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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讀時代

2018-03-16 03:09:39蠻稀
湛江文學(xué)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燒雞娜娜媽媽

◎ 蠻稀

“陪讀時代”這題目,大的離奇,可能會引出歧義,但不緊要。

因為陪讀就是陪同讀書,從古至今沒有缺席過教學(xué)領(lǐng)地。至于誰陪誰讀,說明白這個才有意思,以免雜亂歷史烙印。

陪讀在往昔是書童或奴才參與主人或太子讀書的行為,典型到不帶普遍意義?,F(xiàn)今陪讀已成社會現(xiàn)象,一反歷史常態(tài),陪讀大致變成家長陪孩子、先生陪太太,普遍到找不出典型意義。

據(jù)網(wǎng)論,目前可分為生活、監(jiān)督、攀比、盲從四類陪讀現(xiàn)象。

現(xiàn)實的陪讀起于何種社會本質(zhì)?當然不否認經(jīng)濟社會活動的巨大引力。特別是在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向城市高度集中的過程中,從業(yè)農(nóng)事的生產(chǎn)力洶涌進城,追求繁榮經(jīng)濟、優(yōu)質(zhì)教育就是勢、就是潮、就是社會本質(zhì)。

妥婭開啟陪讀行為有些啼笑皆非,沒法納入上述四類陪讀現(xiàn)象,她屬于拆遷移民陪讀這一類。目前西部移民樣式含生態(tài)移民、溫飽移民、小康移民等,因此,妥婭被移民。

妥婭因何被移民?縣政府以建人民文化廣場征了她家的民宅,她們在出租屋里寄宿兩年,結(jié)果文化用地挪建辦公大樓。她和家人跟隨村人打著橫幅去縣政府靜坐,三日之后被各個擊破,帶頭靜坐的得到好處立即撤了,余者失望散去多數(shù),所?!搬斪印北话纬鰜恚袔讉€遭到刑拘,妥婭丈夫高啟發(fā)既是其一。24小時后,被拔出朝縣釘?shù)叫l(wèi)縣移民點,一片滿川石頭大如斗的地方,她家光陰要在戈壁灘上重新著手。

在朝縣,高啟發(fā)跑“328”落幾個風(fēng)險錢,妥婭開小賣部掙個蠅頭小利,養(yǎng)活四個老人一個孩子,日子平順也殷實。被釘?shù)叫l(wèi)縣,分到帶小院的兩間平房,高啟發(fā)一家七口四代人都不開心,首先是第四代人娜娜哭鬧要求轉(zhuǎn)學(xué)。娜娜鬧的原因是老師不用普通話講課,使用的戈壁方言她聽不懂。娃娃讀書的事在鄉(xiāng)下誰家都不是一件小事。供養(yǎng)出一個大學(xué)生,就等于給家里安了一臺提款機,高啟發(fā)一家沒有一個人不上心的。

娜娜讀書的事成了家庭頭等大事,爺爺奶奶再也不嚷著回朝縣,公公婆婆再也不說這地方的不好,高啟發(fā)也從刑拘的陰影中解脫,全家四代人一直同意高啟發(fā)外出打工,妥婭陪娜娜去衛(wèi)縣讀書。

因而,妥婭正式進入了陪讀時代。

陽光照在衛(wèi)縣鼓樓的西南角,高啟發(fā)用摩托車捎著妥婭和娜娜進城了。他們沒有登記旅館,高啟發(fā)捎著行李給娜娜找學(xué)校。

衛(wèi)縣縣城坐落在黃河濕地邊上,道路整齊,街面整潔,花草樹木茂盛。走在街道,就像走在公園。他們對衛(wèi)縣的印象是學(xué)校都建在好地段上,特殊是口碑好的學(xué)校,其周圍全是密集的出租房。租住這些房子的是來自鄉(xiāng)下的女性陪讀者,她們?yōu)樽优髮W(xué),舍家棄園,妥婭將如此。

高啟發(fā)從城關(guān)二小出來,和以前相似,一看便知無果。妥婭要進去試一試。娜娜跟上妥婭進了校門,高啟發(fā)推著摩托到樹蔭下停好,也跟了進去。

妥婭、娜娜、高啟發(fā)誰的運氣好呀?娜娜在教務(wù)室做完兩道數(shù)學(xué)附加題,又交談了幾分鐘,校長同意娜娜入學(xué)讀書。

娜娜低著頭回身抱住妥婭,慢慢抬起頭仰視媽媽,妥婭一只手撫摸著娜娜的頭發(fā),俯視著女兒。高啟發(fā)面對校長,難掩的淚花在眼眶打轉(zhuǎn)。

高啟發(fā)花了大半天時間,在二小附近租了一間房,將妥婭和娜娜安頓下來。

城里人給二小這片出租房起名為陪讀二區(qū),給一小那片出租房起名陪讀一區(qū),還有陪讀三區(qū)、陪讀四區(qū)。

陪讀二區(qū)前有文博路,后有濕地公園,往東 3公里,就是衛(wèi)縣小吃夜市。

高啟發(fā)、妥婭、娜娜披著小吃夜市的燈火,選擇了一家,入座,點菜,要了小吃拼盤和啤酒。

服務(wù)生端上燒烤拼盤,高啟發(fā)拿起兩個烤串,先給娜娜一個,再給妥婭一個,再分別給妥婭、自己各斟一杯啤酒。

妥婭再飲下一杯啤酒,用手中的釬子敲打盤子。

“你把娜娜交給學(xué)校,把我交給誰呢?”

高啟發(fā)咬下一串烤肉,那咀嚼變成了品味。

“這用說嗎?陪娜娜讀書呀……”

妥婭苦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

“你外出打工,我干什么呢?”

“陪娜娜讀書呀……”

妥婭面含微笑,看著高啟發(fā)若無其事地晃動腦袋。

“啟發(fā),你給我打電話,我可能接聽的很快,一旦彩鈴響過六次、再響過六次,我還不接……那就是我厭煩你了。”

“妥婭,你這啥意思?”

高啟發(fā)帶著這個疑問,去上海市打工了。

娜娜戴上小黃帽出門,要求媽媽不再接送,她完全適應(yīng)了這里的環(huán)境。

娜娜每天上學(xué)后,妥婭很快打掃一遍房子,接下來陷入無事可做的心煩意亂中。她沒活找活也沒找到必須要做的活,她麻木、無趣的眼神,在屋內(nèi)到處漫游。

妥婭聽到幾個婦女在門前說話,她們說的啥聽不清楚,聲音特別模糊。她在窗戶上望了一眼,門外的幾個婦女腦袋頂?shù)酱皯舨A蠣幭嗤镉^看。妥婭拉開門,問她們有啥事,這幾個婦女笑嘻嘻地前后腳跨進門里。

從她們相互介紹中妥婭知道大家都是陪讀媽媽。她們此行專約妥婭去打麻將。妥婭穩(wěn)住了自己,沒有隨行。妥婭由此知道,陪讀媽媽打麻將的那條街叫“三點一刻”。

后來,妥婭在別人口中了解到,有一個“小包鐘點工服務(wù)中心”,以介紹陪讀媽媽去做鐘點工為業(yè)。妥婭想加入鐘點工行列,不然悶得要死。她來到小包鐘點工服務(wù)中心面試,在了解相關(guān)業(yè)務(wù)的同時,她聽出其中有色情的潛規(guī)則,妥婭放棄了。

妥婭不再設(shè)想找工作的事了,專心陪娜娜讀書。娜娜去上學(xué),她就立在窗戶前接發(fā)微信打發(fā)時間。她的手在陽光照射下,顯得豐滿、修長,手背還有四個肉窩。

半個月過去了,這一天上午,出租房門“篤篤篤”的被敲響了。妥婭驚疑。她在衛(wèi)縣縣城還沒有交往到串門的朋友,誰在敲門呢?她不想搭理,可是門第二次被敲響了。

“誰?”

妥婭沒有聽到應(yīng)答。

敲門聲繼續(xù)。

妥婭過去拉開屋門,一個抹了許多化妝品的中年婦女未經(jīng)許可就站在屋地上了。這位婦女背著一個折疊木架,夾著一卷布料。

“不管你是推銷什么產(chǎn)品的,我都不需要?!蓖讒I張口就加以拒絕。

“妹子,淡定,淡定。我叫金玫玫,金銀的金,玫瑰的玫、玫瑰的玫,是‘陪讀媽媽十字繡協(xié)會’秘書長,不是推銷員?!?/p>

“哦,還有陪讀媽媽十字繡協(xié)會?”

“一聽你是新來的,對陪讀媽媽的故事知道的還不多?!?/p>

“放下東西說吧。”

妥婭接下金玫玫背上的木架,立在飯桌旁。

金玫玫看了一眼飯桌,用手摸了一下,見飯桌是干凈的,隨即鋪開布料,擺開繡針、花線、底樣給妥婭看。

“你有沒有什么兼職?”金玫玫問道。

妥婭搖頭否定。

“我和你一樣,也是個陪讀媽媽。我們相同的地方就是有大量時間。有的媽媽愿意去打麻將,有的媽媽愿意去做鐘點工,有的媽媽寧可閑著也不去做兼職。人如果長時間閑得無聊就會整出些事兒?!苯鹈得祵W⒌乜戳艘谎弁讒I?!澳氵@么年輕,撿垃圾肯定不去,那是陪讀奶奶的副業(yè)。妹子,我勸你加入我們協(xié)會,一來可以打發(fā)無聊,二來可以賺點米面?!?/p>

“我沒有抓過繡花針,行嗎?”

“怎么不行呢?只要能耐住性子,照貓畫虎的事你不會做?”

妥婭面對金玫玫微笑。

金玫玫在屋地上支好繡花木架,繃好面料,穿針引線,示范妥婭。

“我們這個陪讀群體,從國內(nèi)到國際大的海了去了。出國陪讀的,那是人家有權(quán)有錢有學(xué)問的;去大城市陪讀的,那是人家不差錢的;我們這些在縣城陪讀的,什么都差就是不差時間。”

金玫玫飛針走線,繡出一只公雞的眼睛。

“就這么簡單,不復(fù)雜吧?來,照著這個樣子繡?!?/p>

金玫玫把針線遞給妥婭,指導(dǎo)了幾針,妥婭已解其意。

“對,心靈得很!妹子,你叫什么名?”

“妥婭?!?/p>

“你愛人干什么工作?”

“打工?!?/p>

“哦,你屬于缺錢、缺男人的陪讀媽媽?!苯鹈得敌ν讒I?!拔矣性捲谙?,缺錢協(xié)會可幫你賺點,缺男人這可沒法幫,只有用自己的骨頭熬自己的髓了?!?/p>

妥婭抿嘴微笑,臉色微紅。

“誰讓我們活在這個陪讀時代呢。”

妥婭羞澀難抑。

“你拓著樣子繡吧。繡好一幅,協(xié)會收購一幅,根據(jù)難易、品質(zhì)作價。”金玫玫拿出幾幅底樣讓妥婭挑選。“妥婭,來,選個底樣?!?/p>

妥婭挑來揀去不能定奪。

“哎,你這個妥婭呀,一看都是個沒主意的女人?!?/p>

妥婭臉色突紅。

金玫玫抽出一張給了妥婭?!敖o,這幅飛馬?!?/p>

妥婭不好意思地接到手里。

“陪讀很辛苦的,很寂寞的,男人不在,女人學(xué)壞,這事常常發(fā)生。做十字繡掙點補貼還壞得慢一點?!?/p>

娜娜推門進來,看見妥婭繡花,覺得稀奇:“媽媽,這下你就對得起你的巧手了?!?/p>

“還巧呀,笨的捏不住繡花針?!?/p>

娜娜看著妥婭捉針走線的手,伸手去比:“你的手好漂亮,讓我摸一摸?!?/p>

娜娜去摸妥婭的手,妥婭打開娜娜的手:“干啥?干啥?別淘氣了。”

娜娜死皮賴臉地抱住妥婭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以前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的手這么柔呢?”

妥婭帶著第一件繡品,去陪讀媽媽十字繡協(xié)會交給金玫玫,掙了130元工時費,又領(lǐng)到一幅五牛圖樣,和幾個來交作品的陪讀媽媽一起離開協(xié)會。

“啥味這么香?”妥婭嗅著鼻子說。

陪讀媽媽們望著馬路對面那個賣燒雞的發(fā)笑,他騎電瓶車逆向而過。

“你們笑什么?”妥婭疑惑的問。

陪讀媽媽們向妥婭講了衛(wèi)縣“雞王”的故事。雞王就是這個賣燒雞的老板的外號,故事講雞王多么多么硬氣,是個“偉哥”。

妥婭聽了一遍,雞王在她腦海的印象抹不去了。

妥婭現(xiàn)在玩微信大多時間穿著內(nèi)衣躺在床上操作的。她向朝縣朋友聊了衛(wèi)縣雞王的故事,有朋友跟她開玩笑,建議她去找雞王出任銷售經(jīng)理。這個玩笑點燃了妥婭的心火。

“燒雞!”

雞王一聲吆喝,妥婭一骨碌翻身下床。此前聽到雞王的吆喝妥婭不怎么在意,僅僅是一聲叫賣,而此時她聽到的不再是一聲叫賣,而是雞毛拂過面頰癢到心迷的意亂。

妥婭用窗簾遮住身子,透過窗戶玻璃看出去,雞王戴一頂白色罐罐帽,上面噴著一只燒雞圖案。雞王電瓶車的玻璃罩上貼著同樣的燒雞圖案。玻璃罩里碼著兩層燒雞,雞體油光鮮亮。

“燒雞!”

妥婭拿不住性子,雙臂環(huán)在豐滿的胸前,緊緊抱住雙胸接近顫抖。她離開窗戶走回來、離開窗戶走回來,如此幾番,松開抱在胸前的雙臂,屋門拉開一點縫隙,提起門簾一角,看著雞王從門前過去。

妥婭拾起椅背上搭著的外衣穿上,雙胸突兀。她走出屋門,手搭涼棚,目送雞王走遠。

妥婭回身進屋,脫去外衣,在鏡子前發(fā)現(xiàn)自己,感覺雙胸沉甸甸的,分量很足。

她不高興地撥通高啟發(fā)電話:“啟發(fā),你好幾天沒有給我打電話了……算了吧,別說的那么好聽,想我早給我打電話了,等不到我給你打電話……哦,你參加特快專遞員培訓(xùn),熟悉投遞路線呢……”

妥婭摁下免提鍵,傳出高啟發(fā)的聲音:……我快遞的區(qū)域是上海新天地,每天走的淮海路,梧桐綠蔭搭棚,有別墅、有教堂、有新天地夜生活。我?guī)缀趺刻於寄芸吹街泄惨淮髸贰O中山故居、周公館……比方還有馬勒別墅、田子坊、杜莎夫人蠟像館,比如……

“燒雞!”雞王的聲音遠在耳邊。

妥婭慌里慌張拿起手機:“暑假讓我們?nèi)ド虾_@不可能吧……”

“燒雞!”雞王的吆喝聲近在眼前。

妥婭看向窗外:“老公,就聊到這里,省點話費吧?”

妥婭一把掛斷電話,蹬上褲子,穿好上衣,就出去了。

“雞王,等等?!?/p>

雞王聽到妥婭的叫聲在路邊停下車,盯著走來的妥婭。

“你怎么知道我叫雞王的?”

“你不叫雞王嗎?”

“嘿嘿……”雞王笑了一下?!半u王是我的外號。”

“外號?”妥婭笑著盯住雞王看。

“人沒外號不出名??!”雞王給妥婭流露意思。

“你的名字呢?”

“自我有了這個外號我發(fā)了,要名字干什么?”雞王拉開玻璃罩,鮮亮的燒雞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妥婭并沒有關(guān)注燒雞,而是眼睛向著雞王一斜一斜的。

雞王有一沒一地拉開玻璃罩,取出一只燒雞,裝進塑料袋遞向妥婭。

妥婭沒有接燒雞,一只手擱在胸前,一只手去動頭發(fā)。

雞王往妥婭手中遞燒雞,妥婭仍然沒接,雙手交替侍弄頭發(fā)。

“美女住在那?”

雞王指了一下開著門的出租屋。

“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妥婭臉色紅紅的。

娜娜熟睡。

妥婭煩躁難眠,裸身摸黑下床。

屋子空間里的每個位置已植根妥婭的觸覺,她不開燈可以走到任何一個她想到的地方,取到任何一件她想取的東西。

她揭起窗簾,窗簾搭到后背,她站在窗戶前面朝外看。夜半的街道,路燈還沒亮。

妥婭呼吸到了從房子所有縫隙透進來的濕地氣息。

妥婭拉開窗簾的1/5,站在透亮處雙臂環(huán)抱。汽車燈光穿過黑夜,射進窗戶,玻璃后面的妥婭凝視著燈光。燈光很快晃過,妥婭眼前漆黑一片。

從濕地那邊,傳來公雞打鳴聲,此起彼伏。濕地那邊有跑跑雞散養(yǎng)農(nóng)戶。

在朝縣老家,妥婭養(yǎng)過散雞。一只公雞帶六七只母雞到處溜達,如有來犯之公雞,自家公雞必將其冠出血,啄禿毛,趕跑才肯罷休。妥婭知道濕地的公雞、母雞和家里的公雞、母雞都是幸運的公雞,它們?yōu)樽约旱那閭H破冠在所不惜。養(yǎng)雞場的公雞是悲哀的公雞,母雞是不幸的母雞,在小時代被送上餐桌不說,從蛋殼里出來,就入養(yǎng)流水線,體驗不到斗毆的威武,體驗不到交尾的愉悅。

妥婭思前想后的路燈亮了,鬧鐘響了。妥婭離開窗戶,輕輕上床,剛用被單一角苫住裸體,娜娜醒了。

“媽媽,你起這么早干什么?”

“給你做早餐。”

“你怎么又忘了?給你說了好幾遍了,早餐學(xué)校全管?!?/p>

“噢,我忘了”

“你想啥呢?”

“沒想啥。”

娜娜起床去衛(wèi)生間梳洗。

妥婭躺在床上很難入睡。

娜娜背著書包出了屋門,妥婭掀過被單,裸著光溜溜的身子,聽著屋外學(xué)生唦唦的腳步聲入睡了。

陽光透進所有縫隙,不規(guī)則的光束,屋內(nèi)的黑暗消失。

妥婭被手機鈴聲驚醒。她摸到手機由側(cè)身換成平躺,從兩扇窗簾中照進的光線,即刻在她的肉體分出中線——分開雙眉、雙乳、雙腿——她沙啞著聲音“喂”了一聲,聽到是高啟發(fā)的電話,懶洋洋地說:“啟發(fā),這么早打電話干什么……”

妥婭不動身姿把手機撂到一邊,由它去說什么。她閉上雙目,右手滑到肚臍下面,自語道:“寂寞原來是這樣……”

“燒雞!”

妥婭忽地撲向窗戶,通過窗簾縫隙觀看外面。雞王騎著三輪電瓶車從窗外經(jīng)過。

妥婭背身坐到窗戶前,她的臀部被光線分成兩個柔美的半球。

她猛然聽到手機還在說話,拿起手機:“好了,聽夠啦!”她狠狠一指頭戳斷手機,扔在床上,手機像受了氣的小孩,灰楚楚的默不作聲。

妥婭穿上吊帶,手機又響了。她用褲頭扎起頭發(fā),拿起手機,接通高啟發(fā)電話斥道:“討厭,接二連三打電話干什么?搞偵查呀,有這個必要么?我不想聽高啟發(fā)的電話啦!”

妥婭的攥攥扎得很高。她走進陪讀媽媽十字繡協(xié)會業(yè)務(wù)室,金玫玫正在接電話,給她招手示意,讓她坐下。

“抱歉,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五牛圖要多少幅?”金玫玫一邊應(yīng)承一邊用筆做記錄?!昂玫?,好的……合同退后一步簽訂的話,你先打點定金過來。”

妥婭見金玫玫掛了電話,主動走過去,掏出“五牛圖”成品展開在辦公桌上。金玫玫眼前猛然一亮,稱贊道:“哎呀,妥婭,你要成我們十字繡協(xié)會的明星啦……”金玫玫在作品上巡視了一遍?!澳愕淖髌诽醿r。”

金玫玫從卷柜取出相機咔咔拍了兩下?!拔迮D屬你繡得好?!?/p>

“謝謝玫玫姐的夸獎!”

“我沒說假話?!苯鹈得祵⑾鄼C和計算機連線,發(fā)送攝影作品。

“你的作品已經(jīng)發(fā)給對方了。”金玫玫說?!巴讒I,五牛圖你再繡一幅。插隊知青文化外貿(mào)公司向我們一共訂了3幅,說要贈給海外客人?!?/p>

“燒雞!”雞王叫賣聲傳進陪讀媽媽十字繡協(xié)會業(yè)務(wù)室,引出金玫玫的一聲笑,妥婭也跟著笑。

“雞王來啦!”金玫玫說。

“雞王來啦!”妥婭重復(fù)。

金玫玫取出刺繡材料交給妥婭,和妥婭拉著手走出辦公室。在門外妥婭止步:“姐,不用送了?!?/p>

“走吧,咱倆買燒雞去?!?/p>

“我不想買……”

“走吧,走吧,雞王的燒雞是燒雞中的燒雞,吃一口想兩口?!?/p>

妥婭一副無奈的樣子陪著金玫玫過去。

“雞王,過來!”金玫玫喊道。

“哎——”雞王答應(yīng)著就過來了?!皟晌幻琅?,自己選還是我?guī)湍銈冞x?”

“你幫我們選?!苯鹈得倒麛嗟卣f。

雞王眼睛在燒雞上溜。

“姐,我不想要?!蓖讒I搖著金玫玫的胳臂撒嬌。

“我送你一只。”

雞王拿出兩只燒雞裝進食品提袋:“這個美女沒帶錢吧……”

金玫玫看妥婭,妥婭翻雞王一眼。

雞王將兩只燒雞分別遞向金玫玫和妥婭。金玫玫手快,一把接過兩只燒雞,然后分出一只給妥婭。

“姐,我真的不要?!蓖讒I推辭道。

“拿上,是我送給你女兒吃的,好了吧?”

妥婭從金玫玫手中接過燒雞。“姐,我真的沒帶錢……”

“給你說了,是我送你女兒吃的。”

妥婭見金玫玫如此誠心,再不好推辭,接過燒雞:“謝謝玫玫姐!”

雞王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妥婭,推著電瓶車吆喝著走出陪讀媽媽十字繡協(xié)會小院。

妥婭提著燒雞跟出小院,來到街上,陽光強烈,她頂上刺繡材料,穿過馬路,走上街道另一邊。

雞王推著三輪電瓶車攆到街邊,錯過妥婭,停在前面,以關(guān)切的語氣說道:“妥婭,太陽大,我?guī)慊厝ァ!?/p>

“坐那兒呀?”妥婭問道。

“上來,坐這兒?!?/p>

妥婭看了看雞王讓開的半邊駕駛座位,毫不猶豫地坐了上去。雞王往緊里靠了靠,妥婭也沒躲避。

“你男人喝酒啵?”

“他不喝酒,也不吃醋?!?/p>

工程車鳴著喇叭沖了上來,雞王趕緊讓到邊上……多輛工程車連續(xù)駛過,雞王把著車把顧不得說話,妥婭顯得特別緊張,松開扶手,攬住雞王的腰,半個身子擠到雞王身上。

灰塵散去,已到陪讀二區(qū)。雞王開車停在妥婭租房門前,妥婭跳下座位。她輕微地拉了拉挨著雞王這邊的衣服,汗?jié)裢噶恕?/p>

雞王拔下車鑰匙,從妥婭下車的這面下來。

“你下來干什么?”妥婭懷疑地問。

“到你房里坐坐。”

“你不能去,我男人脾氣不好?!?/p>

“他脾氣不好,我脾氣好?!?/p>

“我警告你,你不能去!”

雞王聽到妥婭話說得嚴肅,也就打住了腳步。

妥婭拎著燒雞,走向房子。妥婭打開鎖子的一瞬間,她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雞王,趕緊推門進屋。她虛掩屋門,背對屋門按住提速跳動的心臟……

門扇輕輕響了一下,妥婭回頭,雞王已經(jīng)到了她的身后,她丟掉燒雞,回身掛住雞王堅挺的脖項激吻。

街道上混響的聲音,分不清是從哪里發(fā)出的。

做飯的妥婭,比往日愉快。

“媽媽,我爸爸來電話了?”

“沒有呀!”

“那你為什么這么高興?”

“我也不知道!”

娜娜在飯桌上拿起妥婭的手機,翻檢號碼,突然,手機在掌中震動,嚇得娜娜差點扔掉了手機。

“媽媽,我爸爸電話……”娜娜未經(jīng)妥婭許可就摁下接聽鍵。“爸爸,我是娜娜,不是你老婆……我好!爸爸你好嗎?……”娜娜聽著聽著淚花閃爍?!啊衣爧寢屧捘兀蠋煴頁P我進步快,成績排全班前十名了……爸爸,你一個人在外面很辛苦,掙的錢別全想著為了我和家里,你要多吃牛肉面……”

妥婭使勁切土豆絲,菜刀剁得案板噠噠噠狂響,娜娜回頭看了妥婭一眼,聽著電話走出屋子。

文博路十字街口,綠燈變成紅燈。

濕地是一片湖水和沼澤組成的,邊緣喬木成行,里面蒹葭蒼蒼。

妥婭玩弄著一截帶穗蘆葦,獨自坐在湖畔,河風(fēng)輕拂過來,潮聲也輕送過來。連著黃河的湖,水鳥成群。

雞王開著三輪電瓶車順湖畔堤埂駛來,車箱頂上架著的羊皮筏子顛顛簸簸。

“妥婭!妥婭……”

妥婭聽到雞王喊聲,揪斷手中蘆葦,扔進湖里。蘆葦漂在水面,魚兒張著嘴巴來咬。

雞王緩緩?fù)O萝嚕瑥能嚿先∠卵蚱しぷ?,放進湖里,再取下竹竿放在筏子上,過去坐在妥婭身邊。

雞王看到妥婭眼含淚花,伸手去擦,妥婭撥開他的手。妥婭忽地站起來,指責(zé)雞王:“都是你……”

“都是我?!彪u王過去,一只手搭在妥婭的肩上?!皼]有為愛不中毒的人。”

雞王伸出舌頭去舔妥婭的淚花,等雞王舌尖到了雙唇,妥婭用指甲尖細細掐了一下,雞王趕緊縮了回去。

妥婭開懷大笑。

雞王抱起妥婭放到筏子上,撐起竹竿,劃向蘆葦密集的水域。

湖水拍著筏子啪啪作響。

妥婭有點不安,罵道:“你個遭雞瘟的,你難道不知我是旱鴨子?”

雞王見妥婭有些驚恐,故意用腳踩著筏子左右搖晃,妥婭驚悚,她失去罵的勇氣,求道:“雞王,行行好,我暈了,別把我晃到湖里?!?/p>

雞王脫去襯衫和長褲,從筏子躍到湖里,潛入水中。

妥婭驚愕地捂住嘴看著水花激蕩的湖面。

湖面波紋消失,一串氣泡泛出湖面。

“雞王,你不能撇下我不管……”妥婭在湖面搜尋?!半u王……雞王?”

妥婭聽到她后面咕嘟響了一聲,回頭看到竄出水面的雞王,爬上了筏子。

妥婭放心了,坐在筏子上看著濕淋淋的雞王:“雞也會扎猛子呀?”

雞王沒有理會妥婭的調(diào)侃,撐動筏子。

筏子在湖面上拉出一道漣漪。

雞王劃著筏子進了蘆葦深處,鳴叫的野鴨離他們越來越近。妥婭看到野鴨鉆進蘆葦叢這面,鉆出蘆葦叢那邊,很是開心。

“鴨蛋、鴨蛋……”妥婭指著蘆葦叢中一窩鴨蛋叫喊。

“魚、魚……”妥婭尖叫。

雞王聽到妥婭如此喊叫,知道妥婭已沒了脾氣。他停下?lián)蝿拥闹窀?,撈起一把水,灑在妥婭的頭上。妥婭閉眼用手遮擋,雞王又灑水過來,妥婭腦袋窩到懷里雙手護住頭頂。雞王輕輕爬過來,掌起妥婭的頭,雞王把妥婭壓到了筏子上。

筏子吃住湖水顛簸,起伏不定,湖面上鳧游的野鴨鳴叫跳躍。

妥婭聽到敲門聲,穿好內(nèi)衣,用毛巾裹住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出衛(wèi)生間。嘭嘭嘭的敲門聲加重了,她“來了、來了”應(yīng)聲過去,拉開屋門,雞王提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閃身進屋。

雞王從一個黑色塑料袋里掏出沒有拆封的一把電吹風(fēng)、一盒化妝品,放在飯桌上。妥婭高興的上前去給了一個吻。

“給我送的禮物啊?”

“喜歡啵?”

“喜歡?!?/p>

“花了不少錢吧?”

“這算花錢?。 ?/p>

“喔,窺情你是老板呀!”

雞王笑著抱住妥婭吻了一下:“哎,窺情你是小三呀!”

妥婭撒嬌地推了雞王一把。

雞王拆開電吹風(fēng)包裝,接通電源,交給妥婭。

妥婭第一次對著鏡子用電吹風(fēng)親自打理自己的頭發(fā),喜悅難掩。雞王立在她的身后,送上欣賞的目光。

鏡子里的妥婭看著鏡子里的雞王。

鏡子里的雞王看著鏡子里的妥婭。

雞王抱起妥婭向床邊走去,妥婭背過電吹風(fēng)吹雞王的頭發(fā)。

“床上不行……”

妥婭堅決不從,雞王知趣,雞王把妥婭壓在床上親了一會,又抱著妥婭來到鏡子前面。倆人在鏡中凝視。片刻后,雞王松開妥婭,提著飯桌上那個黑色塑料袋去了做飯的地方。

妥婭的頭發(fā)揚了起來,電吹風(fēng)忽大忽小地轉(zhuǎn)換風(fēng)聲。

雞王戴著白色的高帽,一刀一刀地片燒雞,類似烤鴨店大廚在片烤鴨。

妥婭聽到手機響了,在桌子上沒有找見,聽了一會,她到手提袋里掏出爆響的手機,見是高啟發(fā)的來電,她立即將此號碼拉黑。

妥婭雙臂抱在胸前,走到操作燒雞的雞王跟前,她想出手幫雞王做點活,卻找不到自己該干什么。

雞王有條理的片著燒雞。

“哎,問你個事?!?/p>

“說吧?!?/p>

“雞王是傳說中的偉哥嗎?”

“雞王是偉哥那是傳說。”

妥婭勾住眼睛看雞王。雞王打開一包博餅,攤到籠屜,放進電熱鍋里加熱。

“快放學(xué)了,我該走了?!?/p>

雞王打開水龍頭洗手。他操著滴水的雙手親了一下妥婭的額頭走向屋門。妥婭雙手抱在胸前,送雞王到門口,雞王感覺到妥婭的眼神是兩把帶刺的鉤子,從屋里伸了出來,讓他松手他松不開,讓他抓住他抓不緊,雞王嘆了口氣,頭一甩走了。

小黃帽涌出學(xué)校,走向街道。

妥婭突然發(fā)現(xiàn)雞王的罐罐帽落在飯桌上,她趕緊收起藏到放衣服的箱子里。

娜娜進屋,聞到了香味。

“媽媽做啥好吃的,這么香。”

“攤餅卷燒雞。”

娜娜把書包撂到床上,抓起一片雞肉喂到口里。

“嗯,香,香。”

“洗手,不講衛(wèi)生?!?/p>

娜娜在洗菜池沖了一下手,快速過來,坐到飯桌前。

妥婭和娜娜面對面坐在飯桌前,妥婭攤開博餅,抹上甜面醬、卷上雞肉片、蔥絲、黃瓜絲,遞給娜娜。

母女吃了一頓可心飯,娜娜寫完作業(yè)就睡了。

妥婭從衣服箱子里取出雞王的罐罐帽,在繡牛的布料上依帽子大小裁下一塊,拓下燒雞圖案,配好十字線,一針一線的繡起來。

娜娜聽到起床鬧鐘,睜眼看見妥婭才脫衣準備睡覺。娜娜理解妥婭的辛苦,過去擁抱了一下妥婭,表達了自己對媽媽的關(guān)懷,娜娜下床去洗嗽。

等娜娜出來背起書包,妥婭已經(jīng)入睡。

娜娜靜聲靜氣地拉開屋門,她的腳步聲參雜進上學(xué)路上的腳步聲,消失了。

月光灑滿濕地,偶有野鴨模糊的身影掠過蘆葦飛向月光深處。

蘆葦掩映的湖中,湖水幽藍,湖面上飄蕩著一葉羊皮筏。

筏上亮著一盞電瓶吊燈,映出一根別在筏子上的魚竿、魚線和水面上的魚鰾,還有竹蒿上頂著的刺繡圖案的雞王罐罐帽。

水面拍出漣漪,筏上的吊燈劇烈動蕩一陣,又緩緩的晃蕩。

吃在水面上的羊皮筏子,忽深忽淺,搓得湖水“嘌嘌”作響。

燈光之外的湖面,水汽稠如薄霧。

湖面上飄著雞王和妥婭的衣服。

妥婭“雞王”“雞王”的呻吟聲,激著月光、陪著水汽漸遠、漸低、漸寧,隱約成一幅水墨的遺韻。

電瓶的電放完了,吊燈熄滅了。

“偉哥……”妥婭聲嘶力竭。

黃河拽著月光滾滾流淌,水波宛如自天而來。

十一

屋子里的夜色,是月光隔著窗簾映進來的,不是那么昏暗,除了作業(yè)本上的字,什么東西都能分得開。

娜娜的胳臂習(xí)慣性地搭過去,沒有落到妥婭身上,她立刻睜開眼睛,沒有看到妥婭。她向屋子四處張望,沒有看到妥婭。她跳下床幾步跨過去拉開衛(wèi)生間的門,里面沒有妥婭。她警覺地又在屋子里看了一遍……

“媽媽?”娜娜喊道?!皨寢專 蹦饶纫宦暩哌^一聲的喊了幾遍沒有聽到回應(yīng),她又壓低聲喊了一聲媽媽還是未有應(yīng)答。

娜娜想不清楚媽媽干嘛去了,她揭起窗簾,外面的月光,泛著藍色。

娜娜放下窗簾:“媽媽去哪啦……”

娜娜坐在床邊恐懼地抽泣。

“媽媽,你去哪啦?不會讓人販子拐走吧……”娜娜離開床在桌子上翻尋東西,她拿起作業(yè)本順手塞進書包,沒有發(fā)現(xiàn)桌子上還有什么東西。“媽媽的手機呢?”她又到床上翻了一遍?!皼]有手機我用什么報警呢……”

娜娜又揭開窗簾看了一遍外面,夜色依舊神秘莫測。她打了個寒顫。

娜娜拉開電燈,看了一眼鬧鐘,離平時起床還有40分鐘。她沒有上床續(xù)覺,她坐在飯桌前,面部側(cè)向窗戶,腦袋枕住右胳臂,左手在飯桌上抹來抹去,眼淚流在胳臂上。

起床鈴聲響了,娜娜離開飯桌,去衛(wèi)生間梳洗,她在自己刷牙杯子里看到了一張紙條:“娜娜,媽媽有事今晚回不來,媽媽怕你在睡覺前知道,引起你的擔心……”娜娜看到這里生氣地把紙條挼作一團,吞進口里,又吐到手掌,扔進紙簍。

“討厭!討厭!討厭!”

娜娜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水流聲,扯起黑夜的一角,沖進下水道里。

十二

衛(wèi)生間門關(guān)著,透過門上的毛玻璃,朦朧看到繚繞的水蒸汽。

妥婭在洗澡。通過淋浴器噴頭灑出的聲音,可以聽出她在不停地移動淋浴器,沖洗變換的體位。

娜娜背著書包敲敲門上的玻璃:“媽媽,我放學(xué)了?!?/p>

“桌子上有晾好的開水?!?/p>

“媽媽,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你沒看見我的留言條?”

“請你告訴我!”娜娜高聲喊叫。

“朋友叫去幫忙。”妥婭在衛(wèi)生間里面也高聲喊叫。

“哼!騙誰呢!”

娜娜卸下書包,端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子準備喝,又停下了。她拿起桌子上放的另一個小玻璃口杯,從搪瓷缸倒出半杯,一飲而盡。她放下口杯預(yù)備再喝第二杯,放在桌上的手機發(fā)出微信提示音。娜娜拿起手機,劃開微信界面,她發(fā)現(xiàn)是一個名叫“雞王”的人發(fā)來的媽媽的裸照,娜娜吃驚不已,掩住嘴巴,放下搪瓷缸子,雙手捧住手機一張一張往下翻,全是妥婭光天化日之下在羊皮筏上、蘆葦叢中的裸照,刺激地娜娜淚水濕了眼簾……娜娜退出微信界面,翻出所有聯(lián)系人號碼簿,她發(fā)現(xiàn)了雞王的號碼,她再找高啟發(fā)的號碼,此號碼被妥婭拉黑了……娜娜一怒之下推下桌子上的搪瓷缸和玻璃水杯,缸子在水泥地上彈了幾彈,碰掉了一片搪瓷,留下了一個黑疤,口杯一落地就碎了。

“啊……”娜娜發(fā)出怒吼般的哭聲,撲到床上咬住床單,氣鼓四肢,她撕床單、拉被子,頭抵進亂成一團的被窩踢打。

妥婭披著浴巾,熱氣喧天地走出衛(wèi)生間。她走到床前,拍拍娜娜的身子,娜娜突地翻身坐起:“你讓我惡心!”

“娜娜,你這是怎么了?”妥婭擦著發(fā)梢上的水珠。

娜娜把手機扔到床上:“你賣了自己……”

妥婭打開手機,看到自己的裸照,臉色大變,驚恐、羞愧難掩,自譴或破口大罵,此時她都做不到,內(nèi)心只有焦慮不安。她十分明白,她在娜娜面前已落入無地自容的窘境,尤其喚醒了潛在的無以復(fù)加的罪責(zé)感。

妥婭任憑娜娜在床上鬧騰,自己跑進衛(wèi)生間,鎖上門放聲大哭。

娜娜緩緩爬起,抹掉眼淚,從床上下來。媽媽巨大的哭聲令她坐臥不寧。娜娜覺得自己對不起媽媽,不能這樣直白地讓媽媽在自己面前丟掉顏面。媽媽今后怎么在她面前做人呢?更令她擔憂的是,如果媽媽想不開,發(fā)生最最悲慘的后果,自己怎么能招架住這個壓力……

“媽、媽、你開門……”娜娜跑過去擂打衛(wèi)生間的門。

妥婭的哭聲聽起來可怕,上氣難接下氣。

娜娜撞了幾下門,沒有撞開。她找到鑰匙,打開鎖子,妥婭哭暈過去,倒在地上。娜娜對媽媽進行人工呼吸,妥婭漸漸蘇醒。娜娜感到妥婭身體冰涼,側(cè)身匐在妥婭一旁,抱住妥婭暖身。待妥婭出了幾口長氣,看到娜娜暖自己的身子,順手去抹娜娜的淚痕。妥婭不敢正眼看娜娜一眼,側(cè)頭躲避。

娜娜看到妥婭此刻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埋怨什么,母女就在衛(wèi)生間抱頭痛泣。

十三

妥婭拿著鈴聲不斷的手機,看著機屏上顯示出的“雞王”,焦躁地走來走去。她已有 7次未接雞王的來電。

雞王第 8次來電,妥婭實在憋不住了,她接通電話:“流氓……”的聲音一出口,淚水跟著出了眼簾。“……流氓!雞王你是個大流氓……”

妥婭瘋了似的,撈起東西就砸,沖進衛(wèi)生間,砸碎電吹風(fēng)、砸碎化妝品……

十四

幾個陪讀媽媽經(jīng)過妥婭出租房門,她們一邊聊天一邊走向陪讀二區(qū)的晾衣廣場。

妥婭對雞王的女人之心死了。她聽到門前經(jīng)過的腳步聲,打扮好面容,穿好衣服,端著晾曬的衣服來到廣場,花色斑斕的衣服給廣場打上了多彩的補丁。

妥婭恢復(fù)了理智,洗了高高一面盆衣物。這些日子她忙于和雞王了結(jié),耽誤了家務(wù)。

她在衣服上擦擦手,到飯桌前拿起手機,撥通雞王的電話:“你把我的照片全部刪除……雞王:刪除要花代價的?!也粫蚰闼饕裁础u王:呵呵,你想的美?!瓰樯堆健u王:你想一想,如果我把這些照片放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你將會得到什么待遇?……”雞王的話驚得妥婭心跳加速。她趕緊掛斷手機。

妥婭攥著手機在地上不安地走動。她走到窗戶前重新?lián)芡u王的手機:“雞王,咱倆交往了一場,我才認得你真是個流氓。我一個陪讀女人,沒有什么可怕的了。我希望你把我的光屁股發(fā)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讓全世界的網(wǎng)民人肉我,到那時我告你雞王強迫我脫衣賣身,天下人沒有同情你的,反倒都是同情我的。你去把牢底坐穿吧!你發(fā)吧,現(xiàn)在就發(fā)出去吧!如果不發(fā)出去,你就不是你媽養(yǎng)的!”

妥婭咔地掛斷手機,扔到桌子上,伏案抽泣。

十五

出租屋終于有了妥婭。娜娜母女倆的笑聲。

妥婭和娜娜坐在床上,在切菜板上玩一枚硬幣。兩個人的鼻梁都顯現(xiàn)出紅紅的一溜。

娜娜撿起菜板上的硬幣對妥婭說:“媽媽,該我啦!”

娜娜在菜板上捻轉(zhuǎn)硬幣,在硬幣高速旋轉(zhuǎn)的瞬間娜娜壓倒硬幣扣在掌心:“媽媽,快猜呀,是字兒還是蔓兒?”

“字兒!”妥婭自信地說。

“你說字兒?”

娜娜挪開手掌,硬幣朝上的一面是蔓。

“哈哈,媽媽猜錯啦,是蔓兒不是字兒,來,刮鼻子!”

妥婭未動,娜娜動手刮妥婭鼻子。妥婭鼻子發(fā)酸,淚花打轉(zhuǎn)。

“媽媽,對不起,手重了?!蹦饶鹊臉幼颖韧讒I顯得更難受。

“沒關(guān)系,人都有失手的時候。”妥婭說。

“媽媽,咱不玩硬幣了,咱玩指鼻子眼睛怎么樣?”

“好吧?!?/p>

“伸手!”

妥婭將自己的右手伸給娜娜,左手食指壓在鼻尖。

娜娜左手攥住妥婭的右手,右手滯空,掌心向下,朝著妥婭掌心向上的手掌。

“耳朵!”娜娜輕拍妥婭手掌的同時發(fā)出口令。

妥婭壓在鼻尖的食指指向眼睛,引起娜娜一陣大笑。

“眼睛!”

妥婭指向耳朵。

“不動!”

妥婭指向了牙齒。

“牙齒!”

妥婭壓在鼻尖上的手指未動。

娜娜尋視妥婭五官,轉(zhuǎn)移妥婭的注意力,試圖誘惑妥婭上當,她喊“眉毛”,妥婭毫不含糊地指向了眉毛。妥婭贏了。

妥婭和娜娜交換游戲權(quán),該妥婭發(fā)令了。

妥婭輕輕拍打娜娜手掌:“眼睛!”

娜娜準確地指向眼睛,開局就結(jié)束。

“哎,媽媽,你怎么不動腦子呢,每次都是先喊眼睛。”

妥婭笑了。

“娜娜,你最漂亮的五官是什么?是眼睛。所以我每次最想喊的就是你的眼睛?!?/p>

“喔,原來這樣。媽媽,我的眼睛有那么動人嗎?”

“你說呢?”

娜娜抽回自己的手,拿開切菜板扔在一旁,跪著過去,鉆進妥婭的懷里,摟住妥婭,安逸地閉上眼睛。

十六

星期天的上午,妥婭和娜娜把屋里的家具挨個調(diào)了位置,清掃了家具下面的灰塵。屋子里煥然一新。

妥婭打開一個紙箱,在娜娜的幫助下,依圖組裝好繡花案。

“媽媽,原來的那個秀花架子呢?”

“還給協(xié)會了?!?/p>

“哦哦……”

妥婭在案子上張好半成品繡件,擺好針線,打開手機聽網(wǎng)絡(luò)音樂。

“媽媽,休息一會兒吧?!?/p>

“啊,媽媽手里不捉活心煩呢?!?/p>

雞王吆喝著“燒雞”從門前經(jīng)過。

妥婭突然作嘔。

娜娜過來拍著妥婭的背子,妥婭推開娜娜,捂著嘴,跑向衛(wèi)生間。

妥婭的手機響了,娜娜看了一眼衛(wèi)生間,拿起手機,接通電話……爸爸你好……娜娜,你媽媽忙啥呢,老是不接我電話……嗯……我媽媽繡花呢……成績怎么樣……進步大了,年級第七……好!暑假我請你們來上?!堑没ǘ嗌馘X呀?爸爸……哎,上海值得一看,錢不是個事……嗯嗯,我向你老婆轉(zhuǎn)達……

妥婭從衛(wèi)生間出來,娜娜聊著手機出了屋門。

妥婭附在飯桌上休息,臉色泛黃,

“有些人攤上事兒了?!蹦饶葟拈T外進來說。

“你爸爸攤上事兒啦?”

“媽媽,你緊張什么呀?”

“娜娜,你說,你爸爸攤上什么事了?”

“人家好著呢,錢也賺著呢,上海也轉(zhuǎn)著呢。倒是咱倆有人可能出事了?!?/p>

“誰,啥事?”

“你懷孕了吧?”

“你胡說、亂說!”

“你不是嘔了嗎?”

“那是我惡心!”

“好緣無辜的你惡心什么呀?”

“我現(xiàn)在一聽說燒雞就反胃。”

“哦,吃傷了?”

“嗨,說啥呢……”妥婭痛心地搖搖頭。

娜娜倒了一杯涼開水端給媽媽。

“媽媽……”

“我不想聽你說的話。”妥婭接過水杯。

“我爸爸請咱們?nèi)ド虾_^暑假?!?/p>

妥婭嗆了一下,喝進口中的水噴了出來,接著又開始嘔吐。她端著水杯跑進衛(wèi)生間。

十七

出租房里,妥婭迎來了爺爺、奶奶、公公、婆婆。一家四代在家之外聚集了。

四個老人圍著飯桌坐下,娜娜給祖爺、祖奶奶、祖父、奶奶面前擺上杯子,妥婭提來茶壺給杯子里續(xù)上茶。

四個老人坐在桌前喝茶聊天,你一句他一句地夸獎娜娜如何懂事。

“謝謝老太爺、老太太、爺爺、奶奶的夸獎!”娜娜向四個老人鞠躬致謝。

“出息了,出息了!”老太爺說?!拔野职纸形覀?nèi)ド虾_^暑假,看摩天大樓?!?/p>

“哈哈,到上海那真是開了眼界嘍?!崩咸珷斦f。

“妥婭去了和啟明多住幾天?,F(xiàn)在生育政策放開了,再生個娃?!崩咸f。

妥婭裝作沒聽見,揭開茶壺蓋往里探視。

娜娜看了一眼鬧鐘,已是下午 1點25分。她挨個在祖爺、祖奶奶、祖父、奶奶的臉上親了一下,她要去學(xué)校。

“燒雞!”雞王的叫賣聲遠遠傳來,妥婭聽到,立刻作嘔,掩嘴去了衛(wèi)生間。

娜娜忍笑跑出屋門。

老太太喜得眉開眼笑,給兒子、兒媳說:“我孫子有喜了?!庇洲D(zhuǎn)頭給老太爺說:“咱孫子有喜了?!?/p>

老太爺滿目茫然。

妥婭的公公流露出無奈的眼神,拉了一把妥婭的婆婆,相繼走出屋門,文博路十字街頭的紅燈變成了綠燈,無數(shù)的小黃帽閃動著涌進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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