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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好的法學研究
—— 一個中國與歐美法學學術標準的比較研究

2018-04-03 23:55:44
法學 2018年7期
關鍵詞:法學學者學術

●張 健

一、實現(xiàn)中國法學的國際化:轉換發(fā)表語言、還是厘清學術標準

中國法學正在努力實現(xiàn)國際化。例證有很多。比如,為各類法學論文附上英文摘要已經(jīng)成為慣例,無外乎是為了增加中國法學在英語世界的可見度。其次,近幾年國內(nèi)掀起了一股海外辦刊的熱潮,見證了中國法學國際化腳步的加快?!?〕所謂海外辦刊熱潮,是指國內(nèi)法學院、學者、編輯近幾年與國外學者和出版人合作創(chuàng)辦以英文發(fā)表為主的中國刊物,側重于刊發(fā)中國法專題研究、介紹中國法律體系、傳播中國法學知識。僅舉幾例,如北京大學法學院的Beijing University Law Journal,中國國際法學會和武漢大學的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國際比較法學會與西安交通大學的The Chinese Journal of Comparative Law,中國政法大學的The Chinese Journal of Global Governance和China-EU Law Journal,等等。另外,法學院在招聘青年教師的時候更加注重海外發(fā)表經(jīng)歷或者潛力?!?〕郭旨龍:《中國法學教師招聘條件實證研究》,《中國法學教育研究》2016年第1輯。但目前為止,這些國際化的努力更多地表現(xiàn)為學術發(fā)表和人力資源方面的“外語化”。問題在于,外語化并不意味著中國法學能夠真正融入國際學術圈:說到底,用什么語言發(fā)表、在哪里發(fā)表最終與學術本身的價值沒有必然聯(lián)系。〔3〕例如:在2008年,一批歐洲的科學史、科技、醫(yī)學頂級雜志的編輯們在回應歐洲人文社科索引的時候強調(diào):偉大的研究可以在任何地方、以任何語種發(fā)表。William R.Brice, Journals under Threat: A Joint Response from History of Science, Technology and Medicine Editors, (2008).p.1.中國學者若要得到國際學界的認可和接納,須考慮學術產(chǎn)品的內(nèi)容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國際通行的學術標準。如此一來,厘清這些標準就變得很有必要?;谶@樣的關心,我提出的問題是:在美國、歐洲等法學研究發(fā)達地區(qū),是否存在著被普遍接受的學術標準(即,好的法學研究是如何被定義的);相應地,國內(nèi)現(xiàn)有的學術標準與之相比有何異同(差距)?由于國內(nèi)學界對這一問題鮮有關注,相關文獻和數(shù)據(jù)仍處于缺失狀態(tài)。所以,我將利用文獻梳理的方式對美國、歐洲、國內(nèi)學界如何看待“什么是好的法學研究”這個問題進行一個比較。在此之前,有必要對學術標準這一寬泛概念進行限定。目前世界上流行的標準有兩大類。一類是定量性質(zhì)的,如引證數(shù)量、影響因子或者其它文獻計量學指標。簡單地說,被引次數(shù)越多的作品就是好的作品。但根據(jù)以往各國學者的討論,定量指標只能反映學術作品的影響力,其作為衡量學術質(zhì)量的標尺卻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缺陷?!?〕Rob van Gestel, Sense and Non-sense of a European Ranking of Law Schools and Law Journals, Legal Studies 35.1 (2015).p.165-185 (強調(diào)引證數(shù)量等指標僅能間接體現(xiàn)學術質(zhì)量,而過度依賴這些指標會讓我們忽略對學術作品實質(zhì)內(nèi)容上的考察。);Russell Korobkin, Ranking Journals: Some Thoughts on Theory and Methodology, Florida State University Law Review, 26 (1998).p.865-866(指出引證數(shù)量在很多情況下與被引作品的內(nèi)在價值毫無關系。); Dan Jerker B.Svantesson, International Ranking of Law Journals-Can It Be Done and at What Cost?, Legal Studies 29.4 (2009).p.678-691 (指出建立在引證數(shù)量上的期刊排行的內(nèi)在缺陷。)對定量指標進行再討論注定難以迅速達成共識。因此,我在本文中關注的是第二類標準,即,我們對學術作品的內(nèi)容進行實質(zhì)判斷時所使用的定性標準,如學術原創(chuàng)性、嚴謹性、理論性,等等。以此為起點,我將努力審視和追問: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國際學術標準,以及,中國法學相應地應該做些什么?

二、美國法學的學術標準:法學評論審稿標準和學術評價理論

也許有人會認為引領全球研究風潮的美國法學必定有著明確的學術標準。事實可能是令人失望的。美國學者喜歡依據(jù)作者名聲、〔5〕Robert M.Jarvis and Phyllis G.Coleman, Ranking Law Reviews: An 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Author Prominence, Ariz.L.Rev.39 (1997).外部專家意見、〔6〕Gregory Scott Crespi, Ranking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Law Journals: A Survey of Expert Opinion, Int’l L.Vol.31.(1997).法院引用法學教授作品次數(shù)、〔7〕Louis J.Sirico, Jr.& Beth A.Drew, The Citing of Law Reviews by the United States Court of Appeals: An Empirical Analysis,45 U.MIAMI L.REV.1051 (1991).期刊之間引證數(shù)量〔8〕參見華盛頓李法學期刊排名:〈http://lawlib.wlu.edu/LJ/〉 ,華盛頓大學圖書館,2018年5月22日訪問。等間接因素對學術刊物進行排名,并以此判斷其質(zhì)量高下。高度依賴期刊排名的現(xiàn)象在某種程度上抑制了美國學界對學術標準的關注。但正如Posner所批評的:“排名是一種低成本、低收益的評價手段——廉價卻殘酷。它主要適合那些不重要的決定——那些錯誤成本很低的決定,所以對信息量的增加沒有任何益處。”〔9〕Richard A.Posner, Law School Rankings, 81 Indiana Law Journal 13 (2006).p.13.如何評價學術作品的質(zhì)量最終還是要回歸到作品的內(nèi)容上來。因此,上世紀九十年代至今,有關學術標準的討論在美國發(fā)生過兩次。其中一場討論圍繞著學術期刊依據(jù)什么標準篩選稿件。而另外一場更早的討論則是由少數(shù)學派(如批判種族主義法學和女權主義法學)在法學界的特殊地位引起的:為了將不同的法學流派放到統(tǒng)一的學術標準下進行評價,一些學者進行了理論上的建設。

(一)偏見與學術標準共存的發(fā)表制度:法學評論的審稿標準

美國法學的發(fā)表制度在全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與其它國家廣泛使用教授編輯、同行評審不同,美國學者主要在各類法學評論(law review)上發(fā)表論文,而負責審稿和做出發(fā)表決定的編輯大多是法學院的學生。多年來,這種發(fā)表制度引起了不少質(zhì)疑,原因在于很多學者批評學生編輯沒有能力判斷什么是好的法學研究?!?0〕Richard A.Posner, Against the Law Reviews, Legal Affairs, Nov.-Dec.2004: 〈https://www.legalaffairs.org/issues/November-December-2004/review_posner_novdec04.msp〉 February, 10, 2018.類似的批評,見 James Lindgren, Student Editing: Using Education to Move Beyond Struggle, Chicago-Kent Law Review, 70 (1994).p.95 (Lindgren開篇即指出:“我認為我們沒能教育好學生編輯們。我們讓他們?nèi)プ鏊麄兞λ荒芗爸??!保?Roger C.Cramton, The Most Remarkable Institution: The American Law Review, Journal of Legal Education (1986).p.7 (指出法學院二年級學生能夠處理法學研究中所有問題的神話已經(jīng)沒有任何正確性。)編輯們會武斷地依據(jù)作者的名聲、〔11〕同上注(Posner), p.1133-1134 (波斯納指出:“他們(學生編輯們)在稿件中尋找學術質(zhì)量或者價值的信號。作者的名聲,正如商品和服務市場上的被熟知的商標一樣,屬于某種不是最差的信號?!保┪恼麻L度、〔12〕Richard A.Posner, Law Reviews, 46 Washburn Law Journal (2006).p.158 (指出學生編輯們會依靠觀察文章長度來判斷質(zhì)量優(yōu)劣,即“越長越好”。)寫作風格、〔13〕James Lindgren, Fear of Writing, California Law Review, 78 (1990).p.1677 (批評編輯強迫作者去使用某種寫作范式,例如美國法學界流行的《德州寫作風格手冊》(Texas Manual on Style),來求得論文最終發(fā)表。)選題偏好、〔14〕Carl Tobias, Manuscript Selection Anti-Manifesto, Cornell Law Review, 80 (1994).(指出法學評論的編輯部喜歡過時思想家的觀點、晦澀難懂的觀點,或者充斥著大量注釋的寫作體例和風格。)注釋體例〔15〕法學評論對注釋體例的迷戀也飽受批評,見前注〔10〕(Posner),p.1134 (“被注釋體例和其它編輯規(guī)則迷住的缺乏經(jīng)驗的編輯,煽動著學術寫作中最差的風潮。”)等外部因素來判斷投稿質(zhì)量。這些批評都在明示或者暗示著真正具有學術價值的作品在他們手中溜走了。

與此同時,這似乎會削弱,但不會徹底否定,法學評論追求學術品質(zhì)的大前提。也有學者為審稿過程的正當性辯護。例如,Cotton指出編輯至少要考慮三種學術標準:“原創(chuàng)性”(originality)、“精準性”(well-researched)、“分析性”(well-analyzed)。原創(chuàng)性指的是作品提出了之前文獻中沒有的新想法?!?6〕Natalie C.Cotton, The Competence of Students as Editors of Law Reviews: A Response to Judge Posner,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 154 (2005).p.963.Cotton指出,由于百分之百的原創(chuàng)往往是不現(xiàn)實的,研究者可以通過梳理既有學術議題和爭論,或者,重新解讀現(xiàn)有理論的方式來推動法學研究的進展?!?7〕Ibid.p.964.其次,研究的精準性則與研究資料的使用有關。一篇作品應當充分展現(xiàn)作者在文獻或者其它研究材料上所做的工作,換言之,作者的觀點要有充足的文獻或者事實支撐。〔18〕Ibid.p.964-965.再次,分析性是指作品的論證要真實有效、符合邏輯。其中,真實有效指的是論證所依據(jù)的材料在今天仍然可信(可信,但不一定完全正確)。符合邏輯指的是作者使用的材料對讀者而言是能夠被理解的,無須進一步的解釋。〔19〕Ibid.p.967.

關于法學評論審稿標準的爭論引起了部分美國學者進行實證調(diào)查的興趣。2008年,Christensen和Oseid通過定性方式分析了61位編輯的反饋。他們發(fā)現(xiàn),編輯們會按照文章選題(topic)、研究徹底性(thoroughness)、作者身份(author credentials)〔20〕作者身份主要指作者所在法學院、教育背景、發(fā)表經(jīng)歷、司法實踐經(jīng)歷。這樣的先后次序來評價稿件質(zhì)量?!?1〕Leah M.Christensen and Julie A.Oseid, Navigating the Law Review Article Selection Process: An Empirical Study of Those with All the Power-student Editors, South Carolina Law Review 59 (2007).期刊內(nèi)部也存在分野。二流三流期刊更加看重作者身份。但對頂級法學評論來說,最先被考慮的標準是研究徹底性?!?2〕Ibid.(一些編輯強調(diào)在論證中突出論點的有趣性、說服力、原創(chuàng)性才是最重要的。)遺憾的是,這項研究未能深入發(fā)掘研究徹底性這一標準到底有何具體涵義和表現(xiàn)。

幾乎與此同時,另外兩位學者Nance和Steinberg在全美范圍內(nèi)組織了更大規(guī)模的問卷調(diào)查(樣本來自163種法學評論的191位編輯的有效反饋)。調(diào)查結果是,編輯們確實會將作者身份作為評價文章質(zhì)量的重要依據(jù)?!?3〕Jason P.Nance and Dylan J.Steinberg, The Law Review Article Selection Process: Results from a National Study, Albany Law Review, 71 (2008).p.584.但這并不意味著著名教授的作品將會自動發(fā)表在精英期刊上。除了考慮作者身份,編輯們在初審和復審階段會堅持不同的審稿標準。初審的標準是“文章將會產(chǎn)生的興趣”(interest article will generate),其包括五項內(nèi)容:1.文章填補了現(xiàn)有文獻的空白;2.文章選題會引起法律群體的廣泛關注;3.作品為研究議題提供了足夠的背景信息,從而使不熟悉該議題的人能夠懂得該研究的相關問題;4.文章選題在去年新聞中被討論過;5.文章選題被讀者認為具有爭議性?!?4〕Ibid.p.589.在之后決定最終是否發(fā)表的復審階段,編輯們會考慮六項標準:1.影響法學研究進程的潛力;2.論證的說服力;3.論證的原創(chuàng)性;4論文的可讀性;5.論文的及時性;6論文改變現(xiàn)實法律的潛力。〔25〕Ibid.p.602-603.(耐人尋味的是,這六項標準之后還有第七項標準:作者身份。也就是說當編輯們無法通過前六項標準判斷稿件價值的時候,會考慮作者身份這一外部因素。)

(二)整合少數(shù)學派與主流學派:“自說自話”的法學評價理論

在美國學界發(fā)生的另外一場討論與學術標準更具相關性。上世紀60、70年代美國法學院里涌現(xiàn)出諸多少數(shù)學派,如批判法學、批判種族主義法學、女權主義法學。這些學派與傳統(tǒng)法學在研究理論、研究視角以及作者身份上有著明顯區(qū)別?!?6〕關于美國少數(shù)學派發(fā)展的背景和過程,感興趣的讀者可以查閱國內(nèi)相關文獻,如:沈宗靈:《批判法學在美國的興起》,《比較法研究》1989年第2期;史海涵:《論批判法學與批判種族主義法學之聯(lián)系與區(qū)別》,《長沙大學學報》2003年第3期;焦燕:《美國女權主義法學——法學的“另一種聲音”》,《法學評論》2005年第3期。到了1990年前后,Kennedy教授提出這些少數(shù)學派應當和主流法學一樣遵循統(tǒng)一的學術標準,而少數(shù)學派學者的特殊身份等外部因素與學術標準是無關的。〔27〕Randall L.Kennedy, Racial Critiques of Legal Academia, Harvard Law Review 102.8 (1989).p.1745-1819.

Kennedy的觀點在美國學界引發(fā)了一次如何構建統(tǒng)一學術標準的討論。Coombs試圖比照傳統(tǒng)法學為少數(shù)學派創(chuàng)建一套類似標準,但她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法學的標準是模糊的、難以定義的?!?8〕Mary I.Coombs, Outsider Scholarship: The Law Review Stories, University of Colorado Law Review.63 (1992).p.706.有趣的是,波斯納對這個問題處理地非常簡單,他認為,主流法學的學術標準只有一條:凝練出越技術化、復雜化的學說就越好。見:Richard A.Posner, The Future of the Student-Edited Law Review, 47 Stanford Law Review (1995).p.1132.于是,Coombs提出好的法學研究應當聚焦法律(案例、學說、司法制度、法學理論),在論證上清晰、合理、有力、準確。其次,法學研究還要體現(xiàn)“學術性”:分析地、論述詳盡地、有效地駁斥反面觀點。再次,作者的表達要中立、寫作風格要吸引讀者?!?9〕Ibid.(Coombs) p.706-707.

另外一位學者Carter強調(diào)判斷法學作品質(zhì)量時不應考慮作者的(種族)身份、研究路徑、視角、寫作風格,而只應當考慮作品本身能否創(chuàng)造知識增量。〔30〕Stephen L.Carter, Academic Tenure and “White Male” Standards: Some Lessons from the Patent Law, Yale Law Journal (1991).p.2080.對此,Carter提出三項學術標準。第一,研究者對現(xiàn)有學術成果抱有認真態(tài)度。這就意味著研究者必須熟悉本領域杰出、普通、甚至平庸學者的過往研究,雖然他不一定非要同意之前研究得出的結論?!?1〕Ibid.p.2081-2082.第二,研究者要有原創(chuàng)性,指的是他必須超越現(xiàn)有知識體量從而增加新的內(nèi)容,即“學術先占”?!?2〕Ibid.p.2082-2083.第三,研究者的見解與過往學術成果比較起來不是顯而易見的,指的是“一位有著普通研究技巧的學者在與其他學者使用同樣研究工具的情況下不會得出本質(zhì)上一樣的結論”?!?3〕Ibid.p.2085 (Carter進一步解釋:“當被識別、解決的法律問題愈加特異和不尋常,作品產(chǎn)生的知識增量就逾大。”)

在其他參與討論的學者當中,有兩位教授曾分別試圖建立統(tǒng)一的法學評價理論。其中一位是Rubin。他立足于哈貝馬斯(Habermas)與伽達默爾(Gadamer)兩位哲學家關于人類溝通的一般理論,提出好的法學研究應當滿足四項標準:第一,清晰性(normative clarity),指的是作者需要為讀者闡明自己的研究起點,即研究命題,而且要保證后續(xù)的論證緊貼該命題(用中國方式理解就是,論證不能“跑題”)?!?4〕Edward L.Rubin, On Beyond Truth: A Theory for Evaluating Legal Scholarship, 80 California Law Review (1992).p.889.第二,說服力(persuasiveness),取決于讀者在多大程度上認同作者基于研究命題和法律文本發(fā)展出的論證,例如,作者對法律文本的解讀是真實可信的?!?5〕Ibid.p.921, 923-924.第三,重要性(significance),指的是作品在多大程度上能夠推動本領域研究的實質(zhì)進展。更準確地說,對作品重要性的判斷應該采用歷史的眼光,即,一部作品在發(fā)表時能夠推動當時研究的進展?!?6〕Ibid.p.930, 934.第四,應用性(applicability),指的是作品內(nèi)含的洞見和想法能夠為其他學者理解和思考某一問題提供幫助。〔37〕Ibid.p.937.

另外一位學者Kissam則從學術所服務的普遍價值出發(fā),在他的學術評價理論中提出了三項標準:原創(chuàng)性(originality)、適當性(competence)、影響力(influence upon others)。根據(jù) Kissam 的定義,原創(chuàng)性有兩種表現(xiàn)形式。作者可以通過發(fā)現(xiàn)新知識、用新方法傳播現(xiàn)有知識的方式實現(xiàn)學術原創(chuàng)?!?8〕Philip C.Kissam, The Evaluation of Legal Scholarship, Washington Law Review.63( 1988).p.228.適當性則取決于作者是否為了達到學術目的而采用了準確、易于理解的寫作方式,以及恰當?shù)难芯糠椒??!?9〕Ibid.p.228.在Kissam看來,一篇具備原創(chuàng)性和適當性的論文充其量是“好”的作品,而不一定是“重要”的作品。區(qū)別在于該作品能否對他人的生活和工作產(chǎn)生廣泛影響(類似于Rubin提出的應用性標準)。〔40〕Ibid.p.228-229.

(三)美國學術標準的多樣性與統(tǒng)一性

總的來說,美國學術標準同時體現(xiàn)了多樣性和統(tǒng)一性。就多樣性而言,法學評論的審稿標準看似明確但在實際操作中是有多種解釋的。論文的說服力、原創(chuàng)性、可讀性等因素決定了其能否被發(fā)表,可事實是這些標準對不同的編輯或者評價者而言必然有著不同的理解。比如,評審者看到作者的觀點與自己一致時會下意識地認為自己被說服了,這種情況下更加有力的反面觀點很可能被忽略。另外,評審者看到作者提出了新觀點就認為其具備原創(chuàng)性,但可能的情況是,作者觀點所依據(jù)的資料既不重要,也和議題沒有相關性。再者,評審者看到論文行文優(yōu)美就認為其可讀,但作者很可能在夸夸其談而沒有提出實打?qū)嵉挠^點。這些粗糙的標準最終還是要屈服于評審者的個人偏好。

而看似深刻的學術評價理論之間的差異化更加明顯。這些理論化標準看起來過于抽象,而且不論對作者還是評價者而言缺乏操作性。它們雖然回答了好的法學研究應該是什么樣的,卻沒有解釋應當通過何種方式來滿足這些標準。另外一個看似嚴重的問題是,由于理論來源、視角、個人經(jīng)驗在本質(zhì)上的不同,幾乎所有提出評價理論的學者對這一問題的理解都是站在個人立場上的。例如,Cater的知識增量標準源自他作為知識產(chǎn)權學者的個人經(jīng)驗,所以使用了“學術先占”的概念。Rubin的理論來源則是哈貝馬斯和伽達默爾,所以側重讀者和評價者之間的有效溝通。而Kissam提出的標準則沒有任何哲學或者社會科學理論來源。這種“自說自話”的學術局面產(chǎn)生了更多爭議。正如Rubin的評價理論就遭到了另一位教授Schlag的猛烈抨擊。Schlag指出建立所謂的學術評價理論不會把評價者從個人偏見中解放出來。相反地,“認為更好的評價理論能夠有益于更加公正的學術評價這一想法恰恰是在強化評價者的偏見”。〔41〕參見Pierre Schlag, Pre-figuration and Evaluation, California Law Review, 80 (1992).p.965.

但辯證地看,美國學術標準似乎也展示出了相對統(tǒng)一性。至少法學評論使用的標準是相對統(tǒng)一的。當然,使用者(編輯、外審專家)如何去理解這些標準則可能受到人為因素的干擾。法學評論可以向使用者進一步解釋這些標準的涵義來降低干擾。不能因此就否定了學術發(fā)表標準本身。對于法學評價理論來說,每位學者有自己“立場”和“視角”,這是必然的。但也不能簡單地否認其意義,至少這些學者為“什么是好的法學研究”提供了智識上的解答。

三、歐洲法學的學術標準:法學的身份危機和研究方法的興起

與美國不同,歐洲學術環(huán)境產(chǎn)生的深刻變化為法學帶來了一場 “身份危機”。為了應對這場危機,歐洲學者在學術標準問題上實現(xiàn)了突破,創(chuàng)造性地將其與研究方法聯(lián)系起來。

(一)歐洲法學“身份危機”與法學研究方法反思

歐洲法學的“身份危機”是全方位、多方面的。歐洲學者發(fā)現(xiàn),危機的深刻根源在于研究方法的缺失。第一,財政危機。2009年以來,全球債務危機迫使很多歐洲國家削減科研支出,有限的資金只能根據(jù)學術表現(xiàn)(質(zhì)量、影響力)在各個學科之間進行分配?!?2〕這種情況在英國、丹麥、荷蘭、愛爾蘭等國家廣泛可見。 Truro, U.K., A Comparative Review of Research Assessment Regimes in Five Countries and the Role of Libraries in the Research Assessment Process, (2009), p.10-11, available at: 〈http://www.oclc.org/content/dam/research/publications/library/2009/2009-09.pdf〉.法學在與其它社會科學直接競爭政府撥款時往往處于劣勢。Hutchinson 和 Duncan指出,法學家必須向其它學科的同事和決策者證明法學的研究方法是科學的、法學研究是有價值的。換句話說,法學的學術價值取決于研究方法的透明性。但事實是,長久以來法學界不認為清晰的研究方法在研究中是必要的。〔43〕Terry Hutchinson and Nigel Duncan, Defining and Describing What We Do: Doctrinal Legal Research, Deakin L.Rev.17 (2012).

第二,發(fā)表體系危機。歐洲法學發(fā)表體系是建立在同行評審傳統(tǒng)之上的。這一傳統(tǒng)近年來受到了挑戰(zhàn)。有學者批評,同行評審必須依靠共同的標準,如,原創(chuàng)性、徹底性、深刻性、重要性、社會相關性,而這些標準在今天仍然是模糊不清、隨意的?!?4〕Rob van Gestel, Ranking, Peer Review, Bibliometrics and Alternative Ways to Improve the Quality of Doctrinal Legal Scholarship, in Rob van Gestel, Hans-W.Micklitz, and Edward L.Rubin, eds.Rethinking Legal Scholarship: A Transatlantic Dialogu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7.p.371-373與此同時,影響因子、引證數(shù)量等定量指標也開始在歐洲流行起來?!?5〕Rob van Gestel & Jan Vranken, Assessing Legal Research: Sense and Nonsense of Peer Review versus Bibliometrics and the Need for a European Approach, German Law Journal, Vol.12, No.3, 901-929.為了追求學術質(zhì)量,van Gestel和Vranken認為同行評審和定量指標作為學術評價手段都存在固有缺陷。他們提出了替代方案,即,對研究方法多加重視,包括提出研究問題、規(guī)范引證方式、注意論證的邏輯,等等?!?6〕Ibid.p.914-915.例如,提出好的研究問題會將研究者的假設、論證、理論框架變得更加清晰,從而實現(xiàn)研究的原創(chuàng)性、深刻性、徹底性。〔47〕Ibid.p.925-926.

第三,自我認同危機。根據(jù)Smits的觀察,在傳統(tǒng)法教義學占優(yōu)的歐洲國家,不僅社會科學的學者認為法學家從事的研究是“非學術的”,法學界內(nèi)部也有人將自己的研究形容為缺乏創(chuàng)造性(“狹隘、守舊、偏執(zhí)、不現(xiàn)實、無聊”),而這些批評都指向了法學到底在使用何種研究方法這一問題?!?8〕Jan M.Smits, The Mind and Method of the Legal Academic, Introduction, in The Mind and Method of the Legal Academic,Edward Elgar Publishing 2012, p.1-2.Vranken提出,法學研究的焦點應該更加明確(而不是重復大而全的研究)。只有這樣,研究者才能夠在他人研究的基礎上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而研究方法,例如,提出好的研究問題、解釋為何選擇具體研究對象、證明選擇的研究路徑為什么是恰當?shù)?,能夠幫助法學家實現(xiàn)這一目標?!?9〕J.B.M.Vranken, Methodology of Legal Doctrinal Research.In M.A.A.Hoecke Ed., Methodologies of Legal Research.Which Kind of Method for What Kind of Discipline?.Oxford: Hart Publishing (2011), p.118, 120.

第四,內(nèi)部分裂危機。所謂內(nèi)部分裂,指的是教義學絕對占優(yōu)的法學在今天不可避免地面對跨學科和經(jīng)驗研究的挑戰(zhàn)(類似于國內(nèi)發(fā)生的教義法學與社科法學之爭)?!?0〕對歐洲法學內(nèi)部跨學科研究和經(jīng)驗研究的興起,參見 Fiona Cownie, Legal Academics: cultures and identities.Hart Publishing, 2004, p.72; Frans L.Leeuw, Empirical Legal Research: The Gap between Facts and Values and Legal Academic Training,Utrecht Law Review, 11 (2015); Wendy Schrama, How to Carry out Interdisciplinary Legal Research-Some Experiences with an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Method, Utrecht Law Review, 7 (2011).van Gestel等學者指出,一方面,從事跨學科和經(jīng)驗研究的學者應當重視研究方法,避免將法律分析建立在錯誤的社會科學概念之上,否則他們會被貶低為“業(yè)余社會學家”(amateur social scientists)。另一方面,研究方法可以作為教義法學家和跨學科研究者之間實現(xiàn)相互理解和溝通的工具?!?1〕Rob van Gestel, Hans-W.Micklitz, and Miguel Poiares Maduro, Methodology in The New Legal World, (2012), EUI Working Papers.p.14.

第五,外部分裂危機。歐洲法學還需要應對學術研究與司法實踐之間的分裂,這就要求學者更加注重研究方法。具體來說,van Hoecke將法學研究定義為“以詮釋學為基礎,并伴有經(jīng)驗、論證、邏輯、規(guī)范因素的智力活動”。〔52〕Mark Van Hoecke, Legal Doctrine: Which Method(s) for What Kind of Discipline?, in M.A.A.Hoecke (Ed.), Methodologies of Legal Research.Which Kind of Method for What Kind of Discipline?, Oxford: Hart Publishing (2011).p.17.在這樣的學術活動中,學者與法官等司法實踐人員在很多方面有著本質(zhì)不同,如,做出的決定是否有約束力、是否關注具體案件或事實、是否只關注本案中的司法問題、是否有提出立法建議的自由,等等?!?3〕Scientia Juris, Legal Doctrine and Legal Theory, in Pattaro and Enrico, A Treatise of Legal Philosophy and General Jurisprudence, Volume 4, p.2.因此,法官主要關心司法技術,對法律中存在的深刻的理論問題不感興趣,而后者恰恰是學者關注的焦點?!?4〕Mathias M.Siems and Daithí mac Síthigh, Mapping Legal Research, The Cambridge Law Journal, 71 (2012).p.654.法學家在構建法學理論的時候要意識到這種本質(zhì)差別(例如,法學家會問“法律為什么會是現(xiàn)在的法律”的問題,但法官不會)。然而,由于法學教育長期向?qū)W生灌輸“說服的藝術”,法學家往往采用和律師一樣的“辯護法學”視角:在論證時只提及支撐自己觀點的證據(jù)、事實、觀點,而對不利于自己論證的相關材料則視而不見。〔55〕Supra 51.p.5.為了尋求學術客觀性和獨立性,學者們需要具備方法論意識,更好地將自身的主觀論斷與研究所依據(jù)的現(xiàn)實證據(jù)結合起來。而且,方法論規(guī)則能夠?qū)⒛切┻^于武斷偏頗的研究剔除出去?!?6〕Supra 51.p.6.

最后,歐盟一體化的挑戰(zhàn)。歐盟成員國的法學家們在各個領域面臨著比過去更為嚴峻的學術挑戰(zhàn)。法律淵源的多樣化、成員國法律和歐盟法律的融合、傳統(tǒng)公法私法界線的模糊、新的政府和規(guī)制模式的出現(xiàn),都使得今天的歐洲法系統(tǒng)變得更加復雜、易變、不穩(wěn)定?!?7〕Rob van Gestel and Hans-W.Micklitz, Revitalizing Doctrinal Legal Research in Europe: What About Methodology?, (2011),EUI Working Papers.p.27.為了在歐洲法層面復興法學,學者們提出了方法論方面的解決方案,簡單地說,就是要“特別關注在法學研究中提出好的研究問題”?!?8〕Ibid.p.31.

總之,歐洲學者認為,更加明確的方法論意識能夠提升法學研究的整體水準,從而化解歐洲法學的身份危機。但問題是,研究方法到底指的是什么?

(二)方法論意義上的學術標準

根據(jù)以往學者的相關研究,研究方法至少包括三方面內(nèi)容。首先,研究者要提出研究問題(research question),并要讓讀者相信提出該研究問題是有意義的。其次,研究者要向讀者解釋為什么選取了某些資料(如,學術文獻、案例、法律條文),而不是其它資料來回答研究問題。再次,研究者要向讀者解釋他使用了哪種研究路徑(如,文本分析、經(jīng)驗研究、跨學科研究)來回答研究問題,同時,也要解釋為什么被選取的研究路徑是最恰當?shù)??!?9〕H.E.B.Tijssen, De juridische dissertatie onder de loep: de verantwoording van methodologische keuzes in juridische dissertaties (PhD Thesis Tilburg 2009), Amsterdam: Boom Juridische Uitgevers, p.199-200 (English summary).

學術標準與研究方法上的緊密聯(lián)系引發(fā)了更加具體的問題:學術質(zhì)量是如何通過研究方法實現(xiàn)的?至少有三位歐洲學者回答了這一問題。

第一位是比利時學者Verbeke,他從研究方法角度出發(fā),提出了一項主要標準(即,科學性),以及四項次要標準(即,分析性、原創(chuàng)性、批判性、清晰性)??茖W性(scientificness)可以通過三個途徑實現(xiàn)。第一,研究方法要堅實,包括,引證要規(guī)范;提出的觀點要有引用支撐;所有相關資料要經(jīng)過查找;在經(jīng)驗研究中,取樣和篩選標準要有明確的時間或者樣本數(shù)量限定。第二,研究問題的全面性,指的是為了完全回答研究問題,作者需要考察所有可能的研究視角,或者同時分析正反兩方面觀點。第三,研究路徑的透明性,指的是研究問題本身要透明,選取的文獻和數(shù)據(jù)的依據(jù)要透明,以及,論證依據(jù)的理論框架要透明。在主要標準之外,還有四個次要標準:第一,批判性(critical),指的是作者不僅僅描述某一問題的現(xiàn)狀,還有進行有力的學術批判。第二,原創(chuàng)性(original),指的是作者要在作品的內(nèi)容、觀點、研究路徑、學術批判、研究方法等方面體現(xiàn)一定的新奇性。第三,清晰性(clear),指的是作者要遵循清晰嚴密的論證風格,體現(xiàn)出思維的高度流暢。第四,抽象性(abstract),指的是作者不能僅就某一法律問題進行簡單描述或者技術性分析,而是要采用多種研究路徑或者超越本國法律對某一法律問題進行考察。〔60〕Alain L.Verbeke, Beyond Quantity - Classifying and Evaluating Legal Research in a Trusting Environment, Leuven Law Research Classification & Evaluation Model – ALV – Xmas 2013 Draft, 2013.

第二位是荷蘭學者Vranken,他將學術標準定位于法學研究過程的兩個階段:提出研究問題,以及回答研究問題。Vranken認為,在提出研究問題階段,作者需要努力使研究問題本身體現(xiàn)出新奇性(novelty)、社會相關性(relevance)、以及精確性(preciseness)。在回答研究問題階段,作者需要立足于全部相關研究資料,或者經(jīng)過篩選的具有代表性的部分研究資料;作者的論斷要建立在正確的引用之上;作者的結論需要蘊含在引用資料之中(而不是通過隨手抓取材料來強化自己的觀點);作者的結論要具備說服力,而且簡單易懂?!?1〕J.B.M.Vranken, Mr.C.Asser, Handleiding Tot De Beoefening Van Het Nederlands Burgerlijk Recht: Algemeen Deel: Een Synthese (Kluwer 2014).

這兩位歐洲學者比他們的美國同事提出了更具操作性的學術標準。但問題在于,我們無法確定歐洲乃至國際學界是否普遍認同這些標準??紤]到這個問題,第三位學者Snel在最新的研究中訪談了40位長期在國際一流期刊發(fā)表論文的荷蘭教授。依據(jù)教授們的回饋,Snel總結出了好的法學研究一般具備的三大特質(zhì):提出好的研究問題、很好地回答研究問題、體現(xiàn)研究的整體價值。具體而言:〔62〕以下內(nèi)容都轉述自:Marnix Snel, Making the Implicit Quality Standards and Performance Expectations for Traditional Legal Scholarship Explicit, Legal Studies, (forthcoming in 2018).這篇文章在我寫作時仍在發(fā)表準備階段,所以引用無法具體到頁碼。

1.研究問題。判斷一個研究問題好不好有四個依據(jù):第一,研究問題需要以具體和清晰的方式被提出(concreteness & preciseness)?!熬唧w”指的是作者將研究命題概念化,從而避免核心概念的模糊。〔63〕以我在本文中提出的研究為題為例,其核心概念是“學術標準”,但學術標準這一名詞本身就有多重涵義(定性的,還是定量的?美國的,歐洲的,還是國內(nèi)的?個人提出的,還是普遍被遵循的?)。所以我對學術標準這一概念進行了必要的限定?!扒逦笔侵秆芯繂栴}內(nèi)部沒有概念和邏輯沖突,使讀者能夠明白論文的研究對象和范圍是什么。

第二,研究問題要能夠?qū)崿F(xiàn)知識增量,即原創(chuàng)(originality)。重要的是,作者不應當將研究問題是否創(chuàng)新的判斷留給讀者,而是要自信地向讀者說明這個問題在此前未被發(fā)現(xiàn)或者未被充分重視。作者依據(jù)新文獻、新數(shù)據(jù)、新方法提出研究問題都是創(chuàng)新性的體現(xiàn)。

第三,研究問題要體現(xiàn)社會或者科學意義(significance),這關系到作品產(chǎn)生的現(xiàn)實后果。作品的社會意義指的是作者發(fā)現(xiàn)的新知識能夠被法律共同體(學者、法官、律師、立法者)接受,而且能夠解決現(xiàn)實司法問題??茖W意義則指的是作品能夠促進某些理論的發(fā)展、為法學面臨的重大問題提供洞見、用同樣的路徑解決一類問題,等等。

第四,研究問題要體現(xiàn)可行性(adequateness)。可行性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個方面是作者要保證獲得的文獻、數(shù)據(jù)以及其它材料能夠圓滿回答研究問題。另外一個方面是作者要詳細或者簡要地說明他將用什么具體的研究方法(例如,文獻綜述、法律技術分析、比較研究、經(jīng)驗研究,跨學科研究)來回答研究問題。

Snel指出,這些標準的實現(xiàn)取決于作者是否進行過徹底的初步研究。也就是說,作者提出研究問題必須依靠系統(tǒng)化的文獻綜述(學術積累),將研究問題置于恰當?shù)难芯勘尘爸小?/p>

2.論證(回答研究問題)。判斷一個研究問題是否被很好地回答了也有四個依據(jù)。

第一,研究責任(accountability)。研究責任有兩個涵義:嚴謹?shù)厥褂梦墨I,以及,闡明如何選擇研究路徑。就前者來說,一篇好的論文應當有精準的腳注,體現(xiàn)在作者的引用必須要有文獻(案例、法律條文)支撐、引用必須精確到頁碼或者小節(jié)、被引用的材料在內(nèi)容上確實包含原作者提及的觀點。同時,作者必須證明研究路徑的合理性。他需要說明:在多種研究路徑中選擇了哪一種;為什么被選擇的路徑是合理的;以及,被選擇的研究路徑對研究結果暗含的可能影響?!?4〕Snel并未說明研究路徑這個概念的涵義。它指的是作者在研究某一具體問題過程中要考慮的研究對象(法律條文還是法律原則?國內(nèi)法還是國際法?)和研究方法(文本分析還是案例分析?國內(nèi)研究還是比較研究?文獻研究還是實證研究?定性研究還是定量研究?)。由于作者不可能在一篇論文里窮盡所有的研究對象、使用所有的研究方法,所以他必須要進行選擇。

第二,精確性(accuracy),意味著基于研究問題發(fā)展出來的論證能夠確實回答該研究問題。也就是說,在研究問題和結論之間必須有一條清晰的邏輯鏈條。

第三,平衡性(balance)。平衡性有兩個涵義。一個是全面(completeness),指的是作者要在組織論證過程中盡可能地考察所有相關研究資料(“窮盡原則”)。如果作者在很小的研究領域內(nèi)提出了高度聚焦的研究問題、僅僅依靠本國研究資料來回答問題,那么全面性這一標準既必要、又容易實現(xiàn)。然而,當研究問題的口徑更大時,全面性既不現(xiàn)實、也不必要。在這種情況下,作者需要證明為什么他選取的部分研究材料具有“代表性”。

僅僅具備全面性是不夠的,平衡性的另一重涵義在于作者要確定研究材料提供的正反兩方面視角能夠達成不偏不倚的“坦率立場”(honest position)。坦率指的是如果沒有充足理由,作者不應當略過或者貶低他人觀點。而且,作者還要從以下幾個角度批判研究材料:學術觀點在學界的支持度(主流觀點還是對立觀點?)、文獻的質(zhì)量(該作品是否符合學術標準?)、法律文件的權威性(最高法院還是地方法院發(fā)出的?)。

第四,可信性(credibility)。即使作者遵循上述三種標準也不一定保證他的結論是讓人信服的,而論證最終能否令人信服取決于作者論斷的可信性。一般情況下,論斷分為描述性、解釋性、總結性、評價性、理論性的幾類。而可信性標準在不同的論斷類型中有著不同涵義?!?5〕由于論斷的復雜分類,有必要在此進行進一步說明。描述性論斷是指作者轉述或者凝練某一研究材料的內(nèi)容。作者在轉述的時候不能有錯誤,在凝練信息的時候不能省略信息的重要元素或者扭曲原旨原意,而且作者對法律文本的封閉解釋(甚至作者意見)都要符合描述規(guī)則。解釋性論斷關系到如何解讀法律淵源(詮釋學意義上的法律解釋)。西方學界就什么是有效的法律解釋有很多爭論,但在現(xiàn)實中,大家達成的共識是,只要作者的解釋能夠站得住腳(defensible)就可以了??偨Y性論斷是指作者就一組或者一批研究材料的內(nèi)容做出的總覽性的判斷??偨Y性論斷一般基于所有相關研究材料做出,或者僅就一部分研究材料做出?;谒醒芯坎牧献龀龅恼摂嗍潜粡V泛歡迎的,但事實是這種情況往往不現(xiàn)實。如果僅某一部分材料做出的論斷,其可信性取決于兩個因素的結合:論斷本身的范圍是否超出了研究材料內(nèi)容,以及,做出論斷的過程是否能夠說服他人。評價性論斷指的是作者基于自己的評價標準對研究對象做出的價值性判斷(如,某一司法意見或者法律條款是對的還是錯的,或者,某一法律環(huán)境是正當?shù)倪€是不正當?shù)??)或者區(qū)分(如,某一司法意見說明了立場甲還是立場乙)。評價性論斷的可信性不取決于作者評價標準的正確與否,而取決于這些評價標準是否在論文全篇中被一以貫之地使用。理論性論斷是指作者對某一問題進行的抽象判斷。理論性論斷的可信性取決于理論概念與被描述的現(xiàn)象之間的契合度(概念與現(xiàn)象要耦合)。其次是理論概念與事實之間的契合度(概念與事實之間要耦合)。

3.論文整體價值。除了上述標準,一部好的作品在還會體現(xiàn)出某些整體性優(yōu)點。首先是可讀性,指的是論文中沒有語法錯誤,同時能夠體現(xiàn)出清晰的寫作結構。其次是說服力,指的是作者的語言風格在整體上體現(xiàn)出專注性、嚴謹性、持續(xù)性。最后是中立性。指的是作者的論證不會受到自身預設或者假設的影響。

(三)歐洲學術標準的優(yōu)與劣

從以上證據(jù)來看,歐洲學者將學術標準與研究方法結合起來,較美國標準更為具體(我還會在下文具體論述歐洲標準較美國標準的優(yōu)勢)。但種種優(yōu)勢不能掩蓋歐洲標準的劣勢??赡軙凶x者質(zhì)疑歐洲標準的代表性問題。歐洲法學是一個類概念,在它之下包括但不限于英國法學、德國法學、法國法學、荷比盧法學等小概念。它們在發(fā)表語言、研究傳統(tǒng)、學術文化等方面有很大差異。數(shù)十位學者,確切的說是數(shù)十位荷蘭學者認同的學術標準,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整個歐洲學界?可知的是,類似的討論在英國學界還很少。〔66〕目前僅有少數(shù)英國學者關注學術標準,更確切地說是關注原創(chuàng)性這一標準。相關討論,參見:Siems, Mathias M, Legal Originality, Oxford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 28.1 (2008).我們對其它小語種國家,如德國、法國、西班牙的情況也不清楚。所以,更加準確的提法是,我們能夠找到的歐洲學術標準實際上是比利時標準、荷蘭標準。這些標準是否在少數(shù)國家曇花一現(xiàn),還是未來能在更多國家成燎原之勢,我們都不得而知。

然而,代表性問題不是決定性的,即使在小范圍區(qū)域內(nèi)發(fā)現(xiàn)的學術標準也可以具備普遍性。現(xiàn)有的歐洲標準真正的劣勢是它可能導致僵化的學術規(guī)則和學術評價的形式主義。如果所有人都要自愿或者不自愿地接受必須要在論文一開始就提出研究問題的規(guī)則,會不會造成大量“偽”研究問題的出現(xiàn)?例如,研究問題本質(zhì)上是引導學者根據(jù)已知事實、文獻、數(shù)據(jù)到達未知知識(新視角、新觀點、新論證)的橋梁。這就要求“以研究問題引導答案”的思維路徑:一位學者在提出研究問題時是不應當知道確切答案是什么的(當然,他對問題的答案可以有模糊的假設)。這么做的好處就是可以讓學者保持客觀,會認真思考和駁斥反面觀點,而不是為了讓自己的論證看起來圓滿而刻意忽略它們。但同時,他仍然可以“以答案炮制研究問題”,通過提出研究問題來包裝了無新意的研究。當然,這兩種思維路徑是否是涇渭分明的還值得討論,但可能的后果就是學術標準形式主義:只要提出了研究問題的論文都是合格甚至是優(yōu)秀的,沒有研究問題的文章就必然是不合格的、糟糕的。

四、中國法學學術標準與自主選擇

與美國和歐洲比較起來,中國法學界對學術標準的建設似乎滯后了。即使拋開要不要國際化的問題,中國法學需不需要學術標準、需要什么樣的學術標準這兩個問題也是不可回避的。

(一)中國法學需不需要學術標準

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國內(nèi)學界,特別是在頂級法學期刊發(fā)表實踐中,仍然沒有被普遍遵循的學術標準?!?7〕Jian Zhang, Evaluating Chinese Legal Scholarship in Journals: Are Journal Rankings and Elite Law Journals Representing the Best Quality? (December 21, 2015).Available at SSRN: https://ssrn.com/abstract=2706585 or http://dx.doi.org/10.2139/ssrn.2706585.(指出中國15種頂級的法學刊物根本沒有共同的、清晰的審稿標準。)這并不代表我們不需要它,最直接的例證就是近年來國內(nèi)學界對現(xiàn)有學術產(chǎn)出的質(zhì)量(而非數(shù)量)提出了很多批評。首先是缺乏原創(chuàng)性。有學者指出,法學研究首要問題在于缺乏知識增量,即創(chuàng)新。〔68〕張建偉:《法學之殤》,《政法論壇》2007年第1期(“學術之難易,全在于是否以創(chuàng)新為圭臬……法學研究可以抄可以套可以拼湊亦可以了無新意大炒冷飯,這類半產(chǎn)品乃至廢品‘論文’鋪天蓋地……”)學術的“重復生產(chǎn)”使得很多論文看起來“似曾相識”。〔69〕劉星:《中國法學期刊與法學研究》,《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5年第1期。看似繁榮的研究主題背后是“老問題重復”、“新問題淺嘗”、“難問題回避”?!?0〕章志遠:《晚近十年的中國行政訴訟法學研究—回顧、反思與前瞻》,《清華法學》2015年第1期。其次是缺乏論證的說服力。主要體現(xiàn)為中國學者不注意西方法學的問題意識,一味地模仿或者進行介紹性研究,而沒有注意法學中國化的問題?!?1〕陳金釗、王國龍、孫光寧等:《悲傷的中國與自卑的法學》,《河南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7年第6期。類似的批評見支振峰:《西方話語與中國法理—法學研究中的鬼話、童話與神話》,《法律科學》2013年第6期(“但可惜的是,這種脫離語境的,從文本到文本的研究,直到現(xiàn)在,還是我國法學的主流。動輒就是‘中國問題+西方理論=答案’這不合邏輯的偽三段論?!保┻€有很多作者習慣性地用西方“真理”、“原理”、“基礎理論”對中國司法實踐中的問題進行批判、構建、解釋或者分析,往往得出立法不完善、成文法過于抽象等難以令人信服的結論。〔72〕陳瑞華:《法學研究若干方法的反思》,《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再次是缺乏社會相關性。法學研究本來是為學術共同體服務的,但發(fā)表論文似乎成為了學者之間自娛自樂的游戲。對同處法律共同體的法官和律師來說,法學論文與他們的日常工作距離太遠,以至于他們失去了閱讀學術期刊的興趣?!?3〕何帆:《法官為什么疏離法學期刊》,《法制日報》(周末版),2009年8月5日;另見,宋歌、袁曦臨、程宏:《律師利用法學學術期刊現(xiàn)狀調(diào)查》,《圖書情報知識》2012年第2期。

僅僅指出中國法學的病征而不提供藥方的批評只能淪為抱怨。〔74〕明顯的例證,如,一些學者將法學研究整體質(zhì)量低下歸結為學術環(huán)境不好、法學教師態(tài)度不夠端正、能力不足等等膚淺原因并相應地提出了一些大而化之的解決路徑,卻偏偏不去考慮怎樣通過構建明確的學術標準來提高論文質(zhì)量。林士平:《法學學術論文的質(zhì)量亟待提高—從關注法學素質(zhì)教育的角度》,《金陵法律評論》2009年秋季卷。但也有部分學者開始認真思考什么是好的法學研究。例如,在北京大學法學院組織的一次關于學術研究與論文寫作的筆談活動中,蘇力認為好的學術寫作應當“言之有物”。作者要從真正關心的問題出發(fā)、站在正反兩方面角度、基于經(jīng)驗證據(jù)和現(xiàn)實對某一問題進行寫作。而且,作者要考慮“受眾感”,強調(diào)針對性和有效的交流?!?5〕蘇力:《只是與寫作相關》,《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陳興良強調(diào)學術積累:在最大程度上搜集與研究課題相關的材料?!?6〕陳興良:《一個寫作者的講述》,《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其次,論文寫作應當注重選題的創(chuàng)新性、大小、理論性或者實踐性?!?7〕同上注。再次,作者還要注意通過文獻綜述的方式對資料進行專題性的或者系統(tǒng)性的整理?!?8〕同上注。白建軍則關注處理數(shù)據(jù)的技巧,關鍵是處理數(shù)據(jù)樣本的選取與結論之間的關系。〔79〕白建軍:《大數(shù)據(jù)對法學研究的些許影響》,《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凌斌則從提問和選題出發(fā),提出了好的選題應該符合“小”(將選題限縮到研究者可以掌握的程度)、“清”(通過檢索和積累研究資料把選題想清楚)、“新”(使用新材料、提出新問題、運用新方法、采納新觀點)的原則?!?0〕凌斌:《論文寫作的提問和選題》,《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國內(nèi)學者提出的學術標準與部分美、歐標準之間確實存在著相似性。但在某種程度上,這些中國標準更多地是個人寶貴經(jīng)驗的分享,距離學術意義上的標準還有一定距離。

(二)中國法學需要什么樣的學術標準:國際學術標準的“存異”

在將學術標準進行學術化討論這一問題上,我們不得不承認國內(nèi)學界是滯后于美國和歐洲的。承認自己落后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情。相反,我們可以利用后發(fā)優(yōu)勢,在國外現(xiàn)有的學術標準中尋找榜樣,甚至構建更優(yōu)的標準。尋找榜樣不是盲目學習或者簡單套用。我們需要在反復比較之后自主選擇。這也是我在之前用大量篇幅描述美歐學術標準的用意所在。然而,任何人都可以看出美國與歐洲學術標準之間存在的明顯差異。而且,歐洲標準似乎在三個方面超越了美國標準:

第一,美國標準是模糊抽象的概念或者理論,而歐洲標準從研究方法角度提供了極具操作性的手冊。以原創(chuàng)性這一標準為例。在美國,原創(chuàng)的學術作品被定義為“提出了之前文獻中沒有的新想法”、“填補了現(xiàn)有文獻的空白”、“學術先占”、“發(fā)現(xiàn)新知識”、“用新的方式傳播現(xiàn)有知識”,等等。我們可以想見一位學者在面對這些“結果主義”定義時的迷茫:我到底如何填補文獻空白、提出新(先占性)想法、發(fā)現(xiàn)新知識、使用新方式傳播現(xiàn)有知識?但歐洲標準在“程序主義”上給出了答案:他首先需要通過文獻綜述的方式摸索到現(xiàn)有知識的邊界在哪里,這么做既可以防止他重復過去的研究,還能夠幫助他發(fā)現(xiàn)過去研究中存在的沖突、漏洞、不足。針對這些潛在的知識增長點,他可以提出研究問題。這么一來,不管提出來的研究問題,還是在回答這個問題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新知識必然是從來沒有過的。原創(chuàng)也就自然而言達成了。

第二,美國標準的主觀性太強,而歐洲標準是在客觀上被普遍認同的。美國學術標準不管在學術發(fā)表領域還是在理論討論中都體現(xiàn)出極強的恣意性。例如,法學評論編輯的判斷最終還是要依據(jù)“我認為”這篇論文是否達到標準。這種判斷的前提是,編輯不能知道的比作者少。但在當下這種研究領域日益多樣化、專精化的今天,這種可能性有多大?法學評價理論也是如此,很多標準都是理論家以“我認為”的方式被提出來的,所以變成了“你說你的標準,我說我的標準”這樣的尷尬局面。而歐洲標準實現(xiàn)了從“我認為”到“我們認為”的跨越。即使這些標準僅僅是數(shù)十位學者的經(jīng)驗,但它們本身就帶有普適性,對其它尚未形成學術標準的國家來說具有更大吸引力。

第三,美國標準分配學術權力不均,而歐洲標準更具公正性。通過對比,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兩者在學術權力的分配規(guī)則上有著本質(zhì)不同。美國標準將評判學術作品質(zhì)量的權力幾乎完全賦予了評價者。例如,一篇論文是否具備原創(chuàng)性、是否能夠?qū)W界產(chǎn)生沖擊、是否能夠改變現(xiàn)實法律完全由編輯或者評審專家說了算。危險在于,如果評價者本身知識不足或者對論文內(nèi)容抱有偏見,這些標準會變成掩護不公正評價的借口。這也是為什么很多美國編輯有時候不得不依據(jù)作者身份而不是論文內(nèi)容來做出發(fā)表決定(荒謬的是,根據(jù)作者身份判斷論文質(zhì)量反而是公正的?。?/p>

而歐洲標準將判斷的任務交回給了作者。換句話說,對一部作品價值幾何進行說明的“舉證責任”是由作者承擔的。這個邏輯很好理解。如果讀者懂得比作者還多,那么作者寫作還有什么意義?評審者的任務不是對作品的內(nèi)容進行直接判斷,而是判斷作者是否成功證明了自己作品的價值。例如,評價者可以考察作者是不是通過扎實的文獻綜述發(fā)現(xiàn)并提出了具體的研究問題,還是僅僅根據(jù)某些新奇概念或者社會熱點案例提出自己的個人意見?這么做一方面可以避免評價者基于個人偏見做出恣意判斷,另一方面迫使作者進行自我審查,避免生產(chǎn)出無用的學術垃圾。

但這是否意味著我們應該完全不顧美國法學所使用的學術標準,投向歐洲標準的懷抱? 美國標準和歐洲標準是完全割裂的嗎?如果僅僅學習歐洲的話,中國法學豈不還是要做人家的小學生?中國法學的后發(fā)優(yōu)勢還有何意義?所以,與其關注美國、歐洲學術標準之間的“異”,還不如努力在兩者之間求“同”。

(三)構建中國學術標準:國際學術標準的“求同”

有沒有哪怕是一條學術標準在美國、歐洲甚至中國學界都是通行無阻的?答案是有。如果我們把所有能夠找到的學術標準擺在桌面上,就會發(fā)現(xiàn)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匯是“原創(chuàng)性”(創(chuàng)新性)。只要看看美國的 Nance和 Steinberg、Carter、Rubin、Kissam,歐洲的 Verbeke、Vranken、Snel,中國的陳瑞華、凌斌等學者發(fā)現(xiàn)或者提出的學術標準就知道了。且不論它具體是被如何定義的,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原創(chuàng)性幾乎是所有不同國家和地區(qū)法學學術標準的“最大公約數(shù)”。

我們繼續(xù)追問,原創(chuàng)性的標準到底是什么?如果我們把所有觀點凝練出來,就會發(fā)現(xiàn)原創(chuàng)性蘊含兩個必要條件:通過文獻綜述進行學術積累、通過研究問題超越現(xiàn)有學術成果。

第一個條件是學術積累。原創(chuàng)性必須建立在在現(xiàn)有的學術成果之上。這就要求學者必須尊重前人的研究,即所謂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歐洲學者,也包括國內(nèi)的陳瑞華和凌斌兩位學者,對如何進行學術積累給出了答案:文獻綜述。

文獻綜述是一段根據(jù)現(xiàn)有文獻材料描述所選題目(topic)研究現(xiàn)狀的文字。首先,文獻綜述要基于二手文獻。其次,文獻綜述一般識別出(數(shù)個)現(xiàn)有研究的矛盾、漏洞、不足。再次,文獻綜述往往聚焦于一個矛盾、漏洞或者不足,來識別出一個(類)需要解決的同質(zhì)化問題、爭議、命題(problem、controversy、proposition)。簡單地說,文獻綜述是將宏大的選題(topic)轉化為具體問題(problem、issue)的過程。文獻綜述可以達到兩個目的。一個是排除了重復前人研究的可能性。另外一個則是通過對現(xiàn)有研究的批判來發(fā)現(xiàn)潛在的知識增長點。

第二個條件是通過提出研究問題來超越現(xiàn)有學術成果。這個階段是研究者將文獻綜述識別出的問題(problem、issue)轉化為研究問題(research question)的過程。研究問題往往以問句的形式出現(xiàn),但它不是簡單地以問號為結尾的句子。這個問句必須要有核心學術概念(而不是某些熱詞、流行語、某具體案件、某部法律)。核心概念不能有模糊涵義而產(chǎn)生多種解釋,而且這個問句必須能夠讓讀者明白論文要論述什么,而不需要作者去額外解釋。此外,作者需要簡單解釋研究問題的原創(chuàng)性來證明其不是重復性研究。比如,作者可以說這個問題從來沒被提出過,或者,這個問題沒有被完全回答。作者在提出研究問題之前或者之后還要證明提出該研究問題是有意義的,例如,幫助學術界更好的理解某一理論問題,或者能夠解決司法實踐中的細微或者重大實踐問題。最后,作者最好提前說明他將用什么方法,或者基于什么材料來回答研究問題。更重要的是,作者要確信他使用的方法是恰當?shù)?,或者,利用的材料是足夠的?/p>

五、結語

基于國際法學界存在著被普遍接受的學術標準這一假設,我用文獻梳理的方式描述了美國和歐洲學界如何定義好的法學研究,并且討論了中國學界應該如何滿足這些學術標準來實現(xiàn)真正的國際化。但通過種種探索,我們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沒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回答。主要結論如下:

首先,也許之前的假設被推翻了,即,從來都沒有鐵板一塊的“國際標準”或者是整齊劃一是“全球標準”。美國和歐洲之間的差異非常明顯。美國標準主要是抽象定義和概念,而歐洲標準則通過研究方法為實現(xiàn)好的法學研究提供了技術手段。兩者的內(nèi)部差異也很明顯。美國學術標準的實踐和理論之間沒有相互聯(lián)系。法學發(fā)表主要依靠編輯的個人偏好,學術評價理論都是法學家在自說自話。在歐洲,僅有比利時和荷蘭學者真正關心這個問題,而其它國家學者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其次,中國學界對學術標準的討論明顯滯后。即使我們不去考慮如何實現(xiàn)國際化的問題,也應當在借鑒國外經(jīng)驗的基礎上為法學建立起一套能夠被共同遵循的學術標準。沒有國際通行的學術標準不是壞事。相反的,國外標準的多樣化和差異化為我們提供了更多可選項。表面上的差異性不會掩蓋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性。在比較之后,我們會發(fā)現(xiàn)原創(chuàng)性是全世界法學界普遍尊重的學術價值。尤其是歐洲學者將學術標準變成了學術規(guī)則,從而在如何實現(xiàn)學術原創(chuàng)這一問題上給出了回答:在文獻綜述的基礎上提出研究問題。這也許能夠幫助中國法學提高整體水準,以便未來更好地融入國際學界。

最后,讓所有國內(nèi)學者短時間內(nèi)接受撰寫文獻綜述和提出研究問題的規(guī)則并不容易。一方面,文獻綜述(literature review)和研究問題(research question)的概念在國內(nèi)還還未引起足夠重視。如果用這些條條框框規(guī)制學術寫作和發(fā)表活動,國內(nèi)的博士研究生、教授、期刊編輯可能一時難以接受,因為這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戴上鐐銬的感覺。必定有人會質(zhì)疑:憑什么要做文獻綜述,去閱讀整理那些看起來過時無用的過往研究?沒有研究綜述不照樣寫出好論文?即使有人愿意整理文獻綜述,也會有不少技術上的疑問:文獻綜述要依據(jù)多少文獻?為什么最好依據(jù)二手文獻而不是一手的案例、事實、數(shù)據(jù)?為什么文獻綜述只能聚焦一個(類)同質(zhì)化問題,而不是一組機械聯(lián)系的問題,如何區(qū)分兩者?同樣地,也有人會疑問:為什么要提研究問題,不提研究問題難道做不出好的研究嗎?研究問題與文獻綜述有什么內(nèi)在聯(lián)系?研究問題(research question)與法律問題(legal problem、issue)、理論問題(theoretical problem)有什么區(qū)別?這些質(zhì)疑不能成為我們拒絕這些學術標準和規(guī)則的理由,只要我們說清楚兩方面的問題,即,做出文獻綜述和提出研究問題背后的深層原因是什么,以及通過什么樣的技術性手段來做,就可以了。當然,這些疑問已經(jīng)超出了本文的論述范圍。我樂意在后續(xù)的文章中回答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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