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

我看見悲傷在半空分叉

也聽到了它被雷電撞擊的斷裂聲

落光了葉子的一把骨頭

認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再也不忍心叫它一棵樹

春天的大地開始得意洋洋

它卻恨不能被風(fēng)中的斧子砍伐

想用一種疼壓倒另一種痛

它多么渴望成為牧童肩膀上的柴

可以回到一團火的家

繁忙的人們沒空悲天憫地

任它站在田埂，抽泣

像一根焦黑的影子，浪費著種植

燕子飛來飛去，猶豫不決

不敢肯定還是當年的那棵果木

灰燼

火取走了木頭的一部分重量

留下另一部分碳的靈魂

肉體熱烈，而靈魂是冷的

火可以被熄滅，而灰燼保存

它還堅持生前最后的手勢

指著日月的方向

即使風(fēng)暴解散了它的意圖

也會有一團黑彌漫空中

為此，沒人再相信毀滅是真的

沒有什么可以消失，可以遺忘

沒有衰竭的碳元素

那些迷戀著焚燒的人

他們的往事都在灰燼里

廢棄的化工廠

煙囪關(guān)閉了燃燒久遠的閘門

就像外公摁滅的一支香煙

紅色磚墻的年代冷卻了

被熏黑的一片云遲遲留在天空

麻雀和烏鴉從里面鉆了出來

替我們?nèi)U棄的工廠玩耍

生銹的鋼筋鐵骨更像森林

芒草蔥蔥，填滿了風(fēng)的縫隙

我們的記憶皮層荒蕪得如此之快

工人們是何時放下了自己的身份

理想主義工業(yè)支離破碎

城市的榮辱已經(jīng)不知去向

沒有了玻璃的窗口還在凝視什么

文明在有毒的試劑里拐彎抹角

尋找著新的容器

把悲傷過到盡頭的人還會悲傷嗎

街邊改朝換代的巨大廣告牌

逼著他們搬進一座新的城

死胡同

我要出城去

從每一間房子里出去

從磚頭的縫隙中出去

從關(guān)我半個世紀的年齡里出去

從相愛的人們中間走出去

道路被速度堵死，請讓我下車

更高的樓住著更多的陌生人

讓我的鄉(xiāng)愁沒有誰可以告別

連鎖超市像站牌一樣開到遠方

這正好減輕了行李的重量

你們就叫我去見一次海吧——

我病重的母親，年幼的兒子

好心的老板，念佛的老板娘

我只浪費一點點春天

那些該死的債務(wù)會還清的

你們真地不用擔心，我會成為

貼在電線桿上的失蹤之人

作者簡介：韓震宇，男，1967年生于河南省獲嘉縣。有詩歌發(fā)表于《詩刊》《星星》《詩林》《河南詩人》等刊物。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