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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人權法院視野下被告人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
——以被告人翻供為主要研究視角

2018-03-08 07:09:28海,楊
武陵學刊 2018年2期
關鍵詞:有罪歐洲人供述

王 海,楊 琳

(1.四川省人民檢察院 公訴一處,四川 成都 610031;2.成都市金牛區(qū)人民法院 少年審判法庭,四川 成都 610031)

當前,被告人當庭翻供現(xiàn)象屢見不鮮,已成為困擾我國司法實務的頑疾。被告人翻供后所帶來的最直接問題是,如何看待被告人在此之前所作出的有罪供述,即在翻供條件下,這些庭前供述是否具有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以及有什么樣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為了更好地妥善解決這一問題,我們有必要站在國際公約的視野上進行審視。在這些公約中,比較著名的有《世界人權宣言》《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歐洲人權公約》《美洲人權公約》和《日內(nèi)瓦公約》等。然而,縱觀這些公約,對被告人翻供后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得出,這些公約對這一問題不予調(diào)整和規(guī)范。實際上,這一問題主要體現(xiàn)在公約所確定的基本原則和精神之中,如無罪推定原則、沉默權、辯護權、公正審判權、生命權、禁止酷刑以及自由和安全的權利等。和其他國際公約一樣,《歐洲人權公約》(以下簡稱《公約》)雖然沒有明確規(guī)定被告人翻供后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歐洲人權法院也不斷地指出這是國內(nèi)事務而不去直接評判,但在具體適用上,歐洲人權法院對這一問題并未完全保持沉默,近年來已通過calan v.Turkey、Jallohv.Germany、Allanv.theUnited Kingdom等一系列案例,將本由國內(nèi)法調(diào)整的證據(jù)問題巧妙地上升到《公約》所保護的核心權利和利益之上,間接地對國內(nèi)法院采信被告人庭前供述是否正確施加影響,引領了適用《公約》評價證據(jù)問題的發(fā)展趨勢。本文選擇近年來最具代表和典型的 Panovits v.Cyprus①、Alchagin v.Russia②和Gfgen v.Germany③案為例,并結合其他相關案例,充分闡釋歐洲人權法院對這一問題的基本立場。

一、Panovits v.Cyprus案

(一)基本案情

申請人塞浦路斯國民Mr Andreas Kyriakou Panovits,出生于1982年8月14日,當前正在尼科尼亞中心監(jiān)獄服刑。2000年4月19日,警察因調(diào)查一起謀殺和搶劫案,將剛滿17周歲的申請人及其父親傳喚至利馬索爾警察局。警察告知他們,有大量證據(jù)表明申請人與該起犯罪有關,即將對其下達逮捕令。

據(jù)申請人所述,他立即陳述他是清白的。但警察告訴他,隔壁審訊室的同案犯,已經(jīng)作出和申請人共同實施謀殺的有罪供述。然后,另一個警察持逮捕證告知申請人,他因涉嫌謀殺已經(jīng)被逮捕。此后,申請人被帶到另一間審訊室,有五六名警察誘導申請人作出有罪供述,并許諾如果申請人作出供述,他們將會幫助申請人。他們審訊了大概30~40分鐘,但是申請人一直說,他記不起任何事情,因為他在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的酒。在審訊期間,警察將手槍放在審訊桌上,并告訴申請人要趕快說,因為他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警察告訴他,如果他想要回去,他就應該作出供述。隨后,根據(jù)警察的建議,申請人作出了承認有罪的書面供述。

據(jù)政府陳述,警察當時依法向申請人出示了逮捕證,告知了逮捕的原因。申請人回答到,他除了表明他是清白的以外,其他的無話可說。申請人被帶到不同的審訊室接受審訊。在被審訊前,警察再次解釋了申請人被逮捕的原因,并告知申請人,根據(jù)偵查,有證據(jù)表明申請人與本案有關,他所說的話在接下來的程序中可能成為指控他的證據(jù)。申請人回答到,他并沒有蓄意謀殺任何人,并開始對該事件作出解釋。在審訊期間,申請人對該起犯罪作出了有罪供述。

當事人雙方同意,當申請人被帶走接受審訊時,他的爸爸仍留在警察教導員辦公室內(nèi)。申請人的父親非常震驚,在幾分鐘以后,他告訴警察不應該對他的兒子施加暴力。警察教導員回答到,警察并沒有使用暴力,但是本案具有嚴重性,而且有證據(jù)表明申請人與本案有關,并告知其尋找一名律師和聽取律師的建議是非常重要的。警察教導員問申請人的父親,當他的兒子接受審訊的時候,他是否想要在場。申請人的父親拒絕了警察教導員的建議。幾分鐘以后,負責審訊的警察進入房間,告知警察教導員和申請人的父親,申請人已經(jīng)作出了有罪供述。警察教導員要求申請人的父親到審訊室參加對他兒子的審訊,以便他能夠聽到他兒子所承認的事情。申請人的父親則寧愿在審訊室外面等候。

申請人被指控犯有謀殺罪和搶劫罪。在審判期間,申請人當庭翻供并拒絕認罪,堅稱他向警察作出的有罪供述并不是出于自愿的,而是警察采用欺騙、心理壓力、許諾以及其他足以使人產(chǎn)生恐懼的結果。他也辯稱,他在向警察作出陳述的時候喝了很多的酒,因此,他不能夠精確地記起他向警察所描述的事實。而且,申請人爭辯到,在他被逮捕以后和在接受審訊之前,沒有立即接受到法律方面的建議,并被誘使在書面陳述中簽字。2001年2月7日,塞浦路斯國內(nèi)法院認定,警察在取得申請人的有罪供述時,申請人并未受到任何過度的或不適當?shù)膲毫?,申請人是在自愿的情況下作出的供述。因此,申請人的供述在證據(jù)上具有可采性。2001年5月24日,申請人被判犯有謀殺罪和搶劫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14年和6年。申請人不服提出上訴,2003年7月3日,塞浦路斯最高法院駁回了申請人的上訴。

2003年12月31日,申請人向歐洲人權法院申訴。2009年3月11日,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塞浦路斯警察最初審訊階段缺少對申請人提供法律幫助,違反了《公約》第6條第1款和第3款C項;塞浦路斯法院在對申請人的審判中使用了申請人的有罪供述,違反了《公約》第6條第1款。

(二)歐洲人權法院的基本立場

歐洲人權法院重申,處理國內(nèi)法院所述稱的事實錯誤或者法律錯誤,并不是歐洲人權法院的職責所在,除非該錯誤侵犯了《公約》所保護的權利和自由。盡管《公約》第6條確保每個人有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但是它并未制定關于證據(jù)可采性的任何規(guī)則,該證據(jù)規(guī)則主要由國內(nèi)法來調(diào)整和規(guī)制④。作為一般原則,決定某一證據(jù)是否具有可采性,并非歐洲人權法院的角色。歐洲人權法院必須回答的問題是,作為一個整體的程序,包括證據(jù)所取得的方式等,是否是公正的。在決定一個程序在總體上是否公正的時候,主要闡明了以下幾點:

一是《公約》第6條也適用于審前階段。歐洲人權法院強調(diào),就刑事案件而言,即使《公約》第6條的主要目的是確保對“任何刑事指控”進行一個公正審判的話,那么也不意味著該條款不應適用于審前程序。一個案件被送到審判之前,一個公正的審判很可能會受到不遵守《公約》要求的審前階段的損害。《公約》第6條第1款和第3款(c)項,要求在最初的調(diào)查階段就應該予以遵守。為了判斷《公約》第6條所要實現(xiàn)的目的,即是否構成一個公正的審判,就必須在案件中考慮整個訴訟程序,這當然包括審前階段⑤。二是保持沉默的權利和不自證其罪的權利是否受到了應有的尊重。歐洲人權法院重申,保持沉默的權利和不自證其罪的權利通常被認為是國際標準,是《公約》第6條所隱含著的核心概念。他們的基本原理是保護被指控人免受官方不正當強迫,因此有助于避免司法不公和實現(xiàn)《公約》第6條的目的⑥。尤其是不自證其罪權利,假定在刑事案件中,控方在證明被指控人有罪時,不依靠通過使用強迫或鎮(zhèn)壓從而摧毀被指控人意志的手段所取得的證據(jù)。這一權利與《公約》第6條第2款所規(guī)定的無罪推定的內(nèi)容緊密相連⑦。三是在決定一個程序在總體上是否是公正的時候,也必須要考慮辯護權是否受到了尊重。尤其是,必須審查申請人是否有足夠的機會對證據(jù)的真實性和反對使用該證據(jù)提出了挑戰(zhàn)和質(zhì)疑。四是證據(jù)的質(zhì)量也應該被考慮,包括對該證據(jù)的可信性或精確性是否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當所取得的證據(jù)沒有出現(xiàn)不公平的問題,而又缺乏其他實物證據(jù)支撐時,即使該證據(jù)的證明力非常強大并且沒有不可信的風險,支持該證據(jù)的需求也應當減弱⑧。

(三)在本案中的運用

第一,歐洲人權法院注意到,《公約》第6條中所珍藏的“公正”概念,要求在警察審訊的初始階段給予被指控者獲得法律幫助的利益。在申請人的審訊期間缺少法律幫助,將會構成對申請人辯護權的一個限制,因而對整個訴訟程序的公正性造成了損害。本案申請人在接受訊問時,實際年齡只有17歲。根據(jù)《公約》第6條的判例法,歐洲人權法院認為,當對一個孩子進行刑事指控時,在處理方式上必須要考慮他的年齡、成熟水平、智力和情感接受能力;而且,必須采取他能夠理解和參與刑事訴訟程序的步驟⑨。未成年被指控者所享有的有效參加刑事審判的權利,要求必須適當?shù)乜紤]他在刑事調(diào)查階段的易受侵害性和接受能力,特別是在警察對其進行審訊的時候。權威當局必須采取步驟,盡可能地減少其易受到恐嚇和壓抑的情感,并確保被指控的未成年人對調(diào)查的本質(zhì)、其所處的處境等有著一個廣泛的理解,這包括讓其理解對其施加懲罰的重要性、他有獲得辯護的權利,尤其是他有保持沉默的權利⑩。歐洲人權法院發(fā)現(xiàn),在申請人被警察審訊之前,缺少對申請人足夠地告知其有權獲得律師幫助的權利,特別是申請人是一名未成年人,他在接受審訊時未獲得監(jiān)護人的幫助,因此違反了申請人的辯護權。

第二,關于申請人的訴求,其有保持沉默的權利。歐洲人權法院注意到,政府堅持認為,警方按照國內(nèi)法在逮捕申請人以及在申請人作出書面陳述時,已經(jīng)警告了申請人,申請人對此沒有異議。歐洲人權法院認為,根據(jù)國內(nèi)法,申請人被告知他沒有義務說任何事情,除非他愿意這樣做,以及他所說的話將被記錄下來并在接下來的程序中用作證據(jù)??紤]到本案的情況,申請人是未成年人,他在沒有法定監(jiān)護人以及沒有被告知他在接受審訊前有尋求律師幫助的情況下接受了審訊。因此,僅僅根據(jù)國內(nèi)法的一個警告,不足以使申請人對他所享有的權利有著一個充分的理解。

第三,歐洲人權法院認為,盡管申請人在對抗制程序下有著是否有律師代理的選擇,但是,在本質(zhì)上他仍然受到了損害。因為審前程序階段對正當程序的違反,并沒有在接下來的程序中受到補救,而是在后來的程序中認定申請人的庭前供述具有自愿性,并因此認定該供述在證據(jù)上具有可采性。通過以上情況所取得的申請人的有罪供述,構成了指控申請人有罪的一個決定性證據(jù),因而在實質(zhì)上抑制了申請人在審判中的辯護權。而對該辯護權的損害,在接下來的程序中并未得到救濟。

綜上,由于警察在對申請人進行審訊的最初階段,缺少了對申請人的法律幫助,在審判中使用了通過違反正當程序而取得的庭前供述,不可挽回地破壞了申請人的沉默權、不自證其罪特權和辯護權。因此,違反了《公約》第6條的規(guī)定。

二、Alchagin v.Russia案

(一)基本案情

申請人Alchagin出生于1973年,居住在俄羅斯阿爾泰地區(qū)的比斯克。2003年10月13日,申請人因涉嫌盜竊被帶到比斯克的警察局,并被關押在臨時羈押設施內(nèi)。2003年10月15日,申請人接受了醫(yī)學輔助檢查,在其身上沒有發(fā)現(xiàn)傷痕。2003年10月21日,申請人被指控犯有盜竊罪,2003年10月24日他被轉(zhuǎn)移到比斯克監(jiān)獄。根據(jù)申請人所述,從2003年10月13日至24日,警察對他訊問期間,用腳踢他,使用了一個防毒面具限制他呼吸空氣,并對他進行了電擊。由于受到了所謂的恐嚇,申請人作出了一個有罪供述。根據(jù)俄羅斯政府的觀點,申請人作出有罪供述時,其辯護律師在場。

2003年10月22日,經(jīng)法醫(yī)檢查發(fā)現(xiàn),申請人左邊腰部區(qū)域有一塊擦傷,右頸部有一塊7*0.3厘米的深擦傷,右膝蓋關節(jié)處有一塊3*4厘米的淤青,上嘴唇黏膜處有一塊2厘米的傷疤。專家根據(jù)擦傷、傷痕和淤青的顏色得出結論,傷痕可能是在10月13日至16日之間由鈍器、堅硬物體所致。專家進一步指出,以上傷痕并不會對申請人的健康造成傷害。對該事實,經(jīng)比斯克市檢察官辦公室、比斯克市東方港地區(qū)法院和阿爾泰地區(qū)法院審查認為,沒有證據(jù)證明在申請人被拘留期間受到了警察的強迫,申請人的傷痕并不必然意味著受到了警察的身體暴力。

2004年11月11日,阿爾泰地區(qū)法院經(jīng)陪審團審判,審查了申請人在審前階段以及在庭審中所做的有罪供述、申請人同案犯的供述、被害人陳述、目擊證人證言、法醫(yī)學檢查報告、犯罪現(xiàn)場勘查報告等證據(jù)后,判決申請人犯有搶劫罪和五項盜竊罪,判處其監(jiān)禁13年。申請人不服提出了上訴并翻供,聲稱陪審團是基于他的有罪供述對他作出的有罪認定,而該供述是在他被脅迫的情況下做出的。2005年2月10日,俄羅斯最高法院在上訴中維持了對申請人的有罪裁判。2005年8月3日,俄羅斯最高法院主席團經(jīng)過監(jiān)督審查,將申請人的刑期減至12年。

申請人不服申訴至歐洲人權法院。2012年4月17日,歐洲人權法院裁決認為,申請人在2003年10月13日至24日被羈押期間受到了虐待,俄羅斯政府的行為違反了《公約》第3條的規(guī)定;俄羅斯政府在審判中使用了被告人在被迫情況下所做的有罪供述,沒有違反《公約》第6條的規(guī)定。

(二)歐洲人權法院的基本立場

在該案中,歐洲人權法院首先對俄羅斯政府是否違反《公約》第3條進行了審查。認為,俄羅斯政府對申請人受到虐待這一問題在程序上沒有展開獨立的、充分的、及時的有效調(diào)查,在實體上未盡到保護申請人免于遭受非人道的和有損人格的侮辱、虐待這一責任,因而違反了《公約》第3條的規(guī)定。

而后,對俄羅斯國內(nèi)法院采信了被告人在被脅迫的情況下所做的有罪供述這一問題,歐洲人權法院重申,根據(jù)《公約》第19條規(guī)定,歐洲人權法院的職責是確保締約各方恪守本公約和議定書的承諾。當國內(nèi)程序發(fā)生的時候,代替國內(nèi)法院對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進行評估,并非歐洲人權法院的職責。一般情況下,歐洲人權法院不代替國內(nèi)法院來發(fā)現(xiàn)事實和判斷證據(jù),除非國內(nèi)法院的做法侵犯了《公約》所保護的權利和自由?!豆s》第6條雖然規(guī)定了任何人有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但并沒有制定像本案這樣有關證據(jù)可采性的任何規(guī)則,這些證據(jù)可采性規(guī)則主要是通過國內(nèi)法來調(diào)整規(guī)范?。因此,作為一般原則,決定某種證據(jù)類型是否系非法取得、是否具有可采性、申請人實際上是否有罪,這并不是歐洲人權法院所充當?shù)慕巧?。歐洲人權法院所必須回答的是,作為整個訴訟程序,包括證據(jù)所取得的方式,是否是公正的?。

在判斷一個程序總的來說是否公平的時候,必須考慮辯方的權利是否受到了尊重。尤其是,必須解釋申請人是否被給予了足夠的機會對證據(jù)的真實性提出質(zhì)疑,以及是否給予辯方機會對使用該證據(jù)提出反對意見。另外,還必須考慮證據(jù)的品質(zhì),即審查人員對證據(jù)的真實性或可信性引起懷疑的程度。而且,必須確保證據(jù)可采性的程序是公正的,這是確保證據(jù)可信性的前提和基礎?。當某一國內(nèi)法院使用了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規(guī)定所取得的證據(jù)時,總是會對程序的公正性帶來嚴重的影響,即使承認這樣的證據(jù)對被告人的定罪、量刑不會產(chǎn)生實質(zhì)影響時同樣如此?。當歐洲人權法院在考慮《公約》第6條所保護的利益處于危險之中的時候,也不得不關注《公約》第3條所保護的絕對權利。這一權利是絕對性的,即使在刑事調(diào)查中涉及公共利益等嚴肅問題時,也不足以反對它,否則將會破壞它絕對性的本質(zhì)。歐洲人權法院強調(diào),刑事定罪不能夠以違反《公約》第3條遭受虐待的代價來獲得,如果這樣,將會犧牲《公約》所保護的價值以及對司法公正造成嚴重的不信任?。

(三)在本案中的運用

歐洲人權法院注意到,以前在處理違反《公約》第6條這一類似的訴求時,主要考慮了以下因素:一是被證明的受到虐待的事實,即是故意造成的還是非故意造成的,在此前的程序中被國內(nèi)法院承認或發(fā)現(xiàn)的情況;二是當申請人在作出有罪供述的那一刻,所存在的法律上的缺陷,如是否存在缺少律師、律師不稱職或權利放棄等情況;三是為了使申請人被定罪,這種有罪供述的使用情況,不論有罪供述是否被其他證據(jù)所證實,也不論這樣的供述對刑事訴訟的結果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四是在對有罪供述的可采性和使用該有罪供述予以質(zhì)疑的過程中,是否缺乏足夠的保護措施?。

在本案中,歐洲人權法院發(fā)現(xiàn),在2003年10月13日至10月24日申請人被警察拘留期間,申請人就遭受到了野蠻的和有損人格的虐待,違反了《公約》第3條的實質(zhì)性規(guī)定。申請人聲稱,由于受到上述的對待,他才做出了一個有罪供述。根據(jù)俄羅斯政府所述,當申請人作出有罪供述的那一刻,他享受到了由他自己選擇的辯護律師所提供的法律建議。申請人對這一主張沒有提出爭辯。歐洲人權法院進一步注意到,當事方在陪審團審判過程中并沒有對國內(nèi)法院使用申請人的有罪供述對申請人定罪進行爭論。俄羅斯政府主張,申請人的有罪供述和其他在案證據(jù)能夠證明申請人是有罪的,而且申請人在陪審團審判期間做出了有罪供述。申請人對在陪審團審判期間曾做出有罪答辯這一情況,沒有否認。申請人在整個審判程序中有辯護律師為其辯護,在國內(nèi)法院認可其供述的可采性和使用該證據(jù)時,申請人有足夠的機會提出質(zhì)疑,但申請人不僅沒有提出,而且在庭審中又繼續(xù)做出了有罪供述。在這種情況下,歐洲人權法院很難得出,國內(nèi)法院使用申請人在庭前所做的有罪供述,將會導致指控申請人的整個訴訟程序是不公正的這一結論。最終,歐洲人權法院認為,俄羅斯政府沒有違反《公約》第6條的規(guī)定?。

(一)基本案情

2002年9月30日凌晨1時許,申請人在火車站拿到了贖金。從那時起,申請人就處在警察的監(jiān)控之下。他將一部分贖金存到銀行賬戶,并將其余贖金藏在他的公寓里。當天中午,他在法蘭克福機場被逮捕,并被送到法蘭克福警察總局。警察M.告知他涉嫌綁架了J.,他有權為自己辯護,他有權保持沉默和咨詢律師。與此同時,警察已經(jīng)搜查了申請人的公寓,發(fā)現(xiàn)了一半贖金和關于犯罪計劃的一封信。申請人暗示J.還在另一名綁架者手中。當日23時30分,根據(jù)申請人的要求,他被允許和律師Z.進行了30分鐘的法律咨詢。他隨后表示,F(xiàn).R.和M.R.已經(jīng)將孩子隱藏在湖邊的小屋中。

2002年10月1日早上,法蘭克福警察局副局長Mr Daschner(D.)命令警察Mr Ennigkeit(E.),如果必要的話,可以對申請人施以暴力威脅,以便申請人能夠說出小孩的下落。警察E.于是威脅申請人,如果他不披露孩子的下落,他將遭受皮肉之苦。根據(jù)申請人陳述,警察E.還聲稱要將他與兩名高大的黑人關在一起,他可能因此會受到這兩個黑人的性侵犯。警察還用拳頭擊打了申請人胸部幾次,其中,有一次使申請人的頭撞到了墻上。但德國政府對申請人提出的受到了性侵的威脅予以了否認。為了避免遭到上述威脅,申請人在10分鐘后披露了J.尸體的藏匿地點,并帶領警察找到了J.的尸體。通過現(xiàn)場勘查,警察發(fā)現(xiàn)了申請人開車所留下的輪胎印記。從拋尸地點返回的途中,申請人對拐騙和殺死J.的行為向警察M.作出了有罪供述。申請人然后在警察的帶領下,找到了J.的作業(yè)本、背包、衣服和勒索信等其他涉案物品。

2002年10月4日,醫(yī)生出具的診斷書證明,申請人的左邊鎖骨處有一個7*5厘米的血腫,左胸部有兩個直徑分別為5厘米和4厘米的血腫,左臂和膝蓋處有皮膚挫傷和血液結疤,申請人的腳上起了水泡。在2002年10月4日、14日和17日由檢察官進行的審訊,以及2003年1月30日由地區(qū)法官進行的審訊中,申請人都確認了他于2002年10月1日作出的有罪供述。

2003年4月9日的庭審當天,申請人翻供稱,其在審訊期間和作出有罪供述以前,警察E.對其實施了虐待和性威脅,這違反了《德國刑事訴訟法典》第136條a?和《公約》第3條的規(guī)定,請求對其所作的有罪供述以及通過該供述而取得的實物證據(jù)予以排除,并請求終止對他的刑事訴訟程序。法蘭克福地區(qū)法院認為,由于警察使用了被禁止使用的調(diào)查方法,迄今為止,申請人以前向警察、檢察官和地區(qū)法官所作的任何供述都不具有證據(jù)能力。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136條a第1款的規(guī)定,這種證據(jù)的排除(Beweisverwertungsverbot),不僅包含使用非法威脅方法之后立即作出的供述,它還包含著自從申請人受到威脅之日起,申請人向偵查機關作出的所有供述。受到使用這種禁止偵查方法影響所導致的程序上出現(xiàn)的問題,只能采取這種形式予以補償,即在對申請人隨后所進行的審訊中,告知申請人他早期所作出的陳述由于遭受到疼痛威脅的影響,因而不能用作指控他的證據(jù)。然而,申請人僅僅被指示他有不作證的權利,而沒有被告知通過不適當手段所取得的有罪供述在證據(jù)上不具有可采性。因此,在申請人作出進一步供述之前,他沒有被給予必要的“合格有效的指導”(qualifizierte belehrung)。但是,法蘭克福地區(qū)法院認為,根據(jù)比例原則以及本案的實際情況,對依據(jù)申請人有罪供述而獲取的被害人尸體、衣物、包裹等實物證據(jù)沒有排除。而且,駁回了申請人關于終止訴訟的申請。

在接下來的庭審中,申請人又當庭承認殺死了被害人J.。申請人的辯護律師表明,申請人雖然在2002年10月1日被施加了非法的審訊方法,但是申請人想要對他所犯下的罪行承擔責任。2003年7月28日,法蘭克福地區(qū)法院判決申請人犯有謀殺、綁架罪,判處終身監(jiān)禁。2005年6月15日,申請人向歐洲人權法院申訴。2010年6月1日,歐洲人權法院裁決,德國政府違反了《公約》第3條的規(guī)定,申請人受到了非人道的待遇;德國法院對申請人的審判在總體上是公正的,沒有違反《公約》第6條第1款和第3款的規(guī)定。

(二)歐洲人權法院的基本立場

歐洲人權法院首先認為,德國政府違反了《公約》第3條的規(guī)定,申請人遭受到了德國警察的非人道對待。然后,歐洲人權法院宣稱,根據(jù)《公約》第19條,它的職責是確保公約成員國遵守該公約。除非侵犯了公約所保護的權利和自由,否則,其并不對國內(nèi)法院的事實或法律錯誤作出評價。盡管《公約》第6條保證了有權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但是并沒有制定關于證據(jù)可采性的任何規(guī)則,這主要由國內(nèi)法調(diào)整?。作為一個原則,決定任何證據(jù)類型——比如,通過違反國內(nèi)法所取得的證據(jù)——是否具有可采性并不是歐洲人權法院的職責。必須回答的是,包括證據(jù)取得方式在內(nèi)的整個訴訟程序,在總體上是否是公正的。這也涉及到國內(nèi)法院對違法問題的審查,是否違反了《公約》所規(guī)定的權利?。在決定一個程序在整體上是否是公正的時候,必須考慮被告人的辯護權是否被充分地尊重。特別是必須審查,申請人是否被給予機會對證據(jù)的真實性和反對將其作為證據(jù)使用,進行了充分的挑戰(zhàn)和質(zhì)疑。也必須充分考慮證據(jù)的質(zhì)量,必須考慮取得該證據(jù)的環(huán)境以及這些情況對證據(jù)的可信性和精確性是否產(chǎn)生了懷疑。盡管所必須的公正性上沒有問題,但是對所取得的沒有其他證據(jù)支撐的證據(jù)材料,必須注意到,該證據(jù)是否強大,是否存在不可信的危險,支撐該證據(jù)的需求是否相應地變得較弱。在這一點,歐洲人權法院進一步強調(diào)了,該爭議的證據(jù)對訴訟結果是否起著決定性作用?。

歐洲人權法院重申,使用違反《公約》第6條所取得的證據(jù)導致審判整體上是否是公正的,這要考慮案件的具體情況,包括對申請人辯護權的尊重程度、所爭議證據(jù)的質(zhì)量和重要性?。然而,特別要考慮對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證據(jù)的使用情況。通常來說,適用違反《公約》所規(guī)定的核心的和絕對權利所取得的證據(jù),總是會對程序的公正性產(chǎn)生嚴重的問題,即使所承認的證據(jù)在認定被告人有罪中不具有決定性時,同樣如此?。相應地,關于違反《公約》第3條即采用酷刑或其他虐待方法所取得的被告人供述是否具有可采性問題,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將該供述作為證據(jù)會導致整個訴訟程序在總體上是不公正的。這種態(tài)度,無需考慮該供述的證明價值,以及該供述在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證據(jù)鏈條中是否起到?jīng)Q定性作用?。關于在審判中對違反《公約》第3條禁止虐待的方式所直接取得的實物證據(jù)的使用問題,歐洲人權法院考慮到,證明被告人有罪的這一實物證據(jù)是由于暴力行為所取得的,如果那些行為被認定為酷刑的話,無論其證明價值有多大,至少不應該依賴它來證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使該證據(jù)合法化的任何結論,都是公約起草者所應斥責的行為。換句話說,這是“披上了殘忍的法律外衣”。關于違反了保持沉默的權利和不自證其罪特權所取得證據(jù)的使用問題,歐洲人權法院重申,這些通常被國際標準承認為是隱藏在《公約》第6條公正審判權中的核心概念。他們的基本原理,是保護被指控人免受當局的不適當強迫,以避免司法不公和實現(xiàn)《公約》第6條的目的。特別是不自證其罪特權假定,控方在刑事訴訟中在不依靠通過強迫或抑制被指控人意志的情況下來力求證明他們的案件?。

(三)在本案中的運用

正如《公約》第6條第3項辯護權和不自證其罪特權被看做為《公約》第6條第1項公正審判權的一個特別的方面,歐洲人權法院對這兩個條款結合起來進行審查。

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在審查指控申請人的刑事訴訟程序在總體上是否是公正的時候,必須考慮侵犯《公約》所保護的利益性質(zhì)以及對所取得的證據(jù)的抨擊程度。本案中,警察E.2002年10月1日所獲取的申請人有罪供述,違反了《公約》第3條的規(guī)定。警察根據(jù)申請人的供述所取得的J.的尸體、尸檢報告、輪胎印、J.的背包、衣物以及申請人的打字機等實物證據(jù),也是因警察在審訊中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因此,只要因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這些證據(jù),沒有在申請人的刑事審判中被排除使用,就會產(chǎn)生違反《公約》第6條的問題。在刑事訴訟中,無論是使用了基于違反《公約》第3條而取得的一個人的供述,還是使用了基于酷刑所產(chǎn)生的實物證據(jù),都使得該程序在總體上是不公平的,違反了《公約》第6條的規(guī)定。

歐洲人權法院進一步認識到,本案在危急時刻存在著不同的、相互抵觸的權利和利益。一方面,在審判中排除通常是可信的且以強迫形式獲得的實物證據(jù),將會妨礙有效地指控犯罪。無疑,犯罪的被害人和他們的家庭以及公眾,在指控和懲罰犯罪方面有著利益,這種利益又是相當?shù)闹匾6?,當時的情況是,取得這些實物證據(jù)的目的不是進行刑事偵查,而是進行一個預防性的目的,即為了挽救一個孩子的生命。因此,其目的是為了保護《公約》第2條所規(guī)定的核心權利,即生命權。另一方面,被告人在刑事訴訟中有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如果國內(nèi)法院使用了違反《公約》第3條這一核心利益和絕對權利所取得的證據(jù),那么對該程序的公正性就會產(chǎn)生質(zhì)疑。這在確保司法誠信方面也存在著至關重要的公共利益。

歐洲人權法院強調(diào),《公約》第3條中蘊含著一個絕對的權利。無論是對生命的保護,還是為了進行刑事定罪,都不能以《公約》第3條所保護的免遭虐待的絕對權利為代價,如果那樣做,將會犧牲那些價值觀念并對司法產(chǎn)生不信任?!豆s》的確要求締約國來保護生命權,然而,《公約》并沒有強制締約國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所禁止的方式或違反第6條公正審判權來保護生命權??v然本案中,國家機構處在一個非常困難和局勢緊張的情況下,所采取的是挽救生命的行為,但并沒有改變一個事實,即他們是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供述和實物證據(jù)。如果承認這些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證據(jù),會對執(zhí)法者產(chǎn)生一個使用絕對禁止的方法來獲取證據(jù)的動機。因此,原則上在審判中對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被告人供述和實物證據(jù)均予以排除。否則,該審判總的來說是不公正的。

歐洲人權法院注意到,在本案中,德國法院對申請人所犯的罪行予以認定,唯一地依靠了申請人在審判中所作出的新的、充分的有罪供述。而且,德國法院也考慮了新的供述的本質(zhì)特征,該供述同樣地在認定申請人有罪和判刑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在審判中所承認的額外證據(jù)并沒有被國內(nèi)法院用來證明申請人有罪,而是來檢測申請人供述的真實性。這些證據(jù)包括J.死亡原因的驗尸報告、申請人汽車留下的車轍印以及孩子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地點。德國法院進一步提及了相關的輔助證據(jù),即申請人在取贖金并將其贖金藏匿在公寓中時已經(jīng)被警察盯住了行蹤。這一證據(jù)并沒有受到《公約》第3條的污染,再結合J.姐姐的證詞、勒索信、在申請人公寓中發(fā)現(xiàn)的犯罪計劃日記以及在申請人公寓中發(fā)現(xiàn)和存入賬戶中的贖金等證據(jù),能夠證實申請人實施了本案的犯罪行為??梢?,申請人所指責的實物證據(jù)在本案中并不是必需的,也沒有被德國法院用來證明申請人有罪或者來對申請人量刑。同時,在本案的庭審中,申請人沒有選擇任何辯護,而是當庭向德國法院作出了供述。而且,申請人在作出供述以前,被告知了有權保持沉默以及其以前所作出的任何供述都不會用作指控申請人的證據(jù)。因此,德國立法和司法實踐對通過《公約》第3條所禁止的方式取得的供述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在這方面,申請人已經(jīng)恢復到了違反《公約》第3條之前所存在的狀態(tài)。

歐洲人權法院得出結論,在本案中,德國法院沒有排除受爭議的實物證據(jù),對申請人的定罪和量刑沒有影響,申請人的辯護權和不自證其罪特權本身已經(jīng)受到了尊重。因此,德國法院對申請人的審判在總體上是公正的,沒有違反《公約》第6條第1款和第3款的規(guī)定。

四、對歐洲人權法院立場的評析

結合以上案例,我們不難看出,歐洲人權法院在對待被告人翻供后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上采取了如下立場:

第一,歐洲人權法院的職責是確保締約國恪守《公約》的義務,作為一般原則,除非國內(nèi)法院采信被告人翻供后的庭前供述侵犯了《公約》所保護的權利和自由,否則,歐洲人權法院對國內(nèi)法院采信該供述是否正確不去直接評判。歐洲人權法院在上述案例中多次強調(diào),根據(jù)《公約》第19條規(guī)定,歐洲人權法院的職責是確保締約各方恪守公約和議定書的承諾。當國內(nèi)程序發(fā)生的時候,代替國內(nèi)法院對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進行評估,并非它的職責。盡管其不受國內(nèi)法院認定事實的約束,但一般情況下,歐洲人權法院不代替國內(nèi)法院來發(fā)現(xiàn)事實和判斷證據(jù),除非國內(nèi)法院的做法侵犯了《公約》所保護的權利和自由。《公約》第6條雖然規(guī)定了公正審判權,但對某一份證據(jù)是否具有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問題,并沒有設定具體的規(guī)則。這些都是各個國家國內(nèi)法的重大問題。歐洲人權法院在《公約》第6條之下,并不擁有相應的管轄權去重新展開國內(nèi)法律程序,或者用它自己對事實或國內(nèi)法的認定來取代國內(nèi)法院的認定。

就被告人翻供后的庭前供述而言,和其他證據(jù)一樣,是否具有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以及有什么樣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這都是國內(nèi)法院的事情,歐洲人權法院并不去直接評判。但是,歐洲人權法院對這一問題并未完全保持沉默。歐洲人權法院在面對申請人關于國內(nèi)法院采信庭前供述的申訴時,總是將這一證據(jù)問題巧妙地上升到《公約》所保護的權利和利益之上,即通過審查國內(nèi)法院的做法是否違反了《公約》所保護的核心權利和利益,來間接地對國內(nèi)法院采信被告人翻供后的庭前供述是否正確施加影響和評價。這其中所保護的利益,既包括《公約》第3條不得施以酷刑以及不得施以非人道的或有損人格的懲罰或待遇,也包括《公約》第6條公正審判權中所確立的不自證其罪特權、沉默權、辯護權等權利,以及《公約》所保護的其他權利,甚至包括《公約》第8條規(guī)定的私生活和家庭生活受到尊重的權利,等等。我們知道,歐洲國家在刑事訴訟中,有的側(cè)重于控辯制,有的則重于糾問制,在規(guī)范被告人翻供后的庭前供述方面有很大差異。歐洲人權法院將這一證據(jù)問題上升到其背后隱藏的核心權利和利益之中,通過審查作為整個訴訟程序是否是公正的來對國內(nèi)法院采信被告人翻供后的庭前供述作出評價,既遵守了《公約》第19條的規(guī)定,又協(xié)調(diào)了歐洲各國的刑事證據(jù)制度,闡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和立場。

第二,歐洲人權法院主要通過《公約》第6條的公正審判權,來間接地對被告人翻供后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作出評判。我們知道,證據(jù)能力與公正審判權雖具有重要的關聯(lián)性,但二者并非同一概念。證據(jù)能力屬于證據(jù)法的范疇,是指法律為證據(jù)進入法庭審判程序所設定的資格和條件,由國內(nèi)法調(diào)整和規(guī)范[1]。而公正審判權源于英美法中“正當法律程序”理念,是指受到刑事指控的人以及在訴訟案件中權利和義務有待被確定的人,在偵查、起訴、庭審以及審判后所享有的不自證其罪、獲得律師幫助、公開審判、上訴、刑事錯案賠償、不受重復追訴等一系列權利的總稱[2]。公正審判權是權利的一種保障機制,屬于廣義上的人權法范疇,可由國際公約規(guī)范,如主要規(guī)定在《公約》第6條、《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和第15條等條款中[3]。然而,在面對申請人對國內(nèi)法院采信被告人庭前供述進行申訴時,歐洲人權法院并沒有受到這一界限的禁錮,而是主要通過考察國內(nèi)法院是否違反了被告人的公正審判權,來對整個訴訟程序包括國內(nèi)法院采信庭前供述是否公正作出評判。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一是國內(nèi)法院在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是否尊重了《公約》第6條的規(guī)定,這不僅包括審判階段,也包括審前階段。如在Panovits v.Cyprus案?中,歐洲人權法院強調(diào),就刑事案件而言,即使《公約》第6條的主要目的是確保對“任何刑事指控”進行一個公正審判的話,那么也不意味著該條款不應適用于審前程序。一個案件被送到審判之前,一個公正的審判很可能會受到前面階段不遵守《公約》要求的審前階段的損害。《公約》第6條第1款和第3款(c)項,要求在最初的調(diào)查階段就應該予以遵守。為了判斷《公約》第6條所要實現(xiàn)的目的,即是否構成一個公正的審判,就必須在案件中考慮整個訴訟程序,這當然包括審前階段。這就將被告人庭前供述的獲取情況納入整個訴訟程序進行總體評價。

二是國內(nèi)法院是否充分尊重了辯護權。歐洲人權法院強調(diào),在判斷一個程序總的來說是否公平的時候,必須考慮辯方的權利是否受到了尊重。尤其是必須解釋,申請人是否被給予了足夠的機會對證據(jù)的真實性提出質(zhì)疑,以及是否給予辯方機會對使用該證據(jù)提出反對意見。如在Alchagin v.Russia案?中,被告人在偵查階段作出有罪供述,雖然該供述是在違反《公約》第3條所保護的絕對權利下取得的,但被告人在一審陪審團面前沒有翻供仍然作出了有罪供述,而是在二審上訴階段才翻供。歐洲人權法院認為,此種情況下,申請人的辯護權在一審階段進行了有效救濟,沒有違反辯護權,因而國內(nèi)法院認定該庭前供述具有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沒有違反公正審判權。而在Panovits v.Cyprus案?中,被告人在偵查階段作出了有罪供述,該供述僅僅是在違反了辯護權的基礎上取得的,但在審判階段被告人對偵查階段的有罪供述進行了否認和翻供,國內(nèi)法院仍舊采信了偵查階段的有罪供述。歐洲人權法院認為,此種情況申請人的辯護權沒有得到充分的救濟,因而國內(nèi)法院認定被告人庭前供述具有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違反了公正審判權。

三是保持沉默的權利和不自證其罪的權利是否受到了應有的尊重。歐洲人權法院重申,保持沉默的權利和不自證其罪的權利通常被認為是國際標準,是《公約》第6條所隱含著的核心概念。他們的基本原理是,保護被指控人免受官方不正當強迫,因此有助于避免司法不公和實現(xiàn)《公約》第6條的目的。尤其是不自證其罪權利,假定在刑事案件中,控方在證明被指控人有罪時,不依靠通過使用強迫或鎮(zhèn)壓這種摧毀被指控人意志的手段取得證據(jù)。這一權利與《公約》第6條第2款所規(guī)定的無罪推定的內(nèi)容緊密相連。

四是國內(nèi)法院所采信的證據(jù)質(zhì)量,包括對該證據(jù)的可信性或精確性是否能夠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當在程序上沒有出現(xiàn)不公平問題但所取得的證據(jù)缺乏其他證據(jù)的有力支撐時,即使該證據(jù)證明力非常強大且不存在不可信的風險,在采信該證據(jù)時亦應當慎重。而且,還必須確保證據(jù)可采性的程序是公正的,這是確保證據(jù)可信性的前提和基礎。由此,歐洲人權法院通過對申請人辯護權、沉默權和不自證其罪特權的保護,間接地對國內(nèi)法院認定被告人翻供后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是否正確作出了評價。

第三,歐洲人權法院在判斷國內(nèi)法院采信被告人翻供后的庭前供述是否違反《公約》第6條時,不僅要看《公約》第6條本身所包含的不自證其罪、沉默權、辯護權等權利,而且還要考慮在取得該供述時,是否違反了《公約》所保護的生命權、禁止酷刑等其他權利。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在審查指控申請人的刑事訴訟程序在總體上是否是公正的時候,必須考慮侵犯《公約》所保護的利益性質(zhì)。通常來說,適用違反《公約》所規(guī)定的核心的和絕對權利所取得的被告人供述等證據(jù),總是會對程序的公正性產(chǎn)生嚴重的問題,即使該證據(jù)在認定被告人有罪中不具有決定性時,同樣如此。歐洲人權法院在上述案例中,著重闡明了采信違反《公約》第3條獲取的被告人庭前供述,對《公約》第6條所帶來的影響。主要包括:

一是原則上,當某一國內(nèi)法院認定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規(guī)定所取得的被告人庭前供述具有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時,不論被告人翻供與否,總是會對程序的公正性帶來嚴重的影響。如在Alchagin v.Russia案?中,歐洲人權法院宣稱,《公約》第3條所保護的權利是絕對性的權利,刑事定罪不能夠以違反《公約》第3條遭受虐待的代價來獲得,如果這樣,將會犧牲《公約》所保護的價值以及對司法公正造成嚴重的不信任。

二是歐洲人權法院進而強調(diào),無論采信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被告人庭前供述,還是采信由此獲取的實物證據(jù),都會導致整個訴訟程序是不公正的。如在Gfgen v.Germany案?中,歐洲人權法院宣稱,將違反《公約》第3條取得的被告人庭前供述作為證據(jù),會導致整個訴訟程序在總體上是不公正的。這種態(tài)度,無需考慮該供述的證明價值以及該供述在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證據(jù)鏈條中是否起到?jīng)Q定性作用。并進而宣稱,如果證明被告人有罪的這一實物證據(jù),是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那么,無論其證明價值有多大,至少不應該依賴它來證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任何使該證據(jù)合法化的結論,都是《公約》制定者所應斥責的行為。換句話說,這是“披上了殘忍的法律外衣”。

三是歐洲人權法院對違反《公約》第3條取得的被告人庭前供述和實物證據(jù)采取絕對排除的立場做了闡述。如在Gfgen v.Germany案?中,歐洲人權法院陳述到,一方面,在審判中排除通常是可信的且以強迫形式獲得的實物證據(jù),將會妨礙有效地指控犯罪。而且,當時的情況是取得這些實物證據(jù)的目的,不是進行刑事偵查,而是進行一個預防性的目的,即為了挽救一個孩子的生命,其目的是為了保護《公約》第2條所規(guī)定的核心權利,即生命權。另一方面,被告人在刑事訴訟中有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如果國內(nèi)法院使用了違反《公約》第3條這一核心的利益和絕對的權利所取得的證據(jù),那么,對該程序的公正性就會產(chǎn)生質(zhì)疑。這在確保司法誠信方面,也存在著至關重要的公共利益。歐洲人權法院最后強調(diào),《公約》第3條中蘊含著一個絕對的權利。無論是對生命的保護,還是為了進行刑事定罪,都不能以《公約》第3條所保護的免遭虐待的絕對權利為代價。如果那樣做,將會犧牲那些價值觀念并對司法產(chǎn)生不信任?!豆s》的確要求締約國來保護生命權,然而,《公約》并沒有強制締約國通過違反《公約》第3條所禁止的方式或違反第6條公正審判權來保護生命權。因此,原則上,在審判中對違反《公約》第3條所取得的被告人供述和實物證據(jù),均予以排除。否則,該審判總的來說是不公正的。

四是國內(nèi)法院違反《公約》第3條取得了被告人的庭前供述,并不絕對地意味著違反了《公約》第6條的規(guī)定。實際上,違反《公約》第3條只是判斷是否違反《公約》第6條的因素之一。如在Gfgen v.Germany案?中,申請人的有罪供述是在違反《公約》第3條下取得的,而且在庭審當天申請人就翻供了。德國法院審查后告知申請人,迄今為止其以前向警察、檢察官和地區(qū)法官所作的任何供述,在證據(jù)上都不具有可采性。但在接下來的庭審中,申請人被告知享有沉默權的情況下,又當庭作出了有罪供述。據(jù)此,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德國法院對申請人所犯的罪行予以認定,唯一地依靠了被告人在審判中所作出的新的、充分的有罪供述。申請人已經(jīng)恢復到了違反《公約》第3條之前所存在的狀態(tài),因而認定沒有違反《公約》第6條的規(guī)定。

綜上,雖然《公約》沒有明確規(guī)定被告人翻供后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問題,歐洲人權法院也不斷地指出這是國內(nèi)事務而不去直接評判。但是,歐洲人權法院在這一問題上并未完全保持沉默,而是將這一證據(jù)問題上升到《公約》所保護的核心權利和絕對利益中,對國內(nèi)法院采信被告人翻供后庭前供述的證據(jù)能力和證明力,作出間接的評判。

注釋:

①ECHR,Panovits v.Cyprus,no.4268/04,11/12/2008.

②ECHR,Alchagin v.Russia,no.20212/05,17/01/2012.

④ECHR,Jalloh v.Germany,no.54810/00,11/07/2006;ECHR,Teixeira de Castro v.Portugal,no.25829/94,09/06/1998.

⑤ECHR,Ocalan v.Turkey,no.46221/99,12/05/2005;ECHR,Imbrioscia v.Switzerland,no.13972/88,24/11/1993.

⑥ECHR,John Murray v.the United Kingdom,no.18731/91,08/02/1996;ECHR,Funke v.France,no.10828/84,25/02/1993.

⑦ECHR,Saunders v.the United Kingdom,no.19187/91,17/12/1996;ECHR,Heaney and McGuinness v.Ireland,no.34720/97,21/12/2000;ECHR,J.B.v.Switzerland,no.31827/96,03/05/2001;ECHR,Allan v.the United Kingdom,no.48539/99,05/11/2002.

⑧ECHR,Khan v.the United Kingdom,no.35394/97,12/05/2000;ECHR,Allan v.the United Kingdom,no.48539/99,05/11/2002.

⑨ECHR,T.v.the United Kingdom,no.24724/94,16/12/1999.

⑩ECHR,T.v.the United Kingdom,no.24724/94,16/12/1999;ECHR,S.C.v.the United Kingdom,no.60958/00,15/06/2004.

?ECHR,Schenk v.Switzerland,no.10862/84,12/07/1988;ECHR,Jalloh v.Germany,no.54810/00,11/07/2006;ECHR,Teixeira de Castro v.Portugal,no.25829/94,09/06/1998.

?ECHR,Jalloh v.Germany,no.54810/00,11/07/2006;ECHR,Khan v.the United Kingdom,no.35394/97,12/05/2000;ECHR,P.G.and J.H.v.the United Kingdom,no.44787/98,25/09/2001;ECHR,Allan v.the United Kingdom,no.48539/99,05/11/2002.

?ECHR,Allan v.the United Kingdom,no.48539/99,05/11/2002.

?ECHR,Yaremenko v.Ukraine,no.32092/02,12/06/2008;ECHR,Pavlenko v.Russia,no.42371/02,01/04/2010;ECHR,Shishkin v.Russia,no.18280/04,07/07/2011.

?本案中,申請人在一審陪審團審判期間沒有翻供,而是在二審上訴期間翻供,并對庭前供述提出了質(zhì)疑,但歐洲人權法院沒有單獨評價。

?《德國刑事訴訟法典》第136a條,對禁止使用的審訊方法規(guī)定如下:“(1)被指控者有根據(jù)自己的意志作出決定的自由,不應受到虐待、引誘、疲勞審訊、身體干涉、施加藥物、痛苦、欺騙或催眠的不正當對待。在刑事程序中,強制僅僅適用于法律所允許的情況。在刑事訴訟中對不允許被指控者施加威脅措施,向被指控人表達不真實的前景依法被禁止。(2)不允許使用損害被指控者的記憶力或理解和接受一個被給與情景的能力的措施。(3)即使在被指控者同意的情況下,也不得適用(1)和(2)的措施。通過違反這一禁止所取得的陳述將不得作為證據(jù)使用,即使被指控者同意使用也同樣如此?!?/p>

?ECHR,Heglas v.the Czech Republic,no.5935/02,01/03/2007;ECHR,Schenk v.Switzerland,no.10862/84,12/07/1988;ECHR,Teixeira de Castro v.Portugal,no.25829/94,09/06/1998.

?ECHR,Khan v.the United Kingdom,no.35394/97,12/05/2000;ECHR,P.G.andJ.H.v.theUnitedKingdom,no.44787/98,25/09/2001;ECHR,Allan v.the United Kingdom,no.48539/99,05/11/2002.

?ECHR,Khan v.the United Kingdom,no.35394/97,12/05/2000;ECHR,Allan v.the United Kingdom,no.48539/99,05/11/2002.

?ECHR,Khan v.the United Kingdom,no.35394/97,12/05/2000;ECHR,P.G.and J.H.v.the United Kingdom,no.44787/98,25/09/2001;ECHR,Bykov v.Russia,no.4378/02,10/03/2009.

?ECHR,Saunders v.the United Kingdom,no.19187/91,17/12/1996;ECHR,Heaney and McGuinness v.Ireland,no.34720/97,21/12/2000;ECHR,Jalloh v.Germany,no.54810/00,11/07/2006.

?ECHR,Panovits v.Cyprus,no.4268/04,11/12/2008.

?ECHR,Alchagin v.Russia,no.20212/05,17/0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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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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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熊秋紅.公正審判權的國際標準與中國實踐[J].法律適用,2016(6):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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