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婷,徐建康
(1.天津市寶坻區(qū)人民檢察院,天津 301800;2.天津市寶坻區(qū)監(jiān)察委員會,天津 301800)
交通肇事后逃逸是交通肇事犯罪中的多發(fā)現(xiàn)象,與單純的交通肇事相比,交通肇事后逃逸極易導致犯罪證據滅失、被害人得不到救助而死亡、犯罪人逃逸過程中發(fā)生次生事故等嚴重后果。此外,行為人的逃逸行為必將導致司法機關破案過程中大量人力、物力等司法資源的浪費。將交通肇事“逃逸”和“逃逸致人死亡”作為交通肇事的加重處罰情節(jié),是刑法對逃逸行為的有效回應。司法實踐中,交通肇事逃逸的持續(xù)高發(fā),表明以現(xiàn)行規(guī)定作為手段打擊逃逸行為已顯得力不從心。故此,筆者認為加大對交通肇事后逃逸行為的打擊力度,將其單獨入罪顯得尤為必要。
本質上,交通肇事后逃逸行為嚴重侵害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和道路交通秩序,具有較為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具備犯罪行為最本質的特征。[1]從司法實踐來看,將交通肇事后逃逸行為從交通肇事罪中分離出來單獨入罪,有利于簡化交通肇事罪的定罪量刑,保證交通肇事逃逸類案件定罪標準的統(tǒng)一。同時,交通肇事逃逸單獨入罪后,逃逸行為本身即可認定為是故意犯罪,如果他人教唆駕駛者逃逸的,依照傳統(tǒng)刑法理論可以認定為共同犯罪,這也解決了交通肇事罪做共犯處理的兩種情形與傳統(tǒng)共犯理論沖突的問題。
在量刑幅度方面,交通肇事逃逸要在刑罰階梯中做好與交通肇事罪的銜接。依照現(xiàn)行交通肇事罪一般情節(jié)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加重情節(jié)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規(guī)定,交通肇事逃逸罪應根據一般情節(jié)、造成較大損失或惡劣情節(jié)、致人死亡三類危害后果確定三檔法定刑。
綜上所述,交通肇事逃逸罪應規(guī)定為:交通肇事后逃逸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罰金;逃逸致人重傷或者有其他特別惡劣情節(jié)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最高人民法院在處理交通肇事罪案件時,引入交通事故責任的做法細化了定罪標準,提高了案件辦理的操作性和規(guī)范性。但將公安交管部門交通事故認定書所認定的責任作為交通肇事罪的構成要件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且混淆了行政法律責任與刑事法律責任,有悖于罪刑法定原則的實現(xiàn)。
完善交通肇事罪的立法,不應否定引入交通事故責任認定的做法,但司法實踐中,應加強對交通肇事罪因果關系的審查。具體來說,公安交管部門、檢察機關、審判機關都應結合各自工作職能和優(yōu)勢,協(xié)同配合做好因果關系審查工作。
《道路交通安全法》規(guī)定,公安交管部門是道路交通的主管機關,負責車輛管理、道路管制、事故處置等工作,直接接觸交通肇事犯罪的第一現(xiàn)場,對交通肇事證據的固定具有得天獨厚的權利資源優(yōu)勢。同時,交通事故的成因往往是復雜的,對其分析認定需要一定的專業(yè)知識和專業(yè)技能,而這些專業(yè)知識和技能一般只有公安交管部門的工作人員才具有。因此,筆者認為在交通肇事罪因果關系審查中,作為最前置的一環(huán),應繼續(xù)發(fā)揮公安交管部門的行政職能優(yōu)勢,引導其做好證據認定和事實認定工作。
肩負審查起訴職能的檢察機關在交通肇事因果關系審查中,應對交通事故認定書的事實部分和證據部分進行審查,即涉嫌交通肇事罪案件進入審查起訴階段時,檢察機關應重點對交通事故發(fā)生的經過、嫌疑人的違反道路交通法的情況及各類書證物證進行審查,并根據審查情況作出事故責任的初步認定,對于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應退回補充偵查或責令補充證據。
法律責任應當由司法最終決斷,交通肇事中因果關系的認定,只能由法院以裁決的方式確認。案件審理過程中,法院應對檢察機關移送的事實和證據部分進行司法審查,重點查明形成交通事故損害后果的真實原因行為,分析真實原因行為能否必然導致?lián)p害后果的發(fā)生,即原因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
相對于生命刑和自由刑而言,罰金刑有著天然的輕刑化特點,特別是對于交通肇事罪過失犯的性質來說,適用罰金刑能夠更好的滿足刑罰輕緩化、非監(jiān)禁化的要求。目前我國刑法分則中,與罰金刑有關的犯罪占全部罪名的近50%。[2]筆者認為,進一步擴大我國罰金刑的適用范圍,將其用于對交通肇事罪的處罰勢在必行。但是,由于我國立法的無限額罰金制規(guī)定賦予了法官過大的自由裁量權,罰金刑適用的隨意性無法得到有效控制,同類案件罰金數額相差懸殊的判例不在少數,其規(guī)范化程度亟需進一步提高。[3]
1.明確裁量原則。目前,我國刑法中關于罰金刑數額的規(guī)定有比例制、倍數制、比例兼倍數制、特定數額制和抽象罰金制等五種情形。[4]抽象罰金制由于沒有罰款數額的上限,一般被稱為無限額罰金制,其不利于不同個案間罰金刑適用的均衡和個案的公正。筆者認為,在立法中增加道路交通肇事罪罰金刑適用時,應明確裁量原則,盡量杜絕無限額罰金制的適用,構建起以犯罪情節(jié)和危害后果為雙重標準的罰金刑裁量制度。
2.確定明確的減免范圍及減免幅度。雖然《刑法修正案(九)》中對罰金刑的“延期繳納”和“酌情減少或者免除”作出了規(guī)定,但過于籠統(tǒng)的立法仍需司法的具體化,特別是在減免條件、減免幅度方面仍需作出更為具體的規(guī)定。
《刑法修正案(九)》通過列舉式立法將危險駕駛罪所規(guī)制的行為種類從兩種擴充到了四種,但是覆蓋面仍顯得較窄,特別是“毒駕”“無資格駕駛”等具有較大危險性的駕駛行為仍未納入到危險駕駛罪的規(guī)制范圍。筆者認為,為使危險駕駛罪的規(guī)制范圍更加全面,對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的危險駕駛行為的處罰都能做到有法可依,應通過列舉方式將“毒駕”“無資格駕駛”納入危險駕駛罪規(guī)制范圍。
1.“毒駕”入刑。較之飲酒來說,吸毒對行為人判斷能力和控制能力的影響更甚,通過吸毒使自己陷入短暫的判斷能力和控制能力減弱狀態(tài)是典型的原因自由行為。早在《刑法修正案(九)》征求意見之際,就有代表、學者提議將“毒駕”入刑,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給出的答復是:“毒駕”的標準目前尚未明確,對毒品的快速檢測手段仍需進一步完善。筆者認為,在確定“毒駕”的判斷標準時,不應采取與“酒駕”類似的血液含量模式,因為不同毒品對人體發(fā)生效用的濃度不同,為每一種毒品制定不同的標準顯然不具有可操作性。對此,可以借鑒日本《道路交通法》對酒后駕駛行為的判斷標準,以駕駛員實際所處的狀態(tài)為判斷依據,即檢測(尿檢或唾液檢查)確定駕駛員體內有毒品成分后,通過觀察其是否受毒品影響而難以正常駕駛,來判斷是否屬于“毒駕”。
2.“無資格駕駛”入刑。無資格駕駛是指行為人未取得駕駛證或駕駛證與所駕車類型不對應。在多數情況下,無資格駕駛者未經正規(guī)培訓,駕駛技能生疏,遇到緊急情況時往往處置不當,極易引發(fā)惡性交通事故。據公安部交管局的統(tǒng)計數字顯示,近年來,因無資格駕駛造成的交通事故死亡率占全部交通事故死亡率的7.1%。[5]對無資格駕駛行為的處罰依據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應處二百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罰款,可并處十五日以下拘留。筆者認為,相對無資格駕駛極大的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來說,《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處罰明顯過輕,將其納入危險駕駛罪的規(guī)制范圍,才能做到罪刑相稱。
1.“追逐競駛”概念的界定。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追逐競駛指導性案例中,判決書中提到:刑法規(guī)定的“追逐競駛”,一般指行為人出于競技、追求刺激、斗氣或者其他動機,二人或二人以上分別駕駛機動車,違反道路交通安全規(guī)定,在道路上快速追趕行駛的行為。[6]筆者認為,此種描述是基于對具體的案件事實進行分析、概括而得出的,雖然比較準確,但不夠全面。實踐中,追逐競駛可能還有其他行為方式,比如,行為人單獨一人在道路上飆車,以不特定的其他車輛為目標連續(xù)超車;或者兩個行為人從兩座城市的不同起點出發(fā),約定分別到達不同的目的地的競駛行為,如果按照法官的描述就難以認定為追逐競駛。鑒于實踐中情況的復雜性,應將追逐競駛的行為表述做進一步的概括和凝練,具體表述可為:行為人出于競技、追求刺激、斗氣或者其他動機,違反道路交通安全規(guī)定,有曲折穿行、快速追趕或其他危險性較大的行駛行為的。
2.“情節(jié)惡劣”的界定標準。同樣是在指導性案例中,法官判斷“情節(jié)惡劣”的標準共有五條:第一,駕駛無牌照和改裝摩托車;第二,多次超速;第三,反復并線、穿插前車、多次闖紅燈行駛、駕駛方式有危險性;第四,面對盤查駕車逃離;第五,行駛距離較長,且多為人流密集路段。此處,法官對“情節(jié)惡劣”的判斷只是案件中部分關鍵點的羅列,并未進行概括提煉。筆者認為,如果在立法中對“情節(jié)惡劣”的界定標準采取列舉式的描述方式,難免以偏概全。不論行為人有何種情節(jié),只要追逐競駛行為達到足以威脅他人生命、財產安全的程度,就應該被認定為是“情節(jié)惡劣”。
《刑法修正案(八)》將醉酒駕駛做入罪處理后,由于體內酒精含量這一關鍵證據極易變化或滅失,而又不能通過其他證據證明醉駕行為,故實踐中一些醉酒駕駛者為了規(guī)避刑事責任,往往會采取逃避、阻礙酒精檢測的行為,拒不下車接受酒精檢查、檢查前再次飲酒、檢查前大量飲水等“花式逃避檢查”行為屢見不鮮。因此,如何有效規(guī)制逃避、阻礙體內酒精含量行為,成了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筆者認為,我國加強對逃避、阻礙體內酒精含量檢測行為的規(guī)制應從如下幾方面進行修正:
1.增設逃避、阻礙體內酒精含量檢測罪。目前,我國刑法中對于毀滅證據類行為的規(guī)制集中體現(xiàn)在第三百零七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但構成該罪名的只能是幫助他人毀滅、偽造證據的行為,毀滅自己犯罪證據的行為并不具有可罰性。司法實踐中,因沒有可以采取相應處理措施的法律依據,公安交管部門對于逃避、阻礙體內酒精含量檢查的行為往往沒有合適的對策。故此,筆者認為,應在《刑法》中增設逃避、阻礙體內酒精含量檢測罪。具體來說,可在《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后增加一條,作為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為逃避法律追究,采取脫逃、再次飲酒等行為,導致體內酒精含量檢測無法或難以進行的,處拘役,并處罰金。此處需要說明的是,行為人在交通肇事后或遭遇交管部門檢查時脫逃,構成逃避、阻礙體內酒精含量檢測罪,隨后又被交管部門成功攔截又及時進行了酒精檢測,同時又構成醉酒駕駛罪的,應實行數罪并罰。
2.在《道路交通法》中賦予公安交管部門更多強制手段。上文述及的增設逃避、阻礙體內酒精含量檢測罪中,僅將脫逃和再次飲酒兩種使酒精含量檢測無法繼續(xù)進行的行為作了入罪處理,而對于通過緊鎖車門等方式拒絕酒精檢測及破壞酒精檢測樣本等輕微違法行為,尚未造成酒精含量檢測無法繼續(xù)進行的,筆者認為,不應當做入罪處理,可通過在《道路交通法》中賦予公安交管部門更多行政強制手段的方式,保障酒精檢測的正常進行。如對于有酒后駕駛重大嫌疑的行為人,拒絕停車接受檢查的,可賦予交管部門運用攔車破胎器等裝備進行攔截的權利;對于通過緊鎖車門的方式拒絕下車接受檢查的,可賦予交管部門運用技術裝備打開車鎖的權利。
目前,危險駕駛罪的量刑標準是拘役并處罰金,雖然危險駕駛罪是危險犯,其行為往往未造成較為嚴重的實害后果,但是拘役并處罰金的法定刑對可能造成的危害后果來說,仍過于輕緩,有違罪刑相適應原則。筆者認為,應對危險駕駛罪的法定刑做適當的調整。具體來說,應將其調整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并處罰金。如此調整,一是能給予法官更大的自由裁量權,方便其按照犯罪情節(jié)的輕微進行差別化的量刑,避免輕微犯罪與嚴重犯罪處罰相差不大的情況發(fā)生。二是能夠建立起危險駕駛累犯制度,有利于對多次觸犯危險駕駛罪的行為人進行更為有效的懲治。
在交通肇事和危險駕駛兩個罪名設置尚不完備的情況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于懲治和預防道路交通犯罪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但是,對其“兜底”的錯誤認識也導致其在實踐中的濫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犯罪構成的模糊表述,會使得國民對自己的行為普遍缺乏預測可能性,也使得司法實踐中缺乏明確的衡量標準。筆者認為,加強道路交通犯罪刑法規(guī)制,使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走出“口袋罪”的誤區(qū),首先應對其犯罪構成進行嚴格限定。
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來說,“以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等不確定性較大的描述方式,給了司法解釋過大的裁量空間。可以預想到,如果不對司法解釋進行嚴格的限制,那么會有更多的道路交通失范行為被納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規(guī)制范疇。將司法解釋限制在合理限度內,是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犯罪構成進行嚴格限定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具體來說,兩高在進行司法解釋時,要在法條規(guī)定的框架范圍內合理的適用目的解釋、體系解釋等解釋方法,盡量避免擴張解釋。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司法實踐中存在諸多問題,其根本原因在于法條規(guī)定的“先天不足”。只有從立法層面對其進行完善,才能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對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立法完善,學界爭論頗多,有學者甚至認為,可借鑒現(xiàn)行刑法對79年刑法中投機倒把罪、流氓罪的處理方式,通過修正案的形式將該罪名通過分解的方式逐漸廢除。對此,筆者認為,廢除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做法過于激進,應在盡量保持現(xiàn)行法律穩(wěn)定性的前提下,通過修訂的方式不斷完善,進而避免實踐中擴大化的現(xiàn)狀。具體來說,應該在提高法條的前瞻性上下功夫,適時通過刑法修正案的形式,對危險方法的列舉式描述做補充。例如,可以將“駕車高速沖撞任意人群”的行為作為補充,完善進法條中。
隨著國民獲取信息渠道的日益豐富,每一起司法案件特別是社會影響較大的案件的審理進程都在“聚光燈”下接受國民檢視,多數時候,國民還會依據自身樸素的法治觀念對案件作出“審判”。在國民對行為人危害行為的無比憤慨和嚴懲不怠的強烈呼聲中,司法機關面對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艱難抉擇,很難做到忽視“民意”、保持超然的獨立品格,“因刑定罪”也就成了較為普遍的思維方式。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中查閱了2015年以來多篇關于道路交通犯罪的判決,其中符合交通肇事罪構成要件、卻因危害后果較為嚴重判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明顯過輕,而被判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并不在少數。誠然,“因刑定罪”能夠有效的保障案件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tǒng)一,做到案結事了,其追求量刑公正的出發(fā)點也可謂是良善之舉。但固守司法理性、保持裁判的中立,本是法治國家的必然要求,量刑反制定罪的逆向思維路徑,顛倒了定罪在前量刑在后的邏輯關系。司法過程中,應摒棄因刑定罪思維,努力回歸理性司法。司法人員要堅持獨立原則,正確適用法律規(guī)則和法律思維,在法律規(guī)定的自由裁量范圍內對犯罪行為進行準確定性,不能為了追求社會效果或迎合“民意”而“因刑定罪”,要將罪刑法定視為適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圭臬,在有效打擊道路交通犯罪的同時,保障法律的權威性和統(tǒng)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