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黎平,70后,湖南人,婁底師專畢業(yè)后于農村教書數(shù)年,后考取暨南大學研究生,修古典文學專業(yè)。畢業(yè)后就職于《廣州日報》,做財經編輯,2010年起采編國學版。創(chuàng)辦微信公眾號“劉備我祖”,效仿《史記》,以文言文記當代事,大受歡迎,屢次以百萬加閱讀量的爆文聞名全國,公眾號曾進入全國原創(chuàng)自媒體百強(第26名)。
搜了很多關于劉黎平的報道,幾乎都是人物報道,寫他的成功之路,沒有發(fā)現(xiàn)訪談,我略松了一口氣。因為,固然老劉的文筆辣而多情,讀《新史記》讓我且笑且泣,但真要讓我問他點兒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只會懵懂地總結一句:他寫得挺好。我羅列了一堆貌似有高度的提問,而老劉的回答則又把它們拉到了“低處”,謙虛,實在?;蛟S這正是務實的湖南人的特點,有萬丈豪情在心中,同時也知道自己正行至半途,前路仍需努力。
最深的夢想:以文字驚艷天下
安春華:在經濟熱的90年代,你考上研究生,選擇的是當時比較冷門的古典文學專業(yè),僅僅是聽從父命,還是你自己在內心深處對它也有著向往和認同?
劉黎平:我之所以選擇古典文學,最實際的原因就是,如果選擇法律專業(yè)的話我要從頭開始學,學經濟學更加不可能,因為還要重新學習高等數(shù)學,那是需要費時日的,而我當時在農村教書確實是已經等不及了,想趕緊出來。當然從大的方面來說,也受我父親的影響,我父親很喜歡古典文學,盡管他文字水平不高、學歷不高,但他確實很崇拜敬仰古代的文人,加上我自己也對文學有相當?shù)膼酆?,所以綜合這些原因,就選擇了古典文學,相對冷門一點。
安春華:你的同學們研究生畢業(yè)后大多從事什么職業(yè)?你為什么選擇了和文學幾乎是兩股道的新聞行業(yè)?
劉黎平:我學的是古典文學——唐宋文學方向,那年畢業(yè)的四個同學包括我,有兩個進了高校,兩個進了新聞單位。因為我有一個想法,就是我不想做學問,而是想從事跟文字相關的工作。中文雖然和新聞不是完全一回事,但還是相通的,有交集,中文學好了去做新聞也是可以的,但新聞學好了去做古典文學那未必做得了。所以我只不過是想借這條路。學中文的最終目的是表達,是寫作,我要靠這個來取得大家的認同。就是,我心靈深處最深的夢想,最真切的夢想,還是想用文字傳播,讓自己通過文字為世人所認識,表達自己。
安春華:做財經夜編,除鍛煉了你的新聞敏感性以外,財經這部分內容,你覺得對你有什么樣的滋養(yǎng)?
劉黎平:我做財經新聞最大的收獲第一個是,認識了這個世界的主流,大家都是以經濟為中心,包括國家,包括個人,如果不懂一點點財經,不懂一點點金融,那就完全隔絕于這個世界了。還有一點呢,通過財經新聞的學習、工作,讓我培養(yǎng)了一個特長,就是在極其短的時間內,能夠把大量的繁雜的稿件、繁瑣的線索,全部整合起來做一條新聞稿,我們那時候是下午三點半上班,晚上零點結束,在兩個小時之內把幾萬字資料變成八千字這個確實不容易,也鍛煉了我的寫作能力和概括能力。
安春華:你主持國學版,以現(xiàn)代語言、現(xiàn)代視角寫古代事,而現(xiàn)在是以古代語言、古代視角寫現(xiàn)代事,這給人感覺有點“擰巴”,而你竟能在這兩個“頻道”之間切換自如。
劉黎平:在這兩者之間來往其實并不矛盾,也不擰巴,因為只有把古典的文字琢磨透了,你才可以把它變成現(xiàn)代的文字,而把古典文字琢磨透了,那自然也可以去寫古典文字。當然我不敢說我琢磨透了,至少有一定的心得吧。而且古今語言也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么隔膜,它們其實是相通的,有一種承繼關系。
套用、借用、化用,文本積累多了自然能夠打通今古
安春華:你在自媒體時代以文言文寫作而突圍,我們知道,文言文寫作有相當?shù)碾y度,既要不失古風,又要照顧當下讀者的文化水平與理解力,你是如何拿捏這個分寸的?
劉黎平:能理解的現(xiàn)代人,一般都是在高中,哦不,大學以上學歷,要么就高中的時候語文學得比較好。這個拿捏的分寸,是在不停地摸索當中實現(xiàn)的,有時候文章寫得古風盎然,但是人家不懂,往往有這么失敗的案例。然后經過數(shù)次失敗之后慢慢地摸索出來。一要有古風,要符合文言文的標準,二要讓人看懂,但是如果是在讀者讀得懂和堅持文言文標準當中做選擇,我還是選擇讓讀者看得懂。
比方說我寫路遙小時候不愿做農民:“伯父王玉德,勤于稼穡,路遙稍長,乃授耕具,曰:‘小子可勉,園圃可學。路遙嗔目,棄耕具于溝渠,曰:‘老農之事,豈吾輩所為?!?/p>
我用了“小子”這個詞,它是很有古意的,在先秦時候就有這個說法了,在《尚書》里面,但是用到現(xiàn)在也是容易懂的。“園圃可學”,“園圃”大家一看都知道,種地呀,耕田哪,收割莊稼,都包括在里面,而且這個“園圃”它是有來頭的,是《論語》里面有的。這些詞匯都來自于先秦。其實先秦時候的語言是很好懂的,反而到明朝清朝時有一些古文不好懂了,因為那種修飾性的東西太多了。總之,古和今呢,不矛盾,要盡量取得這樣的平衡,有一個路徑可走,就是你引用或化用一些古代的詩詞。
安春華:很多讀者評價,你深得人物評傳之精髓,文章有史遷之神韻。寫人尤其生動傳神,比如寫傅園慧接受采訪時的表情,“長嘯,瞠目,搖首,大笑,若癡若狂”,寥寥數(shù)語,人如在眼前。你是怎么做到的?
劉黎平:我自認為我所寫的所謂的古文,在寫人物傳記方面是最擅長的。寫這些人物得其神韻呢,要有大量的文本積累和例子積累。除了《史記》之外,還有《世說新語》《三國演義》《西廂記》等等,這些東西糅合,平常的時候注意抓這些例子去消化去學習,然后運用的時候就會想得到,哪怕是哪句話想不起來,也可以去翻閱這本書。比方說寫傅園慧的時候,我聯(lián)想到了《西廂記》里面的紅娘,聯(lián)想到了《莊子》里面的人物,“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那種不食人間煙火但是又活潑有趣的人物,甚至金庸小說里面的周伯通,其實傅園慧的身上也有周伯通的影子。這些人物呢,是可以從古典里面套出來的,再比方說寫郎平身高很高,就想到了形容嵇康的“巖上松”,寫林丹就想到了《史記》里面的劍客,包括古龍小說里邊的劍客,只不過是把語言換成古文而已。
安春華:也有讀者提出,古文多凝煉,能用三個字達意絕不用五個字,你的一些文章還不夠凝煉,有點兒長,有點兒啰嗦,給人一種自戀的感覺。你怎么看?
劉黎平:我承認有些地方不夠精煉,這個說自戀還是說不上,因為如果自戀的話也不會那么多人看。我覺得其中的原因,第一是我的古文修養(yǎng)還不夠,沒法跟大家相比,只不過是自己喜歡;第二是說實在的,從發(fā)現(xiàn)材料到寫成最多也就四個小時的時間,真的是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考慮,自媒體畢竟是一種新聞傳播,不可能這個事情發(fā)生了十年二十年后我再記載它。
安春華:你曾說過,有一種文本永遠是中國人的閱讀“剛需”,那就是《史記》,而你現(xiàn)在的經營模式也主要來自社會對語言美、文學美、形式美的“剛需”。那么是否可以說,文言文是中國人文化血液里的DNA?
劉黎平:對高大上的古文的需求,確實是一種剛需,而且中國歷來就有,現(xiàn)在別說寫對聯(lián)都還在節(jié)日里有需要,我自從搞“劉備我祖”公眾號經營以來,有很多的廣告商、地產公司都請我去寫賦、寫古文,這是最大的利潤來源,就說明確實有剛需,而且這種剛需將一直存在下去。
大歷史觀,我正在朝著它的方向努力
安春華:我們知道,以文言文寫時事,僅會遣詞造句是不夠的,或者說,僅得一張皮毛是不夠的,還需要對現(xiàn)實有很強的敏銳性與觀察力,你對此是否也深有體會?
劉黎平:嗯對。用古文寫時事,首先是在你的心中要有一部《史記》,要有一種歷史感。每當一件大事發(fā)生的時候,你用一種史學家觀察歷史的眼光去看待它。另一方面,對時事保持熱度。比方說屠呦呦獲得諾貝爾醫(yī)學獎,我就知道這個事情是能夠記入歷史的。所以馬上去找材料寫,這寫的過程當中,那些讀過的歷史人物傳記在心中就復活了,就考量屠呦呦的研究成果在世界醫(yī)學界有什么地位等等。而且我抓住了一個點,就是她是中國本土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科學獎項的人,不管怎么樣,這是一個很大的突破,它的點就在這個地方。
其實司馬遷寫人物也是這樣的,他也抓住一個點,這個人在歷史上有什么獨特之處,是其他人沒有做到的。比方說他寫項羽,滅暴秦是他最大的貢獻。寫韓信,就是他輔佐劉邦得到天下。我寫陳忠實,就說陳忠實是一個史官,因為中國當代的小說其實是一部部歷史,包括《白鹿原》,從這個角度去寫。
安春華:媒體說,你有立言之志,試圖讓所有熱點事件在你這里定調。不過,在自媒體時代,熱點事件一出,萬千議論有如萬馬奔騰,而且民間多有高人、多有高見,立言并不容易,你是如何做到的?
劉黎平:其實我所謂的立言之志,在當初也不是這樣的。后來寫著寫著,社會上對我形成一定的期待,另外我寫的文章是史書體,它對寫作態(tài)度有一定的要求,你必須端起來,要有一定的使命感,才能寫好。
比方說我寫《張純如傳》,其他人寫她都是從作家的良心和日本侵華的暴行寫。那么我寫她的時候,因為是史記啊,張純如傳,我不得不從史書的角度寫她,所以說就給她做一個定論,說她是“千秋之英烈,中華之國士”,人們呢也可以接受。那么這個定論以后還能不能樹立起來,我就不知道,但是至少在傳播上,在影響人們的感情上它是成功了。
安春華:站在一個什么樣的高度來看當下熱點,至關重要。你能夠把當下事嵌入到歷史中去審視,比如仿清末狀元張謇致當代企業(yè)家,也能把歷史事放在當下來解讀,這是不是因為你已經具備了一種大歷史觀?
劉黎平:我還不敢說我有種大歷史觀,但是我可能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因為一,看史書多了,尤其是看《資治通鑒》和《史記》《三國志》、新舊《唐書》,就會有一個大視野的感覺,比如《史記》里面講列國的歷史的時候,往往把幾百年放到一篇里面講。而《資治通鑒》它是一個編年體史書,你從戰(zhàn)國時期一直看到唐朝末年,一千七百多年的歷史,一個長卷這么一路看下來,慢慢的慢慢的,你就會有一個大的視野,你的立場就能從當下的一些局限當中跳出來??吹疆斍鞍l(fā)生的事情,我會想到五十年之后,一百年之后,會怎么樣,甚至我想到現(xiàn)在那些著名的作家,一些成功的企業(yè)家,在三百年之后五百年之后他們還能不能留下名聲。當然我也有一點野心,希望他們的名聲能通過我這個文體保留下來。
今風古韻,希望這種風格能為當代文學助力
安春華:在你從小到大的閱讀書單中,最愛讀、最受益的是哪一本?除了中國古代文史典籍,現(xiàn)當代的著作讀嗎?國外的呢?喜歡哪些?
劉黎平:古典文學里邊我很難說只喜歡哪一本,要說最最最喜歡的一本就是《聊齋志異》,因為《聊齋志異》不只是談鬼論古,它其實是一部神怪版的《史記》,它吸取了《史記》的所有精華,讀它就好像也在讀《史記》。至于現(xiàn)當代文學,我很喜歡魯迅和汪曾祺這兩位,外國文學喜歡狄更斯、屠格涅夫、莎士比亞,最喜歡莎士比亞。
安春華:你最喜歡什么樣的語言?你感覺“新史記”系列是否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語言風格?
劉黎平:我比較喜歡那種一針見血的,一句話就講到要點,但是又很含蓄的語言?!靶率酚洝币部梢哉f形成了自己的語言風格,就是“今風古韻”吧。希望這種風格對文學的發(fā)展起到一點點作用。
安春華:你的粉絲多為“硬粉”,有極高的黏合度,但同時,這又是一個容易出現(xiàn)審美疲勞的時代,有報道說,2017年微信公眾號的打開率在下降、閱讀量在下滑、傳播范圍在收窄。那么你有沒有危機感?將如何應對?
劉黎平:我當然也有危機感,我在想要克服它的話,一方面堅持自己的調性,不要隨便改,因為好不容易才形成這樣的江湖地位。另外一個,就是要把它形成一個有后續(xù)性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東西,可能得往國學教育方面去發(fā)展,現(xiàn)在我開了一個“劉備我祖”國學館,也招了五六百個學生,如果把這個教育群體再擴大,很可能就是一個穩(wěn)固的后方陣地吧。
安春華:截至目前你已經出版了四本書了,有自傳體小說《花田歲月》,有解讀歷史的《一混三千年》《歷史,你也懂的》,還有就是《新史記——秉筆畫時代》,這幾本書里,你最中意哪本?未來新的創(chuàng)作目標是什么?
劉黎平:這四本書我都很滿意,因為都是寫的真實的東西。其中,河北出版的這套《新史記》是我真正立足的作品,我很滿意,也感謝河北教育出版社的青睞。其他的兩本,《歷史,你也懂的》《一混三千年》也是我?guī)啄晷难獫补喽傻模乙院罂赡茉诠裁襟w上寫不出這樣的作品了,因為沒有那種興奮了。那么我以后的打算,寫作上分為兩點,一個是寫熱點寫焦點,還有一個呢就是應社會的需求,寫一些有分量的人物的傳記,雙管齊下吧。
編輯:郭文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