慎地說：“大概是叫做張家旺吧?！?/p>

這次的情形有些非同尋常，張老二竟然半個月沒來打麻將，麻將室老板打他的電話沒人接聽，轉(zhuǎn)而打他老婆的電話，結(jié)果亦是如此，仿佛手機永遠(yuǎn)不在主人身邊似的。牌友們覺得不可思議，有人開始認(rèn)真打聽原因，有人猜測，老二會不會真的去搶劫了？也有人開玩笑說，老二會不會掉水里淹死了？說玩笑話的人是有根據(jù)的，張老二平時也就兩個愛好，一是賭博，二是釣魚。通常張老二會把新鮮的魚帶到麻將室賣給牌友。有牌友會當(dāng)著張老二老婆的面調(diào)侃：“老二，這魚這么新鮮，你舍不得吃嗎？留著給你老婆補補身體也好啊。”

面對這樣的調(diào)侃，張老二總是呵呵一笑，答道：“我老婆吃魚吃膩了，我要是再敢弄魚給她吃，她會把我的腦袋敲個洞的?！?/p>

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緊接著張老二的老婆會維護(hù)丈夫的話說：“就是，天天吃魚，吃得我見到魚都想吐了?！?/p>

張老二的老婆說話時從不抬起頭，眼睛總是死死盯著桌面的麻將。這是個面黃肌瘦的女人，長年更換工作，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是在超市做保潔。論打麻將的手氣，張老二遠(yuǎn)遠(yuǎn)不如老婆好，因此他老婆經(jīng)常在麻將散場時當(dāng)著牌友的面抱怨，自己贏的錢還不夠老二輸呢。牌友們了解這個女人在牌桌上錙銖必較的脾氣，聽了她的抱怨，也只是一笑了之。

張老二是個性情隨和的男人，在這個麻將室的人緣不錯，牌友們喜歡和他開玩笑，熟識太久的人會對他老婆說一些曖昧挑逗的話語，張老二也不惱怒，他的反應(yīng)永遠(yuǎn)只有一個，那就是與老婆一唱一和，把麻將室里那些喜歡講葷段子的男人一一打敗。張老二夫婦講黃色笑話時從來不笑，那種隨口而出，仿佛裝滿肚子的葷段子一個接一個，新來打麻將的臉皮薄一些的年輕男人，往往被他們夫婦逗得面紅耳赤。

張老二的老婆小他十多歲，兩人沒有孩子，據(jù)說以前也曾收養(yǎng)過一個棄嬰，沒多久就養(yǎng)不下去，便送給了別的人家。張老二這次犯的事，可說是令牌友們大跌眼鏡。假若讓大家猜測張老二會犯什么事，牌友們定然會異口同聲地笑著說出“搶劫”二字。這么說倒也不完全是因為張老二犯有前科的原因，而是他們夫婦有事沒事總會半真半假說道：“沒錢嘍，都輸光了，等我們?nèi)岦c錢再來玩?！?/p>

張老二以前坐牢便是因為搶劫罪，所以牌友們才會認(rèn)為他在男女問題上犯事不大可能。

張老二沒有固定工作，出獄后住進(jìn)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有一段時間靠打零工過活，結(jié)婚后，基本就是以打麻將為生了，當(dāng)然，他也買彩票，因此時常對牌友聲稱，等他中了大獎定要好好改善生活。前段時間，張老二仿佛突然暴富一樣，口袋里隨時裝有上千元的鈔票，說話的語氣也較以往自負(fù)了許多。有人問他是不是買彩票中獎了，張老二曖昧地笑著點頭。牌友們不大相信張老二真的那么幸運，但他突然有錢了卻是不爭的事實。有牌友暗自咬牙：我他媽怎么就沒老二那老小子幸運呢？

是啊，買彩票的牌友眾多，而中獎的卻只有張老二一人。

后來，有人說張老二被判了七年刑期，也有人更正說是八年。

“用不著替老二擔(dān)心，在里面他有經(jīng)驗?zāi)??！甭閷⑹依习逭f。

“會有人好好照顧他的。”有牌友調(diào)侃道，特意加重了“好好照顧”這幾個字的語調(diào)，令其他牌友哄然大笑。

也有牌友搖頭嘆息。缺少張老二夫婦的麻將室，確實缺少了一些樂趣。

6

劉勇胸口的怨氣既吐不出也咽不下，滋味如鯁在喉般難受，即便妻子再三開導(dǎo)他，能用花錢的方式消災(zāi)已經(jīng)算是很走運了，劉勇依然覺得被人敲詐勒索是件令自己顏面掃地的事情。

“別再多想了，兩萬塊我們又不是出不起，就當(dāng)你打牌輸了。只要能保小凡平安，再多的錢我們也得花啊。”看著劉勇提及那件事情便眉頭緊鎖，滿面怒容，妻子寬慰道。妻子比劉勇想得開，遇事首先想到的便是花錢擺平。劉勇理解妻子的護(hù)犢之情，為了保護(hù)兒子，付出什么代價妻子都在所不惜。

“慈母多敗兒，都是你慣的。”劉勇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子背對妻子，不再說話。

盡管妻子的話不無道理，卻也難以平復(fù)劉勇的心頭怨氣，若真是打牌輸了，劉勇絲毫不會心疼那兩萬塊錢，在賭桌上，比這輸?shù)枚鄷r他也沒有皺過一下眉頭。但凡沉迷賭桌的人都堅信一個道理：只要繼續(xù)賭下去，輸?shù)舻腻X可以贏回來。只是此次，劉勇明白被敲詐了的錢財，終究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了。

事實上，令劉勇真正煩惱的原因倒也并非只是心疼付出去的那兩萬塊封口費，劉勇不愿告訴妻子，自己最為擔(dān)憂的是那對夫婦的信用，若是那夫婦懂得留一手，那自己一家可真是陷入深不可測的無底洞了。雖然那對夫婦交出手機儲存卡時向劉勇表示，全部照片都在里面，自己手上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了，劉勇也當(dāng)場仔細(xì)檢查了夫婦倆的手機，事后他依然做不到完全放心。

但愿他們沒有自己想得那么聰明。事已至此，劉勇也只能這樣自我安慰了。

“那是對無賴夫婦，沒有固定工作，男的成天游手好閑，曾因搶劫罪坐過牢，現(xiàn)在以賭博為生。這樣的人，大概不會有什么信譽，大哥你還是多加小心為好?！蓖ㄟ^親信收集來的關(guān)于那對夫婦的信息，劉勇認(rèn)同親信的看法。

半年前的一個夜晚，劉勇十八歲的兒子劉凡駕駛自家的寶馬越野車撞死了一名老漢，劉勇夫婦接到兒子那小女友的電話趕到事故現(xiàn)場時，癱坐在駕使室的兒子面對父親的詢問，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為什么醉成這樣還讓他開車？”劉勇厲聲質(zhì)問兒子那小女友，被嚇壞的女孩沒有回答劉勇，只是一個勁哭泣。

面對可怕的現(xiàn)場，妻子倒是迅速鎮(zhèn)定下來，她讓跟隨的侄子迅速把兒子帶走，然后悉心詢問女孩事發(fā)過程，諸如有沒有人注意過這邊的情況，打電話通知家里前后有沒有和路過的人交談過之類的問題，然而被嚇壞的小女孩，什么事也記不起來。所幸這只是鄉(xiāng)鎮(zhèn)間的一條偏道，出現(xiàn)目擊證人的概率低到幾近無。

被撞的老漢患有癡呆癥，出現(xiàn)過多次走失的經(jīng)歷，自然不懂得遵守交規(guī)行走，家屬也是通情達(dá)理之人，對劉勇一家并未過多責(zé)難，劉勇明白只要花錢便可了結(jié)這個噩夢般的事件。令劉勇萬般料想不到的是，就在案子快要了結(jié)時，有個陌生人到廠里委托門衛(wèi)轉(zhuǎn)交自己一個信封?？吹叫欧饫锏恼掌?，劉勇如五雷轟頂，血壓頓時升高。

照片拍得并不怎么清晰，但還是能辨認(rèn)出正在往自家寶馬車駕駛室外拖人的女孩是兒子的小女友。兒子的上半身幾次被女孩拖出，又幾次倒回駕駛室里。

所幸的是對方意在求財，這一點令劉勇心里的大石落下稍許。起初對方開口索要五萬塊，妻子的意思是花錢消災(zāi)，就按對方的要求給付。劉勇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他沒有一口回絕，也沒有立即答應(yīng)，而是要求與對方碰面。那對夫婦倒也爽快，立即答應(yīng)見面，并當(dāng)著劉勇的面翻看手機上那晚拍的所有照片。劉勇看得頭皮陣陣發(fā)麻，卻也裝作不動聲色的樣子告訴對方，自家與死者家屬已經(jīng)達(dá)成協(xié)議，這起交通事故很快就會了結(jié)，這些照片改變不了事情的結(jié)果。

“這些照片沒什么用處?！眲⒂抡Z調(diào)平靜的對那夫婦倆說。

劉勇對證據(jù)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令那對夫婦頗感意外，失望的表情頓時涌上夫婦倆的臉上。滿懷希望以為可以狠狠敲詐一筆的夫婦，怎么也琢磨不透劉勇這絲毫不在意的心思。

“老板，我聽說是你頂替你兒子，所以才會想到這些照片也許對你有點用處。我看這樣吧，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老哥我也不是存心為難你，我不過是想把手上的東西換點零花錢而已，至于它們到底值幾個錢，還得看老板你的意思了?！蹦腥孙@然有些見地，邊說邊觀察劉勇的表情。

“這些照片沒你們想的那樣值錢?！眲⒂乱廊坏f道，“我想，你們應(yīng)該知道，敲詐勒索屬于犯罪行為，那可是要坐牢的?！闭f到“坐牢”二字時，劉勇故意加重了語氣。說完他注意觀察面前這倆人的表情。男人的表情沒有變化，依然是笑呵呵的生意人樣子，女人臉上干癟的肌肉卻明顯抽動了一下。

面前這兩人并未覺察出劉勇此時的心里其實是七上八下的，他對這場心理戰(zhàn)的獲勝并沒有多少把握。

這兩人缺錢，這樣一來，哪怕達(dá)不到他們的預(yù)期目標(biāo)，他們也會把手上的證據(jù)出售，花錢消災(zāi)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自己表現(xiàn)出無所謂的態(tài)度便可把他們牽制。劉勇邊觀察夫婦的表情變化，邊快速在內(nèi)心盤算怎樣結(jié)束這場交易。

如果夫婦倆多花一點心思研究被敲詐者的心理，很容易便能發(fā)現(xiàn)，劉勇對這些照片志在必得?？上д鐒⒂滤治龅哪菢?，夫婦倆對錢過于企盼的樣子，令劉勇輕易便占了上風(fēng)。交易地點是劉勇選的，在一條偏僻的城郊道路上，晚上八點，劉勇只身而來，妻子提議讓他帶上幾個親信去震懾那對夫婦，劉勇認(rèn)為那是愚蠢的婦人之見。和敲詐者談判這種事情，變數(shù)非常大，得具備隨機應(yīng)變的能力，人多反而壞事。對方手上掌握著證據(jù)，不能逼得他們狗急跳墻。

那對夫婦騎著一輛“突突”怪叫的老舊摩托車準(zhǔn)時而來，身材瘦小的女人不時扭頭察看停放在不遠(yuǎn)處那輛摩托車，他們的經(jīng)濟(jì)狀況讓劉勇一目了然。

“不然我們把照片給死人那家吧?！迸藢φ煞蛘f，“要不就直接交給警察算了?！?/p>

“男人談?wù)聲r女人別多嘴，一邊看著車去?！蹦腥撕浅獾?。劉勇對男人這句話贊許的點了點頭。

“把照片交給其他人你們一分錢也拿不到。我說過了，我們與死者家屬已經(jīng)達(dá)成協(xié)議，他們不會愿意節(jié)外生枝。至于交給警察，那可不是聰明人會做的事情。除非你們愿意不要錢還惹上麻煩。當(dāng)然，我相信兩位是聰明人。”劉勇態(tài)度強硬，死者家屬急于拿到錢的態(tài)度，為他處理這次交通事故減少了很多麻煩。

“老板，你不是在廠里當(dāng)官嗎，不可能五萬塊都拿不出來吧？”男人胡亂抓撓自己亂蓬蓬的頭發(fā)，語氣有些浮躁，不似之前那副和氣生財?shù)男δ?。劉勇知道他沉不住氣了?/p>

男人的話令劉勇一時哭笑不得，他從來沒見過面前這個黑炭似的矮個子男人，男人卻似乎清楚知道自己的底細(xì)。劉勇是鎮(zhèn)上一個效益紅火的企業(yè)高管，平日里享受慣了被人討好巴結(jié)的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引以為榮的身份會成為被人要挾的理由。

劉勇再次聽到那對夫婦的消息時，距離兒子交通肇事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那天晚上，他正在打麻將，侄子走到他身旁對他耳語了幾句，劉勇一驚，竟然隨手打出一只五筒，讓下家高興地胡了牌。

“犯了什么事？”劉勇低聲問侄子。

侄子又在劉勇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勇定了定神，隨后點頭示意侄子離開。接下來的時間里，劉勇雖然眼睛盯著麻將，心思卻已不在牌局上。那個勒索自己的男人犯強奸罪被抓，劉勇不知道自己到底應(yīng)該松口氣還是更加擔(dān)隴了。

直到牌友再次提醒付錢，劉勇才反應(yīng)過來，先前隨手打出的五筒，令自己一把牌就損失了三百六十塊錢。

■責(zé)任編輯 田馮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