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衣衫

攝影/長頸小鹿醬 模特/林小宅

一

羅晗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操縱著鼠標(biāo)砍著那些低級怪，覺得人生百無聊賴。從高考到開學(xué)，再到軍訓(xùn)結(jié)束，她從小白人變成了小黑人，約定好的大神卻依然沒有到來。

要說這個坑爹的約定，也有將近一年的歷史了。一年前，羅晗還是自己常玩的那個網(wǎng)游中一個三十多級的半新人，有一天在做任務(wù)的途中，突然被系統(tǒng)通知任務(wù)失敗，她覺得很茫然，直到發(fā)現(xiàn)左下角的那行字。

【當(dāng)前】玩家歸來江卿殺死玩家芙白，聲望-2，經(jīng)驗+999。

哦，她被全服排行第九的大神給一刀砍死了。

【當(dāng)前】歸來江卿：“抱歉，一時手滑?！?/p>

當(dāng)時很傻很小白的羅晗很天真地相信了，不過，一次手滑，一次手抖，在大神一天殺了她三次后，羅晗終于憤怒地頓悟了。

【當(dāng)前】芙白：“你是故意殺我的！”

【當(dāng)前】歸來江卿：“被你發(fā)現(xiàn)了?！?/p>

對于這種一點悔意也沒有的人，羅晗覺得即使是大神也不能原諒，她要和他決一死戰(zhàn)！于是，壯士般的羅晗在按下PK鍵的時候，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絲悔意與不祥。

十分鐘后，她心里的這股不祥的預(yù)感得到了證實。

【當(dāng)前】玩家歸來江卿與玩家芙白進(jìn)行第五次決斗，玩家歸來江卿獲勝。

就這樣，羅晗莫名其妙地在游戲里變成了被人追殺的命。短短幾天時間內(nèi)，歸來江卿靠殺她獲得的經(jīng)驗由排行榜第九變成了第七，而她也被殺回了二十級。要不是二十級為系統(tǒng)保護(hù)的新人，她估計要被他殺出游戲了。

后來，每每升到二十一級，她就會被大神殺回二十級。這種心痛難以言說，于是，她去商店買了幾個喇叭。

【世界】芙白：“你老殺一個小號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等我到八十級再殺我?！?/p>

【世界】歸來江卿：“這樣吧，你這一年撐住不上線，等明年我做你師父，帶你到八十級?！?/p>

帶我練到八十級再一級級砍回去嗎？大神的口味果然很獨特。羅晗腹誹著，卻從那天之后再也沒上過游戲，一直忍到約定的時間。

可是約定好的時間到了，約定好的大神卻不見了。

二

刷了一晚怪，等了一晚大神的羅晗很榮幸地在第二天早上沒有醒過來。

她不知道是誰說“大學(xué)沒有翹過課的人生就不圓滿”這句話的，她現(xiàn)在只知道生平第一次翹課的她，如果再不趕去上課，人生就再也圓滿不起來了。

她是被床頭不停“嘀嘀嘀”的聲音吵醒的，拿起手機(jī)，室友已經(jīng)狂轟濫炸了她無數(shù)條信息。

“快來快來！來了一個新老師！”

“他要點名了，你快來?。　?/p>

“你怎么還不來？據(jù)說這個新來的教師心狠手辣，冷漠清高，人見人愛，帥得五谷不分……”

從室友越說越離譜的話中，羅晗迅速抓住了一個重點：本節(jié)課點名不到的人，平時成績要按不及格來處理。一個鯉魚打挺，她突然無比精神。接著，一手夾課本，一手捋頭發(fā)，飛奔去教室的羅晗只求在下課之前趕到。

“大家剛?cè)氪髮W(xué)，我也是剛……”門口的老師斜斜地倚著門，干凈瘦長的手指拿著點名簿，聲音淡漠又清晰。

羅晗看到了，可是沒來得及急剎車，于是她被門檻絆了一下，以無比大的慣性直直地?fù)涞搅诵吕蠋煹膽牙铩?/p>

成功做了一塊肉墊的老師調(diào)整到舒服的姿勢，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說：“同學(xué)，你這答到的方式挺特別?！?/p>

他們之間的姿勢曖昧得很難用語言說明，老師壓著門，她壓著老師，簡單概括起來就兩個字——壁咚。

羅晗的眼瞬間就睜大了，她往后跳了一步，手指顫抖地指著老師：“老老老老……”

“我叫江琰，喊我江老師就好?！睆澭鼡炱饎倓偙蛔诧w了的點名簿，江琰笑得意味深長，“上課遲到、投懷送抱，你下課后來我辦公室一趟吧?！?/p>

羅晗：“……”

打從出生起，她就和江琰認(rèn)識了。兩家本就是世交，又住在同一個小區(qū)，于是，早幾年出生的江琰見證了她的出生，第一次講話，第一次走路，可謂是熟到不能再熟，她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半點小秘密。

誰來救救她，她現(xiàn)在只想趕快逃！

三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dāng)羅晗拖拖拉拉地走進(jìn)江琰的辦公室時，書桌旁的年輕男子抬起頭，用下巴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開學(xué)體能測試沒測，每堂課的跑步、跳遠(yuǎn)等劇烈運動都以身體不舒服為由不參與。”江琰翻出了一張考勤表遞到她面前，“解釋一下吧，就算不喜歡體育，你也不能不參與任何運動?！?/p>

那張考勤表上面，唯獨自己的名字下畫了一排紅色的圈圈。羅晗呼吸一滯，低下頭不去看他的臉：“老師，你又不是輔導(dǎo)員，怎么管這個？”

“不是輔導(dǎo)員就不能管？還是說你希望我把這個交給你們輔導(dǎo)員?！苯o盯著她，繼續(xù)說，“學(xué)校有規(guī)定，你不是不知道?！?/p>

她當(dāng)然知道，除非醫(yī)院出示相關(guān)證明，否則這種情況將會認(rèn)定學(xué)生體育不及格，而他們學(xué)校又變態(tài)地規(guī)定體育不及格的學(xué)生不能拿到畢業(yè)證。

可是她身體無比健康，就算身上以前縫過針，也只是皮外傷。去醫(yī)院一通檢查下來，醫(yī)生說她的心態(tài)良好，身體倍兒棒，簡直找不到半點理由開證明。

看著她越埋越低的頭，江琰放緩了語氣說：“從下節(jié)課起，你不能再缺跑了?！?/p>

“我不。”握緊拳頭，指甲慢慢刺入掌心，羅晗的聲音雖低卻很堅持。

沉默了半晌，江琰輕輕嘆了一口氣：“別再任性了，你不能一直龜縮在你的殼里停步不前，你出事了，大家都很難過……”曾經(jīng)那么好動的一個人，在出事后不哭也不鬧，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那里，一發(fā)呆就是幾個小時，但就是這樣才最讓人擔(dān)心。

“那你呢？”羅晗猛地抬起了頭，打斷他的話。在她絕望無助，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的那段日子里，他又在哪里？

羅晗從小的夢想就是做一名飛行員。與那些長大要成為科學(xué)家、要做老師的夢想不同，她不只是說說而已，那是她真正的夢想，會付諸一切努力的夢想。

女飛行員不比男飛行員，因為數(shù)量少，所以要求更嚴(yán)格。視力不能低于1.0，羅晗就每天都做眼保健操；身體不能有疤痕，她就小心翼翼，一切可能有危險的活動都謝絕參加；身體協(xié)調(diào)性與素質(zhì)要好，她就每天注意飲食營養(yǎng)，練慢跑、練游泳、練瑜伽。

江琰不止一次地感慨，她是他見過最努力的人，但是再努力又能怎么樣呢？

高二那年，她出了一場小車禍，傷不重，沒殘沒癱，只是腿部縫了七針。但女飛行員每三年招收一次，年齡要求16到19歲之間，身體不能有疤痕。這七針令她與飛行員再也無緣。

江琰讓她不要龜縮在厚重的殼內(nèi)停步不前，卻沒想過，每次奔跑、每次運動都會讓她回憶起曾經(jīng)那么努力的時光，曾經(jīng)每向前邁一步就像要抓住夢想的時光。而現(xiàn)在，她每踏一步，現(xiàn)實的黑暗便奔涌而來，裹襲全身。

四

江琰一向是個執(zhí)著的人，教室門口，宿舍樓下，能堵她的地方，他都堵了，搞得羅晗最后都不敢出寢室。

“江老師又來了，是來找你的嗎？”室友欲言又止，表情八卦且猙獰。

初冬的風(fēng)帶來了森森寒意，那個人穿著單衣靠在雪白的墻壁上，只露出一截脖頸。凍死你！皺了皺眉，羅晗狠狠地關(guān)上窗，打開電腦，強(qiáng)迫自己的關(guān)注點從樓下拉回來。

【好友】歸來江卿：“在？”

【好友】歸來江卿：“我是來完成那一年之約的。”

心突然漏跳了幾拍，大神！羅晗往窗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江琰已經(jīng)離開后，她整個人安心地?fù)湎蛄似聊弧?/p>

【當(dāng)前】芙白：“在在在，大神你終于來了！”

【系統(tǒng)】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fā)送組隊請求，接受或者拒絕。

【當(dāng)前】歸來江卿：“帶你打副本?！?/p>

羅晗毫不猶豫地點了接受。

這個副本是游戲公司剛開的，其中最變態(tài)的一個限制就是整個隊里至少要有一個九十級以上的玩家，她不知道想了這個副本多少回，但每次都被這個限制無情地踹了回來。

【系統(tǒng)】覃疏：“聽從召喚的人類啊，幫我完成一個心愿吧，讓一切回到舊時的模樣。”

他們被覃疏的記憶傳喚到百年前，順著他的記憶一起看完了他的半生。

覃疏是個將軍，一次傷重暈倒在山中，被從小在山中長大的醫(yī)女楚惜辭所救，于是他“以身相許”，將她娶回了將軍府。

可是這門親事門不當(dāng)戶不對，家里長輩施壓不說，就連皇上也下了諭旨封他為駙馬，命他迎娶公主。在保全將軍府與兒女情長面前，他選擇了前者。

一步錯，步步錯，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當(dāng)初他沒迎娶公主，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可惜這世上沒有后悔藥。他知道了楚惜辭其實是皇上養(yǎng)的暗衛(wèi)，他每天親手喂她喝下秘制湯藥，就是為了讓她不能懷有覃家子嗣。他還誤以為她殺害了他的親生孩子——他和公主的孩子。他們之間越走越遠(yuǎn)，彼此再無一句話，再沒見過面，直到楚惜辭最后含恨而亡，他也沒能在她合眼前趕到。

這悲傷的劇情喲，打得羅晗眼角一抽一抽的。

【隊伍】芙白：“大神，咱砍怪的速度慢一點好嗎？”

這手起刀落怎一個快字了得，雖然經(jīng)驗是噌噌地往上漲，但都不能好好分析一下劇情了！魔化的公主砍了就算了，魔化的皇帝砍了也罷了，但是因執(zhí)念而成魔的女主怎么也能給砍了呢！那是女主啊，請手下留情！

晚了，楚惜辭倒在地上，紅色的雙眸慢慢恢復(fù)成清明的黑色。就在這時，覃疏出現(xiàn)在了她身旁，這一次她終于再無執(zhí)念了。

【系統(tǒng)】覃疏：“罷了，回不去的終究是回不去了。俠客們，謝謝你們相助，讓我們能再相見一次?！?/p>

【系統(tǒng)】覃疏贈您神級晶石，接受或拒絕。

羅晗猶豫著點了接受。屏幕上顯示出副本完成的字樣，而背景還停留著覃疏跪坐到楚惜辭身邊將她攬入懷中的模樣。她大紅的襦裙層層疊疊，就那樣鋪在滿是落葉的地上。

【隊伍】歸來江卿：“這個副本就是這樣，如果覃疏還糾結(jié)于尋找過去的楚惜辭，那他一輩子也發(fā)現(xiàn)不了因為執(zhí)念已經(jīng)魔化的她其實一直在他身邊?！?/p>

她明白歸來江卿的意思，如果最后他不砍向楚惜辭，那么覃疏就會一直找不到她，一直停留在懊喪的回憶與執(zhí)念中。

向前邁步還是拼命挽留，這是一個雙向選擇題。

【隊伍】歸來江卿：“這世上有些事情注定強(qiáng)求不得，所以我們不如往前看，不糾結(jié)從前，也許你會發(fā)現(xiàn)新的道路未必比之前的風(fēng)景要差?！?/p>

強(qiáng)求不得……羅晗抬起握住鼠標(biāo)的手，慢慢地摸向腿間的疤痕，有些怔愣。

【系統(tǒng)】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fā)送收徒請求，拒絕或者接受。

【系統(tǒng)】您拒絕了玩家歸來江卿的收徒請求。

屏幕前的羅晗露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太激動，一時手滑了。

【系統(tǒng)】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fā)送收徒請求，拒絕或者接受。

【系統(tǒng)】您拒絕了玩家歸來江卿的收徒請求。

兩次被拒絕，屏幕對面的大神不淡定了。

【當(dāng)前】歸來江卿：“？”

【當(dāng)前】芙白：“江琰？”

【系統(tǒng)】您的好友歸來江卿已下線。

五

對方的落荒而逃很好地證實了羅晗心中的猜想，在某些方面，她爆發(fā)出來的第六感總是強(qiáng)得驚人。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人會想到用網(wǎng)游來安慰她，看他今天打副本的熟練程度，一定已經(jīng)刷了很多遍，而他今天說過的話，也像是之前預(yù)演了無數(shù)遍。

她從未像這一刻般那么想見他。

然而她兩個多小時之前才剛剛躲著他，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羅晗還處在糾結(jié)之中，等到她站在了江琰家門口時，依然沒有糾結(jié)完。最終，她還是猶豫著敲了門。

“我在?！遍T開了，面前的江琰臉色通紅，滿身酒氣，他皺著眉頭，很不耐煩的樣子：“干嗎敲那么多聲？”

她明明只敲了兩聲……來不及辯解，她看到了他身后客廳桌子上有一罐已經(jīng)打開了的啤酒，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江琰不能喝酒，一喝就醉，這點羅晗深有體會。小學(xué)的時候他吃朗姆酒蛋糕醉了，初中的時候他吃酒心巧克力醉了，高中的時候他喝米酒還是醉了，而且每次一醉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異常能鬧騰。

“難得你這么有雅興，”她聽見自己呵呵干笑了兩聲，“那我不打擾你了，慢慢喝。”

“是你啊，快進(jìn)來?！睂Ψ降穆曇敉蝗蛔兊瞄_心起來，但是羅晗發(fā)誓，她從里面聽出了猙獰的味道。她后撤兩步，撒腿就想離開，卻被他一把拽進(jìn)了屋里。是她忘了，醉酒后的江琰力大無窮。

拽進(jìn)屋之后他還不滿足，一把又將她拽進(jìn)了自己懷里，大聲說：“你為什么要拒絕我！”

“別激動！你先放開我，咱有話好好說！”是她又忘了，醉酒后的江琰喜歡抱著一個大型人偶在懷里揉啊揉。

手忙腳亂地掙脫出了他的懷抱，又在他手里塞了一個抱枕，羅晗這才舒了一口氣。至于為什么拒絕他，第一次純粹是被自己心中的猜想嚇到了，第二次她就是想要出口氣，次次被殺回二十級什么的，簡直像和歹徒搏斗，打完軍體拳十六招后，卻身中三十二刀般憋屈。好不容易逮著了一次機(jī)會，怎么說她也要好好出了這口氣。

沒等她休息多久，江琰突然站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只見他樂顛顛地沖進(jìn)臥室抱出一臺筆記本電腦，又沖進(jìn)書房，再沖出來將她拎了進(jìn)去。

真的是用拎的！羅晗揉著自己的后頸，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神，強(qiáng)忍住想上去抽他一巴掌的沖動。

“開機(jī)！”

她聽話轉(zhuǎn)身，給兩臺并排的電腦都開了機(jī)。

“登游戲！”

她聽話地登了自己的游戲賬號。

然后江琰在自己的機(jī)子上迅速點了幾下鼠標(biāo)后，又轉(zhuǎn)向她這邊，將她從椅子上擠了下去。來不及制止他伸出的魔爪，她看見屏幕上閃現(xiàn)了幾行字。

【系統(tǒng)】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fā)送了拜師請求，拒絕或同意。

【系統(tǒng)】您同意了歸來江卿的拜師請求。

屏幕上,她的角色頭上出現(xiàn)了一行稱號：歸來江卿的師父。

干完這個，江琰乖乖地挪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一臉炫耀地看著她，她頓時哭笑不得。

“羅晗，讓我?guī)愠缮??！彼南掳偷衷诹怂绨蛏?，溫?zé)岬臍庀姙⒃谒亩H：“看屏幕?！?/p>

不知何時起，屏幕上的兩個小人周圍出現(xiàn)了一圈白色的光暈。

【系統(tǒng)】您已點亮成神技能。

這個技能早在這個游戲剛出來的時候就有了，不過需要100顆神級晶石才能點亮，而且只能是夫妻或者師徒的兩人共同才能使用，作用又比較雞肋，只能飛翔不說，還只有半個小時，而且要湊齊100顆神級晶石，就代表他至少要刷50遍剛剛的副本。

怪不得他對副本內(nèi)容那么熟悉，怪不得他一定要收她為徒。被拒絕后，寧愿被不明真相的圍觀黨嘲笑也要拜她為師，怪不得他打怪時的走位那么瀟灑，那每一步像精確測量過的走位和令人害怕的手速，是他用一遍又一遍的經(jīng)驗換來的。

“你快看啊，自己飛翔和用寵物的景色是不一樣的。”她的走神顯然引起了對方的不滿，江琰皺起眉頭一臉的難過。

果然如此，隨著他們慢慢升空，河水逆流，枯木逢春，百花齊放……羅晗用手緩緩撫過他眼下的一片暗青，眼眶不自覺地紅了：“你準(zhǔn)備了很久嗎？”

她曾被現(xiàn)實束縛在了原地，而他用自己的努力為她插上了一雙翅膀。

像是被她這個反應(yīng)愉悅到了，江琰瞇了瞇眼睛，接著來了一聲：“嗷嗚！汪！”

六

從小到大，羅晗只瞞過江琰兩件事，其一是她想成為飛行員，后來被他知道了，其二是她喜歡他，她打算瞞一輩子。

說起來，她想當(dāng)飛行員也是因為江琰。因為偷聽到他和他父母的談話，知道他以后要報考航空學(xué)校當(dāng)飛行員，為了接近他，她才定的這個目標(biāo)，哪知道深入了解后，她真的愛上了這個職業(yè)。

可惜，就像她不打算告訴江琰她喜歡他一樣，她同樣不打算告訴他這個初衷。

他總是說：“羅晗，你是我見過的最努力、最有天賦的人?！笨伤麖膩聿粫┨缋椎厝嗨哪X袋，一臉怒氣沖沖卻耐下心來給她講題。就連他大二轉(zhuǎn)專業(yè)這樣的事，他也沒事先跟她商量。

“羅晗，你知道嗎，我打算轉(zhuǎn)專業(yè)了，比起飛行員，我覺得我更適合當(dāng)一名老師?！碑?dāng)他笑著這樣跟她說的時候，他不知道她握著手機(jī)的手都涼了。

為什么想要去做老師呢？即使不問，她也知道答案——是因為那個可以讓他情緒波動很大的女生，那個每周六都會去他家做題的女生，多么簡單易懂的答案。

那天直到電話講完，羅晗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她不想去勸江琰，她知道，一旦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就絕不會改變。她將自己悶在家里三天，精神恍惚地出了門，發(fā)生了車禍，遠(yuǎn)在異地上大學(xué)的江琰被她父母和江家父母瞞住了這條消息。

她沒有怪任何人，即使每晚都會被痛醒，她仍然可以在第二天笑著面對大家。甚至在江琰放假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可以慢慢撇開拐杖，自己走路了。

只是她下意識地遠(yuǎn)離了那些曾經(jīng)喜歡的體育運動，下意識地開始躲避江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夢想與青春的悸動從那一天起粉碎殆盡。

“你知道嗎，曾經(jīng)我們倆之間的距離有這么大，”好不容易將醉酒的江琰哄睡著，羅晗坐在他的床邊，將虎口微微張開，輕聲道，“然后我拼命地追啊追，努力縮小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在我以為快追上你的時候，你突然變道加速了，我就再也趕不上了?！?/p>

虎口之間的距離慢慢縮小，可在拇指和食指快要碰到的時候停住了，然后猛然張到最大。她將手舉到眼前，兩只手指的距離那么遠(yuǎn)，就好像永遠(yuǎn)也碰不到一般。她輕笑了一聲，又將手放下：“你今天這樣，我可不可以誤會你有那么一點喜歡我？晚安，江琰?！?/p>

她轉(zhuǎn)身離去，沒看到床上的江琰緩緩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

七

第二天早上，羅晗下樓的時候，江琰已經(jīng)等在樓下了。只見他舔舔唇，抬起頭露出一張因宿醉而疲憊不堪的臉：“跑步嗎？”

對于將“跑步嗎”的語氣說成像“約嗎”一樣的老師，羅晗表示心很累。但是明顯他看起來更累，于是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先回去補(bǔ)一覺，明天再開始?！钡玫绞卓系慕蛄藗€哈欠，伸了個懶腰就往回走。

蹬鼻子上臉說的就是他這種人。身后風(fēng)中凌亂的羅晗擼著胳膊，表情只能用臉色鐵青、咬牙切齒來形容。

不管怎么說，他們倆還是相約在了每天清晨的跑道上，一天、兩天、三天……

“天吶！你怎么又摔了！”江琰對她這種跑三步顛兩下再摔一跤的狀態(tài)只能無奈扶額。

羅晗無辜地眨了眨眼，這不能怨她呀，當(dāng)年的康復(fù)訓(xùn)練根本就不包括這個，再加上她一直很抗拒，肯邁腿重新開始跑，就很值得鼓勵了好嘛！

“走！”像小痞子般彎起嘴角，江琰熟稔地牽起她的手，自信地說，“心病還需心藥醫(yī)，我就不信治不好你?！?/p>

看著他信心滿滿的樣子，她也便信任地任由他拉著，直到他們來到了郊外山頂，看到半空中尖叫著飛翔滑落的人。

“我不跳！”羅晗嘴角一抽，皺眉拒絕。

“嗯?！苯c頭應(yīng)著，“啪”地扣好了她的安全帶。

“我不跳傘！”她加大了音量表示強(qiáng)調(diào)。

“我知道?！庇质恰芭尽钡囊宦暎酆昧俗约旱陌踩珟?。

“準(zhǔn)備好了嗎？”他拒絕了看起來很英俊的外國教練。

朝山底望了望，羅晗一臉的生無可戀：“你聽見了嗎？他說沒有教練帶的雙人跳傘很危險?！?/p>

“不要理他?！苯读顺秲蛇叺睦K子，往前跨了一大步，“你要相信我是專業(yè)的?！?/p>

風(fēng)將她的長發(fā)撩起，她的后背緊貼著江琰的胸膛，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聲，咚咚，咚咚，漸漸和自己的重疊。她當(dāng)然知道他是專業(yè)的，跳傘是飛行員的必修課，即使他后來轉(zhuǎn)了專業(yè)，那種印在身體和血液里的感覺也不會消退。

她和江琰一起穿越海面，掠過樹林，直到落地，她還意猶未盡，原來這就是飛的感覺。

“再來！”

他們又飛了一次。

“再來！”

江琰無奈地拉住了興沖沖就要往山頂去的羅晗：“別去了，第一次跳的時候，我說的話你還沒給我答復(fù)呢?！?/p>

“什么？那不是我的幻聽？”第一次跳傘的時候，風(fēng)呼嘯著從她耳邊刮過，她隱約聽見了他在身后笑著大喊：“我喜歡你！”

“你喜歡的難道不是那個烏發(fā)大眼，曾經(jīng)每星期都來你家做功課的軟妹子嗎？”世界觀被刷新，她的心跳著實有點快。

“我為什么要喜歡一個一道題說三四遍都不懂的笨蛋??！”江琰抓了抓頭發(fā)，也很崩潰，她這些年都是腦補(bǔ)了什么呀？再說了，那個女孩之所以每個星期去他家做功課，也只是因為班主任下達(dá)的“一幫一”任務(wù)，不是他自愿的！

“那你還因為她改了志愿，不是因為她開啟了你的教師之路嗎？”

“點亮我教師之路的那盞明燈是你，”他抓狂地低吼了一聲，“因為每次給你講題，我一講你就懂，我特別有成就感，有問題嗎？”

原來他每次夸她聰明是這個意思啊，羅晗無辜地眨了眨眼，臉突然有些紅。

一直默默注視她的江琰勾起唇，一雙眼笑得極其魅惑，緩緩地向她伏下身，剝奪了她的一切話語權(quán)。

“唔……”

壁咚、牽手、身高差，索吻、揉頭、懷抱殺。

江老師，為人師表，這些你會不會練得太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