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卿
月滿家住在一個風(fēng)水好的地方。
其實,東陵橋下一長串的人家,都在風(fēng)水好的地方。
因為他們家門前有一條大河,很寬很寬很深很深的大河,從縣城向東流,注入闊大的東海。
這條大河叫東陵河,如泰運河一般。
東陵河可是月滿最熟悉的了。她天天都要到河邊來淘米、洗衣服,還要幫著喚鴨子回家。當(dāng)然,她最喜歡坐在河邊,對著河里的野鴨唱歌,唱舅舅剛教給她的歌。舅舅會吹口琴,會拉胡琴,笛子、嗩吶樣樣都會,唱歌也很好聽。母親也有好喉嚨,只是忙得沒時間教她。月滿自然也很會唱歌,有時和阿婆一起唱。似乎河邊長大的人都擅長唱歌,喜歡對著大河唱歌。
月滿和姐姐推著自行車從泥路上回來了。
“風(fēng)清月滿來幫著喚鴨子!”又是母親在蘆葦蕩里喊了。她們放下書包,跑到河邊,脫下鞋子,卷起褲管,跳進河里。鴨子在蘆葦里同她們捉迷藏?!斑住獑燕缚┛┻住獑燕缚┛保@是月滿天天當(dāng)口號喊的東西。但鴨子總不想回家,雖快靠了岸邊,卻又半途往東游了或向西溜了。大河里的水草總是夠它們鬧騰的,于是,姐姐在前面吆喝,月滿就在后面包抄,母親和父親一左一右,用長長的樹枝驅(qū)趕鴨子進窩。有時,聲響驚動到其他野鴨,它們撲棱棱濺人一臉?biāo)?/p>
“一,二,三……十三,十四,十五,十六?!笔莻€吉利數(shù)字,但姐妹倆總認為太多了,每次數(shù)完,天都黑了,走路都能摔跟頭?!耙菦]鴨子多好啊!”“要是沒這河,不養(yǎng)鴨子多好啊!”姐兒倆天天感嘆。但是每次吃到金黃冒油的鴨蛋,她們總會忘記鴨子與大河的一切不是。要是沒有波浪寬的東陵河,沒有豐足的水蝦魚草,沒有壯碩肥大的鴨子,哪來香噴噴的鴨蛋來調(diào)劑終年的芋頭番薯?可她們從不想這些,只會美滋滋地吃著。
晚飯后是最鬧騰的時候,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紛紛下河洗澡。男人們是光著膀子下去的,月滿這些女孩子不好意思,總要套個一層。清清的河水輕輕拍打著肌膚,柔柔的。大家總喜歡在這個時候聊天,這樣,月滿就能聽到不讓孩子知道的大人的事。哎呀,舒服!清涼的月光也如水般落在人們肩上,她與大河這樣親近。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月滿長大了,還成了村里第二個大學(xué)生。她背上行囊,去了徐州。她想家了,想那時的愜意。她和同學(xué)泡了花瓣浴,卻渾身不自在,還是覺得河里洗澡最好。她第一次感受到遠離大河的悲傷,但這種失落感在笑語間很快被沖淡了。
四年,畢業(yè)。月滿回到了生她養(yǎng)她的大河。但大河變了,變得陌生,臟亂。日日夜夜,輪船不斷駛過,船里人聲嘈雜,打破了大河的平靜。各種各樣的垃圾也使其面目全非。沒人養(yǎng)鴨子,沒人下水洗澡,淘米洗衣也都用自來水,河南河北再也不能對答了。月滿跑到屋后哭了,她和大河再沒有聯(lián)系了。
后來,月滿成家,生了孩子,一個月回老家一次。河里水質(zhì)好了些,卻終不如從前。她不許孩子去河邊,下河的地方太簡陋,太危險,她自己也很少下去。她與大河隔了層膜,對過去只能夢里追憶。
月滿,與東陵河,曾那么近,現(xiàn)又那么遠……
(指導(dǎo)教師:顧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