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早
所有人都對陳燃很失望,所有人都說陳燃爛泥扶不上墻,陳燃給大家的印象就只是一個不招人待見的火星少女,沒有人懂她,因為她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可我總覺得她酷得像風,野得像狗,不招人喜歡倒也自由。
我能這樣想,是因為,我就是陳燃。
沒錯,我就是那個不招別人待見的火星少女,腦子里想的全都是亂七八糟狗血劇情的火星少女,那個從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經(jīng)常去街角的一家奶茶店點一杯熱巧克力奶茶,然后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很舊很舊的稿紙,用寫作來打發(fā)掉一個個冗長的下午。偶爾我會走到店門口,打量著經(jīng)過這兒的每個人,然后重新返回座位,繼續(xù)用那支紅色的鋼筆寫下一個又一個瀟灑的字。太陽緩慢地往西走,滿天的霞光穿透玻璃照在我的眼睛上。我開始收拾東西,手忙腳亂間不小心將店員為我續(xù)的第二杯奶茶打翻,褐色液體漫延到我的整張文稿,迅速洇潤開來,字跡變得模糊不清,我卻微微笑道:“真好?!?/p>
我在路邊遇到過幾個乞丐,他們衣衫襤褸,灰頭土臉,渾身臟亂不堪。我給他們每人一張藍色的毛爺爺,然后在他們的感激中和路人的詫異下坐在他們的旁邊,詢問著他們的故事。父母病重,自身殘疾,遭遇搶劫,一貧如洗,全部都是職業(yè)乞丐說掉了牙、平常人也聽得耳朵起繭的故事,我卻聽得津津有味。這世上,鮮有人像我一樣耐心地聽聞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故事。人世浮華中,我把他們看作時光的流浪人,未來的旅者。
我去過很多次CD店,盡管現(xiàn)在都流行數(shù)字唱片??v橫交錯的CD架中我只在擺放著潘瑋柏唱片的那個架子旁徘徊。昔日青澀的少年如今已成為中年大叔,早前時的輝煌已經(jīng)被新涌上來的年輕唱將掩蓋。他漸漸開始被人們遺忘,即使曾經(jīng)代表整個華語歌壇,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很少出現(xiàn)在人們眼前。我戴上耳機,聽他唱華麗的饒舌。嘻哈曲風的音樂在我聽來也成了一種苦澀,我眼眶開始泛紅,卻仍固執(zhí)地不肯將耳機拿下。從小學五年級到現(xiàn)在,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喜歡了這么多年的人。CD唱片的最后一首歌特別深情,我也終究沒能壓抑住情緒,慢慢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對一切事情都無所謂,日子因此過得特別悠閑,這也是所有人都叫我“怪胎”的原因。我不分輕重緩急,即使現(xiàn)在已經(jīng)步入學習的緊張時期,在別人看來,我只是一個頹廢者,厭惡這個世界卻又貪生怕死,所以一直茍活到現(xiàn)在。我當然沒有讓他們失望,上課睡覺已經(jīng)是常事,考試中途偷跑出校園也干過幾次,打耳洞、跑網(wǎng)吧、混酒吧,叛逆時期應(yīng)該做的事,我?guī)缀跻粯記]落。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少女,上帝卻眷顧了她。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間,我遇到了鐘皓寧,那個被老師捧在手心里,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人。我和他,一個是遭人嫌棄的丑小鴨,一個是高貴優(yōu)雅的白天鵝。我特別抵觸和他待在一起,因為他對我的突然關(guān)心,讓我感受到了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陳燃,不要再頹廢下去了,放下一切,和我一起好好學習吧。”鐘皓寧說。
笑話,丑小鴨永遠都是丑小鴨,再怎么努力都變不成白天鵝。
“不要在我身上做工作,你要知道所有人都放棄了我?!蔽页p蔑一笑,卻不自覺感到一絲溫暖。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別人眼中獨立、自我、沉默、孤僻、難搞,但事實上,他們真誠、善良、幽默、健談、容易相處,他們只是特別沒有安全感而已。
鐘皓寧拿出一本很老很舊的雜志:“我看了,寫得很好。你如果再努力一點,肯定可以考上好大學?!?/p>
“你懂什么?!蔽液茉尞?,他怎么知道我以前寫過文章。
“你一點都不坦率???,到底怎么做,你才會重新拿起筆?”
我站在街口看著他,風從我身邊吹過,我不懷好意地朝他招招手,他小跑過來。
“陪我去蹦極,然后我會認真考慮?!?/p>
鐘皓寧沒有半點猶豫,伸手招了輛出租車。
三十分鐘后,他沒有半點猶豫的結(jié)果就是此時此刻趴在垃圾桶邊大吐。我遞給他一瓶水,他漱了口后問我:“你考慮好了么?”
我朝他神秘一笑:“好了,我不打算繼續(xù)寫?!?/p>
鐘皓寧將剩下的半瓶水摔到地上:“你怎么這么自私,我都吐成這樣你竟然還是不肯答應(yīng)!”
我挑了挑眉:“我只答應(yīng)過你要考慮,結(jié)果出來了?!?/p>
我轉(zhuǎn)身離開。在鐘皓寧看來,我是帶著勝利的微笑回頭的,可是只有我知道,我一點兒也不開心。
原來和文字沾上邊的孩子,從來都是不快樂的,他們的快樂像貪玩的孩子,游蕩到天亮卻不肯回來。從那之后,我和鐘皓寧再沒有說過話,一直到現(xiàn)在。
我沒有告訴鐘皓寧的是,他曾拿的那本雜志,里面那篇我寫的文章,是我初二時發(fā)表的,在這份喜悅中,我愛上了文字,甚至沉迷其中無法自拔,收到的樣刊一本接著一本,QQ中的好友也越來越多。
我的學習成績除語文穩(wěn)居不下外,其他各科都只得到一點可憐的分數(shù)。父母開始反對我寫文章,他們將我所有的樣刊扔掉,并且摔壞了我最喜歡的一支寶藍色鋼筆。那支筆是我的讀者送我的,他送給我兩支,還有一支是紅色的。
我也沒有告訴鐘皓寧,他吐后的第二天,我開始重新寫文章,即使心中還是有一點忐忑。所幸父母沒有再說什么,他們看到我不再麻木不仁,他們看到我開始翻看課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沒有告訴鐘皓寧,其實當他拿出那本舊雜志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輸了,那時我就已經(jīng)明白了心中的方向?,F(xiàn)在我考上了一家有口碑的大學。
可是這些話,我已經(jīng)不能親口對他說了。
我將想對他說的話寫成一篇文章,然后步行到郵局,寄給了雜志社。
我轉(zhuǎn)身離開郵局,抬頭看向西方,火燒云特別美,霞光依舊鋪滿整片天空。
我裹了裹衣服,向前走去。
路上風很大,
行人匆匆,神色幾許。
我不知道他們的故事,
奔波的理由。
就像我,
低著頭趕路,偶爾抬頭,
被風迷了眼。
編輯/王語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