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丨 楊煜函

我見過陶窯里火焰與泥土的舞蹈，我見過烽火臺下美人一笑，我見過樓闕上飛揚的旗幟，我見過胡旋舞女飄蕩的裙角，我牽著白馬走過長長的朱雀大街，一直到城墻腳下，帶不走的是身后數(shù)不盡的風流。

當我撩開厚重的窗簾，看見清冷的月光灑在古老的城墻上，緩緩地流動著，糅合了兩分涼薄，三分溫柔，五分厚重。而這一刻威嚴的城墻也在月光中也變得溫柔，像一個滿面慈祥的老人，眼中帶著懷念與向往，述說著過去的故事。

關于西安，我更喜歡叫他長安，盡管這是他過去的名字，但長安這個名字更讓人覺得安寧，或許就像當年劉邦定都時所說，長治久安，寓意長長久久，平平安安。盡管每個朝代都沒有長治久安，歷史一直在更迭流轉，但西安卻一直矗立在這里，看盡這千年來的繁華。

我不知道我會到西安兩次，從大環(huán)境來說，這個城市并不那么讓我喜歡，沒有江南煙雨的細膩，也沒有南國奔放的熱情，但離開西安時卻總有一種意猶未盡，就像看一本書閱讀了新的章節(jié)卻遲遲等不來結局，期待與焦慮讓人十分糾結?；蛟S西安就是一本厚重卻又精彩的歷史典籍，有著小說戲劇般的跌宕起伏，有哲學般的深刻意義，有喜劇般的輕松娛樂、也有悲劇般的唏噓不已，起承轉合之后卻沒個結局。

走進西安的城門，如同翻開了這本書籍老舊的封皮，城墻斑駁的顏色彰顯著時間的久遠，推開城門，那文明的曙光，商周的禮儀，秦漢的威武，隋唐的風流，如畫卷一般徐徐展開。

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博物館，看過一件又一件文物，才覺得歷史課本上的圖片顯得平面而單調，我還記得最開始老師告訴我們的那個奇妙的小口尖底瓶，下課了還在思考他到底是個什么用途。或許那個時候名叫文物的種子就開始悄悄的發(fā)了芽，一直到現(xiàn)在我趴在半坡遺址的欄桿上盯著眼前一片各式各樣的遺跡，我知道那顆小芽一直在成長，和我的腳步一樣從未停止過。

萬年之前，當人類一步步進化，從文明的曙光里誕生出火焰與泥土的藝術，一點點堆砌起來的泥土塑造出人類獨特的審美，從石料中提取的顏色繪制出神秘的圖案。我們感嘆遠古時期的人們已經開啟了智慧，創(chuàng)造出文明的體系，制造出精致的陶器。但是大部分人看半坡遺址這里只是一片普通的土地，被挖的崎嶇不平的坑洞，高低不一的土堆，還有各式各樣的史前人骨。游客并不會選擇這里作為西安旅游的必備點，因為無趣，沒有華麗的器物，一切顯得平淡而實用，但這里卻反映了考古真的場景，沒有小說里陰冷的墓室和詭異的機關，有的只是一群人面朝土地背朝天的不斷發(fā)掘記錄?？脊艑W神秘嗎？其實并不，他只是太過安靜，像一個性格內向的孩子，默默地玩著屬于自己的玩具，揮動小小的工具探尋著過去不為人知的故事。

遺址中留下了大量的遺跡，證明這里有人生活過的，無論是房屋，祭祀坑，還是碎掉的陶片。用粗糲的泥土摩擦著手心，仿佛看見千萬年前燃燒的篝火，火上架著簡單的陶器，器皿里的東西因為受熱而發(fā)出聲響。那些長眠于此的人或許沒想到在這之后他們可以重見天日，可以抬起干枯的手臂在歷史上寫下重重的一筆。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帶起漫天的煙塵?！洞呵飮Z 周語上》曰；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在經過了夏的樸實，商的奢靡，彩鳳飛降在周原大地上，中華禮儀開始熔鑄進華夏民族的骨血之中。武王伐商，定都豐鎬，誰也沒有想到這奠定了千年古都的位置，并且世世代代延續(xù)至今。中國歷史有一種奇妙的延續(xù)性，下一個的出現(xiàn)并不伴隨上一個的絕對滅亡，新的必定是舊的在很久以前埋下了伏筆，成王以葉封弟于晉時不曾想到幾百年后出現(xiàn)春秋五霸王室衰微，也不會想到莊嚴威武的青銅器會在以后越來越不重要，從司母戊到利簋，再到大盂鼎，散氏盤，當我走過陜西歷史博物館，我與青銅器僅有一面玻璃之隔，我看見他們銹蝕爬滿全身，昔日光彩不再，就算形態(tài)改變，它們依舊矗立在那里，在深埋地底時也在用鐫刻深重的銘文沉默的述說著當時的輝煌。

沉默、肅殺、氣勢。是我對兵馬俑的形容，雖然我們總是在驚嘆贊美自然的鬼斧神工，但在這巧奪天工的百萬地下軍隊面前失了語言。秦始皇一統(tǒng)天下，渴望長生不老，秦朝統(tǒng)治世世代代流傳，只可惜秦至二世則亡。《阿房宮賦》中對阿房宮的描寫極盡華美，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但阿房宮不能代表秦朝，因為奢華的宮殿每個朝代都有，而兵馬俑只存在秦朝。驪山腳下，百萬雄師，分工明確，為秦皇守護千年，秦朝雖短但卻是一個創(chuàng)造奇跡的時代，一統(tǒng)江山、整合六海、連接長城、三公九卿、推行郡縣。成就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意義的統(tǒng)一，為后世封建社會的發(fā)展與變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中國古代史上百花齊放有夏商周的野蠻生長、有兩漢魏晉的溫文爾雅、有唐宋的絢爛多彩、也有元清時代的民族風情。而秦朝的一切都展示在眼前的兵馬俑中，是商鞅變法的堅定不移、是荊軻易水邊的視死如歸，鐵血大秦，是生命和血汗?jié)补嚅_的一朵奇葩。

站在驪山腳下，看著山頂秦始皇的安眠之地，他永遠停留在這里，而秦朝也和他一起停留在千年之前，我的旅途還在繼續(xù)，坐上前往下一站的車，來到我最迷戀的時代，我等不及想看那一朵綻放在漫漫絲路的嬌艷牡丹。

我們現(xiàn)在總是會把漢唐合在一起說，因為這是兩個讓中國人驕傲的時代，大漢和盛唐，有著恢弘的氣勢，強大的軍隊，高度的包容力，在世界史上也畫下了濃重的一筆。

我們記得漢武大帝，“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我們記得唐太宗，“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我們向往著邊塞的清冷月光，大漠里醉臥狂放，張騫的漫漫絲路，在夢里穿過樓闕，走過長長的永巷，長樂宮和未央宮就在我眼前，聽到大風起兮云飛揚混合著鐘磬之聲不斷回蕩。還有李白的繡口盛唐，白居易的長恨歌，武則天的無字碑，唐明皇的霓裳羽衣。大明宮里，丹鳳門前，含元殿上，我只是塞外小國的使節(jié)之一，內心顫抖激動的踏上層層玉階，為的是一見這大唐長安氣象。

盡管百年風霜，巍峨華麗的大明宮已經化作了廢墟，我坐在含元殿遺址的高臺上，那天風很大，云層很厚，一眼望不盡大明宮的邊緣，只看見一些宮殿構建還殘留在地表，還有修復工程仍未結束，現(xiàn)在的大明宮是遺址公園，除了我這樣的游客，跳廣場舞的市民也不在少數(shù)。想過去盛唐時期這里也曾熱鬧非凡，也曾仙樂風飄、萬國來朝?，F(xiàn)在的景象沒有過去那么聲勢浩大，不過也算是另一種歌舞升平了。

坐在高臺上我也想過穿越，回到唐朝，當一回風流才子，在月光、美人、美酒、樂舞的環(huán)繞中放肆的大笑。在長安的郊外走馬觀花，在朱雀街上游走穿行，最后醉倒在長安幻夜之中。

離開大明宮，就回歸現(xiàn)實，兩次在西安穿行，走過被梧桐樹根莖凸起來的石板路，也一臉無所謂的蹲馬路邊上吃吃喝喝。我每一天都在時光里來回穿梭。嘴里咬著褲帶寬的長面條，手里拎著桂花糕，早晨一碗胡辣湯下包子晚上撕著大白饃泡羊湯。最后當我離開之時，我覺得我愛上了長安。不僅是千百年的歷史更是因為歷史所帶來的豐富的文化。

中國是歷史悠久的，所以很多地方都有將歷史與現(xiàn)代結合起來的發(fā)展，蘇州、杭州，還有南京和北京，很多很多。但西安不一樣，他總是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的神秘感?；蛟S是因為他的文化內涵還沒有被人們所發(fā)現(xiàn)，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故事一直未完待續(xù)。西安的旅游就是一場和歷史面對面的交談，無論是兵馬俑，博物館，大明宮，漢陽陵，在這些沉默的物件中找到一種歸屬感，就像孩子回了家，安下了心。

關于西安，我或許用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他像中國大地的母親，養(yǎng)育了北方長子和江南幺女，他也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成長到滿頭銀絲的老人。他老了，卻風采依舊，雖然飽經風霜但他的眼里還有我想要去征服的星辰和大海。

最后離別之時從西安坐火車離開，會穿過一道老城門，出了門便是出了西安城，當周圍的景象在身后飛快離去，我坐在火車上打起了瞌睡，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里有拿著葉子的成王說“子于，我用這個分封你”’夢見秦王站在城樓上說“大秦，千千萬萬代”’夢見絲路上的風沙和駝鈴，夢見霓裳羽衣在我面前飄蕩，夢見了兵荒馬亂的硝煙、我夢到了我最想去看看的那些過往，夢見一場虛幻卻美的不想清醒過來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