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立欣
一
牛世豪是我見過的最臭屁的男生,沒有之一,絕對最臭屁!
暑假過后的第一天,他就戴著一副很可笑的圓圓的眼鏡來了。
“喲!牛大仙,您的幌子沒帶來?”我想起了老媽最近看得津津有味的一本小說,名字好像叫《內(nèi)誰是個算命先生》——牛世豪戴著圓框眼鏡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算命先生,只缺一頂瓜皮帽和兩撇八字胡了。
“什么幌子?”牛世豪撓了撓下巴,樣子看上去像一只猴子。
“‘鐵口直斷?。 蔽掖舐暼氯缕饋?,“就您這身扮相,去天橋底下支個攤兒干上三個月,一雙名牌運動鞋都掙出來了!”
牛世豪翻了半天白眼兒,終于聽出了我在奚落他的這副眼鏡,他很憨厚地笑了笑,用大手在我的頭發(fā)上揉了半天,憋出一句:“呸!”
經(jīng)過鄭良和曹文宇兩個家伙的宣傳,不到兩節(jié)課工夫,“牛大仙”的外號就傳遍了整個班級,曹文宇那家伙課間休息的時候還裝模作樣地跑到牛世豪旁邊,伸出手讓他給算算。
牛世豪還挺配合,將計就計地瞪著眼珠子盯著曹文宇的手心,看了半天,終于長嘆了一聲。曹文宇有些急了,連聲問:“怎么了?怎么了?”
“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牛世豪一拍大腿,“我不會給男生看手相!可能換個女生會好些吧!”
曹文宇一把拉過我的手說:“那你給嚴清清看好了!”
我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一只熱熱的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我的腦子瞬間短路了。等我回過神來,就看到牛世豪低著頭,很認真地研究著我的掌紋,仿佛他真能看明白什么。
討厭,誰知道這家伙會不會冒出什么奇怪的話來啊,那我可絕不饒過他!
我剛咬著牙發(fā)過誓,就看見牛世豪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喧鬧的教室里一下子靜了下來。
牛世豪就在這時候,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嚴姑娘!從掌紋來看,你命中缺我?。 ?/p>
全班哄笑,跟剛聽了郭德綱的段子似的!
二
我悲傷地發(fā)現(xiàn),自從牛世豪在教室里吼過這一嗓子之后,情況變得有些詭異了。
以前我可以站在籃球場邊兒上看他左沖右突,同時扯著脖子幫腔罵人:“裁判你瞎?。Ψ椒敢?guī)沒看到嗎?用不用給你買兩個燈泡,讓你安眉毛下邊兒啊……”
可是現(xiàn)在呢,只要我往籃球場邊兒上一站,牛世豪的隊友就會擠眉弄眼,不該給他的球都拼命往他身上扔,氣得牛世豪跳著腳直罵:“你們是打籃球還是打躲避球?打躲避球也別只打我一個啊!”
還有還有,以前他打完球我只要丟給他一瓶礦泉水,他也只需要咕咚咚地一通猛灌就行了?,F(xiàn)在呢,一定會有人湊過來陰陽怪氣地問:“豪哥,是農(nóng)夫山泉嗎?”牛世豪一臉納悶:“怎么啦?”問話的人就會回一句:“有點兒甜嘛!”——真是氣死我了!
晚上,我鉆進被窩里,越想越生氣,于是摸出手機給牛世豪發(fā)短信。
“死牛!”
“嚴大人!”
“你干嗎要那么說?”
“那叫你嚴小人?也不太好聽??!”
“我呸!我是說你算命的那句!”
“哪句?”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緊張起來:這家伙根本就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話,難道,真的只是開玩笑,是我多心了?
“說話啊!哪句啊?”牛世豪的短信又來了。
“什么命中缺你的!”我咬了咬牙,把短信發(fā)了出去。
牛世豪很快就回了信息:“那個啊!我當時說太快了,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命中缺火!‘火跟‘我不是發(fā)音很像嘛!”
我按下了關機鍵,手機屏幕黑了,不知道為什么,一陣委屈涌上了心頭。
三
我跟牛世豪認識的時間,很可能要超過我倆會說話的時間。也就是說,當我倆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認識了。
小時候,牛世豪領著剛學會走路的我爬上爬下,如果不是老媽堅持給我梳辮子,估計陌生人都會把我當成男生。我曾經(jīng)一腳把梯子踢翻,連帶著站在梯子上的牛世豪;而他曾經(jīng)把半塊板磚直挺挺地拍在我的臉上,就因為我說他不敢打我……多年以后,他還一直嘲笑我說,我的大餅臉就是他人生的第一幅藝術杰作。
一晃那么多年過去了,好像一切欺負和被欺負都順理成章,欺負人的囂張猖狂,被欺負的知恥而后勇,兩個人掐得此起彼伏、波瀾壯闊,整個小區(qū)都知道我們倆這一對兒活寶。
好像,生活就應該這樣一直在打打鬧鬧中過去,我似乎從來沒有想過,牛世豪和我的距離會發(fā)生變化,變得更遠或更近,僅僅就因為他說錯的一句話。
我,開始躲著牛世豪了。
四
今天是普通又不普通的一天,我打開房門,家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我翻出沒電的手機,插上電源充電,然后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這才看到了老媽留給我的字條。
“外婆突發(fā)急病,我和爸爸要趕過去。你手機關機,所以留條給你,午飯你要自己解決?!?/p>
我打開冰箱,看到里面冰得蔫頭耷腦的兩根黃瓜、一個西紅柿和半棵白菜,心中頓時生起一句成語——慘絕人寰。
這時,一條短信發(fā)了過來:“干嗎呢?大清?”
敢叫我大清至今還沒被我扁過的,就只有牛世豪了。“有事兒?”我冷冷地回復。
“那什么,生日快樂!”
我“哇”地一下哭出聲來,手忙腳亂地回了一條短信:“你還知道我生日?我現(xiàn)在一個人在家里,家里空得像你的腦袋一樣!”
不到二十分鐘,我和牛世豪就坐在樓下的烤肉店里了,我看著鐵板上烤得香噴噴的牛肉,不爭氣地一口接一口吞著口水。
牛世豪皺著眉頭,把烤好的牛肉夾到我的盤子里,同時一臉的心疼:“唉!我暑假打工攢的這點兒錢,被你一頓飯吃去了三分之一?!?/p>
我邊灌冰可樂邊問:“剩下三分之二你準備請我吃什么?”
牛世豪得意道:“剩下的我置辦了個大件兒!”
五
回到家里,我小心地打開了那個精致的小盒子——那是牛世豪送我的禮物,他把這禮物交給我的時候,表情簡直拽死了。
“這就是那三分之二!”牛世豪說。
由于震驚,我沒能立刻接一句“我不想要棺材”之類的話。牛世豪交代我,要回到家再打開。
盒子里是一只金色的鳳凰吊墜,雖然不大,但是栩栩如生,那展翅欲飛的樣子,有一種百鳥之王的霸氣。
我愣了足有五分鐘,才想起來給牛世豪發(fā)短信,我問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送只鳥給我什么意思?”
“大俠,那是鳳凰!”
“你送只鳳凰給我什么意思?”
“你是《現(xiàn)代漢語詞典》嗎?哪兒那么多意思??!”
“這是金的?”
“你別告訴我你咬了!咬壞了將來以舊換新的時候會折價的!”
“我去!你暑假去打工曬得跟頭小黑驢似的,就為了給我買這個?為什么?為什么?”
“因為你命里缺火??!”
“跟鳳凰有什么關系?”
“鳳凰會浴火重生,是不死鳥?。∧銈€笨蛋!”
畫面閃過,我好像又回到了教室里,又聽到了牛世豪扯著嗓子的那句:“你命中缺我?。 本退闼胝f的是“火”,難道,他當時已經(jīng)想到要送我這金鳳凰了?
我的心一下子亂了起來,隔了半天才回:“你暑假打什么工了?”
“加入了街頭籃球表演隊,所以才會不小心把眼鏡打碎了。臨時換了一副,你還給我起外號!”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這個傻瓜!
六
“那項鏈,你喜歡嗎?”這天放學,牛世豪忽然這樣問我。
“你覺得呢?”我反問。
他遲疑了一下,小聲說:“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幫你戴上?!?/p>
一瞬間,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從前。但是我知道,不管我說“好”,或者“不好”,都有可能讓我和牛世豪的關系變得微妙而脆弱。青梅竹馬,很多人都這樣說我們倆。
我和他就是在這樣的時間和空間里碰到了,我們倆都認為這理所應當。但是,當他那么明確地告訴我,他可以幫我戴上項鏈的時候,我真的迷茫了。
這一切聽起來很荒謬,曾經(jīng)熟悉的牛世豪,此刻讓我覺得有些陌生。
七
“怎么了?你不喜歡?”牛世豪又問了一句。
我想了很久,把金鳳凰又放回盒子里,輕輕地蓋上盒蓋。
“不,我很喜歡?!?/p>
他看上去也有些緊張:“那,要我給你戴上嗎?”
“你覺得答案是什么?”我問。
“……不知道?!迸J篮览侠蠈崒嵉卣f。
“我做兩個簽,一個是肯定的答案,一個是否定的,一個被我握在左手里,一個被我握在右手里,牛大仙你猜一下好了!”我說。
“那我要是猜錯了呢?”
“那就聽天由命?。 蔽腋`笑。
“不猜!輸不起!”牛世豪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
“那這樣好了!我給這兩個簽訂個有效期,到我們考上大學為止,如果到那時你還不肯猜的話,這兩個簽作廢,默認你抽中了肯定的答案。”我笑著說。
“……繞那么大的彎子!根本就不像是大清的風格!好吧!為了規(guī)避風險,我才不要現(xiàn)在猜!”牛世豪的語氣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我長出了一口氣。
“不過我提醒你!我的目標可是我媽媽的母?!嗣翊髮W哦!要跟我考進一個大學很難的!”我“善意”地提醒了一下牛世豪。
“我知道了!你把那兩個簽都放在鳳凰盒子里,等我的消息吧!”牛世豪豪情萬丈。
“好!”我輕笑一聲,把兩個簽都放進了鳳凰盒子里。
真慶幸,我沒弄丟了我的朋友牛世豪。等考上了大學,也許我還會收獲一個嶄新的牛世豪。唯一的問題就是,如果牛大仙看到兩個簽上寫的都是“好”,他會不會抓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