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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花(短篇小說)

2018-03-09 19:08金少凡
當(dāng)代小說 2017年8期
關(guān)鍵詞:小史鍋爐房大媽

金少凡

得到史小輝手機號碼的時候正好是中午。太陽火辣辣地直曬在頭頂上。汗珠緊貼著頭發(fā),從遮陽帽的縫隙里鉆出、滴落。他當(dāng)時也曾經(jīng)覺得沒什么希望了。不過,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凡事愛著急,一件事情不做則已,只要開個頭兒,便再放不下,等不得,非一下子做完它不可,否則吃飯睡覺都不香,心里也不會踏實,像揣著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因此,即便是看看手機,上面顯示的時間是11:55,按常規(guī)這個時候辦公室里的人早都去了食堂,不是正在排隊買飯,也是正在去食堂的路上,在饑腸轆轆中,心里頭琢磨著中午吃點兒啥??墒撬€是撥打了那個電話。那個電話是他能否尋找到史小輝的惟一希望。電話通了。即便是誰都知道,在這個時間里,撥打任何一部電話肯定不會遭遇占線,可他對電話暢通的聲音依然感到了欣慰。心里充滿了期待,期盼著對方有個聲音朝他喊,找誰???口氣極不耐煩也不會介意。不過,當(dāng)那個暢通的聲音一而再再而三地響下去,最終被終止的忙音所替代了之后,他也沒等來那個聲音。他有些沮喪。

這個部門的電話是他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查來的。

在這之前,他先找到了小鄭,再由小鄭找到了色盲青年陳晨方。他們都是曾經(jīng)的同事。在一個班組里或者說在一座鍋爐房里,煤里來煙里去地混過兩年的光景。當(dāng)時三個人談不上有什么友誼,那時候年齡尚幼,也還不懂得什么叫友誼,跟著各自的師傅,相互之間的矛盾倒是時有發(fā)生,但是幾十年之后,特別是他把他們?nèi)慷紝懙揭徊啃≌f里之后,他便特別想見到他們。他在電話里對小鄭說,我寫了一本書,以那次咱們鍋爐房的神秘爆炸為原型,其中寫到了班組中所有的人,你、我、色盲青年陳晨方、駱駝祥子、小常師傅、及在爆炸中犧牲了的我?guī)煾?,所以我想把這部書送給你們。小鄭沒提當(dāng)年發(fā)生過的爆炸事件,也沒提什么書不書的事,相當(dāng)驚訝地說幾十年沒見了,今天猛一聽到你的聲音真高興,特別是你竟然還叫我小鄭!啊哈,多少年沒人這么稱呼我了!咱們現(xiàn)在就聚聚吧!他說稍微再等一下,還有一個人沒有聯(lián)系上。小鄭問誰啊?他說小史。小鄭問誰是小史?他問你怎么會不認識小史呢?和咱們一起來的。一起參加過保密教育,一起參加過軍訓(xùn)。小鄭在電話的那端想了陣子說沒想起來。他就又提示,咱們幾個分配在了水暖隊,她被分配在了咱們鍋爐房后邊的車間做車工。小鄭想起了那座已經(jīng)消失了的車間,想起了另一個車工郭子,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誰是小史。他便再次提示,她叫史小輝,她師傅是田鳳彤!

電話忽然被接通時,他有些意外。第N次按了重播鍵,聽著電話暢通的聲音,再由暢通變?yōu)槊σ?,他已?jīng)變得很機械很麻木了,因此當(dāng)一個相當(dāng)沙啞的聲音,不是很友好地質(zhì)問找誰時,他竟然被嚇了一跳。他愣了陣子才說出了史小輝的名字,怕對方不配合,就說了找她的緣由。他問對方,您知道上世紀七十年代在某廠里曾經(jīng)有過一個“禁區(qū)”嗎?由軍隊晝夜把守?對方不說話。他又問,您知道在某廠的這個“禁區(qū)”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爆炸嗎?沒等他說爆炸的具體內(nèi)容,對方便說我馬上給你查她的聯(lián)系方式。并說,她好像是隨孩子去了國外,能不能找到她,看運氣吧。他擦著臉上的汗,忙說打攪您休息了!謝謝!一臉歉疚和期待的表情。爆炸的事情不知道,“禁區(qū)”也不知道。你記一下電話號碼吧。對方變緩和了,嗽了嗽嗓子,聲音也圓潤了起來。當(dāng)年的那次爆炸就發(fā)生在我們身邊,可以說就發(fā)生在我和史小輝身邊!記下史小輝的手機號碼之后,他繼續(xù)說著那次爆炸。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咔噠一聲,對方已經(jīng)撂下了電話的聽筒。

史小輝手機里傳來的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guān)機的提示,讓他基本確信了她在國外。不過,他仍心存僥幸,用她的手機號碼加了她的微信。他期盼著,她最好能用手機號為微信號。他在添加時加了說明,你好,我是林白,請加!看了看,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便又加上了一句:我寫了一本書,想送給你。

他靜等了幾天,沒有回音。

小鄭和色盲青年陳晨方在鍋爐房里接到他的書,并沒有他期待的那種敬仰和羨慕的表情,甚至連一般的喜歡也沒表現(xiàn)出來。

陳晨方叼著煙,隨手抄起一把電工刀,用刀尖挑了一下,把塑封拆掉,用滿是油漬的手,掀開了封皮,一個大黑手印,就印在了扉頁上。他心里立即涌上來了不舒服的感覺。

小鄭把書扔在工作臺上,抽出一支煙來遞給他,問,沒找見小史嗎?

他搖頭,然后說我再試試。便又掏出手機來撥打了電話。他和小鄭都聽到了那個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的答復(fù)。小鄭說,或許是她把你給拉黑了。他說怎么會呢?她還不知道我是誰呢!小鄭說,現(xiàn)在信息傳遞得快著呢!

色盲青年陳晨方就在他還來不及想小史是否真的把他給拉黑了的時候,忽然喊叫了起來。林白,你他媽的怎么能把我寫成這樣?還用了真名實姓!小鄭聽了喊聲,饒有興致地湊到陳晨方身邊。讓我看看書里把你寫成了啥樣兒?

小鄭瞇起眼睛來朝書上看。

——上午將近11點的樣子,我拿了工具跑到了草甸子上。為了保險起見,我在草甸子上一連挖了三棵“榴蒿”花,我又給它們的根部包了一坨潮乎乎的泥土。

帶著這款花回到廠區(qū),正好到了吃中午飯的時間,于是我就用一只手托著它,跟在人群的后面走進了食堂。伸出另一只手從很高的一排架子上取我的飯盒時,我又不由自主地朝左右兩邊看了看。這里用了又字,是因為我最近添了一個新毛病,一走進食堂,就會不由自主地左右張望。這個新毛病的根源,來自于一名跟我一起進廠的青工——當(dāng)然是女性了——她叫史小輝,個子極高,身材又極勻稱。我倆是報到時相識的。軍訓(xùn)后,我被分配到了水暖隊當(dāng)水暖工,她被分配在了機加工車間當(dāng)了車工。

被分配在鍋爐房里當(dāng)水暖工,曾經(jīng)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nèi)抬不起頭來。因為鍋爐房里臟,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嗆得人喘不過氣來的煤煙子。因為我們的工作環(huán)境差,我們每天不是蹲在地上鼓搗暖氣,就是趴在地上鼓搗廁所,要么就是用一根很長的竹坯子,伸到化糞池或是下水道里去疏通管道,每天不是一身汗水就是一身糞水,總之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味道。這樣的工作,這樣的味道,我們的師傅們,似乎是在經(jīng)過了悠悠歲月的蹂躪之后,很欣然地接受了,而我則接受不了。無法忍受。每當(dāng)走進鍋爐房,我總感覺是走進了地獄。因此,每天走出地獄時,我都要求自己一定要洗澡,多搓幾遍香皂,即便是中午去食堂吃飯我也要換下工作服,再用香皂洗把臉。endprint

托著花兒走進食堂,并且在取飯盆兒時左顧右盼,并不是因為我沒來得及換工作服,并不是我怕別人聞到我身上的臭味兒。

其實,我是在看史小輝。

史小輝似乎并不嫌棄我水暖工的身份。似乎也并不在乎我的工作環(huán)境。似乎也不在乎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樣的味道。她是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走進鍋爐房里來找我的女青工。并且,她一走進鍋爐房,就更加顯出了我們鍋爐房里的寒酸,就更加顯出了我們鍋爐房里工人的骯臟和齷齪。我們的鍋爐房里面一向很黑,白天也需要開著電燈。她推門進來的一刻,鍋爐房里立即就斜著射進來了一束光,在這束光的照射下,鍋爐房里的煤煙和粉塵便開始肆無忌憚地在空中彌漫。

她對著我們鍋爐房的一個青工問林白,小林,他在嗎?

小林呢,小林,有人找。喊我的人叫陳晨方,人送外號色盲青年,是我們班長駱駝祥子的徒弟,也是跟我們一批進廠的青工,史小輝進門后其實并沒有問他我在哪兒,并且他就坐在我身邊,可是見到有女人進來,便忽然來了精神,一邊喊一邊把很淫蕩的笑掛在了臉上。

這個笑,讓我的心里極不舒服,我怕這笑讓史小輝見了會看不起我們這些水暖工,于是繞過色盲青年陳晨方趕緊往門口走。走到她面前,看著漫天飛舞著的煤煙在不住地往她身上落,便很尷尬,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她什么事,怎么找到這兒來了?

她說沒事。路過,隨便看看。后來又說沒什么大事,想問問你現(xiàn)在正看什么書。

我用手胡嚕著后腦勺兒說沒看什么書,就是剛從廠圖書館里借了一套《魯迅全集》。

我一說《魯迅全集》就聽身后有人開始嗷嗷地起哄。緊接著,我又發(fā)現(xiàn)史小輝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我立即回過頭去看,只見我們班里的師傅和青工們正在相互之間,用手在自己的胸前和屁股后面,做著波浪形的起伏狀的高聳的動作。色盲青年陳晨方更過分,他甚至把飯盒里吃剩下的一個窩頭拿起來,塞到衣服里面,把自己的胸墊得老高,并且還不住地用手在上面撫摸。

有了那次經(jīng)歷之后,史小輝便再沒去過鍋爐房。但是,我倆又總能在食堂里面巧遇。我們廠的職工食堂多少有些像大車店。食堂里十分空曠,靠窗戶擺著一大排飯桌。飯桌是方的,桌子旁邊沒有椅子,吃飯時大家一律站著。在食堂的中央放著一個大木桶,木桶里面有一些刷鍋水——當(dāng)然了,食堂方面美其名曰那是高湯——供大家吃完飯之后享用。

我和史小輝的巧遇一般總會在這個大木桶旁邊。

排隊買完飯,我一般會和幾個男青工,圍在木桶北邊的那張桌子旁吃,而史小輝則和另外幾個女青工,圍在木桶南面的那張桌子旁吃。吃飯的時候,我倆幾乎誰也不看誰,都貌似很專注地一面參與著同桌人的聊天,一面吃著自己手里端著的飯,但是心照不宣的是我們倆都能同時把碗里的飯吃完。吃完飯,我先走到大木桶的邊上,拿起桶里的勺子舀一勺高湯倒進碗里,之后再把勺子放進木桶,這時候史小輝總會伸出手來,從我的手里接過勺柄。整個吃飯喝湯的過程,我們從不說一句話。

我一邊伸手取飯盆兒一邊左顧右盼,迎著我的目光,史小輝很準時地走進了食堂。見她排了土豆肉片的隊伍,我便在她邊上隨便找了一個隊伍去排,以保證能跟她并肩地站在一起。并著肩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在看我手里托著的那棵花,我的眼睛也一直看著我手里那棵花。這期間,她偶爾對著花笑了笑,我知道她笑是什么意思,那意思好像是說一個大男人怎么拈花惹草的。于是為了跟她解釋清楚,我就在跟著隊伍往前走的時候故意問身邊的人:這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要把它種起來。

吃完飯,史小輝在木桶旁邊,從我手里接過盛湯的勺子時偷偷地跟我說,十分鐘后你在女宿舍樓下等我,我宿舍有本辭海,我?guī)湍悴椴檫@花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說不行,待會兒我要回宿舍換衣服,一點鐘我們水暖隊籃球隊要和伙食科籃球隊打比賽。她就說那你把花給我,查好名字我告訴你。我說好吧,并囑咐她一定幫我把花給種上。她說看能不能找到花盆,如果能找著的話。

色盲青年陳晨方說了句沒勁后,便把書啪地扔在了工作臺上。林白,我允許了嗎,你他媽的就用我的真名?!

他沒想到他會急。有些尷尬。忙解釋說小說嘛,不能對號入座的。

對不對號兒,老子的名字在你書里呢!林白,你文化人,懂得法律的吧?你要寫老子,用老子的名字,也應(yīng)該事先跟老子說一聲吧?

他沒想到那一段描寫會招致陳晨方這么大的怒火。正不知道如何面對他那張漲紅了的臉時,小鄭朝陳晨方說,老陳,你急什么呀,你他媽當(dāng)年不就是那副德行嗎?再說,出了咱們鍋爐房,再往大了說,出了咱們廠,社會上誰知道陳晨方仨字兒代表誰?。空l知道你是老幾???好了,人家老林幾十年沒來過了,咱們帶著他參觀參觀。老林,你不是寫了那次爆炸嗎?你肯定記得這座鍋爐。當(dāng)年,它爆炸的時候,你就站在這兒,我就站在那兒!小鄭拿手比劃著。

其實,他從走進鍋爐房,兩只眼睛就一直沒離開過那座鍋爐。

——這是一臺1500噸的鍋爐。由56片繁體字“門”形狀的爐片組成。

出事的時候,我?guī)煾稻驮谶@臺鍋爐里。他要把那56片鍋爐片當(dāng)中壞掉的那些,用銅版打上補丁,銅版和鍋爐片之間像藥膏一樣要抹上一層鉛油和麻的混合物。但是要想打上這個補丁,就必須先用電鉆在堅硬的鑄鐵鍋爐片上打孔,只有打了孔,錐上絲扣,才能用螺絲釘將銅版固定在鑄鐵的鍋爐片上。

我?guī)煾甸_始打孔。電鉆嗡嗡地叫。叫了一會兒,我?guī)煾蹈艺f不行,打不了孔,鉆頭伸不到要打孔的位置。我把我?guī)煾档脑掁D(zhuǎn)告給了小常師傅,小常師傅說,那沒別的辦法了,只能拆卸鍋爐片,把它們一個個地拆散了,你師傅才能找到打孔的位置。

于是,我和小鄭便用大錘敲打鍋爐片的縫隙,以便一片片地把鍋爐片分開。

這時候,用鋼筋鐵骨來形容鍋爐十分恰當(dāng)。首先,它的的確確是用鑄鐵構(gòu)成的,其次,它本身又經(jīng)過了一冬天的火燒淬煉,就好比是孫悟空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被煉就了不敗金身,因此,鍋爐片和鍋爐片之間連接得十分牢固,在我和小鄭十八磅大錘的輪番轟擊下,它除了冒出幾個火星子表示憤慨之外,居然紋絲不動。一下下重錘砸下去,就如同我們用手指頭彈它的腦奔兒一般。小常師傅見此狀況,在下面待不住了,他操起一條撬杠,霍地一下躥到爐臺上,瞅準了鍋爐片的縫隙拼死地撬過去,砸!隨著他從牙縫兒里擠出來的那個砸字,我和小鄭運足了力氣,拼死地把大錘砸向了鍋爐片!endprint

嗨——大錘砸下,鍋爐房里發(fā)出了轟隆隆的一聲巨響。

巨大的響聲中,我感覺被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猛然擊了一掌,我無法控制自己了,被一下子從鍋爐上掀了出去,落在了老遠的地方。

隨后便是天旋地轉(zhuǎn),爐倒墻塌,鍋爐房的房頂也隨之咔嚓一下砸到了地面。

我立即被籠罩在了一股濃煙當(dāng)中。

一瞬間,我沒有了意識。

一瞬間,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一瞬間,我不知道我身在何方。

突然,我聽到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嚎叫:

——小鄭……

——小林……

——老趙……

——人呢!

——快來人吶!

刺耳的叫聲讓我漸漸地反應(yīng)過來了,這聲音是小常師傅的,而鍋爐房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于是我掙扎著站了起來,我也發(fā)出了同樣聲嘶力竭的呼喊:

——常師傅……

——趙師傅……

——小鄭……

——人呢……

——來人吶!

循著我的喊聲,小常師傅摸摸索索地找到了我,他撫摸著我的臉說,孩子,你沒事吧?

我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驚恐地說,沒事。

小鄭這時候也掙扎著從瓦礫當(dāng)中站了起來。

我們?nèi)齻€抱在一起的同時想起了我?guī)煾担谑勤s緊就奔向了鍋爐。

鍋爐已經(jīng)歪歪斜斜地倒向了一邊,56組爐片組成的鍋爐斷成了幾截,犬牙交錯著。我?guī)煾当贿@些犬牙壓擠在了縫隙里。血,鮮紅鮮紅的,一口口地從他的嘴里噴出來,直噴射到了對面的鍋片上。空氣中彌漫著血腥。

我們慌了手腳。

我們連聲呼喊著救人。

我們圍繞著坍塌了的鍋爐一圈圈地亂轉(zhuǎn),可是,面對幾十噸重的一個龐然大物,卻束手無策!

我?guī)煾悼诶锏难€在噴??墒且呀?jīng)明顯地失去了力量。

我們?nèi)齻€人像發(fā)了狂的狗一樣四處亂轉(zhuǎn),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著解救我?guī)煾档霓k法。突然,小常師傅停住了腳步,他站定在了鍋爐的爐灰出口處,那是一扇很小的門,或者應(yīng)該說它是一個很小的窟窿,而這個小窟窿能通到我?guī)煾涤鲭y的地方。小常師傅想從這里鉆進去試試,我們?nèi)齻€人里面也惟有身材瘦小的他才能鉆進去試試,然而,鉆進去或許也面臨著死亡,因為偌大的倒塌了的鍋爐已經(jīng)沒有了支撐,它隨時都有徹底崩潰的危險。小常師傅似乎已經(jīng)瘋了,我見他的雙眼里面充斥著血的顏色。只見他把上衣一扒,匍匐下身子,朝著那個窟窿一頭便鉆了進去。

小鄭忽然拍了一下腦袋。他說林白,我對上號兒了!想起來了!她就是小史。那天她來找過你,給你送來了一只打火機!

那只打火機曾被懷疑過是炸彈。當(dāng)年鍋爐房爆炸得很蹊蹺。至今也沒能破案。當(dāng)時無論是官方還是坊間,都把事件的指向?qū)柿颂貏?wù)的破壞。廠保衛(wèi)科為此把史小輝作為嫌犯之一審查過。他和小鄭作為當(dāng)事人在被問詢時,也被提問了那只打火機的事。它是不是史小輝帶進鍋爐房里來的?是不是她把它放進鍋爐里去的?他和小鄭那時年輕,沒經(jīng)過那么大的陣勢,幾乎被爆炸嚇傻了,他倆干瞪著眼睛,所能做的,就是連連搖頭,說不知道。不記得。

——史小輝的師傅田鳳彤中午的時候來電話問我今天看見小史了沒有?

我說沒有。

田師傅說,小史到現(xiàn)在還沒來上班,不知道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因為她從工作到現(xiàn)在,從來就沒有無故不上班過。

放下電話我感覺有些害怕。忽然想起了她被保衛(wèi)科叫去審問的事情。我趕緊跑向了女工宿舍樓。

女工宿舍看樓的大媽見到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過來,笑著問我是不是哪兒著火了?怎么消防隊沒來,你小林先到了?我沒工夫跟她玩笑,喘著粗氣問她史小輝在不在宿舍里?大媽說剛多大一會兒不見啊,就想成這樣兒了?你先給我一塊糖我再告訴你。我跟她耽誤不起工夫,在她面前停頓了一下,之后就朝樓里沖了進去。大媽見我闖進了女工宿舍樓,忙跟在我身后高喊,小林,你站住,你站住,你再不站住就犯作風(fēng)錯誤了!

我來到史小輝宿舍門前,用手推推門,門被反鎖著。

看樓的大媽大喘著氣追到了宿舍門前,她一把把我薅住,說,小林,你怎么這樣啊,你自己不怕犯錯誤,還想連累我犯錯誤啊?說著,就要拽我下樓。

我懇求地說,大媽,史小輝的師傅剛才給我來電話,說她到現(xiàn)在還沒上班,我,我怕她出了什么事兒!

大媽說,她一個大活人,能出什么事兒???你趕緊下去,下去!

我再次懇求她,說,您幫忙把門打開,看看她是不是……在里面!

大媽突然很警覺地拿眼睛盯住了我,問,你小子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跟她是同伙?鍋爐房爆炸你倆一起干的?

我急忙說,沒有,不是!大媽,您趕緊幫忙把門打開吧!

大媽用疑惑的眼睛審視著我。

我實在是等不及了,就用力朝史小輝的房門撞了過去。

大媽急忙朝我喊,我的小祖宗,你要惹禍???可是沒等她的話喊完,我已經(jīng)把門鎖撞開了。

屋里,史小輝衣著整齊,靜靜地在床上躺著。被子蓋到了胸口。

我和大媽喊她的名字,她沒有一絲反應(yīng)。

猛然,我和大媽的眼睛同時都被一樣?xùn)|西吸引了過去,那樣?xùn)|西是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子,棕色的。瓶子在地上躺著,瓶蓋距離它很遠。我搶在大媽前面把地上的瓶子撿了起來,瓶子上面印三個可怕的字:安眠藥!

史小輝被搶救的第二天,才從昏迷當(dāng)中醒過來。

她醒過來時的第一個動作,是翕動了一下嘴唇。我心里一陣驚喜。我感覺她可能是在要水喝,于是就拿起手邊的缸子,用飯勺兒給她的嘴唇上抹了點水。

史小輝伸出舌頭來舔了舔嘴唇。我忙對著她喊,小史,史小輝!

她的眼皮跳動了一下,之后睜開了眼睛。她首先看到了我,我見她的眼睛里忽然閃爍出了一股光芒。這光芒當(dāng)中有渴望有欣喜有羞愧。endprint

我忙朝她微笑了一下,我說你醒了?!

史小輝的嘴微微張了張,但是她沒說出話來,我覺得她可能是要表達什么,而自己的力量又不夠,于是我趕緊把耳朵貼近了她的嘴。這次我聽到了她的聲音,她的聲音非常微弱,以至于我只聽清了她話中的部分字句——

我,不,是特務(wù)……我,不是,特務(wù)……你,相信,我,嗎……打火機……

小鄭的電話響了。田師傅!他很興奮地朝他說,并打開了手機的免提。于是兩個人同時都豎起耳朵來聽??墒撬麄兟牭降膮s是令人失望的消息。田師傅說,自從小史因為被列入爆炸事件的嫌疑人,被審查無果之后,她便調(diào)走了。從此他們便失去了聯(lián)系。他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其實史小輝早就出院了,只是她到了決定要離開的前一天才聯(lián)系了我。她說晚上讓我去她宿舍,她要請我吃晚飯。

史小輝在宿舍里擺了許多好吃的。有排骨,有帶魚,有雞蛋掛面,還有花生米和啤酒。那盆我委托她栽種的“榴蒿”花,也被擺在了桌子上?;ê苊黠@地比以前粗壯了,枝繁葉茂的樣子,橘紅色的花朵,一串一串的,也開得正艷。把酒杯斟滿,端起來的時候,史小輝表情淡淡地跟我說了一件事,她說她就要調(diào)離了。她這么一說,我猛然醒悟過來,這是因為她被懷疑過,身上有調(diào)查不清的東西,所以不能再繼續(xù)留在廠內(nèi)了。因此我便問她調(diào)到哪兒?什么部門?史小輝低著頭說,不知道,她說等有了具體單位,我再寫信告訴你,如果你愿意的話。

我默默地跟史小輝碰了杯。

我知道,這將是我倆的最后晚餐。因為我們廠還有另外一條規(guī)定,員工如果結(jié)婚,其配偶要經(jīng)過組織上的審查,政治上和歷史上都沒有問題,才可以得到批準。

無言中,史小輝用筷子夾給了我一塊排骨,我咬了一口,卻怎么也咽不下去。我自斟自飲地又喝了幾杯酒。忽然感覺到有些頭暈。大概是見我的臉漲紅了,史小輝就讓我到她的床上躺一躺。說完了,就先走過去,在她的床鋪上鋪上了一塊布單。我感到頭愈加地暈了,不僅如此,太陽穴旁邊的血管也開始嘣嘣嘣地快速跳動。我感到有些不支,便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放倒在了史小輝的床鋪上。

我躺在了床上。史小輝就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之后她便開始照鏡子,照完了,就開始梳頭,她把自己的頭發(fā)梳得很認真,唰唰唰,一下一下的,從前到后,從左到右,一根頭發(fā)都沒落下。梳完頭,她又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紅紙。見她手里拿著紅紙,一開始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待她把紅紙對折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嘴唇舔濕了,再把紅紙放到兩唇之間不住地抿后,我才明白,她這是在給自己涂紅嘴唇兒。我潛意識地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發(fā)生了。就此,我的心跳加快了。

史小輝涂完了紅嘴唇兒,就又用紅紙往自己的兩腮上涂抹。

兩腮被染上紅暈之后,她又照了一遍鏡子。

她把自己左右前后都照了,之后,就徑直地走到了床邊。

我的心就此開始了狂跳。有一種欲望開始在我的軀體里膨脹。

我不知道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

我渾身的血液一下子便激蕩了起來。

那一刻,史小輝哭了。頭發(fā)被淚沾濕了,緊貼在臉上。我感覺一股咸味兒,涌進了我的嘴里。

大概就是史小輝幫他栽種的那棵“榴蒿”花,開出一年當(dāng)中最艷麗的那朵花之后,她離開了。她走后便再沒了消息。沒有給他來信,也沒有給她的師傅田鳳彤來信,因此,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走后的某一天,女工宿舍看樓的大媽給他打電話,讓他去取一樣?xùn)|西。

從她手里接過了一個紙包,他問里面是什么?

大媽瞥了他一眼,說你對象給你的東西,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回到宿舍,他將紙包一層層地打開,打到第八層的時候,里面是一塊手絹,白色的,真絲的。再把手絹打開,里面是一朵被干制了的“榴蒿”花?;ㄏ旅鎵褐粡堊謼l,上面寫著:此花學(xué)名簍蒿,又名藜蒿、水蒿等,可食用,多生長于海拔較低地區(qū)的田埂地頭?;ū粔旱闷狡降?,它橘紅的顏色晶瑩剔透,十分鮮艷,好像比它開在枝頭上時還鮮艷。

微信的新朋友一欄里,一直沒有史小輝的反饋消息。

他就把那枚一直珍藏著的她親手制作的干花拍了照片,做了自己微信上的頭像。他的說明是:簍蒿,又名水艾、蘆蒿。被子植物門、木蘭綱、菊目、菊科。重新加了她好友后,他就又撥了那部手機的號碼。

第一次撥打,對方?jīng)]有任何響應(yīng)。暢通和忙音都沒有。

第二次撥打,一個女聲對他說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他仍然沒有放棄,又撥打了第三遍第四遍……終于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出現(xiàn)了。那居然是暢通的聲音!他開始暗喜,開始激動和緊張。在怦怦的心跳當(dāng)中,猜測著她的聲音他還能不能聽出來,他的聲音,她是否還能聽得出來。這么猜測著,鈴聲忽然停止了,對方似乎是按下了接聽鍵,他聽到了按鍵按下去的那個很微弱的響聲。他屏住呼吸等待著越過重洋傳過來的那個遙遠的聲音。那個他曾經(jīng)熟悉如今卻又陌生了的聲音??墒鞘裁绰曇粢矝]有。對方的背景里一片空白。他害怕電話會被掛斷,便趕緊喊,喂!喂!你好!你好!請問,是小史嗎?請問你是史小輝嗎?我是林白!

可是,他始終沒聽到對方的任何聲音。

責(zé)任編輯:王方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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