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樂
(安徽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成書于北宋景祐年間(1034—1038)的《黃山圖經(jīng)》是徽州唯一存?zhèn)鞯乃未鷪D經(jīng),也是迄今遺存最早的徽州志書。該圖經(jīng)僅署以“無名氏”撰,因時代久遠,“無名氏”已無從考證。對于該圖經(jīng)的編修及流傳源流,張勇、潘忠麗于2007年在《中國地方志》上發(fā)表的《<黃山圖經(jīng)>的版本研究》一文,對其成書年代、版本流傳及現(xiàn)存版本作了較為清晰的考述。然在該文基礎上,對諸如《黃山圖經(jīng)》的源流及版本等,仍有進一步考述的空間和必要。
黃山,原名為黟山,號稱江東巨鎮(zhèn),相傳是以黃帝與容成浮邱煉丹之地而得名。《黃山圖經(jīng)》是有關黃山記載的最早地理專志?!饵S山圖經(jīng)》中記有“圖三層四篇,上列三十六峰,中巖洞僧舍,下寫寺祠村落。經(jīng)三十六則,詳著峰巒高大,形勢事跡,水源流歸篇。其文簡古明晰,無冗累,誠異人杰作。”[1](P1)這對于考證黃山的地質(zhì)形態(tài)、地域沿革以及人文社會等方面皆有重要意義,同時也是此著歷經(jīng)多年,后人不斷重輯再刻的原因之一。
實際上,關于《黃山圖經(jīng)》的輯刻源流,清初許楚曾撰有《黃山歷代圖經(jīng)考》加以記載:“山有圖經(jīng),猶人有傳,……吾歙《黃山圖經(jīng)》肇聞北宋景祐間,通守李序云:‘因考舊勝,聊綴非文,及閱《圖經(jīng)》,盡識英華,則《圖經(jīng)》之見自景祐,不自景祐始也,前此荒邈無稽?!文耆晌缬职丝逃陟ㄉ饺顺烫戾a,合白岳詩,有午槐程司徒及家族祖昉陽公佐并天錫三序……”[2](P667)
由此記載可知,《黃山圖經(jīng)》雖于北宋景祐間已經(jīng)成書,但“不自景祐始也”,也就是說,關于黃山的《圖經(jīng)》在北宋景祐之前可能已經(jīng)編修過。自宋到明,以北宋景祐所撰的《黃山圖經(jīng)》為底本,后代凡八次輯刻。以下以許楚《黃山歷代圖經(jīng)考》為中心,參稽其他相關文獻,對《黃山圖經(jīng)》的輯刻源流作以梳理。
1)北宋景祐年間(1034—1038),黃山祥符寺僧行明輯《黃山圖經(jīng)》,今已佚,僅存“通守李錞序”。南宋羅愿《新安志》亦載:“新安通守李錞撰《黃山圖經(jīng)題詠序》,應僧行明請也?!盵3](P81)
2)北宋元符三年(1100),祥符寺僧文太輯,歙尉雁蕩周君游至此,除得到圖經(jīng)之外,還有“名賢題詠”,并感慨道,得此書,知此山而不輯刻,是為“文字不傳之過”[3](P81),因此輯刻,并由張介作序,然今書序皆亡。
3)南宋高宗紹興丙子(1156),知州胡彥國重刻,因睦寇之亂被焚毀的《黃山圖經(jīng)》,幸今存胡跋可考。胡曰:“新安之黃山三十六峰,奇?zhèn)ス谔煜拢勄叭水斞源松綀D經(jīng)所載甚詳,曩因睦寇之禍焚毀不存,廣行搜訪”,最終“于士人楚贄家”找到舊本,“遂命鏤板于公使庫,仍按山勝概繪于黃山堂壁以示好事者?!盵4](P804)在此之前并未發(fā)現(xiàn)相關史籍記載《黃山圖經(jīng)》有其他版本,故幸因胡知州使圖經(jīng)得以傳承。
4)南宋寧宗嘉定戊辰(1208),中山進士焦柬等人(一載為焦源)重輯,今存清河張介、合沙黃之望二序可考?!熬由街础钡慕辜硗瑥埥榈热送吸S山,“謁求湯泉澡滌之勝”時,“寓宿于寺”。此時主山一老僧拿出舊本圖經(jīng),因歷年久遠,所以多處都已虧損,已“不足以悅人之觀覽”,由此惜嘆道,“能更復此集,非好事者不可”,旁聽在側的焦柬頓感“以往古來今圖經(jīng)記載脫廢朽腐,泯滅多矣”,于是“搜采名賢題詠圖摹舊跡,綴成一集,命工鏤板以廣其傳”,進而達到“君子講論談笑之余開卷覽之,是亦足以抒情而爽思”之境界[5](P804),并請張介作序,張介也倍感意義頗為深遠,遂曰:“斯圖一新不惟使前之英雄杰作,不致湮泯無聞,亦使天下后世之人知此山之景,而名公巨儒接踵來游,高僧隱士比屋爭居于山之間……”[6](P804)但現(xiàn)存黃之望所作之敘,是愛山者的登山抒情,在敘中寫道:“余性嗜山水,經(jīng)行勝處,往往必融意會自得于中,有不可語人者。表侄鄭震,來自宛陵,出示中山焦君東之摩刻黃山圖經(jīng),并前賢題詠……”[7](P805)
5)明洪武辛亥(1371),吳華祖纂輯,洪舜民繪圖、唐桂芳作序、吳匯刊行的《黃山圖經(jīng)詩集》,今書序兩佚。吳華祖成書后,其孫吳刊刻印。因吳華祖與吳龍翰同為宋元之際人,所以此書為元代完成[8](P164),明洪武年間刊行。
6)明天順六年壬午(1462),祥符寺僧全寧輯刻,今有方勉序、程孟跋可考。此外,程孟“訂定《黃山圖經(jīng)》題詠,自附詩若干首并后序一首”[3](P84),程孟后序中解釋道,因發(fā)現(xiàn)之前吳版“率多脫略,編次不倫”,但因認識到圖經(jīng)之重要,所以“同謐齊鮑先生參校而重刊”,并輔“以家藏舊本校之”,同時“增入分類編次”,以便于讀者閱覽[9](P805)。
7)明萬歷九年辛巳(1581),邑侯李邦和輯刻。李邦和因清丈之事至黃山,得知祥符寺地產(chǎn)為豪強久占,便按圖經(jīng)清保牒,復還于寺,并捐奉加以修理。在此過程中,對《黃山圖經(jīng)》進行再刻,續(xù)有鄉(xiāng)先達潘石泉、唐心庵嘉靖間倡和詩,學博田公藝蘅碑記,然今佚[3](P89)。
8)明萬歷壬午(1582),歙人程天錫輯刻,與《白岳詩》合刻本,有午槐程司徒及家族昉陽公佐并、天錫三序,今書序兩佚[8](P164)。
綜上可見,清代許楚在《黃山歷代圖經(jīng)考》中對《黃山圖經(jīng)》輯刻及編纂情況所作考訂頗為翔實。除此之外,有關《黃山圖經(jīng)》尚有如下幾次輯刻和整理,分別是:
1)明代萬歷后期,歙人潘之恒以黃山相關資料為底本,重新編寫《黃山志》,輯刻《黃?!?,此書“立意為黃帝外傳,凡諸子、素問諸書,蚩尤乘貘,連比武、靈王諸事,咸采無遺,蓋山史之變體者”[3](P91),也是一部以黃山為主的“可以博古,可以窮理,可以及經(jīng),可以解惑”的地方志[10](P652),并且值得一提的是,潘之恒所著的《黃?!酚幸徊糠謱iT記述“黃山圖經(jīng)考”,即將歷代修刻《黃山圖經(jīng)》的序、跋等內(nèi)容記錄下來,為后代明確知曉《黃山圖經(jīng)》的編纂過程留下豐富史料。
2)民國初年,羅振玉在日本得到方望子輯刻的宋代無名氏撰寫的《黃山圖經(jīng)》抄本,“亦缺圖印”,已是經(jīng)存圖亡。便補以清雪莊《黃山圖》,匯成一冊,影印于《吉石庵叢書》第四集中。方成培跋曰:“此黃山圖經(jīng)一卷,北宋無名氏著。羅鄂州撰新安志猶數(shù)引此經(jīng),而后人修志,俱未得見,則是書之不傳久矣。余族伯望子先生游虞山得此于藏書家,猶是宋時槧本,上有吳岫家珍印記。其文筆簡古高妙,所記山川形勝、源流歸宿,如觀掌上螺紋,與俗志有仙凡之別,誠足為山靈重信古書不可及也?!盵11](P78)羅振玉得此抄本之后提出一新觀點,即認為此書成于元代而非宋代[12](P103)。而南宋歙人羅愿修《新安志》時引用《黃山圖經(jīng)》中的“《黃山圖經(jīng)》云改黟山為黃山”[13](P351),后經(jīng)考證,據(jù)《元史·地理志》記載,建德路是元十四年出現(xiàn)的,但在羅氏的抄本中宋代也出現(xiàn)這一稱謂,所以羅論被推翻[14]。
3)民國二十四年,《安徽叢書第五期全書》出版,是為程演生據(jù)已得國內(nèi)傳抄本,補以清康熙間歙人汪晉谷“依古圖經(jīng)所繪之《黃山全圖》,綴為一冊,堪稱珠聯(lián)璧合矣”。在此刊中,程演生記曰:
右宋無名氏黃山圖經(jīng)一卷,清汪晉谷黃山圖一卷,按宋史藝文志黃山圖經(jīng)一卷,汪師孟撰,今未見此卷,系舊藏傳抄本,比得上虞羅氏吉石庵本校之,無異文,卷末有方望子仰松兩先生跋,望子云經(jīng)三十六,則圖三層四篇,上列三十六峰,中巖洞僧舍,下寫寺祠村落。今抄本圖不具,羅氏附印圖一卷,乃雪莊大師畫本,汪士鋐《黃山志》續(xù)集所刻者與經(jīng)不盡合,惟程弘志黃山圖為汪晉谷繪,依舊經(jīng)寫聚,群山羅列,泉洞位置不紊,洵可珍也[15](P92)。
之后,“百一硯齋”的太平蘇氏(蘇仁宗)根據(jù)羅氏吉石庵本,刊于《黃山叢刊》中,并附上汪晉谷所繪的《黃山全圖》。
探究《黃山圖經(jīng)》的版本源流,對現(xiàn)世研究《黃山圖經(jīng)》及《黃山志》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從所搜集的《黃山圖經(jīng)》相關資料來看,最早出現(xiàn)《黃山圖經(jīng)》的文獻是南宋尤袤的《遂初唐書目》,其中記載有“徽州黃山圖經(jīng)”[16](P15)。此外,《宋史·藝文志》中記載:“汪師孟《黃山圖經(jīng)》一卷”[17](P5158);《香祖筆記》中載有“偶觀顧東橋與陳魯南論修志書云……都元敬《黃山圖經(jīng)》……”[18](P19),以及《安徽叢書第五期全書》《吉石庵叢書》第四集中的《黃山圖經(jīng)》;《永樂大典》中也有關于《黃山圖經(jīng)》的記載。但是《永樂大典》中收錄的《黃山圖經(jīng)》,僅保留一條“佚文·遺事”[19](P232),即:“浮邱公、容成子同見一珠函、一玉壺。浮邱公啟之,函中有霞衣、寶冠、珠履,壺中有瓊漿甘露。浮邱公曰:‘此是天降以奉黃帝。’遂授帝。帝受之持歸?!盵20](P2256)雖然不同史料中均有《黃山圖經(jīng)》的記載,但其成書時間、卷數(shù)等相關信息卻無從考證。
現(xiàn)在學界大多認為現(xiàn)存的《黃山圖經(jīng)》成書于北宋景祐年間,作者史籍未載,事跡不詳,其存刊于《安徽叢書第五期全書》和《吉石庵叢書》第四集中。對其版本考訂主要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
1)南宋羅愿(1136—1184)所著《新安志》,數(shù)次引用《黃山圖經(jīng)》的內(nèi)容,由此表明此書在南宋之前就已現(xiàn)世。
2)許楚在《黃山歷代圖經(jīng)考》中明確記載:“圖經(jīng)之見自景祐,不自景祐始也,前此荒邈無稽”,即此書不是景祐年間編寫,但在景祐年間現(xiàn)世。
3)王世楨,明代史學家,家藏書豐富,有3000余卷宋本精槧,對方志研究頗有心得,擔任刑部尚書期間撰寫《香祖筆記》,其中寫到“都敬元《黃山圖經(jīng)》……邵二泉《許州志》各有義例,須取考訂,以上諸志則又予所未聞未見者……”表明都敬元版本的《黃山圖經(jīng)》雖有記錄,但他也不曾閱覽[18](P19)。
4)民國二十四年九月,程演生記曰:“右宋無名氏黃山圖經(jīng)一卷,清汪晉谷黃山圖一卷,按《宋史·藝文志》《黃山圖經(jīng)》一卷,汪師孟撰,今未見此卷,系舊藏傳抄本,比得上虞羅氏吉石庵本校之,無異文……”即一方面承認宋無名氏撰的《黃山圖經(jīng)》,另一方面也表明未見過《宋史·藝文志》中所寫的汪師孟的《黃山圖經(jīng)》一卷。
5)民國二十四年十月,歙縣江暐撰序中寫道:“《黃山圖經(jīng)》之作,究其始宋史藝文志有汪師孟圖經(jīng)一卷,今未見舊志……《宋史》著錄汪師孟圖經(jīng),暨斯帙?!盵21](P89)明確表明《宋史》中汪師孟的《黃山圖經(jīng)》“未見舊志”,已“斯帙”。
6)香沙道人方望子在《黃山圖經(jīng)》記中標明是自己在上山采藥期間,從藏書家中偶然得到《黃山圖經(jīng)》舊本,因上有“姑蘇吳岫家珍”印記,而又“尾署祥符祠刊版”,確認此經(jīng)為“宋鏤本”,為無名氏所著,此時已經(jīng)“圖經(jīng)不全”,所記載為“開元天寶大中年事”或者說“唐人書而宋人成之也”[22](P91)。
綜上所述,現(xiàn)今已無法確定流傳的北宋無名氏版《黃山圖經(jīng)》與尤袤在《遂初唐書目》中記載的“徽州《黃山圖經(jīng)》”、《宋史·藝文志》中的“汪師孟《黃山圖經(jīng)》”以及《香祖筆記》中的“都元敬《黃山圖經(jīng)》”的明確關系。有人說為“唐人書而宋人成之也”,也不盡然,方道子在輯刻此書之時已是不完整,但卻知不論是《安徽叢書第五期全書》中對于《黃山圖經(jīng)》的記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中《黃?!穼τ凇饵S山圖經(jīng)》的考證,還是《吉石庵叢書》第四集中羅振玉在日本得到的抄本,都是以北宋無名氏所著的《黃山圖經(jīng)》為依據(jù),除此之外的其他三版《黃山圖經(jīng)》也皆已亡佚,只是在史書中略有提及。
《黃山圖經(jīng)》的編纂過程幾經(jīng)波折,朝代久遠,時有消佚,現(xiàn)存《黃山圖經(jīng)》仍以北宋景祐年間無名氏所撰的流傳最廣。作為徽州唯一存?zhèn)鞯囊徊康乩韺V?,對于了解不同時期黃山的地理概況、風土人情都具有深遠意義,尤其是對新安畫派、徽刻版畫的啟蒙性作用不言而喻。
汪晉谷在為《黃山圖經(jīng)》作畫時總結道:“黃山天皴地繪,霞蔚云蒸,靈幻神奇,人難措筆,且環(huán)峰疊嶂,蓮簇筍攢,匪若孱張,爾可拼寫,虎頭綴墨,摩喆停毫,良有嘆也?!瓫r山志首圖例不可缺,爰采古籍圖經(jīng),旁及時賢名畫,綜考位置,點染睛眸拔萃,攬勝羅陳大概,雖泉流山峙未必得貌得神,想嵐涌云飛亦足見形見影,借此鳥絲紙上拈來,陸海須眉置之青玉案頭,治識黃山面目。”[23](P86)并且現(xiàn)今有專文研究《黃山圖經(jīng)》對繪畫的影響。所以,對《黃山圖經(jīng)》進行深入研究,不僅能廓清徽州方志發(fā)展的脈絡,對于拓展與之相關學科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