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水
小區(qū)里的麻雀嘰嘰喳喳站在枝頭歌唱。住在這里十幾年,第一次覺著它們的叫聲這么動聽,讓我的心情也跟著歡快起來。今天就要去培訓(xùn)。一早上爸媽格外高興,讓我把要交的東西拿出來一件件檢查一遍,總怕我落下什么。母親絮絮叨叨告訴我已經(jīng)是長期工了,以后的人生要靠自己了。我勉勉強強敷衍著母親的話,可是內(nèi)心里非常興奮,馬上就要成為和父親一樣有能力掙錢養(yǎng)家的煤礦工人了。
出小區(qū)坐上公交,回想著這半年來家里給辦工作的經(jīng)歷。剛過完正月,母親踏著夕陽從菜市場買菜回來碰到王姨,倆人幾年不見,拉著手在春寒料峭的街邊傾吐著這幾年的瑣碎家事。“兩個孩子現(xiàn)在干什么呢?”王姨問?!芭畠阂呀?jīng)嫁了,就是王海一直沒有工作,在外邊打工呢。”母親嘆口氣說道?!澳阋恢睕]給孩子找上工作?”王姨驚訝地問?!吧蠈W(xué)時不好好學(xué)習(xí),安排不了工作。我們家情況你也知道,沒什么門路,他只能成天在外打工?!蹦赣H無奈地說道。王姨想了一下兒,湊到母親跟前小聲說:“聽說李改花這幾天正給孩子忙工作,你去和她打聽一下?!?/p>
母親和王姨、李姨都是小學(xué)同學(xué),我很小的時候幾家人都住在老礦排房,關(guān)系非常親密。后來都從排房搬了家,住得遠(yuǎn)了,母親和她們沒了聯(lián)系。三個人中王姨家境好,自己有工作,丈夫是個小干部,生活幸福美滿。李姨和母親一樣是家庭婦女。后來李姨孩子大了,她一直在外打工補貼家用。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打過幾天工得了點兒病,只能在家坐著。
聽到這個消息母親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匆匆回家撥了李姨的電話。李姨當(dāng)年和母親非常要好,多年未見聊起來有說不完的話。聊了些家里的情況,母親就問起辦工作的事。李姨覺著事關(guān)重大,說好晚上到家里細(xì)談。晚上母親拉上父親一起去了李姨家。李姨理解母親急切的心情,說了給兒子辦工作的經(jīng)過。礦上培訓(xùn)科有個張老師,住得離李姨家不遠(yuǎn),一天晚上,張老師來到了李姨家,告訴他們公司總部人事部準(zhǔn)備內(nèi)招一批員工。他有個朋友在那里當(dāng)科長,手上有一個指標(biāo),問他們給孩子辦不辦。他知道李姨家就一個兒子,學(xué)校畢業(yè)后高不成低不就,沒什么正經(jīng)事做?!澳銈兗視曰⑵綍r特別有禮貌,見我總是張叔長張叔短的,我才一直心里惦記著。剛好上次吃飯時朋友告訴我有一個招工指標(biāo),我特意讓他把這個指標(biāo)給曉虎留著。”張老師說話時滿臉真誠,給李姨夫婦的第一印象就是肺腑之言?!耙ǘ嗌馘X?”李姨和丈夫目光相觸,李姨丈夫問?!笆f。這可是難得一遇的機會,你們商量一下,不要錯過了。”張老師說。李姨夫婦知道張老師這人精明強干,給員工講課很有一套,在總公司比賽拿過名次。加上他平時交往廣消息靈通,周圍幾個鄰居托他辦些調(diào)動工作之類的事都辦成了,更讓人們覺著他在礦上算得上一個人物。倆人仔細(xì)斟酌一番,覺著憑張老師這塊金字招牌主動要給曉虎辦工作肯定有把握,再說十六萬這個價錢也能接受,就拿錢委托他辦了。
指標(biāo)只有一個,已經(jīng)給了曉虎。母親求李姨再問問張老師。李姨想著既然已經(jīng)和母親說了,也就不再推脫,給張老師打了電話。張老師說要見見我們家人再說。一天中午,平時省吃儉用的父母帶著我到附近大飯店訂了一個雅間,見到了張老師和李姨夫婦。張老師四十七八歲的年紀(jì),坐在那里神情自若談笑風(fēng)生。父親給張老師倒酒,張老師說下午有事捂著杯口不讓倒。在父親的軟磨硬泡下,張老師盛情難卻也就喝了。一杯酒下肚張老師和我們就成了一家人。在這方面我還是佩服父親姜是老的辣。張老師舉杯喝了一大口,夾了口菜慢慢咀嚼,然后對父母說:“你們一家人一看就是老實人,孩子眉清目秀就是靦腆不愛說話。這社會,老實人要吃虧的。我這人別的好處沒有,就是看不慣老實人吃虧,就是想幫老實人。你們別急,我再找找我朋友,讓他不管想啥辦法也要讓王海上了班。”聽張老師掏心窩這么一說,我們一家人都覺著有了希望,從心底生出一種對張老師的感激之情。母親常說,世上還是好人多。今天終于遇見像張老師這樣有正義感的好人。中午一頓飯花了五百多,父親掏錢的時候毫不猶豫,他覺著今天花再多的錢也值了。
吃過飯第三天,張老師給父親打了電話,他的科長朋友指標(biāo)只有一個,如果要辦的話要買別人的,多花一萬塊錢。父母考慮再三,覺著我二十六了,不能再整天在外邊打零工,讓左右鄰居背地里笑話。親戚朋友的孩子都在礦上上了班,多數(shù)都娶了長期工媳婦,生活富足美滿。自己家里雖然條件不好,可是至少也要讓兒子有個長期工作,這也是為人父母必須盡的責(zé)任。這樣一想他們就咬牙答應(yīng)下來。
十七萬對我家來說是個天文數(shù)字。父親在礦上生產(chǎn)輔助單位上班,每月工資不是很多。母親身體不好一直吃藥。倆人平時舍不得花錢,母親給父親買廉價煙抽,父親從來沒有怨言。母親買菜都是下午菜市場快收攤時去,可以買到便宜菜。我和姐姐都沒正式工作,這成了父母的心病。姐姐嫁時父母考慮再三,姐夫家境一般,倆人還要攢錢買房,為了減輕他們的生活負(fù)擔(dān),把彩禮錢都陪了過去,姐姐拿著錢高高興興走了。我高中畢業(yè),先在汽修廠當(dāng)學(xué)徒,做了兩年覺著太臟太累就到飯店當(dāng)了傳菜生,飯店不好又換了幾家飯店,就這樣斷斷續(xù)續(xù)打工打到現(xiàn)在。我平時抽煙,時不時和朋友出去吃頓飯,幾年下來也沒攢多少錢。
第二天父母開始分頭借錢,母親每天去姨姨、舅舅家里,父親下班就到大爺、叔叔家里,血緣關(guān)系這時發(fā)揮出巨大作用。看著父母眉頭緊鎖我就暗自好笑,不就是十七萬嗎,只要成了長期工到一線就掙大錢了,我不怕吃苦,兩三年就能把這些錢掙回來。
取出這些年家里攢的錢,姐姐從準(zhǔn)備買房的錢里拿出兩萬,加上借的錢,終于湊夠了十七萬。交錢還是在那家大飯店。父親特意把姐姐姐夫過年送來的兩瓶好酒、兩條好煙給張老師帶上。“這事基本定了,你們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出去別聲張,這次是內(nèi)部招工,聲張的話那么多人眼巴巴看著,機會怕是輪不到你們頭上?!睆埨蠋熆吹轿壹业恼\意非常滿意。看著父母把嶄新的銀行卡交到張老師手里,我知道我就要和那些趾高氣揚的同學(xué)一樣成為一名正式煤礦工人了。
把錢交給張老師后,我們一家人漸漸從喜悅中陷入漫長等待。母親等不及先去了趟李姨家?!霸俚鹊龋疤炫鲆姀埨蠋?,說招工沒結(jié)束,要等結(jié)束后統(tǒng)一安排?!甭犂钜踢@么說,母親放了心。又等了幾周,母親忍不住催著父親給張老師打電話。“李姐不是告訴你們等等嗎?招工時間三個月,結(jié)束了總公司統(tǒng)一安排。不要急,耐心等著,哪天分配我通知你。”張老師這樣告訴父親。聽他這么一說,父母又放心了。三個月過去了,張老師還沒有通知,母親又催父親打電話?!班?,招工結(jié)束了,人事部正準(zhǔn)備分配的事。公家辦事哪能這么快。再等幾天,哪天分配我通知你?!睆埨蠋熣f。父母覺著也說得有理。又一個月過去了,沒等到通知。母親又讓父親打電話?!翱炝?,這周剛問了我朋友,這段時間省里有個大檢查,總公司忙著迎接檢查,人事調(diào)動都停了,檢查完馬上就要安排了。”父親無奈地掛了電話。“好好的怎么那么多檢查,誤了我家的正經(jīng)事,哪怕王海辦完工作,檢查組讓人事部的人都下崗也和我們沒什么關(guān)系了?!背燥垥r母親自己念叨著。
又過了一個月,張老師打過電話說:“我朋友打了電話,人事調(diào)動恢復(fù)正常,可是領(lǐng)導(dǎo)看招工名單的時候有些不滿意,說學(xué)歷都不高,要往下打些人呢。馬上要分配了,這么長時間也等了,你們再準(zhǔn)備一萬塊錢,讓我朋友活動一下,別把王海打下去。我和李姐也說了,他們剛才把錢拿過來了。你家條件差,王海身體也單薄,以后安安穩(wěn)穩(wěn)上了班就有固定工資,到一線不受苦跟著混也能掙大錢,幾年就能自己買房娶媳婦。既然幫你們就要幫到底,不能半途而廢?!蹦赣H在旁邊聽著,掛了電話倆人臉上喜憂參半。我聽到這個消息過濾掉其中憂的一半,放大其中喜的成分,那就是——終于快要分配了!兩天后父親找同事借來了錢,晚上又定了飯店雅間。臨去飯店父親給張老師帶上家里珍藏多年的兩瓶好酒,又買了兩條好煙。張老師飯桌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開導(dǎo)父母,看著他深明大義的眼神,父母覺著花些錢買放心也值了。吃完飯張老師拿著錢帶上禮物走了,父母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上周張老師打來電話,告訴我復(fù)印好身份證、戶口簿、畢業(yè)證,帶六張相片,周一到公司總部培訓(xùn)中心報到。這個電話對我家來說就是一粒定心丸。半年來父母一直心神不定,母親又有了失眠的毛病,整日里情緒低落無精打采。我早對飯店的工作失去興趣,對什么也滿不在乎。就要成為長期工,再不是飯店的傳菜生了。上周五去飯店上最后一個班,特意用平靜的語調(diào)把這個消息告訴身邊打工的朋友。
“王海你真能藏,現(xiàn)在才和我們說。”
“王海,以后就是長期工。早就看你來了心不在焉,連漂亮姑娘都懶得看了。”
“王海,今天下班一定要請吃飯,慶祝你的新工作。馬上就掙大錢啦?!?/p>
“晚上請吃飯!”“晚上請吃飯!”
“一定請一定請?!敝浪麄冋嫘臑槲腋吲d,所以他們的請求我一口答應(yīng)下來。有喜事要和別人分享你的快樂,這樣喜事才會源源不斷。這句話是我一個念了大學(xué)哲學(xué)系的同學(xué)告訴我的。下班找大堂經(jīng)理談好辭職和結(jié)算工資的事,就和幾個朋友出去吃飯。飯桌上人們都喝多了,從飯店出來集體游蕩在街上唱歌唱到大半夜。
到了培訓(xùn)中心,進大門時問了坐在傳達室門口的幾個人。“新員工培訓(xùn)在哪兒報到?”“新員工培訓(xùn)在副樓底層一○三教室?!逼渲幸粋€個子不高、四十來歲、穿著黑T恤的人笑瞇瞇地說道。
找到了副樓,這里安安靜靜,估計今天沒別人在這里培訓(xùn)。底層只有一個教室開著門,過去一看門牌正是一○三。走進教室已經(jīng)有十來個人坐在那里。第一排坐著一個戴眼鏡長頭發(fā)的高個兒男人,白凈的皮膚,白白的襯衣一塵不染,端正斯文地坐在那里。幾個人正圍著他問這問那。我走過去時他問我:“你是來報名培訓(xùn)的?”“是的?!薄澳憬惺裁??”“王海。”他低頭從一張名單上找到我的名字打個對勾?!跋劝堰@幾張表填了,填好后把照片、身份證、戶口簿、畢業(yè)證復(fù)印件一起交過來?!彼吞@地說著遞給我三張表。我拿著表坐到第二排正對講臺的座位。我個子矮,眼睛也不好,上學(xué)時一直坐在前排?,F(xiàn)在又有學(xué)習(xí)機會,習(xí)慣性地選擇坐到前面。表格中有一兩項不清楚的又問了下,填好后和復(fù)印件、相片都交了過去。
陸續(xù)有人來報到,清一色男的,小的二十來歲,大的三十幾歲。這時李姨的兒子曉虎進來了。小時候他跟著李姨來我家玩兒過,搬家后很少見面。他先看到我和我打了招呼,我告訴他要填表,他就領(lǐng)了表坐我旁邊。曉虎個子比我高半頭,眼睛很大,眼球有些凸出,嗓門粗聲大氣很愛說話。聽李姨說過他??飘厴I(yè)在家里坐了兩年,之后和一個朋友開了一家手機配件店,生意馬馬虎虎。
九點半的時候,門口碰見的黑T恤和一個滿臉嚴(yán)肅的中年人來到了班里,和前排的高個子說了幾句話,就坐到了前排。高個子站起來走到講臺。下邊人一直嗡嗡地說著話,這時都閉口看著講臺上的高個子?!按蠹液茫沂侨耸虏空泄まk副科長郭建斌,培訓(xùn)這段時間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歡迎大家今天來我們培訓(xùn)中心培訓(xùn)。首先,有請人事部周云生副部長給大家講話,大家歡迎!”講完后郭科長坐回前排,滿臉嚴(yán)肅的中年人踱著方步走上講臺。他冷峻的目光在教室里環(huán)視一周,然后開口說道:“同志們,你們很幸運加入到煤礦這個大家庭。我們公司有八千多你們這樣的煤海兒女等著就業(yè),這次只招了你們在座的三十一人,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就業(yè)機會。這次只招一線員工,分配到生產(chǎn)接續(xù)緊張的煤礦緩解生產(chǎn)壓力。大家都是煤礦子弟,要熱愛我們的企業(yè)、熱愛來之不易的工作崗位。本次招工沒有對外宣傳,你們要明白大局,不要在外邊聲張,給公司和本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蔽覀冏谙逻呾o靜地聽著,想著今天能來培訓(xùn)多不容易自己最清楚,誰還會再給自己找麻煩呢?
周部長講完話,郭科長又介紹了黑T恤,他是培訓(xùn)處員工教育科楊敬國副科長。楊科長講了培訓(xùn)內(nèi)容和課程安排,之后告訴我們:“培訓(xùn)處領(lǐng)導(dǎo)對這次培訓(xùn)實習(xí)非常重視,我會全程跟著你們,大家一定要遵守培訓(xùn)實習(xí)要求,利用這段時間掌握好煤礦知識,為今后更好地服務(wù)礦山打下基礎(chǔ)。”講完話郭科長讓沒有填表的繼續(xù)填表,填完表下午三點來班里正式上課。我坐在那里等曉虎,心想著長期工真好,像郭科長和楊科長兩個領(lǐng)導(dǎo)說話這么和氣,不像在汽修廠和飯店,師傅或是大堂經(jīng)理成天指手畫腳對你大聲嚷嚷。
曉虎填完表,我倆起身準(zhǔn)備回家?!皶曰⑿值?。”背后一聲吆喝我倆轉(zhuǎn)身看去。一個光頭小眼睛、身體結(jié)實的人走了過來,走到近前我看見他頭頂短發(fā)上有一道油光锃亮的疤?!皠垼 睍曰⒄J(rèn)出叫他的人。來人臉上泛起笑意?!澳阋瞾砼嘤?xùn)了?”曉虎笑著問?!熬褪?,在這兒還能碰上兄弟,開始我還不敢認(rèn)?!眲埜袊@著?!白罱喜灰?,忙啥呢?”曉虎問?!皼]什么,一直在家坐著。”來人慢吞吞地說著。“最近見張濤了嗎?”“前幾天見了,還和我一起吃了頓飯。走吧,就走就說?!蔽覀冏叱隽伺嘤?xùn)中心。路上曉虎給我倆介紹,劉龍是他同學(xué)的朋友,以前一起吃過幾次飯。曉虎中午要一起吃飯,劉龍有事就約在晚上。
下午到教室,郭科長介紹了講課的培訓(xùn)中心老師,課程是公司的發(fā)展及近況。我坐在那里認(rèn)真聽講,把重點記在筆記本上。以后都要靠自己,我暗下決心提前做好充分準(zhǔn)備,凡事走到別人的前面。曉虎聽了一會兒低頭睡了,一覺醒來見我一直記筆記。“記這些干啥?我們這是當(dāng)工人,別還像個學(xué)生,聽聽就行了。”他滿不在乎地對我說。我笑了笑沒說話。
晚上下課曉虎叫上劉龍吃飯,我準(zhǔn)備回家,硬被倆人拉著去了。吃飯時還有他倆的朋友張濤。聊天時知道張濤早上了班,在一個礦上下井。他和曉虎是初中同學(xué),和劉龍從小鄰居。劉龍媽很早去世,他爸不在家時常到張濤家里吃飯,倆人就像兄弟。四個人買了兩瓶白酒坐在那里邊吃邊聊。他們仨人以前就熟,講些從前熟知的趣事,我在那里聽著。吃到一半兒劉龍女朋友過來了,是一個小巧玲瓏的姑娘,個子一米五五左右,什么時候都是滿臉喜色。劉龍介紹了一下,他女朋友在一家酒店上班,剛下班趕過來。她點了些主食吃完就看我們喝酒聊天。
認(rèn)識幾個新朋友心情愉悅,端起酒杯喝得比別人都快。只是這些酒進肚后就搞得我天旋地轉(zhuǎn),實在難受不行跑到廁所把它們吐了。曉虎見我難受,就不讓我喝了。我趴在桌上想醒醒酒,一閉眼就暈暈乎乎睡著了。曉虎臨走時叫醒我,出門時他結(jié)了賬。
第二天到了班里,培訓(xùn)中心的老師講礦山安全知識。我昨天喝多了身上發(fā)軟,但還是拿出筆記本記著重點。“你還記這些干啥?”曉虎問?!耙院笊狭税嘁?。”“哎,沒用,上了班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闭f完曉虎又趴在桌上睡了。我左右看看班里的人,有睡覺的、發(fā)呆的、玩手機的,聽課的人不多。我也就不記了。
下午還是講礦井安全,聽了一上午我也感覺無趣,和曉虎一起趴在桌上睡了。一覺醒來還在講,和曉虎聊了一會兒,聊完倆人接著睡。趴在那里心里美美的,有工作就是好,以前在飯店打工手腳慢了都要被領(lǐng)班罵?,F(xiàn)在別人在臺上出力,自己趴著睡覺的感覺真不錯。下課時郭科長到了班里,告訴回家等通知,下次就到礦上培訓(xùn)。礦山,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沒想到這么快就要投入你的懷抱。我從小生長在礦山,今后的希望還是在礦山。當(dāng)了正式礦工的生活會是怎么樣,這讓我非常期待。
從培訓(xùn)中心出來又去飯店,晚上張濤請客。我不適應(yīng)連著喝酒的生活,說著不去又被曉虎和劉龍拉去了。到了飯店又上了兩瓶酒,我看著就頭疼。曉虎倒酒時特意告訴我:“王海,先吃點兒飯墊墊底再喝,喝太快誰也難受?!币郧昂团笥押染贫己鹊牟欢啵幌襁@樣上桌就是半斤。有了昨天的教訓(xùn),今天喝酒小心謹(jǐn)慎?!耙院笊狭税嗌俨涣撕染疲鹊拇螖?shù)多了就能喝了?!眲堈f出喝酒訣竅。劉龍長相自帶一種兇悍氣,常是老成持重的樣子,別人開懷大笑的時候他只是略帶笑意。喝酒時他瞇著小眼睛一只胳膊支在桌上,講些每天跟著幾個大哥混社會的經(jīng)歷。吃到一半兒劉龍女朋友下班過來。她家離劉龍家不遠(yuǎn),吃完飯攙著晃晃悠悠的劉龍回去了。
回家接著等通知,這次的心情和培訓(xùn)前的心情截然不同。父母心里有了底,我的心情也松弛下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吃完飯到街上、公園溜達。我家樓下每天坐著一排鄰居阿姨,以前經(jīng)過時王姨總是問我今天上啥班,我就告訴她今天早班或是二班。前幾天她問我,我就告訴她:“不在飯店上了,馬上要換工作?!彼賳?,我就說:“正辦著,沒辦好呢?!边€問我就不說了。問過幾次都是同樣的回答,她像是看出些什么,以后不再多問。
過了半個來月,郭科長通知周日培訓(xùn)中心門口集合,統(tǒng)一乘車上礦培訓(xùn)。周日早上我們統(tǒng)一乘車到了一個礦,在一棟樓后停下。下車從一個小門穿過一間有些凌亂的辦公室,上樓梯到二層一個教室坐下。一會兒楊科長陪著三個人進來。郭科長上臺宣布:“從今天開始,你們正式分配到了八礦。我們總公司下設(shè)八個礦,其中八礦開采不久,煤炭儲量大。因為現(xiàn)有員工人手不夠,不能滿足開采需求,所以把你們這批員工分配到了這里。我已經(jīng)把你們移交給培訓(xùn)科馬占國副科長。你們都來自老礦,對這里不熟,實習(xí)期間要聽馬科長的安排。實習(xí)期間楊科長按照處里要求,還會跟著你們到培訓(xùn)結(jié)束,對你們的培訓(xùn)做出評定,合格以后才能正式上崗?!苯又粋€四十五六歲年紀(jì)瘦高個兒男子上講臺講話:“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我們八礦的員工了。你們要認(rèn)真培訓(xùn)、認(rèn)真實習(xí),提高自身素質(zhì)。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礦上的劉春貴礦長和人事科趙強科長。劉礦長平時公務(wù)繁忙,每天下井抓生產(chǎn),今天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和大家見面。大家歡迎!”我們的心情很激動。平時老聽說什么礦長什么礦長,像是存在于傳說之中,今天第一次上礦就見了礦長。
劉礦長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上講臺。他五十來歲,挺著大肚子,笑容滿面。我小聲和曉虎說:“這礦長肚子真大,要是孕婦的話馬上就要生娃娃了?!薄邦I(lǐng)導(dǎo)都是腐敗肚子,每天吃公家,肚子肯定大。”曉虎一句話把我逗樂了。劉礦長講了話:“你們以后就是礦上的一員了,不要辜負(fù)公司的培養(yǎng),也不要辜負(fù)家人的希望。你們以后的前途都在工作上,要服從領(lǐng)導(dǎo)安排,不能搞個人主義。作為新時期的礦工,在各個方面都要帶好頭、出好力,把我們的礦山建設(shè)得更加美好!”他講完話又響起熱烈的掌聲。接著人事科趙科長上臺講了些鼓勵的話。領(lǐng)導(dǎo)講完之后,一個老師又給講了安全知識。下課時馬科長讓大家每人辦一張工行的銀行卡,把姓名和卡號寫好下次交上來,以后每月月初工資都會打進卡里。
回來下車我要請吃飯,叫上了張濤,劉龍女朋友下班也過來了。上周剛和打工的飯店結(jié)算了工資,留了一半兒給家里,自己剩了一半兒。這個月家里開始還錢,父母把家里的花銷降到了極限,我不忍心看著他們每天土豆白菜。父親為了省錢狠下心把煙戒了。以前下班隨手捎瓶酒晚上喝幾口解乏,現(xiàn)在也不喝了。母親有些不忍心,買了一瓶酒放在飯桌上。父親沒有喝,把它藏進柜底。父親說:“年紀(jì)大了要學(xué)會保養(yǎng)身體,煙酒這些東西以后都要戒了,不能碰了?!?/p>
我路過超市買了兩瓶酒兩盒煙,到了飯店點菜時特意點了韭菜墨斗魚、鐵板魷魚,以前在飯店打工一直想吃這兩個菜卻沒有吃過。曉虎說:“看不出來王海點菜挺有一套!”“要請就讓大家吃好?!蔽倚χf,有些洋洋自得的樣子。馬上就是長期工了,要開始培養(yǎng)自己大氣豪邁的礦工性格。喝酒有了經(jīng)驗,一頓飯下來已經(jīng)接近他們的水平。他們都看出我的進步,夸獎我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拔艺f嘛,酒是越喝越能喝的,照這樣下去慢慢就超過我們了?!眲堈f完又對女朋友說:“媳婦兒,下周你開支咱們也請一請大家,不能每次都吃人家的?!彼笥研χc頭答應(yīng)。
過了一星期,馬科長通知周日下午下井實習(xí)。把這個消息告訴家里,母親叮囑我配副眼鏡戴上,到了井下看得清才安全。父親從專業(yè)角度給我講了些安全常識。父親平時話不多,知道我要下井講起來沒完沒了。我心想不就下個井嘛,那么多人都沒事,我怎么會有事?現(xiàn)在一副眼鏡很貴的。再說剛認(rèn)識這些新朋友,交往也要花費的。
周日中午還在培訓(xùn)中心門口乘車,坐到礦口路邊停下。楊科長簡單講了入井程序和注意事項,講完帶著人們下車,步行二十多分鐘到了井口聯(lián)合樓。馬科長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帶人們到了一間隔壁是澡堂的更衣室。把身上衣服脫下,馬科長教人們從更衣箱拿出下井的行頭,依次穿上秋衣秋褲、絨衣絨褲、工作衣,外面套上棉衣棉褲,最后再穿上雨靴,戴上硬塑料膠殼帽,拿上手套。衣服都不是新的。有些人的工作衣又臟又臭,就找馬科長:“這衣服酸臭酸臭的不能穿,能不能換一件?”“換什么換,你以為是讓你們來當(dāng)剪彩嘉賓?以后你們下井的衣服比這還要臭,趕快穿吧!”馬科長粗暴地罵了幾句,人們就乖乖把一身行頭都換上。以前常聽說下井人野蠻,多年的耳濡目染就像一劑疫苗,讓我們對臟話習(xí)以為常。
換好衣服跟著馬科長領(lǐng)礦燈和自救器,背在腰上覺著沉甸甸的?!斑@自救器咋用?”一個人手里擺弄著自救器大聲問馬科長?!皠e他媽亂動。我們今天就是到大巷,用不上自救器。以后用到了再教你們?!瘪R科長嚴(yán)厲批評。
做好準(zhǔn)備工作,馬科長帶著大家到了入井罐籠旁。站在這里就感覺到陰冷的寒風(fēng)從黑洞洞深不見底的井口涌出來,讓人心底發(fā)寒。馬科長已經(jīng)和罐籠司機打好招呼,分兩批把我們拉到井下。我和曉虎、劉龍鉆進罐籠,一聲啟動的聲音之后,就覺得瞬間沉入萬丈深淵,兩耳只聽到“呼呼”的風(fēng)聲。還好時間很短罐籠穩(wěn)穩(wěn)停住。經(jīng)過短暫的黑暗,抬頭看時眼前換了一幅景象——罐籠門外是一個燈火通明的地下世界。
馬科長、楊科長讓人們排好隊清點人數(shù),三十一人。人們紛紛和身邊的人說話,新奇地談?wù)撨@個陌生環(huán)境?!鞍察o!安靜!”馬科長大聲喊話。大家都扭過臉看他?!拔覀円呀?jīng)到了井下,這里是大巷。一會兒排成一行跟著我走,到井底車場坐車去運輸巷。大家注意了,井底不能亂走,要注意安全,否則出了事后果自負(fù)?!闭f完話他在前邊帶路,帶著我們往前走。走到一個大廳門口,他自己進去和里邊的人聯(lián)系。我們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不遠(yuǎn)處有一列一人來高的小電車,地下是縱橫交錯的鐵軌,延伸到左右兩邊錯綜復(fù)雜的巷道中。
馬科長聯(lián)系好后出來,讓人們分頭坐進小電車?!白M去把電車小門上的護鏈掛好,這樣能保證安全。”說著話他給大家示范了一下。我和曉虎、劉龍從電車的小門鉆了進去。估計這個門也就二尺多寬,一米多高。穿著厚棉衣進去的時候曉虎笑罵:“這車沒有以前家里的狗窩大?!薄吧豆淼胤剑 眲埜R了一句。等人們在電車?yán)锏哪景宓噬献?,一聲口哨之后電車啟動,先是“咣?dāng)咣當(dāng)”一陣重型鐵器的低沉碰撞聲,然后轟轟隆隆朝著一條巷道開去。
一路上寒風(fēng)從棉衣領(lǐng)口颼颼往懷里灌,我們都把脖子上的紐扣扣緊,蜷縮在那里?!肮植坏么笙奶齑┟抟?,這地方真冷!”我大聲說著,否則噪音太大身邊人聽不清。“我看以后還是每月給隊長出點兒錢,回去繼續(xù)開我的小店吧!”曉虎跟著說。“這鬼地方,以后誰想上誰上,我是不會到這里上班的?!眲埐[著眼說。三個人各有各的想法,曉虎每月有小店的收入,分配后就想著記工不上班;劉龍每天出去跟著大哥打架能行,就是怕受苦。他們兩個估計以后不會每天下井,可是我必須堅持下去,以后買房娶媳婦全靠在這里摸爬滾打。我心里閃過這些念頭。
大概走了十來分鐘,電車在一個路口停下?!跋萝嚕《枷萝?!”前方傳來馬科長的吆喝聲。人們下車集中到馬科長、楊科長面前?!按蠹遗藕藐?,跟著我走!”馬科長說完帶著隊伍進了這個路口。走了一段路,在一個絞車房門口停下,他帶著幾個人去取工具。這條巷道中間有鐵軌,兩邊堆放著些材料,還算干凈。至少比我想象中的巷道好多了。一會兒他們帶著一些鐵鍬掃帚回來,馬科長高聲喊著:“我們實習(xí)從熟悉環(huán)境開始。今天的任務(wù)是熟悉運輸巷,大家領(lǐng)了工具,從這里清掃到我們進來的那個路口。這條巷道是礦上的標(biāo)準(zhǔn)化巷道,一定要清掃干凈,把垃圾堆成堆。你們只能在這條巷道,干完活兒也不能亂走,統(tǒng)一到這里集合?!焙巴暝捊o大家分發(fā)工具,讓人們依次排開清掃巷道。
我和曉虎、劉龍領(lǐng)了一把鐵鍬一把掃帚,找了一段巷道打掃起來。我拿著掃帚掃地,曉虎拿著鍬劃拉雜物,把它們堆到墻角?!案缮陡桑?!”劉龍說完把手套脫下來,墊到地上在墻邊坐下。我倆放下工具跟著坐了過去。三個人說了會兒話,覺著越坐越冷,就站起來拿工具繼續(xù)打掃。這里本來不怎么臟,拿掃帚略微掃掃就顯得很干凈。一會兒馬科長和楊科長過來,看到我們的勞動成果非常滿意。他倆走后我們又坐下說話?!白戮拖氤闊煛!眲堈f?!霸蹅冞€年輕,還是自己省省心吧!”曉虎笑著接了一句。都是煤礦子弟,對這個還是懂的。后來換了話題,開始談?wù)摳髯院团笥殉燥埖慕?jīng)歷,包括哪次自己喝了多少酒,誰喝醉了弄出什么笑話等等。講起這些就覺著有說不完的話。等著人們打掃完我們到絞車房門口集中。送了工具之后,馬科長給大家訓(xùn)話,對大家的勞動成果還算滿意。
到巷口坐電車坐到井底車場,再乘罐籠出井。還了礦燈和自救器,大伙兒到了換衣服的房間。一進門人們把礦工帽摘了,把雨靴脫掉,身上頓時輕松起來。抽煙的人坐在地上狠勁抽煙,不抽煙的人開始脫衣服,談?wù)撝松械谝淮误w驗到的礦工生活。馬科長教著把脫下的下井衣服疊好依次放進更衣柜,帶著人們到了旁邊的澡堂。澡堂里準(zhǔn)備了洗發(fā)水、浴液和毛巾。在井下干活不臟,可是穿的這身行頭不干凈。人們進大池子泡了泡,覺著池子里的水不干凈,就出來沖沖淋浴換衣服。
人們都洗完澡,一起走到礦口乘車。馬科長收完人們的工行卡號就走了,楊科長和我們坐車回家。下車已經(jīng)七點多,曉虎叫吃飯,打電話叫了張濤。劉龍女朋友今天有事不來。吃飯的時候熱火朝天,人們談?wù)撝裉煜戮氖拢€聽張濤講起他們在井下的趣事。我又喝多了,回家頭昏腦脹臉也沒洗上床睡了。父母覺著我上了班就算長大成人,見我喝多了酒沒有說我。
第二周的周六我們又去下井實習(xí),是在皮帶巷打掃衛(wèi)生。這次不像上次輕松,巷道里到處滾滾煤塵,皮帶下都是煤灰炭塊。我們仨人打掃了一會兒就找個地方坐著閑聊。“實習(xí)干活兒都是白干,坐著吧!”曉虎說?!安话赘晌乙膊幌敫蛇@活兒?!眲埥又f。他們都是這個態(tài)度,我也不能搞特殊。
礦口上車準(zhǔn)備回家的時候,馬科長宣布了一個消息:“現(xiàn)在你們是在半年的實習(xí)期,按要求你們要和正式員工一樣下井勞動,工資只能按實習(xí)期算,每月一千二。我們和礦上領(lǐng)導(dǎo)商量了一下,近期生產(chǎn)不緊張,你們實習(xí)期可以待在家里,過了實習(xí)期再分配,那時你們的工資就和正式員工一樣了。”人們聽到這個消息都激動得鼓起了掌。掌聲停下,郭科長接著說:“再強調(diào)一下,你們回去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對外人說。否則上邊問起來你們就要每天到生產(chǎn)班鏟煤了,我們也要受批評?!薄拔覀儾徽f!我們不說!”人們都嘻嘻哈哈地說著。馬科長對大家的態(tài)度不滿意,提高嗓音又問:“大聲點兒,記住了嗎?”“記住了。”人們這次異口同聲地回答。
晚上下車的時候曉虎特別高興,他就盼著當(dāng)個長期工還不用上班,能安安穩(wěn)穩(wěn)開他的小店。他路上買了兩瓶酒,拉著我們又進了一家飯店,叫上張濤和劉龍女朋友一起胡吃海喝。兩瓶白酒喝完又上啤酒。曉虎和劉龍倆人喝多了坐在那里抬杠。這個飯店的特色菜是油炸蠶蛹,我們點了一個。曉虎來過這里,賣弄地說:“這些蠶蛹油炸前都是活的?!眲埰仓煺f:“我不信?!薄安恍沤羞^服務(wù)員問一下,要是活的你喝一瓶啤酒。”“好,不是活的你喝一瓶。”倆人叫過服務(wù)員一問是活的。劉龍舉起一瓶啤酒嘴對嘴干了下去。喝完劉龍不服氣,和曉虎說:“咱們再打個賭,你要是敢生吃,吃一個我喝一瓶。”“行啊,誰怕誰?”曉虎拍著大腿說。倆人又叫來服務(wù)員,讓她到廚房拿了幾只活蠶蛹出來。我們幾個拿起來端詳了一下,拇指粗細(xì),有一半一圈一圈拿手一碰還在動,黑乎乎很惡心。“你吃,你吃,你吃了我就喝啤酒!”劉龍幸災(zāi)樂禍地在那里催著,他估計曉虎根本吃不下這么惡心的東西。曉虎盯著幾只蠶蛹看了看,慢慢拿起一只長相勻稱點兒的,一仰頭扔進嘴里。只見他咬了一下,就開始慢慢嚼著仔細(xì)品味?!巴贸裕悬c兒雞蛋清的味道。”曉虎吃完大眼睛閃著光說了一句。我們幾個看著他滑稽的表情大笑起來,然后催促劉龍趕快喝啤酒。劉龍傻了眼,舉起瓶子干了半瓶就放了下來。“慢點兒,喝不進去了?!彼蠲伎嗄樥f著話又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不忙,我們等著呢。”曉虎笑著一直盯著劉龍。等劉龍把一瓶喝光,曉虎又拿起一只蠶蛹放到嘴邊?!皠?,還打不打賭了?”他挑釁似的作勢就要吃下去?!安淮蛄耍淮蛄?,肚脹喝不下去了。”劉龍急忙擺著手說。人們又哈哈大笑起來。十點多的時候吧臺要結(jié)賬下班,張濤過去把賬付了。我們一直在那里喝到十一點,中途我跑廁所吐了兩次。
接下來我的生活悠閑而愜意。和家里說了坐家就掙實習(xí)錢,父母覺著我馬上就要每天起早貪黑下井,能舒服幾天就舒服幾天。不用每天飯店里干得沒日沒夜,也不用到礦上上班,正式員工的優(yōu)越感初步體現(xiàn)?!伴L期工就是好!”我心里不禁發(fā)出一聲慨嘆!
十月初的一個下午,到銀行查了下工資卡,里邊有了一千二百塊錢。取出錢裝在身上,心里的想法就多了起來。是先給家里買些副食改善改善生活還是找家商場買些衣服,或是和曉虎他們一起再聚會瘋狂一把?心里惦記著父母,可是走著走著就去了曉虎的小店。母親身體不好長年在家,我待在家里她老是嘮叨。所以這段時間我常到曉虎店里。小店不大,是由路邊一套單元樓底樓改成的,他租了其中一間房。和曉虎合開小店的朋友還有工作,平時很少過來。這段時間他不想干了,和曉虎一商量,曉虎出些錢把小店全部盤了過來。店里有一個女服務(wù)員,是曉虎表妹,長相還算清秀的一個姑娘,名字叫小葉。她學(xué)校畢業(yè)沒工作,到這里給曉虎幫忙,成天守著攤子。曉虎沒事的時候就在店里。這里每天顧客出出進進,還有些曉虎的朋友也過來坐著。曉虎就喜歡熱鬧,經(jīng)常約幾個朋友出去吃飯喝酒唱歌。
小店里小葉正忙著招呼顧客,曉虎坐在電腦旁玩兒游戲,不是太忙的時候他懶得動手?!霸蹅儼l(fā)工資啦,一千二?!蔽疫M門就說?!巴?zhǔn)時,不錯呀。你取上了?”曉虎問。“剛?cè)∩?。你沒事也去取吧?!薄八懔?,這點兒錢取了也不夠干什么?!睍曰⒄f完又慵懶地接著玩兒手中的游戲?!爸形缫黄鸪燥垼阉麄円步猩??!蔽姨嶙h?!昂冒?。第一次發(fā)工資總要慶祝一下?!苯o他們打了電話,說好晚上在一家飯店見面。
我和曉虎先到飯店,張濤一會兒也進了門。打電話催了劉龍兩次,他才帶著女朋友過來。倆人剛逛完商場回來,手里大包小包提著好幾個?!鞍l(fā)點兒工資真不經(jīng)花,倆人隨便買點兒衣服就花完了?!眲堈f著話把東西放好,和女朋友坐了下來?!斑€等著你請客呢,剛發(fā)錢就花完啦?”曉虎開玩笑?!八べY還剩點兒,哪天請你們吃飯?!眲埧戳艘谎叟笥颜f道。“是呀,每次都你們請,哪天你們有空我請客。”劉龍女朋友熱情地說。“劉龍,你看你女朋友比你大方多了!”曉虎笑著大聲對劉龍說。劉龍翻著小眼睛看了看曉虎沒有說話。我們都大笑起來。他倆喜歡這樣開玩笑,我和張濤一般只是跟著起哄。一喝開酒大家聊的有時天馬行空,有時東扯西扯,曉虎和劉龍喝多后開始抬著杠拼酒。
喝完白酒喝啤酒,人們不停地往廁所跑。剛喝下一杯啤酒,曉虎又拉著我往廁所跑。這家小飯店廁所一次只能進一個人。廁所門關(guān)著,里面有人。曉虎有些憋不住,敲著門嘴里催促著。門開了,里邊出來一個三十來歲、身體魁梧的壯漢。“沒看見有人呢,敲啥敲!”壯漢瞪著眼大聲呵斥曉虎?!扒们貌恍校繋枪玫??!笨粗鴫褲h瞪眼睛,曉虎也瞪起了眼睛。壯漢抬手一記耳光,啪的一聲打在曉虎臉上?!澳阍趺创蛉??”曉虎用一只手捂著臉大聲嚷嚷著?!拔掖蚰阍趺蠢??”說著倆人吵了起來。我站在倆人中間拉著。這時劉龍聽見吵架走了過來,問清情況上去一拳打在壯漢臉上,壯漢被打得退了兩步,劉龍跟上去左右開弓拳頭都落在壯漢的頭上臉上。壯漢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曉虎也上去和劉龍一起打壯漢。壯漢兩手護著頭靠在墻邊,拳頭雨點一樣落在他的身上。這時老板和一個女人過來拉架,加上我和張濤,總算把三個人分開。壯漢流著鼻血,嘴里嚷著“你倆等著!你倆等著!”回桌取上自己東西轉(zhuǎn)身帶著那個女人離開飯店。我們坐回座位,劉龍和曉虎來了脾氣要坐在這里等壯漢。見他倆喝多了,我匆匆結(jié)了賬,劉龍女朋友拉著劉龍,我和張濤拉著曉虎離開了飯店。
一千二的工資給了家里五百,剩下的我留著。換了工作環(huán)境,交朋友少不了花錢?,F(xiàn)在成了正式職工,這幾百塊錢我已經(jīng)不看在眼里,等掙上大錢再補償家里吧!自從劉龍幫曉虎打完架,倆人關(guān)系就拉近一步。曉虎出去吃飯時常打電話叫上劉龍。有時我過去碰見他們要吃飯就一起去,如果我在家里他們給我打電話我就找個借口推脫。
一次吃飯時曉虎坐我旁邊小聲和我說:“你看小葉怎么樣?你歲數(shù)不小了,要不找上小葉算了。我那天和她開玩笑,她覺著你人挺老實的。”“等等再說。家里的錢辦工作都花了,現(xiàn)在哪有錢娶媳婦?!蔽艺f。曉虎表妹性格溫和人很好,可是我已經(jīng)是長期工,以后上班掙了錢要找一個有工作的老婆。曉虎表妹只可惜沒工作,我就找個借口推了。知道小葉對我有好感,我以后去了總是不由自主想給她幫幫忙,和她說會兒話。顧客多時小葉叫曉虎幫忙,曉虎玩兒游戲顧不上,我就過去給她幫忙。時間長了幫慣了,她忙的時候直接叫我。
一個周日,我上午在曉虎店里坐著,曉虎還玩兒他的游戲,小葉自己忙里忙外。快到中午,一個人進來給新買的手機貼膜。曉虎抬頭看了一眼,認(rèn)出這個人?!斑@不是王斌嘛!”曉虎說著?!皶曰?!”來人也認(rèn)出了曉虎。原來他倆是高中同學(xué),畢業(yè)多年沒見,今天在曉虎的店里偶遇。曉虎起身和同學(xué)聊了起來。聊到王斌正好在八礦調(diào)度室工作時曉虎來了興趣。“我們上月分配到你們礦,這段時間實習(xí)?!北M管馬科長強調(diào)不讓宣揚,曉虎還是和他的同學(xué)說了。畢竟以后一個礦,說不準(zhǔn)有事還要同學(xué)幫忙。“挺好啊,咱們礦這幾年效益不錯,工資挺高?!蓖醣笳f?!拔覀冞€是實習(xí)工資,每月一千二?!薄澳銈冊谀膫€單位實習(xí)?”王斌問?!皼]往下分,實習(xí)工資到哪兒也一樣,這幾天我們這批三十一個人都在家待著,過了實習(xí)期才分配下去正式上班,那時工資才正常?!薄拔矣袀€朋友是人事科副科長,分配時我給問問,能不能給你找個好單位。”“那以后礦上就靠你了,我想找個輕松點兒的單位,你先問問你朋友?!眰z人說好后留了電話,臨走曉虎怎么也不要王斌的貼膜錢。
我心里一直挺羨慕曉虎,他家境比我家好得多,他媽一直打工掙錢,我媽一直吃藥花錢;他一直開個小店自己當(dāng)老板,我之前一直在飯店打工看人臉色;他有能力掙錢養(yǎng)家,我一直掙不了幾個錢;他朋友遍地,我以前就和飯店的一些人來往;他性格活潑開朗,我性格內(nèi)向寡言。就拿今天來說,一次偶遇可能就把分配單位的大事解決了。“你同學(xué)要是能找人分配好單位,托他給我也找個好地方,我就找掙錢多的,我不怕受苦?!蔽倚χ鴮曰⒄f。我和他的要求不一樣?!皼]問題,現(xiàn)在找人辦事就是花錢,能掙的錢人家肯定要掙?!睍曰⑸鐣吓艿枚?,看問題比較現(xiàn)實?!芭?,估計要花多少錢?”我問?!岸嗖涣?。再說別想著下井受苦掙錢,人們早說過,掙錢不受苦,受苦不掙錢。年輕人掙錢的行當(dāng)很多,開開心心就好?!睍曰⑦@句話我覺著有些道理。
又過了一周,我沒事還在曉虎店里坐著。半晌午的時候王斌推門進來?!拔覇柫巳耸驴聘笨崎L,他沒聽說礦上分配了新員工。他又問了科長,科長也不知道這事?!蓖醣蟀欀颊f?!斑@事這么保密,我們上礦培訓(xùn)礦長和人事科長還到班里講了話。這事倒是不讓對外人說?!睍曰⒆谀抢飿分??!胺峙鋯T工哪能保密?我在調(diào)度室每天開會沒聽說分配了新員工,也沒聽說新員工下井實習(xí)。我以為哪次沒開會漏了,問了同事他們都不知道。”王斌停了一下接著說,“再說你們分配我朋友不會不知道,他分管員工檔案,有新員工來了都要轉(zhuǎn)來檔案由他安排接收。他說近期就沒有接收過新員工。”王斌誠懇地說?!澳銈兊V長是不是叫劉春貴?”我插問一句。“對呀?!蓖醣簏c頭?!叭耸驴崎L叫趙強?”我又問?!皩ρ健!蓖醣筮€是點頭?!斑@就對了,我們就是分配到八礦了。還嚇我一跳?!睍曰⒄f。我覺著礦長和人事科長都是礦上的大人物,記得很深刻,又問:“劉礦長五十來歲,大胖子,肚子很大,我還和曉虎拿他的肚子開過玩笑?!薄安皇牵瑒⒌V長去年才來,四十來歲,個子很高身材勻稱,一點兒也不胖?!甭犕醣筮@么一說,我和曉虎傻了眼。
回到家里我沒和父母說這個消息,我怕他們受不了。從我開始培訓(xùn)母親的精神狀態(tài)有了很大改善,臉上有了笑容,和父親有說有笑,家里不再死氣沉沉。周一早上我和曉虎叫上劉龍坐車到八礦找到王斌。每天早上礦上都有碰頭會,我們站在會議室不遠(yuǎn)處等著。會議結(jié)束一群人走出會議室,王斌指著一個人告訴我們,那個高個子就是劉礦長。我們?nèi)齻€人看過之后大眼瞪小眼,還真不是給我們講話的劉礦長。他又指著后邊出來的一個人告訴我們,那個人是人事科趙科長。我們仔細(xì)再看,也不是給我們講話的趙科長。仨人面面相覷,心情像是從云端掉進塵埃里。
從辦公樓出來,我們找到第一次上礦培訓(xùn)的那棟樓。走到樓后一看,當(dāng)初進樓的小門鎖著?!拔覀冊诘V上培訓(xùn)就是從這個門進去上二樓?!睍曰⒄f?!斑@棟樓有幾家單位,一樓從這兒進去是通訊科,二樓是培訓(xùn)科。到了六日樓里別的單位都休息樓門就鎖了,通訊科留人值班就走這個門,進去是他們的值班室。樓里還有個大鐵門,平時通訊科的人走大鐵門,六日的時候大鐵門鎖著,把通訊科從這棟樓獨立出來?!蓖醣蟾嬖V我們。我們從正門進了樓,底樓右手樓道用鐵板打了隔斷,上邊寫著通訊科,隔斷上的兩扇門大開著。
上了二樓,我們培訓(xùn)的教室鎖著門?!拔?guī)銈內(nèi)ヒ娨婑R科長?!蓖醣笳f著話走到一間辦公室門口。辦公室門開著,一個戴眼鏡臉微黑四十來歲的人坐在那里看報紙。“馬科長,這兩天不忙吧!”王斌進門笑著說?!吧现軇偢阃臧脖O(jiān)員培訓(xùn),講了一周課,也該消閑幾天。”馬科長說著話站了起來?!澳憬裉鞗]陪著領(lǐng)導(dǎo)下井?”他見王斌帶著幾個人,就問了一句。“來了幾個同學(xué),我?guī)麄兊降V上看看。見您在,過來打聲招呼?!?王斌回答。我們仨人垂頭喪氣站在王斌身后看著這個馬科長,根本不是帶我們下井大呼小叫的那個“馬科長”。從培訓(xùn)科下來,我們仨人精神有些恍惚。王斌問:“是不是?”“不是?!比齻€人搖著頭?!芭嘤?xùn)科就一個副科長,就是剛才見到的馬科長?!蓖醣笥旨恿艘痪洹?/p>
上午王斌帶我們到了人事科副科長那里,他已經(jīng)大致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又把我們帶到人事科科長辦公室。趙科長是個成熟穩(wěn)重的中年人,他聽我說了多半年的經(jīng)歷,明確告訴我們被騙了。雖然已有心理準(zhǔn)備,我們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打垮了。曉虎和劉龍咬牙切齒要找這些人算賬,被趙科長攔下來。趙科長考慮之后告訴我們:“先別聲張,先去報案,要相信人民公安,相信法律。”
回家時坐在公交車上,我們仨人丟了魂般坐在座位上,眼神癡呆望著窗外。下車時我問:“什么時候去報案?”曉虎說:“先和家里商量商量,明天再說。”我和劉龍覺著曉虎說得對就點頭同意。回到家我躺在自己屋里心情異常沉重,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樣對家人說。父母拿出半生積蓄加上和親戚借的那么多錢總算給我辦了個長期工,沒想到只是鏡中花水中月,空歡喜一場。以前母親和那些鄰居阿姨坐在樓下,人們總問我的工作,母親始終一句話:“還在飯店打工?!比藗冮_始你一句我一句議論著這么大孩子怎么能老在飯店打工呢。別人的孩子通過上學(xué)、當(dāng)兵、招工等渠道都成了長期工,就我一直沒有固定工作,這讓母親臉上掛不住,索性以后很少到樓下坐著。自從我開始培訓(xùn),母親心情好了起來,說等我正式上班就能在樓下和鄰居們說這件事了,不用再每天在家憋著。我的長期工成了她的驕傲,讓她對今后的生活充滿自信。父親平時兩點一線上班回家,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老好人,在單位和家里都任勞任怨不多說話。自我培訓(xùn)實習(xí)他的笑容總掛在臉上,說話也多了。如果我和他們說了這件事,唉……我想象不出會怎樣……
母親做好飯叫我,我坐在飯桌前看了看,沒有一點兒胃口,轉(zhuǎn)身回床上躺著。下午父親回來知道我中午沒吃飯,以為我不舒服,像小時候哄我那樣上街買了些水果、肉食,還有一條魚。晚飯燉了魚、炒了菜,我坐在桌前還是一口吃不下。他們覺著我上了班就是獨立的成年人,對我的關(guān)愛中多了份尊重。他們對我的這些呵護讓我這輩子怎么報答呢?本來想著晚飯時父親回來告訴他們這個消息,可是說出來就會打破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讓他們失去生活的希望。為了不讓父母多掛念,我泡著魚湯勉強吃了半碗米飯。
晚上臨睡前一個電話打破了家里暫時的安寧。曉虎在外邊喝多了酒才回家,趁著酒勁把這件事告訴了家里。李姨家境好一點兒,可是掙得都是辛苦錢。李姨丈夫和父親一樣在生產(chǎn)輔助單位。李姨在超市打工賣牛奶,來了貨兩個女人要搬運一車的牛奶,每天回家腰酸背痛。開始倆人不相信,以為曉虎喝多酒胡說,最后看見曉虎哭了,倆人相信了。李姨滿腔怒火就要去找張老師問個究竟,被丈夫拉住了。冷靜之后她給母親打電話,商量著明天什么時候去報案,父母這才知道我難受的“病因”。我哭著原原本本把這件事告訴父母,母親聽著渾身打顫,聽完腿軟得從凳子上站不起來。父親咬著牙本來要去找張老師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算賬,又怕母親有事就留下來照顧母親。母親平靜下來后一直哭著,反復(fù)說著:“以后讓我們怎么活呀?!备赣H怎么勸也勸不住。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我知道我的長期工像一個美夢一樣離我遠(yuǎn)去,父母剛剛看到的幸福曙光已經(jīng)完全破滅,殘酷的現(xiàn)實把我們的家庭打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想了很久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夜醒來還聽到母親的啜泣聲。
第二天早上和曉虎、劉龍家人約好,又找了幾個平時關(guān)系較好的“同事”,或者說受害人,告訴他們真相。人們開始不敢相信,聽完我們講述的經(jīng)過最后還是信了,氣炸胸肺就要去找?guī)讉€騙子拼命。在我們的勸說下最后都跟著去報案。母親不哭了,起身跟著我們?nèi)チ恕?/p>
人們集合起來報了案,公安局覺著事關(guān)重大又上報了市局。市局非常重視,作出重要批示,要求成立專案組組織警力盡快查清此案,抓獲犯罪分子。經(jīng)過細(xì)致調(diào)查和周密部署,抓獲了“郭科長”“楊科長”“馬科長”一伙人?!爸懿块L”外逃,幾天后被抓獲。
知道消息后其余的“同事”也就是受害人群情激憤無處發(fā)泄,組織起來和家里人一起到了八礦,黑壓壓一片站在辦公樓前。礦上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委托人事科趙科長和保衛(wèi)科科長給大家作解釋工作,人們是被犯罪分子的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騙了,在礦上培訓(xùn)下井只是騙局的一部分。犯罪分子中“馬科長”是本礦員工,趕在周日周六這些礦上領(lǐng)導(dǎo)少、入井員工少的時候花言巧語買通個別工作人員,對大家實施了騙局。法律會追究這些人的責(zé)任。其余事項和本礦無關(guān)。
有些人組織起來到了一趟培訓(xùn)中心,同樣只是犯罪分子編造謊言賄賂了個別工作人員,培訓(xùn)老師都是花錢請的。
案件在公安局正式立案,查出這個特大詐騙團伙中犯罪嫌疑人“周部長”“郭科長”“楊科長”“馬科長”是主犯,他們的職務(wù)名字都是假的,只是用了相應(yīng)部門領(lǐng)導(dǎo)的名字。他們利用了一些礦工家庭急切給孩子辦理正式工作的心理,把握住人們性格的弱點,由“周部長”精心策劃了騙局。他們?yōu)榱嗽诎说V實施計劃,沒有在這里鋪網(wǎng)“招工”。騙來的巨款已被揮霍大半,有的償還賭債,有的換了汽車,有的變?yōu)楹芏嗌莩奁罚踔劣械淖兂稍诟邫n酒店荒淫糜爛后的賬單,只有很小一部分他們準(zhǔn)備留著繼續(xù)他們的騙局。在培訓(xùn)班上講話的“劉礦長”“趙科長”都是高價請來的“臨時演員”。
在中間牽線的那些中間人,有人開始就知道是騙局,有人糊里糊涂加入了騙局。據(jù)人們說張老師被公安干警從單位帶走時聲淚俱下,腿軟得的連路都走不了,人們想不到為人師表滿身正氣的張老師還能做出這樣的事。后來追回了他從中拿走我家的四萬和曉虎家的三萬。本來當(dāng)初他和“周部長”說好拉一個人掙兩萬,張老師想著能多掙就多掙,自己從中搗鬼多收我家一萬。后來不滿足,又編個謊言從我和曉虎家又騙走一萬。后來知道有些中間人騙的錢更多。
最近母親還是坐在家里嘮叨個沒完沒了。有時說自己命不好,有時怪父親沒本事,有時說我不爭氣。父親沒有說什么,比以前還要沉默寡言??墒俏矣X著他的沉默比母親的嘮叨更可怕。我深深明白家中的不幸來源于父母對我深沉的愛。犯罪分子就是利用人性的弱點將我們?nèi)粦羧思壹业滋蛡€精光,將我們逼到了社會的邊緣。我承受不了家里的壓抑與沉悶,每天不得不去曉虎店里待著。曉虎這些天脾氣有些暴躁,玩兒著游戲還不忘隨時罵幾句,有時罵游戲太爛、有時罵網(wǎng)速太慢、有時罵罪犯該死、有時罵社會黑暗。劉龍家里也追回一部分錢,他平時不怎么笑,前幾天見過一次連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沒有了。有一次他在街上遇見中間人,把人家打得住進了醫(yī)院,之后他跟著一個剛出獄的黑社會大哥走了。
小葉見我愁眉不展常說些寬慰的話:“別每天就想著長期工,我們年輕、身體健康,只要肯努力奮斗,一樣可以活得開開心心!”這讓我想到今后的路還很長,即使生活和我開再大的玩笑,我也要對生活充滿信心。我已經(jīng)沒有心情再到飯店打工,我對手機維修產(chǎn)生了興趣,我這幾天想著出去參加個手機維修培訓(xùn)班,學(xué)好這門手藝自己開一家小店。我還想著開了小店總要有人每天忙里忙外招呼顧客。我想讓小葉當(dāng)老板娘,讓她來分擔(dān)我的憂愁,分享我的快樂。我平時幫她那么多忙,不知道我不是長期工了向她提出這個請求時她會不會答應(yīng)。
胡 水:1977年出生,山西大同人。同煤集團員工,同煤集團作協(xié)會員。曾發(fā)表作品于《同煤日報》《同煤文藝》及本單位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