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業(yè)宏 舒喜平*
“一帶一路”倡議實施至今,我國已同86個國家和國際組織簽署了“一帶一路”合作文件。在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合作發(fā)展逐漸深入的背景下,我國投資者在沿線國家的海外投資規(guī)模也隨之擴大,如2013—2015年,我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直接投資流量分別為131.7億美元、144.6億美元、189.3億美元。①《中國對外投資合作發(fā)展報告》(2016年),載商務部官網,http://coi.mofcom.gov.cn/article/y/gnxw/201703/20170302539691.shtml,最后訪問時間:2018年4月25日。據2014-2016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的統計,2013-2016年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分別為1 078.4億美元、1 231.2億美元、1 456.7億美元、1 961.5億美元,對外投資流量逐年增長,其中2014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與我國吸引外資首次接近,2015年與2016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連續(xù)超過吸引外資,實現雙向直接投資項下的資本凈輸出,且僅次于美國,位居世界第二。有投資就有稅收,稅收是一國主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大規(guī)模海外投資必然會面臨東道國的稅收征管;然而,我國投資者對國際稅收規(guī)則,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雙邊稅收協定,沿線國家的稅收政策、法律制度及稅收征管實踐往往并不熟悉,加之投資者自身的稅務風險防控意識淡薄,因此在海外投資中經常會面臨諸多涉稅風險。②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國企轉型行動計劃系列白皮書之借力“一帶一路”國企國際化邁進新時代(三)》(2015年11月發(fā)布),載“德勤網”,https://www2.deloitte.com/cn/zh/pages/operations/articles/soe-transformation-whitepaper-series.html,最后訪問時間:2018年4月25日。該報告以對國企中高層進行問卷調查的形式展開,以期了解國企國際化和參與“一帶一路”的現狀與挑戰(zhàn)。其中,調查結果顯示,90%的國企在海外投資中對東道國的稅收制度和征管實踐較為陌生,認為海外投資項目的稅務風險較高,69%的國企沒有完整的稅務風險管理制度和專門的稅務管理崗位,67%的國企從來沒有進行過海外投資的稅務風險評估和稅務優(yōu)化安排。我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以國有企業(yè)為主,該調查結果在海外投資涉稅風險的客觀反映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目前,對于投資者海外投資涉稅風險的防控,我國的學術研究相對比較少,但是隨著“一帶一路”倡議逐步深入推進,涉稅風險防控必將成為我國海外投資者的現實需求,為維護我國企業(yè)海外投資的稅收權益,對涉稅風險防控問題進行研究具有重大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涉稅風險的存在進一步擴充了我國海外投資的風險范圍,不僅影響我國投資者海外投資的價值創(chuàng)造,而且不利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與我國的經濟合作與發(fā)展。通過數據模型進行定量分析可以了解到,在政治法律環(huán)境、經濟發(fā)展狀況、稅制差異、稅收管理風險程度等因素的影響下,我國投資者在沿線國家投資的涉稅風險總體較高。③參見李香菊、王雄飛:《“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下企業(yè)境外投資稅收風險評估——基于Fuzzy-AHP模型》,載《稅務研究》2017年第2期。根據“‘會計基礎設施’助推‘一帶一路’”課題組近期研究報告,④上海國家會計學院、ACCA(特許公認會計師公會)、德勤(中國)課題組:《“會計基礎設施”助推“一帶一路”》,載“中國會計視野網”,http://news.esnai.com/2018/0124/169182.shtml,最后訪問時間:2018年4月25日。報告中提出了重復征稅、未充分享受稅收協定待遇、因轉讓定價和反避稅問題導致的風險、海外并購標的企業(yè)歷史稅收問題、稅收歧視等涉稅風險類型。我國投資者在沿線國家進行投資通常會遇到如下風險。
國際重復征稅又稱國際雙重征稅,主要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家,對同一納稅人或不同納稅人的同一種征稅對象或稅源,在相同時期內課征相同或類似性質的稅收”。⑤參見陳業(yè)宏等主編:《國際經濟法新論》,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409頁。針對同一納稅人的課征即是法律意義上的國際重復征稅,而針對不同納稅人的課征則是經濟意義上的國際重復征稅。國際重復征稅形成的基礎是國家稅收主權,國家之間不同稅收管轄權的規(guī)定決定了稅收征管沖突的必然性。同一征稅對象或稅源因國家稅收管轄權規(guī)定的不同,導致在納稅人跨國所得或財產價值上產生了“重復”的效果。
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大多數國家都同時實行居民稅收管轄權與來源地稅收管轄權的雙重稅收征管標準,⑥實行單一稅收管轄權的國家和地區(qū)很少,包括馬來西亞、文萊、科威特、卡塔爾、黎巴嫩、巴林、敘利亞、巴勒斯坦等國。因此我國投資者在沿線國家的投資常常會面臨雙重征稅的問題。“一帶一路”倡議覆蓋下的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在對外經濟發(fā)展上主要以引進外資為主,因而在稅收征管上側重于來源地稅收管轄權。我國投資者在這些沿線國家進行投資,就必然涉及常設機構的認定問題。然而,根據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協定,常設機構的時間認定標準存在較大的差異,⑦依據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協定,常設機構的時間認定標準最短為183天,最長為24個月,大多數協定的常設機構的時間認定標準為12個月。只要被沿線國家根據協定認定為常設機構,就意味著需要在該國依據其稅法進行納稅申報,即使后期發(fā)現認定錯誤,退稅申請程序也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和資金成本。⑧參見李勇彬、汪昊:《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避免雙重征稅協定對比》,載《稅務研究》2017年第2期。其次,國際重復征稅必然會使得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的實際稅負水平比東道國其他投資者承擔的稅負水平要高,容易影響我國投資者在東道國市場上的競爭力,同時也有損我國投資者將利潤輸送回國的積極性,甚至是直接進行避稅。即使我國規(guī)定有境外所得限額抵免政策,但也并不能實際減輕投資者的稅負。如海外投資企業(yè),“一帶一路”沿線多數國家的企業(yè)名義稅率并不高,大多數國家的名義稅率都低于20%,⑨從“一帶一路”沿線64個國家的企業(yè)所得稅名義稅率來看,平均稅率為19.3%,最高為阿聯酋的55%,最低為烏茲別克斯坦的7.5%,其中,只有菲律賓、巴基斯坦、孟加拉國、斯里蘭卡、不丹、以色列、巴林、印度、埃及、阿聯酋、敘利亞11國的名義標準稅率高于我國。即使是加上部分國家征收的分支機構利潤匯回稅及其他稅費,我國企業(yè)在境外最終承擔的實際稅負通常很難出現超過限額抵免的情況,在國內還要繳納一定的稅賦,企業(yè)實際稅負事實上仍然比較重。⑩參見王文靜、賴泓宇:《“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國際稅收協調》,載《國際稅收》2016年第4期。
另外,“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稅制與我國存在較大的差別,并且稅收政策因經濟和政治原因并不穩(wěn)定,我國投資者很難針對本身復雜的稅收問題掌握充分有效的稅收征管信息,況且我國與沿線國家稅收協定的諸多內容已經無法滿足當前國家間經濟發(fā)展合作的需求,因此很容易陷入重復征稅的風險之中而不自知,也很容易增加我國投資者應對國際雙重征稅的成本。
“國家之間的稅收分配關系是國際稅法的核心問題,稅收管轄權的劃分則是稅收分配關系中的決定性因素?!?參見董學智:《BEPS:全球治理語境下重塑國際稅法——以稅收征管的國際合作與協調為視角》,載《財稅法論叢》2015年第2期。稅收管轄權的沖突也是國家主權的沖突,稅收利益的分配不僅要考慮國家間的經濟利益,還要衡量我國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間的政治關系——若想有效推動“一帶一路”倡議朝有利于實現“共商、共建、共贏、共享”的共同體目標發(fā)展,協調稅收管轄權沖突,從而避免稅收利益沖突成為我國同沿線國家深化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合作的不利因素,是非常必要的。
2013年6月,《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行動計劃》(Base Erosion and Profit Shifting,以下簡稱BEPS)由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發(fā)布,并獲得了G20圣彼得堡峰會上各國領導人的背書。2015年10月,OECD發(fā)布了BEPS行動計劃產出成果的報告,?該行動計劃對國際稅收規(guī)則進行了修改,尤其是在反避稅領域,旨在使稅收與實質經濟活動和價值創(chuàng)造相匹配。BEPS行動計劃一共有15項成果,包括《應對數字經濟的稅收挑戰(zhàn)》、《消除混合錯配安排的影響》、《制定有效受控外國公司規(guī)則》、《對利用利息扣除和其他款項支付實現的稅基侵蝕予以限制》、《考慮透明度和實質性因素,有效打擊有害稅收實踐》、《防止稅收協定優(yōu)惠的不當授予》、《防止人為規(guī)避構成常設機構》、《確保轉讓定價結果與價值創(chuàng)造相匹配》(包括無形資產、風險和資本、其他高風險交易三項行動計劃)、《衡量和監(jiān)控BEPS》、《強制披露規(guī)則》、《轉讓定價文檔和國別報告》、《使爭議解決機制更有效》、《制定用于修訂雙邊稅收協定的多邊協議》。這在重塑國際稅收規(guī)則體系、完善各國稅制、增強納稅的可預見性與確定性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意義。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反避稅是一項系統工程,雖然BEPS行動計劃在反避稅領域作出了較大調整、創(chuàng)制出了較為統一的國際稅收規(guī)則,但在實踐中也未必能夠顯著降低國際反避稅的難度,加上各國稅制及經濟發(fā)展水平的不同,反避稅的實現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全球稅收政策的互助協調。而且,BEPS行動計劃亦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及可能引發(fā)對投資者不利的后果:首先,BEPS行動計劃會推動相關國家修改稅收立法,加強轉移定價、受控外國公司等反避稅條款的規(guī)定,而這些稅收政策的新訂與修改將不可避免地對投資者在東道國的稅收籌劃形成一定沖擊,壓縮其境外經濟活動稅收籌劃的空間,使得投資者的稅收籌劃成為東道國反避稅調查的對象,從而給投資者帶來不確定的風險;其次,BEPS行動計劃只具軟法約束力,沿線國家有可能借修訂本國的稅收制度,制定帶有歧視性的反避稅規(guī)則,甚至是濫用反避稅措施,規(guī)定過高的懲罰稅率,侵害我國投資者的合法稅收權益;最后,BEPS行動計劃并沒有列舉所有的避稅方法,而且對諸多避稅方法也沒有科學界定,增加了反避稅措施被濫用的可能性。
1.反避稅之轉移定價
“由于聯屬企業(yè)之間存在共同的股權和控制關系,彼此在進行交易時就可能不按照一般市場價格標準,而是根據逃避有關國家稅收的目的需要來確定有關交易的價格。這種基于逃避稅收目的而確定價格的做法,稱為‘轉移定價’?!?參見姚梅鎮(zhèn)主編:《國際經濟法概論》,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 年版,第 424 頁。國際轉移定價即是跨國連鎖企業(yè)為謀求利潤的最大化而根據全球發(fā)展戰(zhàn)略選擇交易價格與關聯企業(yè)進行交易,其前提基礎是各國稅收制度的差異性。
我國投資者在海外投資過程中為實現投資利益的最大化,必定會進行稅收籌劃,轉移定價即是經常用到的方式。事實上,不僅是“一帶一路”倡議實施背景下國際轉移定價應用廣泛,在全球經濟密切聯系、國際經濟貿易擴大的背景下,轉移定價已經成為跨國公司企業(yè)進行國際避稅的主要手段。BEPS行動計劃以專項行動計劃在反避稅領域對國際轉移定價進行了完善,要求稅務機關以同期報送資料為基礎對轉移定價進行分析與評估,同時強制披露惡意或濫用稅收籌劃方案的信息,明顯加強了對國際轉移定價的審查管理。?BEPS行動計劃要求同期報送國別報告、主文檔和本地文檔,全球經營信息,跨國企業(yè)分布在各國的企業(yè)的收入分配、納稅情況和其他與經濟活動相關的指標,以及一國稅務機關所管轄的企業(yè)與集團內其他國家企業(yè)之間的主要交易信息等資料。在BEPS行動計劃背景下,沿線各國的轉移定價審查與監(jiān)管措施將逐漸完善,如果投資者在轉移定價稅收籌劃過程中不了解沿線國家的反避稅條款,則很容易遭受當地稅務機關的反避稅調查,就有可能面臨較高的補稅和罰款風險,而且投資者信譽還會受損,加之東道國的稅收征管環(huán)境也會進一步擴大我國投資者所面臨的涉稅風險。?參見龐淑芬等:《“一帶一路”下我國企業(yè)“走出去”的稅收風險解析》,載《國際稅收》2017年第1期。
2.反避稅之受控外國公司
擁有外國子公司控制權的納稅人可以在特定情況下,將其居民國的稅基轉移至一家受控外國公司,從而通過該受控外國公司轉移利潤并長期遞延納稅,以逃避納稅義務。為應對此類問題,各國紛紛制定了“受控外國公司規(guī)則”(CFC規(guī)則),因此CFC規(guī)則本質上是一種反避稅規(guī)則。?BEPS行動計劃第3項成果《制定有效受控外國公司規(guī)則》中建議,當一國居民(包括企業(yè)實體、個人或其他)持有一個CFC超過50%的控制權時(包括直接控制與間接控制),該CFC即應被認為是受控的;但是,同時該規(guī)則也允許國家出于一定政治目的和防止規(guī)避的目的,將這一控制標準設定在更低的水平。BEPS行動計劃中建議“廣泛地定義滿足條件的實體”,CFC規(guī)則的適用對象不僅包括公司實體,也適用于任何能夠引起B(yǎng)EPS問題的透明實體和常設機構,擴大了CFC規(guī)則的適用范圍。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稅收管理制度中明確規(guī)定“受控公司規(guī)則”的國家明顯少于規(guī)定轉讓定價的國家,主要集中于中東歐、西亞、北非國家,這主要與本國資本流動方向有關。?參見王文靜:《“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下的跨境稅收問題初探——基于公司所得稅法和國際稅收協定的比較》,載《財經法學》2016年第2期。但是,BEPS行動計劃的實施將會推動沿線國家“受控外國公司規(guī)則”的建立,尤其是“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使得沿線國家的對外投資日趨頻繁,“受控外國公司規(guī)則”在反避稅領域中的重要性將會有明顯的提升。受控外國公司一般設立在低稅負國家或地區(qū),“一帶一路”沿線大多數國家的企業(yè)所得稅率都不高于25%,因此,如果投資者稅收籌劃與投資結構安排不合規(guī)、不合理,很容易受到國內稅務機關的反避稅調查,?參見張美紅:《我國企業(yè)海外投資涉稅風險及其應對》,載《稅務研究》2017年第1期。來自國內的反避稅調查同樣會給投資者帶來一定的風險。
3.反避稅之資本弱化
資本弱化主要是指企業(yè)為實現避稅目的,以較少股權和較多債權進行投資或融資,使得債務資本與權益資本比例超過規(guī)定標準的資本結構安排的現象。債務性融資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并且其投資利息可以在所得稅稅前扣除,能夠降低企業(yè)的稅負,但是也使得股本承擔非關聯方經營風險的能力減弱,因此很多國家都對關聯方的債權性投資設有一定的限制,防止本國稅收的流失。?參見王素榮、付博:《“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公司所得稅政策及稅務籌劃》,載《財經問題研究》2017年第1期。
“一帶一路”沿線很多國家對利息稅前扣除作出了相關規(guī)定,但并未對資本弱化的限制比例作出明確規(guī)定,而且還有部分國家對資本弱化沒有任何規(guī)定,如東南亞八國中只有印度尼西亞對資本弱化作出了規(guī)定。?前引? ,王文靜文。在BEPS行動計劃的影響下,沿線國家在本國稅法中將會逐步建立和完善資本弱化規(guī)則,我國投資者在進行海外投資時必須充分了解該國的資本弱化制度,從而進行合規(guī)性的稅收籌劃,否則很容易受到東道國的反避稅調查,增加投資者在沿線國家投資的涉稅風險。
“一帶一路”沿線的眾多發(fā)展中國家為吸引外資通常會制定稅收優(yōu)惠政策,與投資者母國簽訂雙邊、多邊稅收優(yōu)惠協定,這會為我國投資者對外投資提供較為有利的條件。
稅收饒讓制度是國際稅收中最為常見的優(yōu)惠政策,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絕大多數國家都簽訂有稅收協定,?在“一帶一路”沿線64個國家中,我國已經同其中的54個國家簽訂了稅收協定(我國同柬埔寨簽署的稅收協定尚未生效),仍有緬甸、東帝汶、阿富汗、馬爾代夫、不丹、伊拉克、約旦、黎巴嫩、也門、巴勒斯坦等10個國家尚未與我國簽訂稅收協定。但是僅與少數國家在稅收協定中規(guī)定有稅收饒讓條款。?在我國同沿線國家已經簽訂的54個稅收協定中,規(guī)定雙邊稅收饒讓條款的僅有泰國、馬來西亞、越南、文萊、印度、巴基斯坦、斯里蘭卡、阿曼、科威特、斯洛伐克、保加利亞、塞爾維亞、馬其頓、波黑、黑山、柬埔寨等16國,新加坡、阿聯酋、波蘭、敘利亞、匈牙利等5個國家給予我國單邊稅收饒讓。稅收饒讓條款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覆蓋面并不廣泛,我國投資者在眾多未與我國簽訂稅收饒讓條款的國家投資即無法實際有效地享受東道國給予的各項稅收優(yōu)惠政策,因為在東道國減免的稅額仍然要在回國后補繳。?參見前引⑧ ,李勇彬、汪昊文。再者,我國很多投資者在沿線國家投資之時,沒有深入研究我國同該國簽訂的稅收協定,對其中的稅收饒讓條款也不了解,未能及時申請稅收抵免,使得我國投資者徒增大量稅負,不利于提升投資者自身的國際競爭力。2016年底,國家稅務總局統計數據顯示,我國已經與世界范圍內102個國家和地區(qū)簽訂了稅收協定,我國對外投資企業(yè)90%的境外所得也來源于這些國家和地區(qū),但是卻只有10%的企業(yè)享受過稅收協定帶來的優(yōu)惠待遇。
當然,在BEPS行動計劃背景下,也不能濫用稅收優(yōu)惠協定。有些國家為爭奪稅源與稅基,競相出臺稅收優(yōu)惠政策,容易扭曲沿線國家的投資經營活動,甚至是人們的稅收法治意識,因此要限制稅收饒讓制度的適用,注重發(fā)揮該制度的正向外溢效應。?參見張澤平:《全球治理背景下國際稅收秩序的挑戰(zhàn)與變革》,載《中國法學》2017年第3期。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大多數為發(fā)展中國家,各國間的宗教問題、對待法治的態(tài)度與標準的差異等使沿線國家面臨著諸多法律沖突問題。?參見王剛:《“一帶一路”建設中的法律問題及法治機制構建》,載《法學雜志》2017年第2期。在稅法領域也同樣如此,各國在對外經濟往來中很容易在稅收征管等方面產生爭議,如果這些爭議得不到及時有效處理則會給我國投資者帶來較大的風險。
我國并沒有與所有沿線國家簽訂稅收協定,包含有明確的稅收饒讓等稅收優(yōu)惠政策的協定更是不多,即使有也存在較大的差異,而且在反避稅規(guī)定上同樣存在諸多不完善之處,致使我國投資者在東道國遇到這些稅收爭議問題時,常常于法無據或者法律不明,導致爭議無法得到有效解決。而且,我國投資者對沿線國家稅收法律制度的了解也不夠深入,當稅收爭議真正出現的時候,投資者往往不知道通過何種途徑進行救濟,因此也會錯過爭議解決的最佳時機,導致投資者承受不必要的涉稅風險與損失。另外,從國際投資爭端仲裁實踐來看,當爭端發(fā)生時,當事人一般選擇諸如國際投資爭端解決中心(ICSID)、國際商會仲裁院(ICC)、瑞典斯德哥爾摩商會仲裁院(SCC)等國際著名的投資爭端仲裁機構,它們都有自身獨立的投資仲裁規(guī)則,如果投資者與東道國選擇了某一個仲裁機構,則會適用該機構自身的仲裁規(guī)則。因此,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投資過程中發(fā)生爭議、進行仲裁時不免容易陷入被動的局面,不利于時間、資金成本的節(jié)約,甚至使爭議得不到有效解決。
爭議來源于差異,稅收爭議的解決一方面需要我國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稅收協調,另一方面,我國境外投資者也不能僅僅寄希望于稅收爭議發(fā)生后的有效處理,而應該將重點放在稅收爭議的防范之上,積極主動地了解東道國的稅制,提前做好稅收風險預防工作。
1.稅收歧視待遇
“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使我國成為全球關注的對象,越來越多的國家逐步深入了解我國,同我國開展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的廣泛合作。但是,“一帶一路”沿線仍有部分國家對我國了解并不全面,對“一帶一路”倡議也持有觀望的態(tài)度,甚至持特定目的參與“一帶一路”倡議。因此,我國投資者在這些沿線國家可能會因為政治等原因而被給予不平等的稅收歧視待遇,或者有些沿線國家稅務機關僅僅是將我國投資者的投資行為作為一種推動經濟發(fā)展、增加財政的方式,認為我國經濟總量巨大,對我國投資者征收較高賦稅并沒有多大關系,?參見孔丹陽:《中國企業(yè)海外投資有哪些稅收風險》,載《中國稅務報》2016年8月5日。加之可能其稅收法律制度并不完善,使得我國投資者很容易遭受稅收歧視待遇。諸如此類,沿線國家的稅收法治、征稅理念、征管秩序以及對我國和“一帶一路”倡議的認識等都會影響東道國對我國投資者的稅收征管,增加投資的稅收風險。
2.海外并購目標企業(yè)歷史稅收問題
海外并購也是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的重要方式之一,但是我國投資者很容易忽視目標企業(yè)的歷史稅收問題,往往在并購前未對目標企業(yè)做好充分的盡職調查,以至于后期在東道國進行納稅申報時很容易被當地稅務機關認定為不實申報,而有可能面臨稅收補繳和罰款,使得投資者無端承受替人補稅和被罰款的風險。?參見前引? ,孔丹陽文。另外,“一帶一路”沿線主要是私有制國家,并購的目標企業(yè)多為私有企業(yè),經營者很可能會將企業(yè)和家庭個人稅負混同,這也會無端增加投資者的稅負。
“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為全球經濟的發(fā)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沿線各國經濟都將迎來新的增長格局。經濟上的密切聯系與合作使得各國在稅收制度與規(guī)則的協調上有了更高的要求,但當前國際稅收環(huán)境并不能很好地滿足國際經濟的發(fā)展趨勢。
稅源的國際化必定導致稅收安排的國際化,國際投資的主體為追求利潤的最大化,也必定會使用各種手段進行稅收籌劃與安排,因此很容易在世界范圍內形成利潤轉移與稅基侵蝕的局面,不僅有損各國稅收權益,而且也容易造成國際稅收秩序的混亂,不利于良好國際稅收環(huán)境的形成。鑒于此,BEPS行動計劃應運而生,為應對國際避稅達成了共識,有利于規(guī)范國際稅收秩序,并促進良好國際稅收環(huán)境的形成。然而,稅收不僅是一國稅收利益的象征,更是一國主權的象征,各國基于國際稅收協調而讓渡出部分稅權,在現實中對國家主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軟侵蝕,因此,各國在稅收實踐中往往會基于本國國家政治等多方面利益的考慮選擇性執(zhí)行、規(guī)避或者部分違反稅收協定,甚至是濫用反避稅措施,從而在客觀上阻礙了良好的國際稅收環(huán)境的形成。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時,也可能會遭受稅收權益的損害,加之海外投資本身固有的風險性,使得對外投資成本更加高昂、投資回報率降低,因此,做好事前的防范和事后的爭端解決工作就顯得非常必要。另外,各國為擴大本國稅源,在稅收征管上也會形成國際稅收競爭的態(tài)勢,而不當的國際稅收競爭也會惡化國際稅收環(huán)境。
首先,沿線各國的稅收制度差異較大。“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經濟、政治、文化等方面具有較大的差異,各國之間不同的國情造就了具有本國特點的稅收制度,因此也導致了沿線各國在稅收征管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增加了各國稅務執(zhí)行的不確定性,極易導致我國在這些國家的投資權益受損;而且,沿線各國的國內稅收法律制度變動頻繁、稅收環(huán)境并不穩(wěn)定,也大大增加了我國投資者海外投資的涉稅風險。
其次,沿線各國稅收管轄權存在沖突。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基本上都實行稅收居民管轄權和稅收來源地管轄權,只是基于投資流向的因素在兩種稅收管轄權的側重上有所不同——發(fā)達國家一般注重稅收居民管轄權,而發(fā)展中國家則側重稅收來源地管轄權。同時,稅收管轄權還涉及居民納稅人身份的認定,沿線不同國家在居民納稅人身份的認定標準上也存在較大的區(qū)別。因此,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時,一方面會面臨東道國的稅收來源地管轄權,另一方面還會因我國居民納稅人身份而受到國內稅務機關的管轄,從而形成雙重甚至多重征稅的稅收征管局面,進而加重我國投資者的稅收負擔,增加投資過程中的涉稅風險。
再次,沿線國家的稅收征管體系不夠健全?!耙粠б宦贰钡闹虚g腹地為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各國間的經濟發(fā)展水平差異較大,稅收征管體系也未能與本國經濟發(fā)展相協調。而且,部分國家稅收征管法律規(guī)定的程序頗為復雜,在征管執(zhí)行中也具有較大的隨意性,甚至有些國家稅務機關還存在稅收歧視,致使我國投資者在東道國進行納稅申報的過程中極易與稅務部門發(fā)生爭議,從而增加我國投資者在東道國的涉稅風險。
最后,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稅收協定不能滿足當前的發(fā)展與合作需求,不但不能有效維護投資者的稅收權益,而且還有可能束縛我國投資者的海外投資行為,增加我國海外投資的涉稅風險。稅收協定是國際稅收協調的主要手段,雖然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大多數國家都簽訂有稅收協定,但是很多協定都簽訂于20世紀80、90年代,如今看來過于陳舊。在簽訂這些稅收協定時,我國的主要目標是吸引外資,極少考慮我國境外投資權益的保護問題。而在2015年后,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開始超過外資輸入流量,身份的轉變促使我國開始重新審視與沿線國家簽訂的稅收協定,開始思考如何在兼顧資本輸入國與輸出國身份的基礎上,對稅收協定待遇等內容安排進行修訂。
涉稅風險防控意識是預防風險的重要前提,風險防范意識不足是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過程中遇到涉稅問題的重要原因。我國投資者在沿線國家進行投資之前通常沒有充足的準備,沒有對東道國的稅收法律制度與征管實踐進行調研,也不了解我國同沿線國家簽訂的稅收協定、投資協定以及國際稅收規(guī)則等,對于在投資過程中會遇到什么樣的風險、風險來自于哪里更是不清楚,因而時常遭遇投資稅收風險損失。再者,投資者對涉稅風險的防范以及涉稅爭議問題的解決通常寄希望于國家,沒有事先的防范措施與風險防控體系,忽略東道國當地救濟措施的運用。另外,稅收優(yōu)惠政策在某種程度上能夠減輕投資者的稅收負擔,降低海外投資風險,但是我國投資者往往也并未積極了解我國同沿線國家的諸如稅收饒讓、利息、股息、特許權使用費等稅收優(yōu)惠政策。
國家是投資者海外投資的后盾,我國投資者在海外投資過程中要避免涉稅風險、實現投資目標,離不開國家的支持與保障,國家在投資者涉稅風險防控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稅收管轄權沖突、各國爭奪稅源與稅基等是國際稅收協調產生的重要推動因素,?參見崔曉靜:《論國際稅收協調法律機制之構建——以負責任稅收主權為基礎》,載《法學評論》2010年第5期。我國同沿線國家在投資實踐中同樣也存在這些問題,導致我國投資者在海外投資中遭受不必要的稅收損失。因此,我國與這些沿線國家對稅收問題進行國際協調、進一步深化國際稅收合作是非常必要的。
1.談簽和修訂國際稅收協定,完善國際稅收規(guī)則
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稅收協定大多集中于20世紀80、90年代及2000年之初,?目前,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54個稅收協定中,有7個協定是20世紀80年代簽訂的,24個協定是20世紀90年代簽訂的,23個協定是2000年之后簽訂的。很多協定至今也未曾修訂過,而且目前沿線仍有10個國家未與我國簽訂稅收協定。隨著國際經濟交往的進一步發(fā)展,各國對稅收權益保護的現實需要已經對國際稅收規(guī)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國同沿線國家的現有稅收協定已經無法滿足“一帶一路”倡議實施背景下稅收形勢的諸多變化。?參見前引⑩ ,王文靜、賴泓宇文。因此,我國需要推動與緬甸、馬爾代夫等十國稅收協定的簽訂,及時清理和修改不符合當前國際稅收發(fā)展需要的協定內容,增加國際稅收互助、稅收饒讓等內容,明確股息、利息、特許權使用費等稅收優(yōu)惠政策的適用范圍與條件,并提高稅收協定的執(zhí)行水平,共同致力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稅收政策協調與征管的雙邊或多邊長效合作機制。同時,我國還要探索建立稅收管轄權沖突的協調機制,合理分配和平衡各國稅收征管利益,減輕或逐步消除國際重復征稅;積極推動國際稅制的改革,促進沿線國家改革本國稅收法律制度,增強稅收征管的透明度,簡化稅收征管程序,促進國際稅收規(guī)則的完善。
2.建立談判協商與沖突協調機制,提高爭議解決效率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差異性蘊含著巨大的合作發(fā)展空間的同時,也必然會帶來諸多問題、引發(fā)各類沖突,我國在沿線國家投資過程中發(fā)生各類爭議也是不可避免的。因而,我國有必要通過談判建立協商與協調機制,形成一套高效的爭議解決機制,有效處理稅收法律的沖突與爭議;綜合運用實體法調整方法與沖突法解決方法,遵循利益平衡與強行法優(yōu)先原則;?參見前引? ,王剛文。建立多元化、差異化的稅收合作機制與爭議解決機制,尋求利益的最佳結合點,妥善處理各方利益訴求,最大限度地提高稅收爭議的解決效率。除此以外,我國還可以推動沿線國家稅務負責人會晤機制與區(qū)域性高層政策對話機制的形成,進一步擴大稅務合作網絡、深化稅務合作程度。最后,我國還應該積極運用國際組織的協調力量,發(fā)揮國際組織在國際稅收爭議解決中的積極作用。
3.完善我國國際投資爭端仲裁規(guī)則,推動仲裁規(guī)則的全球化發(fā)展
國際仲裁以意思自治為基礎,具有便捷、高效等特點,已經成為解決投資者與東道國間投資爭議的重要方式。在“一帶一路”倡議逐步深入實施的背景下,我國對外投資流量快速增長,投資者與東道國的投資爭議也將日漸增加,但是我國仲裁機構并沒有處理國際投資爭端的實踐經驗,之前也沒有制定出一套符合我國投資者與東道國共同利益的統一的國際投資爭端仲裁規(guī)則,在國際投資爭端仲裁領域沒有任何影響力。?《貿仲委〈投資仲裁規(guī)則〉說明及規(guī)則文本》,載中國國際經濟貿易委員會官網,http://www.cietac.org.cn/index.php?m=Article&a=show&id=14467,最后訪問時間:2017年10月8日。需要指出的是,2017年9月12日,我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通過了《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國際投資爭端仲裁規(guī)則(試行)》(2017年10月1日開始施行),該仲裁規(guī)則的頒布彌補了我國國際投資爭端仲裁領域的空白,同時也將進一步促進國際投資爭端仲裁規(guī)則的完善與發(fā)展。?參見前引? ,中國國際經濟貿易委員會官網文。在我國國際投資仲裁機構、國際投資仲裁規(guī)則日益完善的情況下,我國投資者可以通過約定將其與東道國的投資爭議納入我國國內的仲裁機構進行仲裁,這樣不僅能夠使爭端得到公正有效的解決,而且還能降低投資者的成本。因此,我國需要逐步完善國際投資仲裁規(guī)則,通過降低當事人的時間、資金成本,提供公平公正的優(yōu)質仲裁服務,為我國國際仲裁機構樹立良好的國際信譽,提高國際知名度,從而吸引更多的國際投資爭端到我國的仲裁機構進行仲裁,實現我國國際投資爭端仲裁規(guī)則的國際化與全球化,促進國際投資環(huán)境的優(yōu)化。
4.加強稅收征管信息披露,規(guī)范稅收征管秩序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稅制立法水平不一,諸多國家的轉移定價、受控外國公司、資本弱化等反避稅條款未能在稅法中得以明確,使得該國稅務機關在反避稅調查等稅收征管上具有較大的隨意性。為保護我國海外投資者的稅收權益,需要通過雙邊、多邊投資稅收協定來推動沿線國家稅收征管信息的披露、消除稅收壁壘,規(guī)范稅收征管的秩序。同時,需要推動建立覆蓋面更為廣泛的稅收情報自動交換制度,?2016年9月,G20杭州峰會呼吁,尚未承諾實施稅收情報自動交換標準的國家應在2018年前開始實施,建立現代化的國際稅收體系。目前,我國與世界范圍內國家簽訂稅收情報交換協定的只有巴哈馬、英屬維爾京、馬恩島、根西、澤西、百慕大、阿根廷、開曼、圣馬力諾、列支敦士登等10個國家。嚴格執(zhí)行國別報告要求,促進稅收征管的透明化,幫助我國海外投資者及時了解東道國的稅收征管信息,從而作出正確的經營決策與合規(guī)的稅收安排。
5.推動BEPS行動計劃成果的落實,共同營造良好的國際稅收環(huán)境
稅基侵蝕與利潤轉移是國際稅收中最為普遍的避稅問題,BEPS行動計劃在反避稅領域作出了較大的貢獻,是重塑國際稅收規(guī)則體系的重要一步。我國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應共同推進該項行動計劃的落實,在本國稅收法律制度及稅收協定中積極響應BEPS行動計劃的號召,明確轉移定價、受控外國公司等反避稅條款,共同打擊國際避稅行為,推動友好型稅收政策的實施,倡導“負責任地行使稅收主權”,促進世界經濟的發(fā)展。?參見前引? ,崔曉靜文。同時,我國與沿線國家亦應積極執(zhí)行《多邊稅收征管互助公約》,?我國于2013年8月27日簽署《多邊稅收征管互助公約》,2015年7月,經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五次會議批準,于2016年2月1日對我國生效,自2017年1月1日開始執(zhí)行。維護公平的國際稅收秩序,為我國投資者在沿線國家的投資創(chuàng)造良好的、平衡增長的國際稅收環(huán)境。
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過程中力量薄弱,不足以應對和解決在東道國投資所面臨的諸多涉稅風險問題,因此需要從國家層面獲得較為完備的法律政策服務支持。
1.優(yōu)化稅收服務,提高稅收治理能力
稅收服務與稅收治理能力是構建現代國際稅收體系的重要內容,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需要從國家層面獲得有效的稅收服務,提升應對各種涉稅風險的能力。首先,我國政府應構建國別稅收法律法規(guī)咨詢體系,發(fā)布“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國別稅收風險報告指南,?從2015年起,國家稅務總局已經開始對包括“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主要投資目的地在內的95個國家和地區(qū)全面開展了國別稅收信息研究。截至2017年4月底,國家稅務總局總共發(fā)布了59份國別投資稅收指南,涵蓋了40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而且國家稅務總局還將進一步擴大國別投資稅收指南的范圍。建立國際稅收法律政策服務機構?參見漆彤:《“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國際稅法思考》,載《稅務研究》2015年第6期。(如我國已成立北京納稅服務中心、上海納稅服務中心,而且已經推出雙語服務,開通了納稅服務熱線專席,能夠最大限度地為投資者在投資前和投資過程中可能出現或已經出現的稅收爭議提供及時有效的法律咨詢,幫助投資者應對各種涉稅風險)。其次,我國稅務機關需要建立跨境涉稅訴求的快速響應機制,?參見前引? ,漆彤文。同時輔助以外交手段,在爭議解決過程中為海外投資者提供最為便捷的援助,降低爭議處理周期,減少時間成本,從而維護投資者的合法稅收權益。同時,我國亦應探索納稅服務的新途徑,加快升級稅收信息數據化管理,建立沿線國家涉稅信息數據共享機制,?參見李香菊、王雄飛:《“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下企業(yè)稅收風險與防控研究》,載《華東經濟管理》2017年第5期。拓寬投資者獲取相關稅收信息的渠道,增強投資者涉稅風險的抵御能力。最后,我國還要注重國際化財會人才的培養(yǎng),組織并開展涉外稅收業(yè)務的個性化培訓機制,?2015年底,我國在揚州設立了全球首個位于非OECD國家的多邊稅務中心,在稅收政策、稅收征管、國際稅收等19個領域開展培訓咨詢等多樣化合作。并且向東道國派遣通曉涉外稅務的專業(yè)工作人員。?參見前引? ,李香菊、王雄飛文。事實上,國家稅務總局已經嘗試在沿線國家和主要投資目的地派駐稅務官員,專門負責國際稅收方面的工作,也能夠為我國投資者提供更為便捷的咨詢服務。
2.設立專門的投資管理機構,注重評估稅收協定的實施
我國現有的海外投資管理機構主要涉及商務部與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然而,這兩個機構都不是負責海外投資管理的專門性機構,在職能履行上存在嚴重的欠缺。而且,管理機構的重疊很容易導致管理上的沖突以及不作為,出現海外投資國家管理的真空地帶。因此,在“一帶一路”倡議推動海外投資日趨頻繁的背景下,我國需要設立海外投資的專門機構或部門,不僅要負責制定沿線國家的國別報告,為投資者提供有力的參考,而且要重視投資者信息的收集、制定有針對性的國家政策,幫助投資者防范涉稅風險。同時,該機構還應及時對我國與沿線國家簽訂的稅收協定的實施情況進行評估,如我國投資者在東道國享受何種待遇、是否受到歧視等,從而敦促東道國切實履行協定內容,保障我國投資者的海外投資得到公平對待。
3.突出稅收服務與管理重點,加大對中小企業(yè)與個人的扶持
目前,我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者以國有企業(yè)為主,國有企業(yè)在政策、資金等方面具有中小企業(yè)及個人不具有的天然優(yōu)勢,在涉稅風險的防控上具有較強的能力。而中小企業(yè)與個人投資者本身的實力較弱,抵御風險的能力不強,因此更需要國家在政策、信息等方面提供具有針對性的服務和支持。例如,2017年阿曼開始推行小企業(yè)所得稅制,實行3%的優(yōu)惠稅率。?參見王文靜等:《“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近期稅制改革動態(tài)比較研究》,載《國際稅收》2017年第5期。如果我國能夠推動與沿線國家之間建立專門針對中小企業(yè)的稅收征管機制,就能有效降低中小企業(yè)的稅收負擔和風險,助力中小企業(yè)與個人在沿線國家的投資建設。同時,我國亦應強化與沿線國家的協商機制,爭取更多的稅收優(yōu)惠與政策支持,構建專門對話機制,鼓勵和支持民族傳統產業(yè)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降低涉稅風險,在創(chuàng)造利潤的同時推廣和傳播我國的傳統文化,促進我國同沿線國家的文化交流。最后,國家應注重利用法律、政策等手段培養(yǎng)和提升投資者的涉稅風險管理與防控意識,逐步減輕投資者對稅收優(yōu)惠政策的依賴性,增強投資者自身的硬實力。?參見前引⑩ ,王文靜、賴泓宇文。另外,我國相關部門還需要加強對重點國家和地區(qū)的風險評估與管理,為投資者海外投資提供更為有力的保障。
我國企業(yè)是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的主角,是涉稅風險最直接的接觸者與管理者,因此風險應對的關鍵還在于企業(yè)投資者本身,其自身必須積極應對涉稅風險、增強風險管控能力。
對涉稅風險本身認識不足,是很多投資者都存在的問題。在海外投資實踐中,相當一部分投資者缺乏風險意識,在投資之前不去主動了解沿線國家的國情及稅收法律制度,也不關注重大的國際決策,甚至忽略我國與東道國簽訂的稅收協定;還有部分投資者,雖然意識到海外投資過程中的涉稅風險,但也未積極采取有效措施進行風險防范,而是寄希望于國家對涉稅問題進行事后解決。然而,國家對于涉稅風險問題的解決往往不具有很強的針對性,投資者對可能遇到的涉稅風險還需根據自身的經營特點、結合東道國的稅制作出有目的性的風險預案,這樣才能有效應對涉稅風險問題;而且,國家對于涉稅風險問題的解決往往是通過協商與談判的途徑,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很容易使我國陷入被動的境地,會大大延長爭議解決的周期。因此,我國投資者一方面需要增強涉稅風險的防范意識,另一方面需要轉變態(tài)度,降低對國家政策的依賴,積極主動地采取風險防控措施,增強當地救濟的意識與能力,充分運用當地救濟的解決方式,提高涉稅風險應對的效率。?參見崔曉靜:《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稅收協定優(yōu)惠安排與適用爭議研究》,載《中國法學》2017年第2期。
投資本身就意味著風險,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面對錯綜復雜的環(huán)境,必然需要進行調查研究,制訂相關的投資方案與風險預案,稅務調研即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國投資者應當在投資前進行扎實的稅務調研,了解我國與東道國稅制的差異,并關注其稅收制度的變化與國際稅收規(guī)則的發(fā)展動向,積極了解中外雙邊或多邊稅收協定與投資協定,從而進行全面的稅務風險評估,建立完善的稅務風險管理體系,提高投資者對涉稅風險的管控能力。?參見蔣穎等:《“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企業(yè)全球化的機遇和挑戰(zhàn)》,載《國際稅收》2017年第5期。另外,需要特別注意發(fā)達國家的稅法體系,其稅法體系不僅成熟,而且細致縝密,需要進行深入的專業(yè)解讀。因此,投資者也應當加大稅務人才引進等相關的投入與支持,重視內部專業(yè)化財會人才的培養(yǎng),建立員工涉稅業(yè)務能力培訓學習的常態(tài)機制。
稅收籌劃是投資者減輕稅負的重要手段,我國投資者在進行稅收籌劃過程中一定要充分了解東道國與我國稅制的差異,重視BEPS行動計劃的內容,深入了解把握東道國的轉移定價、資本弱化等規(guī)定,建立低稅負的組織形式,并設計好債權融資框架,?參見前引? ,王素榮、付博文。否則很容易面臨東道國的反避稅調查。為此,投資者可以積極申請雙邊預約定價安排,?2017年3月,我國內蒙古伊利集團與新西蘭已經就預約定價安排協定進行了首輪磋商,為我國企業(yè)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過程中解決稅收爭議提供了很好的范式。以降低反避稅調查風險和稅收爭議的可能性,增強稅收的確定性,避免雙重征稅并降低投資者的稅收遵從成本,?參見前引? ,張美紅文。實現投資者稅收利益的最優(yōu)化,從而最大限度地創(chuàng)造投資利潤。
海外投資不僅關系到投資者自身的利潤創(chuàng)造與生存發(fā)展,而且還關涉到國家之間的利益分配與平衡。我國投資者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不可避免地面臨諸多涉稅風險,國家及投資者自身均應采取積極有效的措施,形成合力,分散及共同應對這些風險。我國在加強國內稅收法制建設的同時,更應該增強與沿線國家之間稅收制度的協調與合作;而投資者亦應從其自身的利益出發(fā),高度關注沿線各國稅收法律政策的現狀及發(fā)展態(tài)勢,積極利用中國政府稅務管理平臺,對我國稅收制度深度把握,制定對其有利的稅務籌劃。具體而言:其一,我國應與沿線國家協調好稅收管轄權,在更大程度和范圍上反映出合作雙方的利益——我國對海外投資者擁有屬人管轄權,在維護投資者海外投資稅收權益的前提下,也要注意防范東道國對我國稅權造成侵蝕。其二,我國仍然需要進一步修改和完善稅收法律制度(如企業(yè)所得稅率),因為目前即使存在稅收饒讓等抵免政策,我國企業(yè)實際所承擔的稅負仍然較重。正確的做法是,企業(yè)通過生產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應當在分配環(huán)節(jié)征收較輕的稅賦,這樣才能鼓勵和保障企業(yè)的生產再投資,才能有利于財富的增值與再創(chuàng)造,相反則不利于增強企業(yè)在沿線國家的投資信心與積極性,還有可能出現利潤轉移的避稅情形。其三,投資者是涉稅風險的直接管理者,對投資利益的追求是其最為直接的目的,其對涉稅風險的防控應持積極的態(tài)度??傊?,面對沿線國家復雜的稅收環(huán)境,各個國際投資主體應以利益為核心、以法治為保障,不同的角色應該有不同的定位,共同思考和應對“一帶一路”倡議下投資者的涉稅風險問題。合作與發(fā)展始終是主題,“一帶一路”倡議所秉持的理念終將為各國所接受,在全方位的共同努力下,我國投資者的海外投資環(huán)境也必將更為優(yōu)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