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岳偉,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附屬中學高三學生。他這樣介紹自己——
童年時常去鄉(xiāng)下探親,故而對鄉(xiāng)村這片熱土有了更深切的情意,雖離家千里,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個靜謐美麗的鄉(xiāng)村。愛攝影,愛繪畫,愛旅行,愛花花草草,愛讀書,愛寫作,習慣把所思所感、目之所及訴諸筆端。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最愛的,還是行走在稿紙上、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
在人煙稀少的山村,幾乎家家養(yǎng)狗,主要是為了看家護院,還可以解悶排憂。北方的村居,往往使黃土和打碎的草莖混合,堆壘起一人高的黃土墻,又在大門旁邊挖開西瓜大小的門洞。這門洞,就是專供家犬進出的。
農(nóng)村民風淳樸,但時有外人進村行偷雞摸狗之事,因此這里的狗不似城里的寵物狗,見人從不搖尾,總是昂著頭雄赳赳踢著正步走過去,頗有幾分“名家風范”。說起來倒也有幾分緣由:身在北國,雖貌不驚人,卻有著狼狗的血統(tǒng),自然心高氣傲。
老家的狗往往不拴,一群狗成幫結(jié)伙四處“視察”,倒也威風凜凜,有時甚至嚇得膽小的孩子哭鼻子。
虎子是狗群的“頭狗”。
“頭狗”的地位可不是輕易得來的?;⒆由愿甙?,從不向人乞食或媚笑搖尾,從生人面前走過時更是鼻孔朝天,讓人不由得贊嘆!虎子體格壯實,身材高大,哪條狗敢“犯上作亂”,便上去一口將其放倒,不把對方打得翻起肚皮搖尾討?zhàn)埥^不罷休。
虎子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姥姥家的“警衛(wèi)”。它一身白毛,有一只眼睛周圍有一圈烏黑,像戴了個眼罩,顯出幾分匪氣。正因如此,它被原來的主人嫌棄,才到了姥姥家。未想就憑著農(nóng)家的殘湯剩飯,它竟出落得如此英武強壯。
村里多麻雀,多老鼠,因而多貓。屋檐的陰影下,若是一聲驚啾,必有一只可冷的麻雀慘遭家貓毒手。貓咬了麻雀,得意洋洋,抖動尾巴,“嗖”地從檐上躍下,正欲大快朵頤,卻從陰影里閃出一個可怖的身影,正似笑非笑朝它走來。那是虎子,它眼睛直勾勾盯著貓口里的麻雀,“噌”地上前一步,剛好將貓的退路封得死死的。貓弓起脊梁,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卻是怕了。對峙半晌,虎子向前一步,貓便驚懼地放下麻雀,嘴里發(fā)出聲音,似是咒罵,接著尾巴一揚,落荒而逃。若遇性情剛烈者,便又是一番惡戰(zhàn),勝負自不必說,虎子定會銜著麻雀氣定神閑踱步而出,細嚼慢咽。這是虎子的傳奇事跡之一,群狗多有效仿,卻不得其旨,往往被狂怒的貓撓下一綹綹毛來。
虎子還會開門,這是它的另一傳奇技能。姥姥家的大門是木頭的,外面包了一層鐵皮,大門正中央嵌一根釘子,再使一條長彈簧接在釘子上,把門和門框連起來。從里面推開門,松手之后,憑著彈簧的一股子勁兒,把門再結(jié)結(jié)實實“咣”地拉回原位。這門只能從里向外推,虎子能從院里出來不稀奇,直起身子往門上一撲,門“咣”地就打開了:但它從外面進去用的這招就有些新鮮了,它還是直起上身,看準了,把爪子往門縫里一摳,用足了勁兒,就把門巧妙地從外面拉開。就這辦法,哪條狗會?
我記事的時候,虎子已狗到中年,精力大不如前,睡覺的時候開始發(fā)出呼哧聲,但仍英武威風,走路四平八穩(wěn),一言不合就齜牙花子亮爪子,用鼻孔看人。人到中年,懂得了養(yǎng)生,開始補鈣補鐵補碘補鋅,狗也是?;⒆幽菚r也開始為自己進補。它學會了偷雞蛋,鉆進雞窩,踏著雞休息的木桿子,一步步騰挪到里面,翻到雞蛋,精神大振,爪子扒拉兩圈兒,讓雞蛋小頭朝上,之后用牙齒在雞蛋上磕開一個小口,一點點把雞蛋里的東西吸完,才心滿意足搖頭晃腦回自己窩里休息?;⒆訌牟煌底约业牡?,吸的都是鄰居家的,一天一枚,極其“守時”。鄰居見了,也只當它是小孩子,一罵了之。后來還是被那家孩子舉報,事情才敗露。姥姥紅著臉去人家家里道歉,賠了雞蛋,板起臉訓它?;⒆佣拢粵_姥姥生氣,只用鼻孔對著那孩子,沖著他齜牙花子……從此以后,虎子再沒偷過雞蛋。
我第一次回姥姥家只有三歲,細皮嫩肉的,虎子又是村中一霸,雖步人中年,但雄風仍在,家里人擔心萬一我們不合,打起來受欺負的能不是我嗎?于是乎,我和虎子,一個屋內(nèi),一個屋外,隔窗相望。據(jù)家人回憶,虎子那幾天忽然對“社交活動”失了興趣,很少出門,一醒來就趴在窗臺上看我,眼睛一眨一眨,尾巴輕輕搖著。
農(nóng)村農(nóng)活兒忙,除了冬天幾乎沒閑下來的時候。一天,家人湊巧都出去幫忙,家里只剩下我一個。當時我剛剛睡著,按理說沒有一個多小時我是不會醒的,可也許冥冥之中我和虎子注定有這樣一個接觸的機會。那天,沒一會兒我就醒了,正發(fā)呆時,門忽地被風吹開了,我和虎子一里一外四目相對,都愣住了。虎子先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我撲過去一把抱住,脫不了身。它回頭似乎要生氣,身子卻突然軟了,任由我半趴在上面,任由我的口水濡濕它的白毛。后來,我趴在虎子背上沉沉睡去,而它呢,也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呼呼”睡得香甜。家人回來后,看到這一幕都很吃驚。見人進來,虎子只睜大葡萄般的大眼睛,仍是一動不動,直到家人把我抱走,它才起身離開。
初時,家人仍不放心我和虎子在一起,但看到我倆相處融洽,便漸漸放下心來。每天早晨,我一跨出屋門,就看見虎子在晨光里向我跑來,在間隔一兩步時就停下腳步,等我走過去,它便直起前腿,伸出紅色的舌頭,在我臉上啪嗒”蓋一個戳。
虎子生性高冷,并不“親民”,但與我玩耍時從不發(fā)脾氣,即使我做出拔毛騎狗的犯上”行為,它也從不動氣,只是輕輕掙開,眼睛亮閃閃地看著我,用舌頭在我的手心舔一口,“啪嗒”。
回想那時,虎子幾乎同時扮演了保姆和大朋友的角色。我想出院門,它用身子輕輕擋住我,把我引到院子中間;我走到牛圈門口,它用牙咬住我的衣袖,讓我遠離危險的牛:我喂它東西吃,它探起身輕輕地叼走,絕不跳躍,絕不快跑,生怕傷我一絲一毫……
因為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身高,我也不知道虎子的實際身高,只能從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里一窺端倪。照片里,姥姥坐在那里,我站在她的雙腿間開心地笑著,虎子站在一旁,與我大約等高。
我在姥姥家住了幾個月,直到我上幼兒園,那段時間,虎子與我?guī)缀跣斡安浑x。
七歲那年,我又回到姥姥家。姥姥滿臉笑容地從院子里迎出來,卻不見了往日急急忙忙朝我跑來的白影。姥姥等我進了屋,才嘆息地說,虎子已失蹤多日了。
原來,幾天前鄰居家又丟了好些雞蛋,虎子有前科”,自然成了頭號嫌疑犯”,招得人人喊打,人們見到了只拿掃帚簸箕打。有些“通人性”的土狗竟也瞪著眼睛沖著它叫幾聲。鄰居天天來告狀,姥姥也生氣,拿起趕羊的鞭子一股腦兒抽去,虎子并不躲閃,俯下身子癱作一團,輕微地嗚咽著。只聽到鞭子“嘣”一聲,竟然斷了。那可是麻繩鞭子呀,使用多年都毫發(fā)無損,現(xiàn)在居然斷了!虎子還是沒有移動分毫,就連嗚咽也停息了。姥姥罵也罵倦了,打也打累了,便回屋里坐下。虎子努力撐起身子來,往門外爬。第二天一早,姥姥打開房門,卻看見鄰居急切地走來,手里拿著一團黃毛。走近了,才看清是只黃鼠狼,毛皮上血淋淋兩個洞,身體卻還完整,姥姥心頭只一跳。這種東西在附近已銷聲匿跡多年了,誰想竟又在村里流竄。鄰居感慨地說,這家伙可是這幾天的偷蛋賊,看樣子是被狗給咬死了!姥姥心里又是一緊,隨意寒暄幾句,送走鄰居后急急忙忙回屋里端出虎子愛吃的豬下水,站到院子里喊:“虎子!”虎子沒有跑來。姥姥又站到大門前,喊:“虎子!”虎子還是沒有來。姥姥站在門前好一陣子,終于意識到:
虎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