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零,是虛無,如果它有重量,那也是微乎其微,如陽光下飄浮的塵粒,或只是一聲渺渺的嘆息。
那是一條花色斑斕的球蟒,纏在姝雪白的手臂上,吞吐著紅色的舌信。黑色鱗紋,蛇身密布不規(guī)則形狀的灰褐色塊斑,有的地方暗黃,有的地方走著閃電般白金的紋??淳昧耍劬τ悬c花。
“來,靠近一點,球球很乖的?!?/p>
姝竟然是個弄蛇女。薔依言靠近,很興奮。蛇頭對準(zhǔn)她,舌信朝空中吐,在掂她的斤兩。看她并不退縮,也沒有攻擊之意,便依舊安穩(wěn)地纏著主人的手臂,仿佛那是一截可以安棲的樹枝。
“沒什么好怕的,你看它,靈勿啦?”
姝輕輕抓住蛇尾,把它從手臂上解開,放到大腿上。她穿一件粉紅短褲,罩著長長的黑恤衫,胸口一個張牙舞爪的豹頭,豹眼是兩顆假水晶。蛇溫順地在她雪色大腿上開展,伸長頭頸,往她兩腿之間游去,姝咯咯笑起來。
姝又把蛇往自己肩上擺,任它在脖子上繞圈。蛇的三角頭就在姝的腮邊,黃綠色的眼映著主人的紅唇白牙,詭異,神秘,危險。姝能完全控制這條蛇嗎?球球現(xiàn)在還小,過兩年長成了,難道沒有死纏住頸脖讓人窒息的力量?
姝一個人住。爸媽離婚,各自婚嫁,這間位于金貴城中區(qū)的公寓,是為她備下的嫁妝。姝幾度想搬離城中區(qū),把房子出租,手頭可以寬裕點,她有花錢的天分。女孩子要美,要有錢,要有人愛,這是她的三句名言。
姝學(xué)的是化妝,本來是戲劇化妝,傷口、畸形、年輕扮老、年老扮嫩等各種角色妝,畢業(yè)后發(fā)現(xiàn)演戲的人絕對沒有結(jié)婚的人多。絕大多數(shù)的女孩都要結(jié)婚吧,結(jié)婚都要化新娘妝吧?不用上海姑娘的算盤,也知道哪條才是正途。她是一家知名婚紗公司的特約化妝師,一個星期總有那么幾天奔波于市區(qū)和郊區(qū),華廈水岸花園洋房和高級酒店,把一個個平凡的女孩打扮得白膚大眼像洋娃娃。她自己也不遑多讓,妝容妍麗,白的白紅的紅,細(xì)勻的粉底,臉皮就像沒有毛細(xì)孔般瓷,再加上一雙大眼睫毛長翹、眼線尾角上勾,唇色嫣紅欲滴,茶色的長發(fā)大波浪卷,一米七的身高,活脫脫是櫥窗里的模特兒。
閨蜜瑤瑤結(jié)婚時請了姝當(dāng)化妝師,薔是伴娘,兩人一見如故。
姝一徑兒地發(fā)笑,不知是球球讓她興奮,還是看到薔的傻樣覺得好玩。她熟練抓起球球,擱薔掌心,蛇盤成一個球,滑溜冰涼,比意想的要沉,薔打了個哆嗦。
手托球蟒的照片發(fā)上微信朋友圈,阿K看了很不高興。
“懷孕的女人,不可以看蛇的,不可以接觸這些邪惡的東西?!?/p>
“誰說蛇就邪惡了,你是教徒?”
“去你的教徒?!卑的爺爺是重慶人,信奉天主教,當(dāng)年破四舊時被迫棄教,爸爸是知青下鄉(xiāng),在安徽一處窮鄉(xiāng)僻壤娶了阿K的娘。阿K說自己不信教,但他不吃豬血鴨血,每次薔在重慶麻辣火鍋里下豬血鴨血,他就皺眉頭。
《圣經(jīng)》里說,樹上的蛇讓夏娃偷吃蘋果,蘋果是禁果,是知識之果,夏娃吃了,讓亞當(dāng)也吃了,兩個人突然就懂得了裸體的羞恥。無知就不生羞恥。
“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樣嗎?”
阿K聞言一翻身,騎到她身上:“脫光了看才知道。”
“下去!”她推著身上興奮起來的男人。
“再不做,肚子大起來就不好做了?!卑氣喘噓噓,吸吮她的乳頭,像餓急的嬰孩。
“不會的。”她說,但身體被吸軟了,聲音微弱,阿K像蛇一樣鉆進(jìn)來。
它們是人類男女交媾后不必要的麻煩,來的時機(jī)不對,太早或太晚,或根本不被期待。
前兩次懷孕,薔的肚子都沒能大起來。
她未婚,頭腦清楚的女孩,怎么會未婚生子?身邊的朋友,只要有性生活的,哪個沒打過?拿掉第一個時,她才二十歲,大學(xué)沒畢業(yè),回家住了幾天,跟媽媽說感冒了,要媽媽燉雞湯,在床上看韓劇追美劇,睡睡醒醒,跟閨蜜瑤瑤發(fā)發(fā)消息。是瑤瑤陪她去做的手術(shù)。
瑤瑤一直到高中畢業(yè),跟她都住同棟樓,幾個親人在海外,吃的用的不一般。眉眼細(xì)長,鼻子有點塌,但是進(jìn)退應(yīng)對得體合宜,講起話來那個嗲,長輩們都夸是很“適意”的一個上海小姑娘。兩年前,嫁給一個海歸工程師,在家養(yǎng)尊處優(yōu),平日里逛街購物跟姐妹淘喝下午茶,有時搓搓麻將,香港、日本購物團(tuán)去了,三亞和普吉島度假也有了,什么都不缺。當(dāng)了貴太太的瑤瑤,跟薔來往少了。并不是瑤瑤有意疏遠(yuǎn),是薔存心避開。長得比瑤瑤水靈,怎么混得比她差。
有了一次教訓(xùn)后,薔特別注意避孕,但是遇上Tim就沒轍,Tim那臉大胡子,深目高鼻充滿立體感和棱線的五官,瘦長的腿和濃密的體毛,讓她戀戀難舍。她在一家英文進(jìn)階學(xué)校負(fù)責(zé)招生,Tim是學(xué)校的老師。Tim跟她約會吃飯總是AA,從不送什么正兒八經(jīng)有質(zhì)感的禮物,只是耍耍老外的浪漫,一朵紅玫瑰(還不是一束),一小盒巧克力系著蝴蝶結(jié),一個土耳其貓眼吊飾,掛在墻上,幾個神秘的藍(lán)眼睛盯住她,據(jù)說那其實是嫉恨幸福的眼睛。她過生日,他在租來的小公寓里烤小蛋糕,歪歪扭扭擠上奶油,插根細(xì)長蠟燭,唱首土耳其版的生日快樂歌。
他喜歡真槍實彈,他說他這樣干了幾年了,從沒把哪個女孩肚子弄大。“如果讓你懷孕了,我會負(fù)責(zé)的?!钡鹊剿娴闹袠?biāo)了,才發(fā)現(xiàn)他所謂的負(fù)責(zé)是出錢做人流。
做的時候都三個多月了,嚴(yán)冬,腹脹腰酸,手腳冰冷,一直沒完全恢復(fù)。到了春暖花開,身子里還是有個地方在冒寒氣,睡眠不好,開始有黑眼圈。做了人流后,Tim還是不愿戴套,一再說,雷電不會劈在同個地方。她體會到女人必須獨自善后的悲哀。當(dāng)Tim換工作時,兩人友好分手,激情不知何時已然消褪,然而激情的印記卻頑固刻在身體上。一直到跟阿K在一起,晚上讓他摟著睡,她的睡眠才好轉(zhuǎn)。這年她二十七歲,在婚姻市場上已經(jīng)被歸于大齡剩女了。
理平頭,戴黑框眼鏡,耳大面方,總是穿牛仔褲的阿K來自安徽農(nóng)村,本科畢業(yè),到上海從地產(chǎn)中介做起,做過好幾份工作,現(xiàn)在跟人合伙開了一家網(wǎng)絡(luò)水果店,在網(wǎng)上接單,給一些白領(lǐng)高檔小區(qū)送水果,逢年過節(jié)還派送應(yīng)節(jié)禮品,多的時候一個月能到手兩三萬,少的時候也有萬兒八千,他說生意會越做越大,除了水果,還會做別的,什么好賺就做什么。但是薔的爸媽有意見,不想她嫁外地人。農(nóng)村里窮親戚多,翻新房、生病求醫(yī)、節(jié)慶婚喪各種禮金,弄不好,婆家還要到上海來,后患無窮。別看他賺得還可以,里頭有多少要拿回老家?endprint
“我們先買房吧,房子買了,你爸你媽就肯了。”阿K已經(jīng)三十,家里早就急了,過年回去都在相親,但是他想在上海安居落戶。首付還沒存夠,孩子來了。
它不是生命,甚至不是生命的雛型,不值得憐惜或眷顧,需要考慮的是解決的金錢和方法。
阿K說得有理,她不該明知懷孕,還去姝的家看蛇。去之前她并不知道有條蛇在等她,黑底黃斑,邪惡的三角頭,親昵地圍在姝的脖子上,像姝的孩子。第一眼看到時,她的確想要別開臉去,但是另一種更強(qiáng)烈的誘惑讓她目不轉(zhuǎn)睛盯住那蛇,就像看到可怕虐心的視頻,嘴里尖叫著,眼睛卻盯牢不放,腎上腺分泌,那殘忍刺激你,讓你上了癮??粗叩难劬Γ瑑?nèi)里那個冒寒氣的地方,突然就對上了。
前兩胎都沒孕吐,這次卻很厲害,一早起來就惡心。吃東西惡心,全數(shù)吐出,空腹也惡心,吐的是膽汁。她的臉尖了,兩頰削下去,眼睛更大,眼神空茫。阿K說等情況穩(wěn)定了,先去領(lǐng)證,孩子生下來再辦喜酒。
“不要!”她心情煩躁。
阿K過來拍拍,親親,抱抱,哄著她。他把愛情和孩子看成一體了,如果他們相愛,怎么可以不要這個孩子?
“你真的要我生下來?”
“當(dāng)然了,老婆?!?/p>
“你真的要娶我?”
“那還用問?”
她吐得沒法去上班。阿K說何不學(xué)著做微商,在微信朋友圈里賣面膜、化妝品什么的,送貨快遞部分他來幫忙?!袄掀胚@么美,就是最好的代言了?!?/p>
過了一陣子,看她還是成天看電視滑手機(jī),一張黃臉沒光彩,眉眼間流露怨恨,他又說,現(xiàn)在手工糕點很受歡迎,她老爸不是廚藝一流嗎?要不研究一下,看是否能開創(chuàng)一個自制糕點品牌,最好是做那種有機(jī)、少油少糖的健康糕點,可以推給上海的白領(lǐng)和老外。
“這是讓我學(xué)做菜嗎?”她口氣冰冷。
“讓你有點事做吧,小姐!”總是哄著她的阿K終于不耐煩了。
她抓住這絲不耐煩,要把它擴(kuò)大成導(dǎo)火線:“你是想讓我永遠(yuǎn)在家里吧?在家?guī)Ш⒆??!?/p>
“在家?guī)Ш⒆佑惺裁床缓???/p>
“你根本就不是想娶我,你想用孩子把我套牢,想靠我的戶口留在上海,圓你爸爸的夢!”
他們有了同居后第一次大吵。
吵歸吵,胎兒仍舊在肚里一天天長大,一顆定時炸彈,薔拿不定主意。她整天在家里上網(wǎng),也不出門,終日掩著窗簾不見陽光,角落里一箱頂級紅富士蘋果發(fā)出熟爛的甜香。餓了就點外賣,抽煙喝酒海灌咖啡,什么都不忌諱。她似乎比往年更怕熱,光著的兩條白肉大腿青筋歷歷,就像皮肉下潛伏著一尾尾小蛇。
醫(yī)生說了,前面流掉兩個,對身體造成一定傷害,這一胎如果再拿掉,以后要懷到足月就難了。這些阿K并不知道。這個賭注有點大。
事情變得不順利。先是她發(fā)生一起小車禍,車子蹭到一輛電瓶車,賠了錢。阿K的媽媽跌倒骨折,要開刀和復(fù)健。緊接著公司出現(xiàn)了很多退單退貨,貨源要不跟不上,要不就是太多,在倉庫里一箱箱地爛,不久,合伙人也鬧崩了。
瑤瑤打電話來,說薔的爸媽急著找她。她已經(jīng)半年多沒回家,也不打電話,自從他們警告她如果跟了阿K,就不要再回家。她不上班了,換了手機(jī)號,新號碼就是新人生,像有了新的身份,一切重新來過。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陳舊了,灰敗了,她要換新跑道。現(xiàn)在這跑道出現(xiàn)障礙。
她沒有回家,但是跟瑤瑤約出來下午茶。瑤瑤豐腴許多,看起來并不快樂,說皮膚一直敏感出疹,查不出原因,晚上失眠,失眠又引起偏頭痛。薔也倒了一通苦水:“你說,我這走的是什么運?”
瑤瑤呻吟良久,低聲說:“會不會是,被嬰靈纏上了?”
“嬰靈?”
“據(jù)說投胎后被剝奪出生權(quán)利的嬰靈,因為陽壽未盡,無法投胎,在人世流浪無所依靠,對不憐惜它的母親懷著怨恨之心,于是緊緊跟隨,讓她飲食難安,時運不濟(jì),各種困頓災(zāi)禍接踵而來?!?/p>
“我聽人家說,這種情形,你如果不化解,就繼續(xù)倒霉,會生病,還連累到身邊的人,而且,恐怕你肚里的孩子……”瑤瑤幽幽的語氣,聽起來怪嚇人的。
中國每年有一千多萬個胎兒被“人流”,他們或男或女,或三周或三個月,或成形或不成形,被取出、吸出或排出。
當(dāng)姝打電話來約,她先聲明,這次去不看蛇。
蛇在木箱子里,沒開燈,什么也看不到?!八谙聿汀!辨f,“這頓吃了兩只,夠它消化的。”
“吃什么呢?”
“在廚房里。”姝推開門,角落里一籠白老鼠,個頭很小,一動不動伏著,姝一上前,個個吱吱驚叫,在籠里逃竄,“以為我要抓它們喂球球呢!”
姝特別指給她看籠子里一只個頭最大的白鼠,別的白鼠都逐漸安靜下來了,只有它還在凄厲地尖叫著,仿佛球蟒的尖牙已經(jīng)刺穿它的頭顱,蛇身正有力地纏住它。她感到腦門一陣尖銳的刺痛,胸腔一緊,連吸幾口大氣,才緩過來。
“這只很怪,特別難抓,真的輪到它時,已經(jīng)長得太大了,球球不喜歡。小蛇要有絕對把握才會出手,我也怕它咬球球。大概要找只貓來了!”姝若無其事地說。
“你這不是,常常要殺生嗎?”
“誰不殺生呢?”姝回眸一笑,她打了個冷顫。
“臉色不好哦!”姝把她安置在客廳沙發(fā),倒來兩杯紅酒,“來,紅酒養(yǎng)顏美容?!?/p>
酒色如血,她心神不寧,姝自顧自啜飲,咂咂嘴,心滿意足。
“你結(jié)婚要找我化妝吧?”
“結(jié)婚嗎?”大肚子的新娘,能看嗎?
“不結(jié)嗎?不結(jié)就跟我作伴吧!”
“你天天給新娘化妝,難道就不想結(jié)婚?”
“說了你不信,那些新郎倌常偷偷問我微信號,要跟我交朋友呢!”
“是你太美了吧?”
“是他們太賤!”
這房里天花板沒裝燈,雖然幾盞立燈都亮著,還是影影綽綽,角落里一棵人高的美人蕉無風(fēng)自瀟瀟。姝把一個小熊抱枕摟在懷里,下巴抵住枕頭,模樣像個沒長大的女孩,但是面孔雪白,假睫毛在石膏般的白臉上投下條條的長影,又讓她顯得歷盡滄桑。endprint
“那你要什么呢?”
姝笑了:“女人有時要男人,有時要孩子,有時既要男人又要孩子……”
“有時兩個都不要?!彼涌?。
姝像蛇般探出舌尖,飛快潤濕了兩片紅唇。
走出姝的獨居公寓,薔發(fā)誓不再來。難保這屋里沒有一個又一個吱吱叫的鼠靈,在這里那里黑洞洞的陰影里騷動。但是來不及了,半夜她在夢里驚叫醒來,一條蛇鉆進(jìn)她兩腿之間,半截蛇身露在外面,她死命拔,蛇卻越鉆越進(jìn)去。
瑤瑤帶她去城隍廟附近見一個師父,說是可以替嬰靈做功德,助它們早日投胎,不再糾纏。
做功德的人很多,好容易才排到時間。事先依囑備了照片和寫了她跟男方生日的紙條,大學(xué)男友生日她不記得,只好從缺。那里路窄不好停車,瑤瑤打車來接。兩人在巷口下車往里走。她已經(jīng)有四個月的身孕,穿著寬松的連衣裙,秋老虎的天,露在衣服外的皮肉被太陽曝曬得發(fā)燙,仿佛接受烙刑。一些陳年的孽債,現(xiàn)在終于要償還,真能如此償還?
老宅有個小天井,幾棵桂樹結(jié)了金色的花苞,樹蔭下擺了一溜瓦盆,里頭種了花草,兩個小毛頭短褲短裙坐在石椅上吃甜筒,腳來回晃著,胖頭胖腦一派天真,看她們進(jìn)來,往里頭一指,模樣卻很老練。她無端想起被貶下凡的金童玉女。
一進(jìn)屋,里頭點著線香,靜悄悄的,木板地上幾個蒲團(tuán),前面一條長榻,一個老師父閉眼盤坐,她跟瑤瑤自動在蒲團(tuán)上跪坐。幾分鐘的沉默后,老師父睜開眼睛說:“進(jìn)來吧,都進(jìn)來吧!”不知在招呼誰。她身上一寒,起了雞皮疙瘩。
“嗯,一、二……三個跟進(jìn)來了。”
她轉(zhuǎn)頭看瑤瑤,瑤瑤緊閉著眼,嘴角抽搐。
“做事前要三思啊!種什么因,結(jié)什么果?!睅煾膏f著一些因果道理,之后讀了段經(jīng)文,念咒,往她們身上灑了幾滴符水。持咒去災(zāi)的儀式進(jìn)行了約半小時,師父囑咐她們,此后三個月日日抄寫地藏王經(jīng),心存善念,多行善事,捐款作功德等等,她們一一應(yīng)允。照片和出生年月份紙頭交上去,有如認(rèn)罪書,師父說會為嬰靈超度。
走出來時,日頭已西斜。小巷另一頭匆匆走過來四五個女子,也是去超度的,長長的影子拖在身后。就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薔的肚子里泛起輕微的顫動,像是一個個小氣泡,從深水里冒出來,又像花叢里飛出一只只小粉蝶,搧著薄薄的粉翅。她撫著肚子,突然明白,胎動了!
懷胎三次,這是第一次胎兒宣告他的存在。不再沉默,不再抽象,不是塵粒更非嘆息,不管他來的時機(jī)好壞,都請她憐惜眷顧,確保他來到人世。
懷胎三次,薔第一次意識到:要當(dāng)媽媽了。
章緣,作家,現(xiàn)居上海。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蚊疫》《舊愛》,小說集《越界》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