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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之死

2018-03-08 22:18:13阿爾志跋綏夫
牡丹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耶夫蘭德

導(dǎo)讀

《蘭德之死》書寫了一個深刻的人生悲劇,一個托爾斯泰主義者的毀滅,宣告了托爾斯泰博愛思想的破產(chǎn)。

主人公蘭德是一個虔誠的托爾斯泰主義者,是一個先知式的圣徒,他說:“真理就在我們自己身上,而不在別處。只要我們彼此珍愛,那么我們等待的一切就都會到來!”于是,他懷著一種博愛的思想盡力去愛身邊的每一個人,但沒人理解他——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非但不被理解,反而招來種種嘲弄、敵意和仇恨。因此,他郁悶、孤獨(dú)、痛苦,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最后遠(yuǎn)離家鄉(xiāng),遠(yuǎn)離親人和朋友,絕望地慘死在曠野里。

在一個自私、冷酷、粗鄙的世界里,愛、同情、寬容、自我犧牲等精神只會屢屢碰壁,只會遭到不解、奚落和嘲弄,大愛者只會被敵視被仇恨乃至被驅(qū)逐。其實,那些真正予人類以大愛者,結(jié)局都是很悲慘的:普羅米修斯被拘于絕壁,心臟遭老鷲屢屢啄食;耶穌被吊在十字架上痛苦地垂著腦袋……世人只能看到一些卑微而實惠的愛,從來不懂得欣賞和接受大愛,非但不接受,甚至還會戕害大愛者。大愛者,必孤獨(dú)而痛苦。于是,蘭德郁悶而孤獨(dú)地死去了。

小說是作家自我的延伸,是自我實驗。蘭德只是阿爾志跋綏夫的一種可能性自我,因此他又寫出了別的可能性——舍維廖夫,一個為群眾作出犧牲的革命者,不但不被群眾所理解,反而遭到他們的戕害,絕望之下,舉槍向群眾射擊,進(jìn)行瘋狂的報復(fù);納烏莫夫,同樣由愛人類轉(zhuǎn)而仇恨人類,只不過他向人擲去的不再是子彈,而是一種更厲害的思想利器,一種黑暗的虛無主義哲學(xué),一陣陰郁而絕望的狂風(fēng)。當(dāng)然,在蘭德之前,阿氏還寫了薩寧——一個縱欲享樂者。(李坤)

1

小城入冬以來變得格外冷清。平日里嘰嘰喳喳的年輕人紛紛涌向周圍的大城市。留下來的只有一些體弱多病、精神萎靡的老年人,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自己單調(diào)的生活——打打牌、干干活、看看書——在他們眼里日子就該這么過。路面上鋪著一層陰慘冰冷的白雪,屋子里住著一群行將就木的老人。到了初春時分,黑土濕潤,草木蔥蘢,陽光和煦;而入夜后的景象雖然一片靜謐卻并不凄涼。每天都有游子乘著火車踏上故土;小城的街道上隨處可見那一張張新鮮的面龐,和這個季節(jié)一樣充滿活力、喜氣洋洋。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像返巢的候鳥和重生的野草一樣,也與春天一同回到了自己破落的家鄉(xiāng)。

五月,已故地方自治參議會議員的兒子,數(shù)學(xué)系大學(xué)生伊萬·蘭德也回到了這座小城。

到家的第一天,蘭德一直陪在母親身旁,看著她婆娑的淚眼,聽她心力交瘁地講述父親的死訊;等到天黑,他便拿起制帽,踏上林蔭路,沿著河岸散步。這時節(jié)春潮泛濫,河水上漲。走著走著,蘭德腳下突然出現(xiàn)一座險峻的懸崖——原來已經(jīng)走到了河流的盡頭。眼前有兩個破舊的木板長凳,微微發(fā)綠、發(fā)潮。

河面的光線漸漸變?nèi)?。遠(yuǎn)處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墨藍(lán)的天際,群星緩緩浮現(xiàn),四周萬籟俱寂,大地仿佛被一種無形的肅穆籠罩著。

遠(yuǎn)處河面上一艘輪船發(fā)出綿長的悲鳴,像在預(yù)示著某個注定到來的悲劇。輪船微弱的燈光照在寬廣、黑暗的河面上,遠(yuǎn)遠(yuǎn)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模糊的圓點(diǎn),在身后留下一條平滑的銀帶。

林蔭路上人影寥寥,空空蕩蕩。只有一束束綠光從俱樂部的窗口透出來,一群黑影在它的掩映下無聲地移動著。懸崖邊,黑影變得更加模糊,隱約亮起香煙淡黃色的光點(diǎn),傳來陣陣說笑聲。蘭德笑著走上前去。他身材瘦小,腳踏在松軟的地上幾乎聽不到聲音。

“……大家唱起來、喊起來吧,讓對岸也能聽到我們的聲音!”一個女人說著,她的嗓音嘹亮而高亢,在這一片沉悶和黑暗中顯得格外輕快。

“好??!”一個男人激動地響應(yīng)道,另一個人則笑了起來。

蘭德走近人群,說道:

“大家好!”

他聲音很小,但吐字清晰,態(tài)度從容,大家都能聽到他講話。

“啊,蘭德來了!”聽到他的聲音,一個身著短袖制服的矮小笨拙的學(xué)生立刻熱情地歡呼起來,接著扒開人群,將手伸向他。

蘭德面帶微笑,緊緊握住他的手,同時又親切地跟其他人問好。大家都興奮地握住他瘦小的手?,F(xiàn)場彌漫著一種單純、真誠而友好的氛圍,就連來自外鄉(xiāng)的藝術(shù)家莫洛洽耶夫也被感染了——盡管身材高大的他未曾見過眼前這個瘦小的男人,卻也為他的到來激動不已。蘭德走近他說道:

“您好,我叫蘭德,很高興認(rèn)識您?!?/p>

藝術(shù)家回答道:

“深感榮幸!”他微笑著望著蘭德的臉,仿佛要透過這雙清澈、柔和的雙眸看到他的內(nèi)心。

“久仰大名!”藝術(shù)家堅定地大聲說道。

“是嗎?”蘭德問道,接著笑了笑,把臉扭到一邊。他這種反應(yīng)并不讓人覺得冷漠,反而非常親切,好像他倆早就認(rèn)識了。

“您說什么?”蘭德問道。

“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想蹦到月球上去!”小個子學(xué)生笑著答道。

“那很好啊!”蘭德也笑了。

這時大個子學(xué)生謝苗諾夫卻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你的病還沒好嗎?”蘭德?lián)е募绨?,關(guān)切地問道。

“還沒……”謝苗諾夫憂郁地回答,“還是老樣子?!?/p>

“嗨,沒事的!”蘭德聲音略微顫抖地安慰他。

“不,兄弟,我就快完了!”謝苗諾夫反駁道。他那張原本年輕的臉龐已經(jīng)布滿皺紋,看起來就像個老頭子,可他還是勉強(qiáng)擠出了笑容,聲音里也不禁流露出一種深深的絕望,“就快腐爛了!”

一種陌生的寒意襲來,眾人頓時安靜了。蘭德微弱的聲音就像一根緊繃的琴弦,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清晰:

“好了,我的兄弟!別再說這種話了!別再說一些大家都不明白的事了!人總有一死,不單是我,也不單是你,而是所有人。我們總有一天會弄明白死亡的含義,是像你說的那樣,‘完了,‘腐爛了,還是什么別的感覺。大家都會明白的!你能體會到我這話的意思嗎?……死亡、愛和思想都是永恒的,這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的、相信的東西。而你明明也對此深信不疑,卻不愿意接受事實,那是因為你害怕,面對未知的事物就像嬰兒那樣懵懂。我們都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樣的,說到底,它的可怕之處正在于這種未知性?!眅ndprint

這番話盡管顛三倒四,令人不安,卻是那樣的簡單、真誠,不知不覺觸動了這個可憐的男人。它就像一縷朦朧的輕煙,一絲溫暖的陽光,給他帶來安慰;就像黎明的曙光,讓他腦海中激烈的風(fēng)暴漸漸平息。謝苗諾夫甚至都沒有仔細(xì)思索其中的含義,單單只是聆聽就足夠讓他瑟縮的心不再膽怯,讓他重燃對生活最純真的希望,讓他漸漸露出了平靜、明朗的笑容。

“信者得福!”謝苗諾夫輕快地說道。

這時大家都深呼一口氣,重新熱烈地交談起來。暗處,一個冰冷的幽靈悄悄后退,縮回了自己可怕的手。

林蔭道上,一個高大的黑影匆匆掠過,一雙細(xì)長的腿將腳下的沙子踩得簌簌作響。

“菲爾索夫來了,”蘭德高聲喊,“菲爾索夫!”

“他是誰?”莫洛洽耶夫小聲問道。

“他嘛,是個司庫官……”希什馬廖夫輕蔑地說道,擺了擺手,似乎對蘭德有所怨言。

黑影慢慢停下了腳步。

“是您嗎,伊萬·費(fèi)拉蓬托維奇?”黑影用尖細(xì)的嗓音問道,他這種懷疑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是我?!碧m德回答。

黑影拖著步子走了過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終于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果然是菲爾索夫來了。

“您好啊,伊萬·費(fèi)拉蓬托維奇,您好!”菲爾索夫興高采烈地說道,一面穿過人群朝蘭德走去。

“走路看著點(diǎn)吧……您!……”謝苗諾夫極不友好地說。

“您好,菲爾索夫!近來可好???”蘭德緊緊握住他的手。

“一般吧,”菲爾索夫搓了搓手,“還算過得去。命運(yùn)啊,命運(yùn)——人的這一生就是逃不脫命運(yùn)!只有在教堂里用心生活的時候,我才會感到整個人煥然一新。”

他跟蘭德談起了自己的生活,尖細(xì)的聲音里流露出了虛偽的謙遜,不免讓人覺得他是在吹噓自己。

“您的生活還真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貴?!毕J柴R廖夫公然嘲笑道。

菲爾索夫拖著步子,朝他慢慢走了過來。

“您真這么覺得?”菲爾索夫幽幽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才會發(fā)財,這事兒只有上帝才知道……不過,您對此好像有另有高見?”

希什馬廖夫聽出他這句話有威脅的意思,于是輕蔑地狠狠盯了他幾眼,轉(zhuǎn)身走了。

“哎……”菲爾索夫拖長聲音說道,“伊萬·費(fèi)拉蓬托維奇,我吧,前不久去了趟陪審法庭。有個工匠涉嫌撬鎖盜竊。在座各位大概都認(rèn)識這個人,他姓特卡喬夫?!?/p>

“特卡喬夫?”蘭德不覺驚呼,“這怎么可能!”

“千真萬確,”菲爾索夫回答,“本來這案子不打緊,可他……你能想象嗎,他竟然拒絕聘請律師,選擇自己為自己辯護(hù)……‘我是偷了東西,我承認(rèn),可是,在座的各位陪審老爺啊,要是你們什么壞事也沒干過,那就盡管給我判刑吧!說真的,他這話實在是得罪人!但當(dāng)時在場的恐怕只有我明白,他這么說需要多大的勇氣……”

“事情的關(guān)鍵根本就不在于他說了什么!”謝苗諾夫回答。

菲爾索夫不知怎的突然就發(fā)了狂,氣得青筋暴起。

“才不,這就是關(guān)鍵!……就是關(guān)鍵!”

接著他就開始了語無倫次的闡述,說什么那些話就像是“圣言”,它的感染力并不在于講述者的生活是多么悲慘,而在于它能對眾人發(fā)起“心靈拷問”。但他講的這些太枯燥了,根本就沒人愿意聽。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雙手在肥大的白色衣袖里伸展著,使她看上去就像一只白色的大鳥,嘴里高喊著:

“月亮,月亮出來啦!”

菲爾索夫突然沉默了,一臉厭惡地盯著她。

“呵,可不是嘛……還是你的月亮重要!”他低聲絮叨。

“都很重要?!碧m德笑著輕聲安慰道。

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月亮小心地探出了腦袋,漸漸上升,越來越圓,越來越大。幽暗的河面倒映著點(diǎn)點(diǎn)星火,一座小橋靜靜地橫亙在上方,閃爍著金色的光,仿佛要將人引向?qū)γ婺莻€墨藍(lán)、銀白的世界。

“多美??!”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激動地高喊,她那洪亮、清脆的聲音在懸崖上空回蕩著。

蘭德抬頭起頭,凝視著她那年輕而美麗的臉龐,而她那雙碧藍(lán)的眼睛此刻卻遙望著他身后的遠(yuǎn)方。

“伊萬·費(fèi)拉蓬托維奇,”菲爾索夫那喑啞、憂郁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們還會再見的,一定……現(xiàn)在我得走了?!闭f罷便站了起來。

“一定會再見的?!碧m德用自己冰冷、潮濕的手指輕輕握住他的手。

菲爾索夫隨后沉默地與其他人道了別,便拖著步子離開了。

“您何必跟他扯上關(guān)系呢,”希什馬廖夫漠然地聳了聳肩,“偽君子,守財奴……整天在教堂晃蕩,卻還是改不了虐待孩子的惡習(xí)?!?/p>

“他……”蘭德開口說道。

“咳,還是算了吧!”希什馬廖夫氣惱地打斷了他。

蘭德苦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月亮高懸空中,它是如此圓潤、安靜而皎潔。

“哎,趕緊畫點(diǎn)什么吧,莫洛洽耶夫!”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看著月亮說道,“那樣我馬上就承認(rèn)您是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

莫洛洽耶夫沉默地望著月亮,眼睛慢慢張大,目光是如此溫柔而深邃,仿佛他看到了什么旁人看不到的神秘而永恒的東西。

希什馬廖夫一臉不屑地看著他。

“他肯定畫得出來!”希什馬廖夫說完便轉(zhuǎn)身走向蘭德,焦躁地說道:“蘭德,我們這兒有個韋爾希洛夫斯基面粉廠,前不久出事了。因為給底下的人分配腐肉,被工人們發(fā)現(xiàn)了……結(jié)果他們把廠里的玻璃給砸爛了,把領(lǐng)導(dǎo)也給打傷了……最后一共有二十二個人被捕!”

“那又怎么了,他們做得對啊,蘭德,您說是不是?”謝苗諾夫諷刺地質(zhì)疑道。

“是啊……”蘭德堅定地回答。

“嗯……”謝苗諾夫嘟囔著,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他們家人現(xiàn)在的處境太艱難了……真是氣人!”希什馬廖夫情緒激動,“我們得為他們做點(diǎn)什么!……”endprint

大家都沉默了。蘭德低頭看了看腳下,細(xì)長的手指微微一動。

謝苗諾夫輕輕一咳,聲音回蕩在懸崖上空。月亮在黑暗之中悄悄往上爬,它爬得越高,夜色就越濃,很快對岸的草地就陷入一片霧氣之中。河面也升起了一縷縷冰冷的白霧,似乎能隱約看到一個蒼白的、默然的幽靈在黑暗的河面上來回飄蕩。

空氣變得既潮濕又寒冷。謝苗諾夫扣緊大衣,可耳朵還露在外面,凍得通紅,連忙把帽子拉下來包住頭,站了起來。

“我得回家了,”他說,“太冷了……你呢,索菲婭,你走嗎?”

“不?!笔菹鞯墓媚镆粍硬粍拥刈趹已逻叄粲兴嫉卮鸬?。

“好吧,隨你的便吧……”謝苗諾夫冷漠地低聲答道,“好冷啊……有空一定來我家,蘭德!”

“好?!碧m德回答。

“再見!”

“什么?”莫洛洽耶夫木然地問道。

“你剛剛出神了,藝術(shù)家!再見了!”

謝苗諾夫痛苦地拱了拱背,沿著林蔭路慢慢走遠(yuǎn)了。

“聽著,廖尼亞……”蘭德輕聲說道,看得出來他一直都記掛著那件事,“我們應(yīng)該幫幫他們……”

“是啊,是該幫一幫的??晌覀兡挠绣X??!”

蘭德站了起來。

“怎么就沒錢呢?”他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明天來找我吧……我得走了,媽媽還在家等著我?!?/p>

氣溫越來越低。大地、天空、河流、臉頰……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一切都微微泛藍(lán)、透亮,像藍(lán)色的冰塊。希什馬廖夫和索菲婭,蘭德、莫洛洽耶夫和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分成兩隊,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2

“我真想給您畫一張肖像!”莫洛洽耶夫說道,一面彎腰靠近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那張被月光照亮的臉。

“不如畫兩張吧!”瑪利亞露出了微笑,眼里閃爍著快樂、驕傲的光。

蘭德抬起頭望著他們,說道:

“多好啊……”

其實他很想說:“多好啊,你們這么年輕、美麗,還互相愛慕!”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微笑著。

“你們打算為那些工人做點(diǎn)什么?”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突然記起這回事,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

蘭德無奈地輕輕攤開雙手。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我想了想……好像我家有一筆錢。”

蘭德臉頰瘦削,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雖然算不上英俊,但在月光的映襯下卻散發(fā)出一種堅定毅然的神氣。莫洛洽耶夫看著他,胸中燃起了莫名的妒火,仿佛能感受到在月光的照耀下,自己污濁的靈魂正瑟瑟發(fā)抖。

“您要捐錢嗎?”他撇著嘴懷疑地問道。

“是的?!碧m德回答。

“全部嗎?”莫洛洽耶夫用一種不懷好意的戲謔口吻追問道。

“還不知道呢,說真的,老兄……”蘭德若有所思地輕聲回答,語氣像在和他商量,“要是有需要的話……不如全都捐了吧……”

“您有很多錢嗎?”莫洛洽耶夫嘲諷地問道。

“不就是想與眾不同嘛!”莫洛洽耶夫默默想著,轉(zhuǎn)而卻又因為自己在嫉妒心的驅(qū)使下產(chǎn)生這樣錯誤的想法而感到懊惱。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細(xì)細(xì)端詳著蘭德。

“我……”蘭德理了理帽子,平靜地說道,“錢也不太多……大概有四千盧布?!?/p>

莫洛洽耶夫心里又犯了嘀咕:“他這停頓還搞得有模有樣的?!?/p>

莫洛洽耶夫無意中又看到了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頓時就忘記了蘭德的存在。

“您微笑和沉思的樣子真美,就像是從施圖克的畫里走出來的人兒!”他由衷地贊嘆道,眼里散發(fā)著渴求的光。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笑了,紅唇輕啟,牙齒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雪白、閃亮。

“您要把所有的錢都捐出去嗎?”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轉(zhuǎn)過臉來問道。

“是的!”蘭德看著她美麗的臉龐和明亮的眼睛,微微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覺得他的聲音是那樣平靜和溫柔,不禁陷入了沉思。一種溫暖的情愫在她內(nèi)心深處悄然出現(xiàn)。

“他真是個可愛的怪人……傻里傻氣的!”她笑著想到,謝苗諾夫就經(jīng)常這么說。

“哦不,他并不傻!”她在心里默默祈禱著。一種強(qiáng)烈而美妙的想法在夜色中慢慢顯露出來,彌散到月光里,飄蕩在星空中,最后融入沉睡的大地。

“我得往這邊走了……”蘭德依依不舍地說道。

“再見吧!”莫洛洽耶夫冷漠地回答。

蘭德想了想,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開了。

“就讓他們一起走吧!”蘭德仍舊是這樣的豁達(dá)、溫柔。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和莫洛洽耶夫并排走了很久,但他們始終一言不發(fā)。她覺得內(nèi)心特別平靜。

“這蘭德可真是個瘋子!”莫洛洽耶夫沒好氣地說道,“要么就是傻子……要么恰恰相反,是個十足的精明人!”說到這兒他還撇了撇嘴,接著又補(bǔ)充道:

“他那張臉不怎么好看,倒是挺招人喜歡?!?/p>

“您除了自己的藝術(shù),別的什么都看不到!”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輕輕一笑,轉(zhuǎn)頭望向月亮。

“不,一切美的東西我都看得到!”莫洛洽耶夫故意在這句平淡無奇的話里加了一點(diǎn)弦外之音,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那除此之外呢?……”

“天曉得!什么都沒有吧!”莫洛洽耶夫聳了聳肩。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笑了起來,乳房在白色短衫下輕輕抖動。在幽藍(lán)月光照耀下,她沾滿汗水的身體顯得輪廓分明,近乎裸露,而她的臉也添了幾分奇異的美麗,跟白天的樣子完全不同。

莫洛洽耶夫不覺睜大了眼睛盯著她,像有什么東西用力地把自己拉向她身旁。

“哇!”莫洛洽耶夫在心里默默地驚嘆。他感到一種久違的力量和欲望顫抖著爬上他的腿,擠進(jìn)他的胸膛,忽而又升入空中,飛離了這個世界。這一刻仿佛月亮失去了光輝,寒冷也不再張狂,四周變得溫?zé)岫諘?。他眼里只有她一人,她那神秘的美麗就如同暗夜的明星,忽遠(yuǎn)忽近。莫洛洽耶夫俯下身子,從側(cè)面看著那雙漆黑、發(fā)亮的眼睛,而那雙眼睛卻不知正看向何方,像是在靜靜地期待著什么。endprint

萬籟俱寂。隱約從遠(yuǎn)處房子后面,從那深深淺淺的陰影里,傳來一陣小狗孤獨(dú)的輕吠:“汪……汪……汪……汪……汪!……”

一種奇怪又緊張的氛圍籠罩著一切。

“想活下去!” 瑪利亞·尼古拉耶夫娜輕聲說道,隨后聲音越來越嘹亮,“想做點(diǎn)什么,想去愛……”

她忽然大笑起來。

“就像希什馬廖夫說的那樣,想跳到月球上去!”她又說道。

而后一切又歸于平靜和美好。

“睡吧,該睡覺了!”她的聲音格外動聽,“好啦!再見啦!”

“再見……”莫洛洽耶夫聲音微微發(fā)顫,不由得緊張地長出了一口氣。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jīng)來到了她家院外。

“再見!……”

她輕盈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圍墻后面。傳來一陣門鎖的撞擊聲,似乎能聽到門被重重往里一推,有人睡意蒙眬地問了幾句話,而后一切又重新歸于寧靜。

銀白的月光傾瀉在大地上。莫洛洽耶夫在空曠的街道上徘徊,望著天邊那一輪遙遠(yuǎn)的明月,陷入了幸福的沉思。

3

蘭德回到家,發(fā)現(xiàn)媽媽正在桌邊等他吃飯,看樣子已經(jīng)坐了很久了。

自從父親去世之后,家里就變得冷冷清清,母親則陷入了煩悶、痛苦和憂郁之中。她覺得世間的一切都走向了毀滅,走向了死亡,而她的生活也被這無法抗拒的黑暗力量給撕成了兩半。曾經(jīng)的煩悶和痛苦她全然忘卻了——在她眼里,過去的生活里只有易逝的幸福和溫暖,過去的一切都閃爍著明亮、和煦的光,而現(xiàn)在卻只剩下空洞和孤寂,在前方等待著她的只有更加黑暗和悲慘的命運(yùn),所以她有時甚至?xí)矶\死亡的來臨。只有當(dāng)她想起兒子的時候,內(nèi)心的希望才會重新點(diǎn)燃,她才會重新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

“萬尼亞?”從燈后傳來她的呼喚。

“是我,媽媽!”蘭德答道。他將帽子摘下來放到桌上,坐到母親身旁,頭緊貼著她寬厚的肩膀,只可惜這肩膀再也不像以往那樣溫暖、有力。

母親撫摸著他的腦袋,撫摸上面稀疏、柔軟的金發(fā),覺得兒子就是自己的一切——代表著她的未來、信仰、幸福和活下去的動力,但同時也代表著未知而可怕的生活。

“想不想吃點(diǎn)什么?”她問道,一面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

“想?!碧m德輕輕地吻了吻母親的手,發(fā)現(xiàn)那胖胖的手指上已經(jīng)布滿了皺紋。

“我親愛的孩子!”母親滿含熱淚說道。

一種久違的珍貴的情感在他們心頭蔓延,蘭德借此機(jī)會向母親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媽媽,爸爸有沒有給我們留下……留下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母親絲毫都不感到驚訝,因為她覺得蘭德是在擔(dān)心自己能不能繼續(xù)學(xué)業(yè),所以才會有這種疑問。

“不太多,萬尼亞……”她傷心地回答,“留了這棟房子……感謝上帝,還留了一筆不少的養(yǎng)老金。不過現(xiàn)錢就只有四千盧布?!?/p>

“跟我估計得差不多。媽媽,房子和養(yǎng)老金您留著,但是現(xiàn)金能不能交給我?我急需這筆錢……”蘭德內(nèi)心非常沉重,不安。

“啊,當(dāng)然能……拿吧,拿吧……這錢本來就是你爸留給你的。”

媽媽若有所思地看著蘭德,伸手撫摸他的頭發(fā)。

“你打算用這筆錢做些什么呢?”母親微笑著問道,就像對孩子那樣溫柔。

蘭德很怕回答這個問題。他直直看著母親的眼睛,表情變得開朗起來,堅定而平靜地回答:

“媽媽,前不久有好些工人都被韋爾希洛夫面粉廠解雇了。我想把錢捐給他們的家人?!?/p>

“什么?”媽媽問道,接著笑了笑,又說,“我的小傻瓜,明明都長胡子了,卻還像個小孩……”

蘭德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真是什么都能想得出來!”母親突然換了這種警告的語氣,讓人不安。說這話的時候,還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接著她又沉默了,只是吃驚地盯著他的臉,然后努力說服自己,終于重新開口說道:

“胡話!要是錢都捐了,你可靠什么活?。俊?/p>

“總是能活的……”蘭德沮喪地回答,此刻他覺得兩個人中間筑起了一座無形的、冰冷的厚墻。

“胡話!”她又重復(fù)一遍,堅持要同兒子那叛逆的荒唐念頭作斗爭——他竟然要掏空她大半輩子賺的血汗錢。

蘭德仍舊沉默著,心里仿佛正在滴血。

夜間,他躺在床上想著:

“該怎么辦呢?媽媽不能理解我,也不愿意理解。這對她來說是一場災(zāi)難;可我也不能違背她的意愿……我們一定會互相阻撓??晌覑鬯筒坏貌蛔尣健也幌脒@樣??!那就只好離這個家了!”

這個決定讓他內(nèi)心痛苦不已,他感到胸口一陣疼痛、憋悶,在這壓抑的黑暗里,他覺得自己是那樣地?zé)o助與孤獨(dú)。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要和深愛的人決裂,這讓他感到無比的凄冷和恐懼。不知為何眼前竟浮現(xiàn)出了謝苗諾夫那脊背佝僂、奄奄一息的身影,又使他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

“我在這兒躺著,”蘭德突然想,“就這么一個人躺著,想著自己就要和母親決裂了,怕給她帶來無盡的悲傷和痛苦。但或者,這世界終究……終究……不過是虛無罷了,無邊無際的虛無。也許有一個地方只有星星,只有星星!可我連塵埃都算不上,我是更加渺小、更加卑微的東西,而我的生命在時間的長河里連一滴小小的水珠也算不上,或者說……它也許從未存在過……我活著,信仰著,逃離著……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蘭德害怕得汗毛直立,左腿發(fā)抖。有那么一瞬,他覺得自己漂浮在寒冷、寂靜而可怖的虛無世界里。四周一片黑暗,空洞。他忽然想起了那只小貓,想起面粉廠馬車夫拽著它的后脖頸,將它重重地摔死在地上。此刻蘭德覺得自己也被人提著后脖頸,在一片虛無中掙扎,面對死亡,手腳無助地掙扎著;又覺得自己被扔了出去,在一頓暴風(fēng)驟雨般的抽打后,一切又重新陷入死寂、停滯和黑暗。緊繃的神經(jīng)再也承受不住這強(qiáng)烈的孤獨(dú)感,他開始痛苦地祈禱,希望有誰能告訴他,他并不是孤身一人面對這寂寥的世界,他并不孤單。endprint

蘭德猛地把頭往后仰,睜大眼睛緊張地盯著暗處,竭力振作精神,開始向神明禱告:“主啊……主啊……主,我萬能的主!”

他的腦子因為不斷的祈禱陷入一片混亂,各種想法不停地在盤旋、飛舞、碰撞、糾纏,他的身心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除了禱告,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思考任何問題。他的神經(jīng)高度緊繃,承受的壓力已經(jīng)超過了人類忍耐的極限。這時,他的內(nèi)心涌現(xiàn)出了一股強(qiáng)烈而有力的感覺。

“主啊,主!……”

他覺得那位萬能的、安詳?shù)纳衩饕呀?jīng)聽到了他的禱告。

忽然之間,他感到有一個想法從混亂的腦海中脫離出來,愈發(fā)強(qiáng)大,愈發(fā)耀眼。

“我躺在溫暖的床上禱告,而在繁重、絕望的一天結(jié)束之后,那些可憐的工人們卻只能躺在空蕩蕩的地板上睡覺?!?/p>

像有什么東西停了下來,耐心聆聽著他的傾訴。周圍是如此安靜,蘭德甚至能聽到自己顫抖而沉重的呼吸聲。

“哎,怎么辦?我該怎么辦?”蘭德痛苦地向自己發(fā)問。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站起來,躺到冰涼的地上——這個模糊的念頭在他內(nèi)心深處漸漸顯現(xiàn)。

“但這也于事無補(bǔ)!”蘭德喃喃自語道。

哪知這感覺卻愈見強(qiáng)烈,讓蘭德陷入了無限的苦悶之中。

“主??!”他試圖和內(nèi)心的想法戰(zhàn)斗,只得再次向上帝祈禱,可是回應(yīng)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蘭德突然從床上跳下來,跪倒在地,接著把溫?zé)岬念~頭緊貼到冰冷的地板上。屋子里仍然是如此地安靜,黑暗。

他的眼睛突然濕潤,內(nèi)心也歸于平靜——好像自己緊張的期待得到了回應(yīng),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他想著,明天他就可以把錢給工人,可以獻(xiàn)出自己的一切,獻(xiàn)出他靈魂中最歡樂、最光明的部分。但以后會發(fā)生什么,蘭德不知道;他也沒有想過自己會給母親帶來多大的傷害,會讓多少人反感自己,會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多么復(fù)雜。

他此刻只覺得自己充實又快樂,好像整間屋子都被某種強(qiáng)大、明亮而清澈的東西給填滿了,而他的恐懼則如煙消散。地板仍然冰冷,蘭德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但他卻感到無比的快樂,仿佛通過這種方式他與某個人連為一體,不再孤獨(dú)。而周圍的一切——不論是堅硬的地板、寒冷、黑暗,還是他那半裸的扭曲的身體——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再也無關(guān)緊要了。

“主啊,我的主??!”他再次不知疲倦地向上帝祈禱。

此刻一縷微弱而透明的光線從窗戶照進(jìn)來。蘭德感到激動、快樂,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一動不動地躺著,慢慢平靜下來,陷入沉思,最后在地板上睡著了。

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感到彷徨,最后一次為即將到來的分離感到不安——因為在他心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條光明而筆直的道路。

4

第二天一早,蘭德就去了郊外的監(jiān)獄。在那淡綠的草地上,在那寬廣的河岸邊,放眼望去,陽光下,一堵堵潔白的圍墻被照得白森森的,一個個散落的士兵被曬得黑黢黢的,他們身上的刺槍閃著寒光,像要刺破這蔚藍(lán)的天空。

蘭德被帶到看守官面前。只見這人蓄著及腰的灰白胡須,就像蘇茲達(dá)爾圣像畫里常常畫的那樣。他禮貌地盯著蘭德,兩片薄薄的嘴唇疑惑地動了動。

“我姓蘭德。您大概……大概是知道我的吧?……我真的很想見見特卡喬夫,就是那個開庭第三天就被判了無罪的人。我知道他還關(guān)在你們這兒……”

看守官面無表情,只有手指微微一動。

“見倒是能見的……他還在這兒。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就可以見他!”他重復(fù)道,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笆菐M(jìn)去呢……還是說,叫他出來?”

“我進(jìn)去找他就行了。也許他不想來見我呢。我和他吧,差不多算是陌生人?!?/p>

看守官直直地盯著蘭德。

“西多羅夫,帶他進(jìn)去!”他突然惱怒地皺了一下眉頭,把視線從蘭德身上移開了。

“嗯,我會跟他好好談?wù)劦?,請您放心吧?!碧m德充滿信任地說道,“我想給他一些建議……”

“意思是您還要跟他談?wù)勑模 笔匦l(wèi)聽他這么說更生氣了,低頭嘟嘟囔囔地開始胡亂翻動桌上的文件。

蘭德為看守官的無禮和冷漠替他感到羞愧,有些手足無措。

一個胡子拉碴的光頭老兵朝蘭德走來。他身上那件寬松的黑色制服腋下破了一個大洞,袖口的鑲邊也磨得不成樣子了。他說:

“遵命,長官閣下!……請這邊走,先生!”

蘭德跟著他進(jìn)了院子。

院子既干凈又寬敞,但是光禿禿的,寸草不生;盡管頭頂是和煦的春日,可這兒卻又悶又熱,充斥著一股白菜湯的酸味和廁所那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臭味。

“你們這兒環(huán)境不太好……”蘭德說。

西多羅夫用他那雙莊稼人特有的小眼睛四下張望,好像在疑惑地尋找答案,想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太好。

“可不是嘛!”他輕快地答道,像對蘭德的意見表示由衷的贊同。

蘭德看他在前面邁著笨拙而沉重的步子走著,又說:

“你這份差事太糟心了:時時刻刻都得盯著別人!”

“可不是嘛!”西多羅夫又輕快地答道。

“還不如在農(nóng)村種地呢!”蘭德同情地說道。

“是啊,”西多羅夫說,“種地是個好活計。”

他這熱切歡快的樣子讓蘭德也跟著開心了起來。

“為什么到現(xiàn)在都還不放特卡喬夫走?他不是已經(jīng)被宣判無罪了嗎?”

“是他自己不肯走!”西多羅夫微笑著答道。

“為什么?”蘭德詫異地問。

“‘我……沒地方……可去……他是這么說的??烧媸窍『保『靡粋€怪人!”

蘭德又陷入了沉思,神色十分憂傷。

他們穿過院子,沿著狹窄的拱頂過道走著。剛剛才告別院子里明媚的陽光,轉(zhuǎn)眼就到了這么一個昏暗的地方。環(huán)顧四周,只有一塊骯臟而冰冷的白色石頭和一個綠色的廢舊鐵塊在地上靜靜地躺著。endprint

只見一群群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人,面無表情地拖著步子進(jìn)進(jìn)出出,不論老少都帶著同樣蒼白、腫脹的病容。他們用仇視而蠻橫的眼神看了看站在墻邊的蘭德,然后影子似的悄無聲息地飄向了陰暗潮濕的走廊深處;他們的動作木訥而漠然,讓人感到莫名的威脅和恐懼。一間牢房里有人在唱歌,但很顯然,他唱得太過用力,奇怪的旋律配著糟糕的歌詞,聽起來更像在念咒。

“特卡喬夫!”西多羅夫沿著走廊大聲喊道。

“喂,特卡喬夫!……喂……喂!……喂!……能聽到嗎!”好幾個人也跟著喊,好像還挺高興。也是啊,既能發(fā)泄情緒,又能幫別人的忙。

一個膚色黝黑、顴骨高聳的男人站在一間牢房的門檻上。囚衣不很合身,罩在瘦削的他身上顯得有些肥大。他正用陰郁而警惕的眼神盯著蘭德。

“我是來找您的……”蘭德朝他真誠地微笑著,試圖通過微笑獲得特卡喬夫的信任和好感。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特卡喬夫有些尷尬地把自己的手遞給他,好像對他的探訪一點(diǎn)也不感到驚訝。

“我想和你聊聊……”蘭德補(bǔ)充道。特卡喬夫看他的眼神更加警惕了,咬了咬干癟的嘴唇,然后不情愿地退到一邊,向前走了兩步,用顫抖而低沉的聲音說:

“我就住在這兒……喏……”

蘭德跟他走進(jìn)一間單人牢房。這是一個拱頂房,低矮、潮濕而破舊,看起來只能勉強(qiáng)容得下一只弱小的動物,很難想象竟然還能住得下一個成年人。

特卡喬夫想了想,皺起了眉頭,搬了張凳子給蘭德。

“請坐吧……”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蘭德坐下,向特卡喬夫投去友善的目光。

“您來找我是想做什么?”在蘭德的凝視下,他不安地皺起眉頭。但他的表情卻并不嚴(yán)肅,只是很悲傷,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什么都不想做,”蘭德溫和地說,“只是聽說了您的事情,趕來看看您?!?/p>

“為什么?”特卡喬夫仍然保持懷疑的態(tài)度。

“嗯……聽說您現(xiàn)在很沮喪,很痛苦;我有點(diǎn)擔(dān)心,就想著如果我來看看您的話,也許您的心情會稍微好一些……

“可憐我嗎?……不需要!”他低沉地回答,轉(zhuǎn)身走向窗戶,用臟污而干癟的手指撫摸桌邊。

蘭德靜靜地握住他的手。

“您為什么要說這種話呢?……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您之所以憂郁、暴躁,之所以后來會去偷竊,都是因為您在生活中感受不到什么憐憫和友愛。這次我來找您并沒有別的用意,只是誠心希望能幫到您……為什么您要說這種話來傷害我呢?”

特卡喬夫怯生生地看著蘭德的手,這雙手正輕輕地、友善地握住他那臟污的手指。想到這里,特卡喬夫不禁漲紅了臉。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他固執(zhí)地低聲回答,默默把手移開,“您說的全是胡話……”

“為什么?”蘭德痛苦地?fù)P起眉毛。

特卡喬夫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輕蔑地大笑了起來。

“您這個天真的問題讓我也像個白癡……”他不以為然地答道,但是撩開他這種故作姿態(tài)的表象,就能發(fā)現(xiàn)背后隱藏的憤恨和痛苦?!澳懔税?,我干什么要跟您說話!”他聳了聳肩,轉(zhuǎn)向窗戶。鴿子咕咕地叫著,在窗柵和玻璃之間來回跳動。

“我得喂點(diǎn)什么給它們……給我的朋友們!”他突然打破了眼前的沉默,尷尬地笑了笑,兩片干癟的嘴唇拉成了一條線。

“喂鴿子嗎?……?。 ?蘭德看到他笑了,自己也不禁跟著笑開了?!爱?dāng)然啦,是朋友!無盡的仇恨和毀滅是完全錯誤的……它們不應(yīng)該存在,不應(yīng)該啊,不應(yīng)該!……相反,我們應(yīng)當(dāng)保護(hù)……這一切的一切……應(yīng)當(dāng)和所有生靈成為朋友,成為兄弟!我相信,所有的錯誤都必須得到糾正,得到終結(jié)……這就是人的使命!我相信!”

“我聽不懂您這些花里胡哨的話!”特卡喬夫固執(zhí)而陰沉地回答。

蘭德覺得他其實都聽懂了,只是故意這么說的。想到這兒,他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我不知道怎么說更好……您,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嗎?在我看來,不是的……我想說,沒有憑空出現(xiàn)的惡意和仇恨,它們不過是我們強(qiáng)加給這個世界的東西罷了,我們有責(zé)任將它們清除?!?/p>

“呵,”特卡喬夫用嘲諷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說得倒簡單?!?/p>

“不,不簡單……相反,它很困難,非常困難!但困難并不意味著不可能:沒有什么仇恨和憤怒是不能被戰(zhàn)勝的!”

“您跟我說這些干什么呢?”特卡喬夫尖銳地打斷他的話。

“我只是,”蘭德似乎怕他會離開,連忙握住他的手,“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您不再相信這種可能性,反而去相信唯有邪惡才是永恒的,是戰(zhàn)無不勝的,我們不應(yīng)該與之抗?fàn)?,而要向它屈服!這太可怕了!事實不是那樣的。您只是失去了信念,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而您現(xiàn)在做的一切不過是人為地激化了仇恨,以為自己終于能夠自由地呼吸……特卡喬夫,您大錯特錯了!難道您不覺得自己的呼吸仍然很困難嗎?不覺得嗎?”

特卡喬夫臉色陰郁,一言不發(fā),沉重地呼吸著。

“不應(yīng)該用仇恨來回應(yīng)仇恨??!”蘭德眼睛睜得大大的,閃閃發(fā)光。他不假思索地說著,不,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歌唱:“這樣才能真正戰(zhàn)勝仇恨??!要是您能戰(zhàn)勝自己心里的仇恨,而不是用它來回應(yīng)別人對您的仇恨,那么您就能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喜悅、輕松和滿足!……難道這還不足以讓您明白怎么做才是對的嗎?這種感覺是多么快樂啊!還有什么樣的痛苦是不能承受的呢!是,您受盡折磨,生活窘迫,但我們不能奢求每個人的命運(yùn)都一樣……其實苦難很容易承受,只要……

“您挨過餓嗎?”特卡喬夫突然打斷他的話,“啊,蘭德先生?”

“哦,我的天啊,您為什么這么說呢!”蘭德痛苦而焦急地哀號道,“您知道,為了信念人們可以忍受饑餓、痛苦和死亡……就好比那些英勇的烈士……”

“不然怎么說他們是烈士!”特卡喬夫抬起頭反駁道。

“特卡喬夫,您該不會認(rèn)為所有的烈士都是與眾不同的吧?不!不論是我,還是您,哪怕是最普通的人,只要他堅定自己的信念,那么他就能忍受一切。您覺得我說的是不是真理?”endprint

“也許,是吧……”特卡喬夫生氣地回答。

“當(dāng)然是??!”蘭德高興地說道,整個人都興奮起來,“這個真理蘊(yùn)藏在我們心里,是一種偉大的力量!因此我們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不怕!……有了它,我們就能戰(zhàn)勝任何苦難和邪惡……說起來,您為什么要偷東西呢,特卡喬夫?”

特卡喬夫顫抖了一下,臉色變得煞白,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血色在慢慢消退;一雙眼睛大睜著,流露出極度的痛苦和憤怒:

“跟您有什么關(guān)系嗎?”他嘶啞地說道,又黑又瘦的脖子伸得老長,死死地盯著蘭德。

“我知道為什么,”蘭德的嘴唇顫抖著,卻仍然堅定地說道,“所以想跟您談?wù)劇?/p>

卡特喬夫一動不動地朝他投去憤怒的目光。蘭德發(fā)現(xiàn)他那黑色的瞳孔完全張大,似乎在訴說中他內(nèi)心深處的無助、傷痛和怨恨。蘭德不知為何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他現(xiàn)在眨眨眼睛,那特卡喬夫會朝他臉上要么來上一拳,要么啐上一口。但他沒有眨眼。

特卡喬夫突然垂下了眼睛。

“知道個屁!”他用挑釁的口吻粗魯?shù)氐吐曊f道。

“不,我知道!”蘭德堅決反駁道,“我知道您的經(jīng)歷,從別人那兒聽說了好多您的事……您自己在法庭上也講了很多啊……這些都有人告訴我了。您那么坦誠、詳細(xì)地跟大家講了自己的經(jīng)歷,我想不知道也難啊……”

聽到這話,特卡喬夫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神氣十足的表情,顯得有些愚蠢。

“您是不是覺得,只有你們這些了不起的大學(xué)生才會說話?不,那都是過去了!現(xiàn)在嘛……”特卡喬夫不合時宜地插了句嘴。

“您從沒當(dāng)過小偷,卻偏偏要去偷東西,都是因為……”蘭德沒聽他講什么,自顧自地說道,“我知道,您的日子一直都很艱苦,可您不僅不偷不搶,就連酒也不喝,煙也不抽……您當(dāng)時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有學(xué)習(xí)的潛力?我知道……我知道您讀過福音書,也知道您吃起了素……”

“胡扯!”卡特喬夫輕蔑而做作地反駁道。

“不,我沒有胡扯!一個人嘗試改變自己,這可是好事!需要多大的勇氣啊……這勇氣您以前也有的……可是為什么現(xiàn)在卻沒了呢,特卡喬夫?”蘭德抓住他的手懇求道,“您為什么不能堅持到底?”

“什么叫堅持到底?您能跟我講講嗎,蘭德先生?”特卡喬夫伸出手,擠眉弄眼、幸災(zāi)樂禍地說道。

“堅持到勝利啊,特卡喬夫!”蘭德說著便站起來朝他走去,“一個人為了信念可以戰(zhàn)勝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一個整體,他們的生活和想法也應(yīng)該成為一個整體!只要有這樣的信念,您就會取得勝利的。特卡喬夫,您擁有強(qiáng)大的意志!可為什么您現(xiàn)在卻灰心喪氣了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卡特喬夫沉默了。蘭德也不再說話了,剛才那段激情的講話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此刻有幾縷金色的頭發(fā)貼在他的額頭上,他的嘴唇和手臂都微微發(fā)顫,但眼睛卻仍然閃爍著友愛與憐憫的光。

特卡喬夫久久地沉默著。

“聽著,蘭德先生”,他抬起頭來,目光卻有意躲開了蘭德,“剛才您說認(rèn)識我,您說的也都對……您知道……我不幸的生活和所有的苦難您都知道……啊……其實我也認(rèn)識您,蘭德先生,我知道的也不比您少!您,蘭德先生,是個大好人——大伙兒都這么說,我也這么認(rèn)為。也許,在這兒,不,在哪兒都找不到比您更好的人了……我覺得,您……也許,是個圣人,因為您有一顆純潔的心……像玻璃一樣干凈、透明!可我想問問,當(dāng)我受盡折磨的時候……您,在哪兒?”

蘭德抬起了手,想要打斷他的話。

“不,現(xiàn)在請聽我說!”特卡喬夫怒吼道,“蘭德先生,老實說,曾經(jīng)您對我來說的確很重要——其實我認(rèn)識您很久了,當(dāng)時您還很小,當(dāng)然我年紀(jì)也不大……您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蘭德先生,我常去您家看書,您還記得嗎?后來你們要搬家了,他們把您拴在行李箱前面……從那以后,我等了整整三年,終于能夠再見到您,可您卻跟我說了些什么?”蘭德聽到這里不由得痛苦地抽搐起來。

“特卡喬夫,特卡喬夫,這是真的……可是……”他傷心地哀號著。

特卡喬夫把自己黝黑的、冷漠的臉轉(zhuǎn)過來,幽幽地說道:

“您告訴我,您要搬走了……但您答應(yīng)以后會再來找我,跟我說說話!就是這樣……這些年我一直等著能再聽到您的聲音……要么就是您不懂我,忘了我現(xiàn)在的處境;要么就是您明明懂我,卻還是把自己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不是啊,蘭德先生?還是說我誤會您了?”

“我對上帝起誓,”蘭德叫道,“如果我當(dāng)時知道這些,我一定會留下來的……可是您自己也有錯啊,特卡喬夫!您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呢!您現(xiàn)在也看到了,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對您來說那么重要!”

特卡喬夫拖長了聲音懊惱地笑了起來。

“我看到了,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我這個人啊,也許被擊倒了一次,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蘭德睜大了眼睛。

“蘭德先生,如果您知道自己的離開會帶來什么結(jié)果,卻還是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比別人真誠的請求更重要,那么我會毫不猶豫地啐您一口,跟您說:‘?dāng)☆悾渌艘粯?,敗類!然而……我知道,您只是不理解我,看不到我的痛苦……?/p>

蘭德難過地攥緊拳頭,說道:

“這種事會發(fā)生在任何人身上!就像靈魂在身體里沉睡……好比我的靈魂當(dāng)時就睡著了。而您……您為什么還在沉睡,不愿意醒來呢?”

特卡喬夫再次拖長了聲音懊惱地笑了起來。

“我也這么想過,蘭德先生……”他沙啞的嗓音流露出一種由衷的沉痛懺悔,“可是,就算您是個好人,一生中也很難遇見另一個好人;就算遇見了,想要敲開他的心房,想要離他更近,那更是難上加難?!?/p>

“好吧,并不總是這樣的……因為人嘛——就是如此!有時你需要推他一把,才能讓他切身體會到別人摔倒的痛苦!……可是其他人對他的痛苦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不過,您可能也不忍心去推別人吧……那么,對這個問題您又是怎么看的呢?”特卡喬夫冷笑著問道。endprint

“不!該推就得推……我不會不忍心的!”

“那要是您連推別人的力氣都沒有呢……又該怎么辦?嗯?” 特卡喬夫一臉得意。

蘭德開心地笑了笑,輕聲說道:

“特卡喬夫,這就是生活?。 瓎螁问锹犞脛有姆堪l(fā)出的回音都會讓人覺得幸福,那是一種令人振奮的莫大的幸?!牭竭@種回音我們就會明白,即便我們連一個普通人的心房都敲不開,但其他人會接著敲打下去,讓我們敲響的那一聲得到延續(xù),在心與心之間激蕩,總有一天……特卡喬夫……”

“啊,哈!”特卡喬夫此刻不知是在大笑,還是痛哭?!皣u!”

“您覺得這很好笑嗎,特卡喬夫?”蘭德睜大眼睛問道,“您不相信我說的話?”

“那您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就是說,我們只靠夢想就活下去,就能在痛苦里找到幸福?……要是,這個人……都快死了,那又該怎么辦?還怎么能敲門?哎嗨!喝酒會死,不喝酒還是會死!要是敲開的門里住著一個傻瓜,又怎么辦!那還不如不敲!”

特卡喬夫的語氣變得兇惡、蠻橫而輕佻。如果蘭德還奢望著能得到他的理解,那么在他開口的這一刻,就應(yīng)該看到,一堵無形的、堅硬的墻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們中間,而它散發(fā)的寒氣也滲透到了彼此的心中。而緊接著發(fā)生的事情只能用古怪、荒謬和丑惡來形容了。

“特卡喬夫,”蘭德膽怯而迷茫地說道,“醒醒吧……您還不明白嗎?……得趕緊離開這里——這里可怕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影響到您了!”

“叫我上哪兒去?”特卡喬夫嘲諷地回答。

“去哪兒都好……去我家吧……我給您帶了些錢來……趕緊離開這里吧,忘了所有痛苦的經(jīng)歷;總有一天,您會明白的……”

“錢?”特卡喬夫瞇起了眼睛,突然又絕望地怒吼道:

“我不需要你的錢!休想用錢堵上我的嘴!滾!”

“特卡喬夫,特卡喬夫……為什么?。恳院竽鷷械叫呃⒌?!親愛的特卡喬夫,我……”蘭德痛苦地說著,緊緊地攥著特卡喬夫的手。

但特卡喬夫卻拼命掙脫了,猛地一轉(zhuǎn)身,匆匆地從牢房跑了出去,但很快又折返回來。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盯著蘭德看了幾秒鐘,然后喃喃自語道:“傻子……”然后更小聲地說了一句極其刻薄、狠毒的話:“廢物……蠢材!……”

他猛然轉(zhuǎn)身,沿著走廊離開了。

“特卡喬夫!”蘭德還在呼喚他,“特卡喬夫!”

但特卡喬夫卻沒有回應(yīng),徑直走開了。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 王小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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