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思源
“噼啪”,木柴在貪婪的火舌中呻吟,干枯的表皮在烈焰炙烤下開裂成一束赤紅花蕊,如同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將野性和自然的生命力宣泄而出。
一雙專注的棕櫚色瞳仁正盯著在火中翻滾的炒米鍋——這形似葫蘆的黑鐵疙瘩已經(jīng)伴隨著它的主人走過三十多個春秋,如今正要迎來又一次新的收獲。
某一刻,被棉手套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大手用力提起那鐵疙瘩,把蓋子猛地一揭:
“嘭——”
濃煙伴著雷鳴般的巨響飛出很遠(yuǎn),老人一直緊繃著的臉終于舒展開了,他仰起頭來,使勁兒嗅了嗅,空氣里彌漫著木柴燃燒的煙火氣和米花漸漸擴(kuò)散開來的甜香。
那砂巖一樣粗糙的手從棉手套里褪了出來,顫顫巍巍地放在泥塑般黝黑的臉膛邊上。一聲吆喝仿佛是從風(fēng)箱里飄出來似的,嘶啞而悠長,帶著老人特有的滄桑與豁達(dá),以一種獨特的方式開始了鎮(zhèn)上市集清晨的喧囂。
“賣米花嘞!”
這位老者人稱米花張,今年六十六歲,一手炒米花的絕活遠(yuǎn)近聞名,算得上是手藝人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匠,由他親手炒制的米花風(fēng)味獨具,足以讓人入口不忘。
當(dāng)它在舌尖上融化成甜膩糯軟的漿汁時,你就能品味出那其貌不揚(yáng)的米花里藏著一位老人窮盡一生鉆研而成,臻至化境的絕妙技藝。
米花張的手藝自是沒得說,有他在的地方方圓十里沒人敢架起爐灶炒米花??伤抢锼坪鯖]什么生意經(jīng),只守著他那口用了三十來年的大鍋,炒出一鍋又一鍋的米花,一心鉆研里頭的各種門道,從沒想過要做什么大買賣,本本分分的不像是個身懷絕技的手藝人,倒像個在田間地頭勤勤懇懇,踏踏實實靠天吃飯的老農(nóng)。
嘗過他手藝的人大多都惋惜他沒有將之發(fā)揚(yáng)光大,卻只是在這小旮旯兒里“虛度光陰”,但他依舊我行我素,照樣每天架起掉了漆的招牌,干著自己的小買賣。
就在大伙都以為米花張的絕活就要因為他的倔驢脾氣而成絕響的時候,不知從哪傳出消息,說是工商局正在和米花張洽談使用“米花張”這一老字號開設(shè)店鋪的具體事項。大家估計不久就能見到他鳥槍換炮,改頭換面做老板了。
于是人們開始期待米花張以及他的米花能有一個全新的面貌,而米花張的久不現(xiàn)身似乎無形中印證了大家的猜測,一時間小鎮(zhèn)上出現(xiàn)了一種詭秘壓抑的氣氛,仿佛人人都屏住呼吸在等著什么東西到來似的。
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今早米花張獨自走出工商局的大門,幾位工商局領(lǐng)導(dǎo)神情古怪,欲言又止,看樣子事情是沒下文了。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了中午,又有人賭咒發(fā)誓說親眼見到米花張換上藏青色西裝,還理了發(fā),一副矍鑠抖擻的老派紳士模樣,和一位文質(zhì)彬彬的律師私下見了面,全然不似之前那個邋遢的老光棍兒,這分明是要做大生意的大老板了。
這下可是出人意料,同樣衰老的街坊們似乎一下子就年輕了十歲,開起了“群英會”,紛紛提出自己的看法:
有的說米花張撞見了大運(yùn),有人看上他的手藝,想買他的老字號,這才派了律師來和他商量。
也有的說米花張自己三十多年攢下了不少家底,拒絕和工商局合作是準(zhǔn)備自立門戶做大買賣,這才請了律師來咨詢有關(guān)事宜。
……
然而黃昏時分傳來消息,米花張因心臟病突發(fā)去世,享年六十六歲。
這個消息像是六月里的寒潮一樣不合時宜,所有人都閉上了嘴,一時間,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靜。
米花張的遺物里有一封精致的樺皮紙文書,寫的是遺囑,落款是米花張的真名張全貴。上面寫著,這份文件在公安局有備份,具有法律效力。
出于好奇,人們翻開了它,里面說:
我將所有遺產(chǎn)用于設(shè)立米花張陽光基金會,實行財務(wù)完全公開,該基金會將致力于救助失學(xué)兒童。
無償捐贈老字號“米花張”的商標(biāo)使用權(quán)以及我個人炒米花的心得總結(jié),條件是一切所得利潤必須用于基金會的日常運(yùn)轉(zhuǎn)。
人們不約而同抬起頭,面面相覷,他們突然明白了,原來米花張這輩子做的,一直是大生意。
(指導(dǎo)老師:冉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