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云 剛

(常州工學(xué)院 教育與人文學(xué)院，江蘇 常州213022)

《莊子》的哲學(xué)智慧，直到今天還讓我們贊嘆不已；《莊子》的文學(xué)之美，宋明以后，逐漸被世人認識到，尤其是清到近現(xiàn)代，學(xué)者們推崇備至。在先秦諸子中，《莊子》的說理有自己獨特的方法，所用的語言也是獨樹一幟的。莊子的感情是熾熱的，但面孔卻時常是冰冷的、無情的[1]43?！肚f子》中的各種不同于常規(guī)的表達、不落俗套的想象以及由此而產(chǎn)生的眾多文學(xué)形象，至今仍令我們瞠目結(jié)舌而又交口稱贊。即便是他的一抹微笑，也都顯得那么神秘莫測。因為這笑中，有一種深層的情感或者哲理思考，讓人嘴角生津，回味無窮。

依《莊子今注今譯》統(tǒng)計，“笑”字共出現(xiàn)31次。而每次出現(xiàn)時，卻不是一樣的姿態(tài)，有的是其他人嘲笑莊子，有的是從別人的嘲笑中反襯嘲笑者的愚昧，或者在笑中蘊含著深層的哲學(xué)意義，或者笑之中又有一定的功能。我們就隨著莊子的腳步，一起領(lǐng)略莊子“笑”的魅力，共同品味莊子笑容背后的酸甜苦辣。

一、從“笑”的主客體看

所謂的主客體，就是誰在笑、笑什么的問題。這里面有莊子在笑別人，也有別人在笑莊子。但通過《莊子》的文本，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不管是作為笑的主體，還是被笑客體，莊子始終保有一種特立獨行、與世游離的狀態(tài)。你可以笑我，我也可以把你的“笑”當(dāng)作淺薄的態(tài)度，當(dāng)作一個小人得意時的猥瑣之態(tài)。你笑著別人，也笑到了自己。

1.世俗之笑

所謂世俗之笑，就是普通人對事物的態(tài)度，大部分是對于自己知識和能力所能領(lǐng)略、理解之外的事物、現(xiàn)象、道理的一種看法，一種最直觀的反映。

《天地》：“大聲不入于里耳，《折楊皇荂》，則嗑然而笑。”[2]383郭象注：“俗人得嘖曲，則同聲動笑也?！盵3]5此處“大聲”是指先秦的雅樂，一般人是欣賞不了的，但是“折楊皇荂”這樣的世俗之樂，或者像今天的流行音樂，人們一聽到就會不自覺地開懷一笑。這也就是世俗普通人的笑，是他們對自己理解范圍內(nèi)的事物的一種態(tài)度的自然流露，沒有任何雕飾。這也是后世使用最廣的一種意義。

《秋水》：“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惫笞⒃疲骸爸湫《荒茏源螅瑒t理分有素，尚之情無為乎？”雖然是被“大方之家”所笑，但是，在被嘲笑的方式上，還是與前面一致的。

《徐無鬼》：“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后世其人與人相食與！’”郭象注：“仁者爭尚之原故也?！边@里的“天下”兩個字，就把世俗的人包括在內(nèi)了。

《讓王》：“今且有人于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贝颂帯笆辣匦χ敝械摹笆馈奔词侵甘浪字恕Ｓ脽o價之寶去射殺一只不值幾錢的小麻雀，任何普通人都會算這筆賬，更會笑話這種行為的無知和愚蠢。

《盜跖》：“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逼渲?，“為天下笑”四個字，已經(jīng)說出伍子胥和比干的不明智，只是被世俗人笑話的笑料。

《漁父》：“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fā)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nèi)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既然是“強親者”，勉強而來的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的笑，當(dāng)然是丑的。不是內(nèi)心真實的情感，所以才不和。

《天下》：“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郭象注：“不肯當(dāng)其任而任夫眾人，眾人各自能，則無為橫復(fù)尚賢也。”據(jù)此，則笑天下的尚賢，不也是以眾人的眼光來判斷的嗎？所以，這也是一種世俗之笑。

這些世俗之笑，都是普通人對事物的態(tài)度，只要是與眾不同、跟自己不一樣的東西或者事物，普通人都會報以笑來回應(yīng)。但這些大都是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態(tài)度，沒有虛偽的成分。同時，這些世俗人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并不都是莊子所肯定的。有些時候，莊子會注意到眾人對一件事的態(tài)度，更多的時間，莊子是我行我素的，世間凡人哪里懂得他，懂他的道，懂他的無奈，懂他內(nèi)心的熱情。但是對于莊子自己的哲學(xué)和人生實踐，他哪里會在意人們的指責(zé)和笑話？

2．竊喜之笑

世界上總有那么一類人，他們憑借自己微小的智慧品評世間大事，儼然一副救世主和圣人的面孔。但是，他們當(dāng)中，不乏一部分人是虛偽的、無知的。他們嘲笑世俗，嘲笑他們眼中的可笑之人，卻不知這種嘲笑也會被大圣之人幽默地揶揄一下，像一張畫像，透過他們的笑，正寫出他們那一刻的竊喜之態(tài)。

《逍遙游》曰：“而宋榮子猶然笑之。”郭象注：“未能齊，故有笑。”其中，“猶然”的意思，陳鼓應(yīng)解釋為“喜笑的樣子”，所以，這里的“笑”的含義，則是有幾分稱許，而又沒有十分滿意，又竊喜自己之高明，所以，對此只一笑置之。但是，宋榮子的境界也不是最高的，畢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他對別人的笑，也可能會轉(zhuǎn)加到自己的身上。畢竟，他距離逍遙游的境界還差了好遠。

《秋水》：“桓公囅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于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惫笞ⅲ骸按苏卵詰n來而累生者不明也，患去而生得者達理也?！逼鋵崳R士對此是非常明白的，所以，才取悅于齊桓公。養(yǎng)神之妙，不過是使人面對害怕的東西時，能破涕而笑。并且經(jīng)過別人的勸慰之后，精神超脫了原來的狹隘。齊桓公的囅然而笑，其中有對自己曾經(jīng)錯誤的爽然若失、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忘形，因為這夢正是要成為霸主的預(yù)兆。竊喜的狀態(tài)和心理，只一笑字和一句迫不及待的話：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活靈活現(xiàn)。

《讓王》：“武侯大說而笑?！惫笞ⅲ骸胺蛘嫒酥院芜d哉？唯物所好之可也?！痹谶@個故事里，徐無鬼去見武侯，武侯笑話他“病”而沒有功績，徐無鬼以相狗、相馬的功夫來說明養(yǎng)生的道理，并指出詩書等都是“盈耆欲，長好惡”的，所以要摒棄。武侯雖然對徐無鬼所說的境界也有感觸，很向往，但他仍然自作聰明，并沒有采納徐無鬼的意見，只是一笑置之，所有才有第二次去見武侯的故事。這種“笑”與之前不同，通過徐無鬼與臣子們的對比，臣子們的虛偽無用可見一斑。而正是這個“笑”字，使《莊子》極富譏刺意義。

他們是這么一類人，他們對《莊子》或者莊子所提倡的哲學(xué)有一定的了解，有時候也能達到一知半解。但是由于他們沒有認真去體悟，所以，不能完全理解莊子哲學(xué)的魅力。因此，有時候會淺薄地笑話一下這位老師的學(xué)問。所以，竊喜之笑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

二、從“笑”的功能看

這里所說的功能，可以從形象性與哲理性兩方面來看。一個笑的動作即可表現(xiàn)出一個人的特立獨行，這便是《莊子》的會心而“笑”。同時，《莊子》也通過“笑”來表現(xiàn)自己的哲學(xué)領(lǐng)悟。這些都可以從實用的角度來分析，但反諷與此有一定的聯(lián)系，只是把側(cè)重點放在了對對象的分析上，而不是在結(jié)果以及功能上。反諷是在嘲笑逼人之后對自己無知的折射，是具有幽默色彩的一種揶揄取樂。而在會心而笑時，我們可以領(lǐng)悟《莊子》中某些“莊子式”的人物的神情狀態(tài)，借以品悟他們內(nèi)在的情感與思考。而有些“笑”則是悟道之后的精神之外化，他們的“笑”滲透著莊子的態(tài)度、莊子的哲理、莊子的情感，是《莊子》中最耐人尋味的部分。

1．反諷之笑

在《莊子》中，很多表面上看起來是嘲笑，是諷刺，但是嘲笑的對象卻未必是文中的那樣。又或者是嘲笑者本身也只是一塊笑料，他的嘲笑別人正好也折射出自己的無知或者愚蠢。

《逍遙游》曰：“蜩與學(xué)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郭象注：“茍足于其性，則雖大鵬無以自貴于小鳥，小鳥無羨于天地，而榮愿有余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但是，一般的解釋還是認為：大鵬與蜩、鳩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所以，這里面的“笑”是蜩嘲笑大鵬，然而，其深層的真實意義卻是：蜩與學(xué)鳩才是被嘲笑的對象，它們沒有那種高境界的認識，如王夫之所說：“蜩與學(xué)鳩之笑，知不及也?！盵4]3這里，莊子在文字描寫的表面上用小笑大，其實，孰是孰非，讀懂《莊子》的人是一目了然的。這樣正言反說，極具有反諷意味。同時，又幽默詼諧。自是品悟了才能明白。

《逍遙游》：“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shù)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惫笞ⅲ骸案饕缘眯詾橹粒员M為極也。向言二蟲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畢志榆枋。直各稱體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小大之辨，各有自然之素，既非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異。故再出之。”這里面的“笑”雖然大部分的內(nèi)容和上一段有相同之處，但是“前則笑大鵬何必定到九萬里，后則笑大鵬未必真到九萬里；前之笑自安于拙而不防控于地，后之笑自以為工，而且曰飛之至。前后神情口吻，栩栩欲生，真添毫絕技也”[5]8。劉鳳苞的分析細致入微，體貼周到。前后的不同躍然紙上，但是，作為世俗之人、之物，在其對自己不懂的高境界的嘲笑方面，還是一致的。

《德充符》：“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眾矣?！?郭象注：“皆不知命而有斯笑?！边@里面的“笑”就是普通世俗的人對與自己不同的“另類”的嘲笑、譏笑。但其實，更可笑的卻是他們這些人。

這里面的“笑”都是《莊子》對冷嘲熱諷的一種反駁，對普通人的“笑”的一種嬉笑怒罵，笑他們不懂自己，不懂更高境界的生存哲學(xué)。表面上，被笑的人或者事物是和大眾不一樣的，是“另類”，但是，在這些“另類”眼中，大眾又豈不是他們意義上的“另類”！莊子責(zé)怪這世界沒有人懂他，所以這些看客、笑客在他的筆下都是他嘲諷的對象。雖然文字敘述上，是他們在笑話莊子或者莊子認為美好的東西。透過這層表象，我們能看到文字背后，莊子的真實態(tài)度和情感！

2．會心而“笑”

雖然《莊子》對一般世俗之人，滿口嬉笑怒罵；對追逐仁義、擾亂天下的人，充滿冷嘲熱諷。但是，對志同道合之人，《莊子》則以一種滿含深情的筆法，勾勒出他們彼此內(nèi)心，甚至是靈魂的相互依偎，于是成為莫逆之交。這時候，不需要什么太多的話，也不做出太多的行動，只要那么一個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大宗師》：“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碑?dāng)然，他們之所以成為莫逆之友，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價值觀，那就是“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知生死存亡之一體”，也就是說，在他們的世界中，生死無差，喜怒不二，萬物歸一。

《大宗師》：“三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友。”郭象注：“若然者豈友哉？蓋寄明至親而無愛念之近情也?！彼?，這種友情，甚至是超過了親情的。他們的共同情感基礎(chǔ)是：“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孰能登天游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讓一切都隨著自然而改變，人類自己不能有太多作為，也就是所謂的“安時處順”“知其不可耐何而安之若命”。這是他們在人生觀上的統(tǒng)一，其他的就不必多說，多做。所以，這時候的一絲微笑，便是心照不宣的內(nèi)心對白。

《大宗師》：“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郭象注：“必游外以經(jīng)內(nèi)，守母以存子，稱情而直往也。若乃矜乎名聲，牽乎形制，則孝不以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懷情相欺，豈禮之大意哉？”他們把世界上的所有都看作是無足道哉的，是和自己沒有太多關(guān)系的存在，哪里還管它什么禮樂、喪禮？他們追求的即是“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shù)”。

同理，《徐無鬼》：“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辈摹⑹妪R哪里是貪圖名利勛爵之人呢？“加富二等，就官一列”是招待他們的佳肴嗎？孤竹國雖小，但不失為一國之尊，放棄了一國之君的尊榮，難道就是為了這一等官爵？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其高潔之道，豈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呢？但是，他們自己對此是了然于心的，所以，他們有自己的堅持，寧餓死而守道，不屈高潔之德行。

綜合上述，《莊子》把這么一群人刻畫得生動形象，讓人們頓生感嘆：什么時候，我們也能有這樣的朋友？欽羨之情，感染了歷代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莊子》打破了古代的血緣宗族的親屬關(guān)系，打破了儒家的交友規(guī)則“友直、友諒、友多聞”，甚至還打破了最起碼的求生之道——好死不如賴活著。《莊子》對這一切都是那么冷峻，他看透了這個世界，用自己的獨特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來觀照這個世界，然后給出自己無可奈何的處世之道。這些冷峻的面孔背后，滲透著一顆灼熱的心。莊子太希望這個世界好起來：沒有戰(zhàn)亂，沒有傷害。所以，這偶然的會心之笑，便是莊子對這個世界的全部情感：摒棄傷害，破除仁義，生死如一，還我自然，歸于大道。

3．領(lǐng)悟之笑

《莊子》中還有一種“笑”，笑得很奇怪，因為一般人在當(dāng)時的狀態(tài)下是不會用一笑來表達的態(tài)度和情感的。但是，正是這與眾不同，讓我們能在慢慢品悟中，領(lǐng)略莊子笑容背后的哲學(xué)思考和內(nèi)在深情。

《大宗師》：“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郭象注：“所造皆適，則忘適矣。故不及笑也。排者，推移之謂也。夫禮哭必哀，獻笑必樂，哀樂存懷，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故哭而不哀，與化俱往也。” 陳鼓應(yīng)注：“形容內(nèi)心適意自得而于自然中露出笑容?！眱?nèi)心的安適就是最好的，或許笑與哭都是一種狀態(tài)，但都只是一種狀態(tài)，不能強制自己肆意妄為。莊子只求心之安逸。

《天地》：“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惫笞ⅲ骸胺蛴脮r之所用者，乃純備也。斯人欲修純備而抱一守古，失其旨也?！睂τ谧迂暤恼`解，老圃人先是憤然有些惱怒，但是轉(zhuǎn)而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無知。所以，就換了一副面孔，和顏悅色地向子貢解釋自己之所以不用水車，而用最原始的工具的原因?！皺C心”是社會爭斗的根源，是國家不安定、人與人不和諧、天下不安寧的根本。所以，要杜絕這種“機心”。這里面的一個“忿然”、一“笑”字，就把普通人與道家風(fēng)范的人區(qū)別開來。一切都化解了，只剩下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值得品味。

《天地》：“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猶螳螂之怒臂以當(dāng)車軼，則必不勝任矣?！惫笞ⅲ骸氨胤€非惡儉而儉也，拔出公忠非惡忠而忠也。故雖無阿私，而不足以勝矯詐之任也?！?將閭?cè)x向魯君陳述自己的治國之道：“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阿私?！边@明顯是要立儒家的仁義禮智等作為治國的策略了。季徹對此不以為然，但他并不立刻反駁，而是“笑”用一個螳臂擋車的寓言故事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道家學(xué)派的確都懶得辯論，所以，只是通過這么一個小故事來說明自己的態(tài)度，而且又不用引起彼此之間的爭吵。這是一種涵養(yǎng)，一種淡然的態(tài)度。經(jīng)過魏晉的張揚、宋明的深思，影響后世頗深。

《秋水》：“公子牟隱機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塪井之蛙乎？……’”對于“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雜堅白”的公孫龍來說，莊子的學(xué)問是不能探明其奧的。而公子牟先是感嘆公孫龍的淺薄，然后又笑了笑，隨后用“塪井之蛙”的寓言來說明小大境界的差別。對公孫龍無知的無奈，對莊子的崇敬，在“太息”和“笑”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再加上這么一段生動形象的寓言，小與大的差距，還用說嗎？還需要辯論嗎？

《山木》：“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郭象注云：“設(shè)將處此耳以此未免于累竟不處。”這里面的“笑”字，不難看出莊子的為難，或許這是莊子最不愿看到的情況了。他只希望能全生保身，對“僅免刑焉”的社會現(xiàn)狀感到無奈和沮喪。后來莊子所提出的“游于道德之鄉(xiāng)”恐怕也是一種無可耐之舉吧。在這“笑”中，無疑可以看到被戳中了死穴的莊子的無奈，當(dāng)然，這無奈中或者也有一絲欣喜，因為他的學(xué)生也能如此理性而不迷信權(quán)威了。留下的想象空間還是很大的。

《知北游》：“神農(nóng)隱幾擁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惫笞ⅲ骸捌鸲颍悍蛩乐蛔泱@，故還放杖而笑也。”郭象的注已經(jīng)解釋得簡明而精致了。剛開始是失去我之真心，所以才如此慌張，等到突然之間對此有了領(lǐng)悟，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能笑，笑自己不得道，即便找到這么個老師，也被上天奪取了性命。他感嘆這世界，更感嘆自己的人生?！娥B(yǎng)生主》曰：“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闭沁@種狀態(tài)下最好的態(tài)度了，隨遇而安，笑看一切。

《讓王》：“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渥涿窆麟y而殺子陽?！?列子笑他的夫人不懂自己，因為社會險惡，江湖多難?！捌渥涿窆麟y而殺子陽”一句把故事結(jié)尾交代了之后 ，列子的“笑”的意味似乎更耐品味了。子陽不懂他，國君不懂他，他的夫人不懂他，沒有人懂他！他似乎看透了世間的一切，但只是用一個“笑”字來回應(yīng)。

《讓王》：“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xué)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 這里的原憲是有濃厚道家思想的人，他不在意名利得失，貧富窮困，只關(guān)注自己的內(nèi)心。子貢不懂，他也不責(zé)怪，只報一笑，且解釋自己如此做的真實想法，毫無半點隱瞞，一切都是自然如此，不必強加，淡然面對一切寵辱。

《漁父》：“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仁義是道家學(xué)者們所不愿提起的東西，因為他們認為就是仁義禮樂搞亂了社會，引起了紛爭，所以對此深惡痛絕。但是，他們以自己的一種涵養(yǎng)，并沒有金剛怒目式地橫加指責(zé)，而是娓娓道來，有力有序。淡然之態(tài)，溢于言表。

綜上，領(lǐng)悟之笑是莊子中最值得品悟的地方，因為，在不同情況下，道的闡釋都是莊子的核心思想，也是道家之所以成為道家的關(guān)鍵。更重要的是，《莊子》的“笑”不僅有文字表面上的態(tài)度傾向，而且還有其背后的哲學(xué)思考，甚至還蘊藏著莊子的某種深藏的情感。這些對于揭示莊子的哲學(xué)思想都是大有幫助的，需要深入思考。

三、結(jié)語

其實仔細閱讀《周易》《詩經(jīng)》《老子》《論語》《孟子》《說文解字》《爾雅》等作品可以看出，除了極少數(shù)如《論語》中的“哂”與“笑”對人物形象有所貢獻之外，其他大都是文中的第一種“笑”的類型。由此便可以發(fā)現(xiàn) “笑”的原始意義的發(fā)展和演變。借以從先秦社會的大背景中，凸顯《莊子》中“笑”的哲學(xué)價值和意義。通過這些工作，希望梳理出“笑”字在先秦時代的大致使用情況以及意義，從而更凸顯《莊子》的“笑”的特色。

本文通過對《莊子》文本中“笑”字的文獻梳理，結(jié)合文本上下文，找出“笑”字在具體文本中的含義，進而思考不同狀態(tài)下的“笑”字在使用時所產(chǎn)生的深層含義，從而把“笑”分成五類。第一類的“笑”是在繼承古代的“笑”字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的，沒有什么太深的哲學(xué)思考和意義。但是第二到第五類就是《莊子》中對“笑”字的新的闡發(fā)。其中，第三、第四、第五類為《莊子》所特有，更能體現(xiàn)《莊子》的特色。在這個分類中，第一、第二類是按照“笑”的主體與客體的關(guān)系來著眼的。世俗之笑，是莊子筆下的普通人對不了解莊子之道的諸多人的嘲笑，因為他們不了解莊子的哲學(xué)，所以，他們的笑反過來揭示了他們的無知與愚昧。而第二類的“笑”也是如此，只是反諷的意味要深一些，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而且，被嘲笑的人并不是一無是處的，是對帶有某些閃光點的人們的某個殘缺的善意嘲諷。第三、第四、第五類的“笑”，卻著眼于“笑”的功能與作用，從文學(xué)效果與思想的表達方面來分析《莊子》的“笑”的背后所蘊含的深層哲學(xué)。會心而笑中所體現(xiàn)的是莊子哲學(xué)之精神，領(lǐng)悟之笑則是懂《莊子》境界時的笑，而反諷之笑卻是對莊子本人或者他所贊揚的人們的笑，而這種笑卻具有了反諷意義。這些都是早于或者與《莊子》同時期著述中沒有的，是獨具《莊子》特色的。

從這些分析中，可以看到《莊子》的“笑”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一個表情，而是可以品讀出更多文學(xué)韻味和哲學(xué)意義的思想符號。希望從這個角度探索，能對《莊子》的哲學(xué)和思想的探討有一定價值。

[1]王博.莊子哲學(xu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

[2]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郭象,注.成玄英,疏.曹礎(chǔ)基,黃蘭發(fā),整理.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

[4]王夫之，著.王孝魚,點校.莊子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1.

[5]劉鳳苞,著.方勇,點校.南華雪心編[M].北京：中華書局，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