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妍

一

上學(xué)的日子很難熬，我連在睡夢里都念叨著文言文和方程，都說夢是反的，可是不僅平時考試都是大紅叉，夢里的我也對著那些鋪天蓋地的試卷抓耳撓腮，我越著急試卷就越多，最后像海浪一樣把我淹沒了——噩夢變著花樣來找我，做不完題目就對我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數(shù)學(xué)書上的數(shù)字變成亮晶晶的小蜜蜂來扎我……

這天晚上，我不是很累，心想再多看一會兒書吧，反正老是做噩夢也睡不好，媽媽看到我這屋的燈還亮著，猛地推門進(jìn)來，“你怎么還不睡？熬夜對身體不好?！?/p>

“我知道。”我皺著眉，“可是你看我那些同學(xué)，哪個不是學(xué)到很晚的？”

“哎呀，我說的話你別不信，太晚了，就會有食夢獸跑來，看到不睡覺的人，它吃不到美夢，生氣起來不知道會做出什么呢?！眿寢屵呎f邊做出了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天哪。”我扔下筆把她推出了房門，“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看著媽媽回到她的房間，我慢悠悠到廚房煮了一杯牛奶，同桌說喝熱牛奶對睡眠有好處，說不定明早我就不用頂著熊貓眼去學(xué)校了。

我端著杯子搖搖晃晃走進(jìn)房間，正準(zhǔn)備喝完睡覺，就發(fā)現(xiàn)房間和剛才有點兒不一樣。

書桌、床柜和大床，喔，好像不是有點兒，趴在我書桌下?lián)u搖晃晃的那個棕黑色尾巴也太大了，震得桌子一個勁兒搖。

我一點兒都不害怕，惡作劇似的對著它的耳朵猛地問：“你是食夢獸吧？”

“啊！”桌子底下傳來一聲叫喚，這個龐然大物被我嚇得跳了起來，腦袋撞在了一摞復(fù)習(xí)題上。我狡黠地笑了，就知道媽媽在大驚小怪。

“你好，我叫小巴?！钡冗@個眼睛亮晶晶的家伙從桌子里跌跌撞撞地鉆出來，揉了半天腦袋，才不好意思、膽怯地小心翼翼開了口，燈光下，我居然看到這么威風(fēng)魁梧的它，臉上好像浮起了一抹晚霞的顏色。

“你是食夢獸吧？”我又問了一次，它跳了起來，差點撞到天花板的吊燈。

“我是我是，你知道我？”

“聽媽媽提起過一次，不過食夢獸是做什么的？”我好奇地問道。安靜下來，我細(xì)細(xì)地打量小巴，才發(fā)現(xiàn)它長得非常丑，全身棕黑色，身上的皮皺皺巴巴的，我抽了抽鼻子，發(fā)現(xiàn)它的身上還帶著點兒刺鼻的味道，像放久了的魚，鑒于初次見面，我只是悄悄用手擋住了呼吸。

“我……”小巴還是注意到了我的動作，說話都結(jié)巴了，“有時候你們做了美夢，夢……夢里有青青的草地、冰涼涼的溪水，可是當(dāng)你想好好玩兒時它們又消失了對吧？那就是被食夢獸當(dāng)成蛋糕給吃掉了，不過吃完它們又會覺得有點兒對不起還沒做完美夢的孩子，就摘來一束鮮花把整個房間弄得香香的?！?/p>

“可是，”我猶豫了一下，上下打量著小巴，“你這副樣子，可不像吃多了美夢?！?/p>

小巴的頭一下子低了下去，“我……我不吃美夢。食夢獸本來就是吃噩夢的，可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只有我在吃噩夢了，吃多了自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p>

“噩夢很好吃？”我追問。

“最難吃了，苦苦的、酸酸的，有時候還有股下水道的臭味?！毙“驼f著就皺起了鼻子。

“那你為什么還吃？”我不相信地看著小巴，覺得它一定在騙我。

“你們城市里噩夢隨便找找就一大堆，做完噩夢，第二天那些人就沒辦法學(xué)習(xí)工作，我們的工作就是吃掉那些噩夢?！?/p>

我總算聽明白了，還有點兒小佩服，“就像我一樣，和同學(xué)總是有點兒格格不入，比如他們喜歡死記硬背老師要求的，而我喜歡將一些新奇漂亮的東西分享給別人，雖然沒少被我媽說?！蔽也嫫鹧?，惟妙惟肖學(xué)著媽媽平時兇巴巴的樣子，“你怎么還不去看書？花花草草能多考十分嗎？”

小巴哈哈大笑起來，一不小心撞到了床板，整個屋子好像都要晃蕩起來。

小巴因為身上的怪味兒被同伴欺負(fù)，逃了出來，我欣然同意它住在了我的房間里。于是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再也沒有做過噩夢，即便有，也是剛拿起筆做試卷時，就像有個開關(guān)一樣，被啪地切斷了。

一覺到天亮，別提多美了。

二

閑暇的時候我會抱著小巴，“幸虧有你?！泵刻烨迩逅W(xué)校，我的成績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媽媽答應(yīng)我期末考好了就全家去旅行。

可是好景不長，每晚都要捕捉我的噩夢的小巴實在是太累了，有天媽媽請假回家拿東西，就聽到我的房間里傳來呼哧呼哧的呼嚕聲，打開門一看，她差點兒背過氣去。緩過神后，媽媽了解了原委，但還是命令我，“必須把它弄走?！?/p>

我看了一眼嚇得縮在我背后的小巴，張開雙臂擋在它前面，“不行，小巴就是為了我們才被同伴趕出來的，你讓它去哪兒？”

“我不管你說什么，哪有女孩子養(yǎng)這么個奇怪的東西，把家里弄得一團(tuán)糟?！眿寢寶饧睌牡貨_過來要打我，小巴突然從側(cè)面探出尾巴，把媽媽推了個趔趄。

“這是我的房間，小巴很乖，從來都不亂來的。”看到膽小如鼠的小巴居然為了我推媽媽，我的心里流過一絲溫暖。

“那么難聞的味道呢？我早就聞到家里有一股奇怪的味兒了，這還是你一個人的事嗎？說不定整棟樓的鄰居都能聞到。你不也是每天噴了花香水才去學(xué)校嗎？”媽媽咄咄逼人。

“反正就是不行，現(xiàn)在小巴是我最好的朋友，沒有它……”我的眼淚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轉(zhuǎn)兒，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jīng)離不開小巴了。

“不讓它走你們就一起出去！”媽媽放了狠話，我也氣急敗壞地抹了一把眼淚，轉(zhuǎn)頭對小巴說，“我們走！”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走出門后我才意識到，我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街上的人看到小巴，都大叫著避開，摔倒的摔倒，喧鬧聲一片，還有人騎著自行車撞到了路邊的樹上。

我想去同桌家借住一晚，可是小巴不能去，爺爺奶奶家呢？這個念頭還沒完全冒出來就被我打斷了，他們年紀(jì)大了心臟本來就不好，看到小巴，還不得送去醫(yī)院急診室？

天一點點暗下來，我和小巴無奈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休息。

“要不我還是走吧？”小巴眼淚汪汪地望著我。

“不行，你能去哪里？你是食夢獸，又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他們憑什么那么對你?！蔽覟樾“痛虮Р黄?。

“可能……我本身就不太討人喜歡。同伴也嫌棄我，只有你……”小巴哽咽了。

“要不，你就和他們一樣吃美夢吧。”我實在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不可能！”小巴堅決地說，“我的任務(wù)就是吃噩夢，這是我能給你們帶來的唯一一點兒價值?！?/p>

“可是你看到了，他們都那么對你?！蔽矣悬c兒無奈。

“但是你也屬于他們啊?！毙“托α?，輕輕唱起了歌，我實在是累極了，聽著他的歌聲，不知不覺睡著了，再醒來時，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小巴的蹤影。

我是一路哭著回家的，那么美好的小巴卻不能讓大家接受，我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憤憤地說：“《山海經(jīng)》里不是也畫著小巴嗎？好多童話故事里不都有嗎？怎

么小巴真的來了，又這樣對它?！笨雌饋碜畈幌嘈磐挼奈遥瑓s成了它最好的朋友。

三

我又開始做噩夢了，不僅是做不完的題目，還有各種各樣的人拿著武器追殺小巴，我心驚膽戰(zhàn)地醒來，想到有小巴在的那些日子，心里就像滴進(jìn)了檸檬汁一樣酸甜。

“小巴，小巴?！焙芏鄠€晚上入睡前，我都會念著它的名字，“你還好嗎？”每當(dāng)這時，我的心中便隱隱蕩漾起一抹期待，我總覺得小巴不會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直到有天清晨，媽媽推門叫我起床，驚奇地指著窗臺，“這是你什么時候買的花？好香?！蔽颐偷伢@醒了，跑到床邊抱起彌漫著芬芳的花朵，撥開花瓣，一封信躍然眼前。

我的眼淚呼啦一下涌了出來，激動得指尖顫顫巍巍了好多下才把信拆開，笨拙的字跡躍然紙上。

我唯一的好朋友：

你現(xiàn)在一定又做起了噩夢吧，不過沒關(guān)系，知道我為什么不在晚上偷偷找你嗎？那天離開時我看到了很多人在買吃的，那個叫臭豆腐的東西，我突發(fā)奇想，如果把那些噩夢難聞的氣味收藏起來，做成武器，是不是可以以毒攻毒，讓你們戰(zhàn)勝那個膽怯的自己呢？

有害怕的事才會做噩夢，所以噩夢越來越多，怎么都吃不完，我想只有戰(zhàn)勝了它，才不會害怕，所以給你寄去了一個堅硬的盾牌，在我新開的夢的工廠特別設(shè)計過，放在床頭，夢里你就可以拿起它打敗心中的恐懼。

我很好，在森林深處開這家工廠，每隔幾天也都會去城市里吃一些噩夢帶回工廠，你快要期末考試了吧，等考完，歡迎你來工廠。想念你的小巴

信封里掉出了一塊堅硬的盾牌一樣的東西，我笑了，這樣的方法也只有小巴能想出來，不過一定管用，我相信我最好的朋友小巴，也迫不及待期末考的到來。森林深處我可從來沒去過呢，那里應(yīng)該有著許多小動物的家吧，每一座房子都像小巧的蘑菇，對了，一定還有小巴的工廠，嘟嘟嘟冒著熱乎乎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