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史前時代史的開端到19世紀初,人類幾乎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是由土地提供的。
尤其是食物。因為食物,人類才聚合在一起,因為人的聚合,地球上才有了村落。
今天的村落,中國古代叫作“里”?!袄铩保商锖屯两M成。人類要定居,必須“恃田而食,恃土而居”。
所以,《黃帝宅經(jīng)》說:“宅以形勢為身體,以泉水為血脈,以土地為皮肉,以草木為毛發(fā)……”
有泉水,有土地,有草木,才有血脈,皮肉,和毛發(fā)。才有了幾千年的農(nóng)耕文明。研究村落,還真的離不開吃的。
鑒于《舌尖上的中國》第一第二尤其是第三季,加之許多的美食節(jié)目,《中國村落》就不“吃”了。不過,種植和養(yǎng)殖是不能回避的,這是農(nóng)耕文明的兩大要素,五谷雜糧中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麥子。
人類有百分之七十的食物是由三種作物提供的:稻米、小麥和玉米,中國為人類貢獻了稻米。大約在距今五千年前,小麥從西亞傳入中國,玉米進入中國只有四百多年,土豆、番薯也是舶來品。而且,中國人今天習以為常的食物中,還有許多來自異國他鄉(xiāng):高粱、皮燕麥、藕、蘿卜、姜、葡萄、核桃、石榴、黃瓜、蒜、蠶豆、旱芹、香菜、胡椒、蔥、茄子、扁豆、無花果、菠菜、萵苣、開心果、西瓜、絲瓜、胡蘿卜、香蕉、菠蘿、辣椒、南瓜、苦瓜、向日葵、花生、草莓、番木瓜、蘋果、菜花、卷心菜、洋蔥、番茄……
大多外來作物到了中國都充分展現(xiàn)它們在故鄉(xiāng)的個性,一樣的“吃相”。只有麥子不同,麥子在原產(chǎn)地主要是面包,到了中國則是個饅頭。
二
麥子傳入中國的時候,中國人早已形成了北方小米、南方大米的主食習慣。遠道而來的小麥遇到了水土不服,很長時間里,中國人食用小麥的方法和食用小米、大米是一樣的,將小麥整粒煮熟,吃“麥飯”。麥飯因為有粗糙的外殼麥麩,入口不那么容易“即化”,在“食不厭精”的國度里,它無法和稻粟爭鋒,在很長的時間里,麥子是低端人口的吃食,在南方,更是鄙視為一種飼料了。也有官員拿吃麥飯來作秀的,吃麥食而不吃米飯,被認為是一種清廉。
如此不受待見而麥子依然賴著不走的主要原因是,麥子比稻谷耐旱、耐寒,在長期的引種之后,人們改變了麥子的種收時間,變春種秋收為秋種夏收。
中國原有的糧食作物一般都是春種秋收,而秋種夏收正好可以利用秋收之后的勞力、土地進行生產(chǎn),并在夏季糧食青黃不接的時候接濟供應。因此,小麥在引進中國后受到了高度重視,歷朝歷代都有朝廷、各級官員鼓勵農(nóng)民種植小麥,宋代更是對種麥的南方農(nóng)民予以免租免稅。
但是,你再號召再優(yōu)惠,不好吃總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食用方法的改變才是治本。
事情的轉機大概是從西漢開始的,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石磨,麥子經(jīng)加工脫去麩層,碾碎了的麥子比整粒的麥子吃起來可口不少,加之中國人在小麥普及之前就發(fā)明了成熟的蒸籠技術,等到人們習慣了小麥的味道,就自然用蒸籠技術去加工面粉,魏晉以后,隨著面粉加工的進步,饅頭出現(xiàn)了。
一些文人筆記中會說饅頭是諸葛亮發(fā)明的,宋朝的《事物紀原》、清朝的《談征》中說:“蓋蠻地人頭祭神,武侯以面為人頭以祭,謂之蠻頭。今訛而為饅頭也”。你只當聽過而已,不過有一點還是可信的,饅頭出現(xiàn)的時間差不多。
有了饅頭之后,面食就越來越“發(fā)”了。在饅頭的基礎上,隋代開始有了包子,五代開始有了打褶包的包子,宋代開始有了蟹黃包子……
三
當人們接受了面粉的口味,麥子的種植就無需朝廷號召和政策優(yōu)惠了。隨著種植面積的不斷擴大,面食的種類也越來越豐富;面食的種類越來越豐富,種植的面積也就更加地擴大。終于,麥子戰(zhàn)勝了粟米,成為僅次于水稻的第二大糧食作物,而在北方,更是成為主食之主,這種地位一直延續(xù)至今。
古來引進中國的很多物種,小麥是最成功的,雖然也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而曲折的過程,但最終,小麥的種植面積最大,食用人數(shù)最多,并且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中國人的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
為何小麥在中國可以成功?首先在于小麥自身的可塑性。其中栽培季節(jié)的改變:冬小麥的出現(xiàn)是小麥適應中國國情所做的最大的改變,也是小麥在中國發(fā)展最具有歷史意義的一步。
其次是食用方法的改變。中國人沒有像其他以小麥為主食的民族一樣烤面包吃,而是采用自己的方法,將面粉加工成饅頭、包子、面條之類,蒸煮而食。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沒有了饅頭;如果沒有了饅頭,那就沒有了麥子在中國的廣泛種植;如果沒有麥子在中國的廣泛種植……那麥子該有多寂寞啊。
有一種交流叫交融,有一種合作叫共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制度,可以互補,不必非此即彼。正好比我們接受了小麥,但我們用它來做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