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剛

對于生活在農村的我來說，童年能看一場露天電影，算得上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了，說實話，一年也看不了幾次。就因為稀罕，關于電影的記憶才愈顯得珍貴了。問現(xiàn)在五六十歲的人，他們說看的最多的就是“打仗片”，什么《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渡江偵察記》《鐵道游擊隊》《南征北戰(zhàn)》等等。大舅常說，“南征北戰(zhàn)，灰打一刬”（呼和浩特地區(qū)方言，形容非常熱鬧），戰(zhàn)爭留下的傷疤在電影中同樣有著不可磨滅的印痕，就連我記憶中看的第一部電影也是“打仗片”，那就是《上甘嶺》。

那一年仲夏，天快黑的時候，村里來了兩個陌生人，騎著摩托車，徑直到了我家門口。那年頭摩托車在農村還屬于稀罕貨，人們聞訊而來，不一會兒就聚攏了好多人，臉上都帶著驚喜，互相詢問著。他們帶來一臺機器，我們小孩子從來沒見過，還有一盤一盤的圓陀螺子，堆在檐臺上，看起來很神秘的樣子。后來還展開一塊大白布，四角上拴了繩子，抻展了掛在院子里羊圈的柵梢上，活像一張白色的羊皮，我們心里納悶，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

一陣忙碌，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安放在屋檐下的圓陀螺子開始轉動起來了，大白布上開始出現(xiàn)了畫面，原來這就要放電影了。不一會兒，大大的三個字——上甘嶺出現(xiàn)了。影片講述的是朝鮮戰(zhàn)場上一次非常重要的戰(zhàn)役，由于敵人的封鎖，部隊嚴重缺糧缺彈缺水，八連戰(zhàn)士們的嘴唇都脫皮干裂了，下山搶水的戰(zhàn)士和運水的戰(zhàn)士接連不斷地犧牲。但他們仍然以頑強的意志，在坑道里堅持戰(zhàn)斗了二十四天，贏得了時間，從而扭轉了戰(zhàn)爭的形勢，使志愿軍獲得大反攻的勝利。記得好像還有一個喝馬尿的情節(jié)，當時不懂，原來人在極端口渴的情況下，連馬尿都可以喝下去?，F(xiàn)在提到上甘嶺，早已成為缺水的代名詞了，我珍惜節(jié)約每一滴水的習慣也是那以后養(yǎng)成的，所以我現(xiàn)在看到有人洗手總是嘩嘩地長流水，心里總是很不舒服，大概這些人是沒有看過《上甘嶺》的，不明白水的珍貴?，F(xiàn)在《上甘嶺》中那些動人心弦的場面、緊張激烈殘酷的戰(zhàn)斗情節(jié)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忘卻了，只記得隆隆的炮聲、噠噠的機槍響個不停，以及戰(zhàn)士們焦渴干裂的嘴唇，還有唱遍大江南北的“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靜謐的夜晚，沒有月亮，院落中間滿是密集的人影，靜靜地觀看影片，時不時有光影在人們頭頂來回閃爍，偶爾傳出幾聲狗叫，鄉(xiāng)村的夜空中群星閃爍，清新的空氣，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是多美的享受啊……聽著敵機在轟鳴，炮彈呼嘯而過，看著機槍噴出一排排火舌……正在情節(jié)緊張的時候，銀幕突然一片漆黑，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怎么回事的時候，放映機旁的燈卻亮了，放映員一陣忙碌，似乎是膠片斷了，正不知用什么把膠片飛快地連接起來，然后再次放到機器上。不一會兒，銀幕再次恢復了正常，好像也看不出少了什么情節(jié)，當時真佩服他們的技術。后來我才知道，電影片子凡是能下到農村放映的，一般是已經(jīng)放過無數(shù)遍，接近報廢的膠片了，所以很容易出現(xiàn)斷片。人們勞作了一天，難得放松勞累的神經(jīng)，更不會因為斷片而影響心情。而母親趁著斷片的功夫，去察看她心愛的羊去了。后來母親告訴我，平時散臥在羊圈里的羊，那天都遠離羊柵梢了，在墻角縮成一堆站著，緊緊擠在一起，瞪著驚恐的黃眼睛，搞不清大半夜的人們在干什么。散場的時候，孩子們有的已經(jīng)在大人懷里睡著了，人們打著哈欠，有的哼著電影中的插曲，有的還在談論著影片中的情節(jié)，背著熟睡的孩子，滿足地各回各家了。

后來我到察素齊鎮(zhèn)上初中，學校在重大節(jié)日都要組織活動，一般都是大合唱或者看電影。放電影的地點在人民電影院或者人委禮堂電影院。當時除了旗委大樓，人委禮堂差不多是察素齊最氣派的建筑物了。像《燭光里的微笑》《媽媽再愛我一次》《烈火金剛》等我就是在那個時期看的。

某年教師節(jié)，老師組織我們去看《燭光里的微笑》。電影里那個女老師的名字我忘了，只記得她體弱多病，但很美麗，她用自己的愛心和奉獻精神感動了那些調皮的孩子們。最后，過度的勞累使她永遠閉上了眼睛。在銀幕上燭光搖曳的時候，班里一些女生都掛著淚珠兒，男生們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后來我?；孟敕曛@樣一位美麗的女老師，卻始終未能如愿?？础读一鸾饎偂泛苁沁^了把癮，很為游擊隊員的神勇而激動。那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對于中學生的世界觀、價值觀的形成，起到了多么巨大的作用。后來總結出那時的電影，不是眼淚汪汪感動自己，就是群情激奮勇猛地打擊敵人。想想那時的我們，多么單純可愛，這樣的經(jīng)歷大概許多人都有吧！

大禮堂門前的大喇叭吱吱呀呀，不時傳出各種聲響，小販們賣瓜子兒、果丹皮等小零食的吆喝聲不絕于耳，禮堂內滿地的瓜子兒皮，調皮男生嘴角的麻殼和黏在座椅上的泡泡糖，構成了影院的獨特景觀。這時候男生女生都活躍起來了，連平時不怎么顯露自己的男生，也可以在大馬路上騎自行車，馱著心儀已久的女生，平日里羞于表露的情感，借著看電影的名，都可以堂而皇之了。想起來那段青澀的記憶，還是非常甜蜜的。上高中時候，鎮(zhèn)子上的人委禮堂電影院和人民電影院都已經(jīng)拆掉蓋樓房了，那些年關于電影的美好記憶，都已定格在遙遠的記憶中了。

我后來當了教師，也組織學生在校園里看露天電影，像《沖出亞馬遜》，學生就看得津津有味。影片中的兩個中國軍人，被送到異域他鄉(xiāng)的“獵人學?！苯邮芴貏e考驗，記得他們與鱷魚搏斗，在爛泥里摸爬滾打，臭水溝里吃蜥蜴，通過一系列殘酷的訓練，用血肉之軀和鋼鐵般的意志堅持下來，維護了國旗的尊嚴，為中國軍人贏得了榮譽。總之那些鏡頭看得人熱血沸騰，學生受到精神鼓舞，學習積極性倍增。

大學畢業(yè)工作以后，在內蒙古農業(yè)大學北門的標準放映廳看過幾次。“標放”是一個很有故事的地方，前些年已經(jīng)拆了。當時我正談戀愛，每周五下班后，坐長途車趕來呼和浩特見女友。晚上得空可以看一場電影，可能是因為白天工作很累，不巧有幾次正逢著放映打仗片子，我厭惡戰(zhàn)爭，看這類片子已經(jīng)審美疲勞了，所以絲毫提不起胃口，更談不上享受了，于是有幾次鼾聲雷動的經(jīng)歷，女友后來聊起來還大笑不止，調侃我沒有小資情調，一點都不浪漫。我說情侶們鉆到那種烏漆麻黑的地方，需要的就是那種昏暗環(huán)境，旁邊就是女神，誰還有心思真去看電影呢！

自從有了網(wǎng)絡以后，看電影就更方便了。沒有時間去影院，直接在家就可下載看電影?？戳嗽S多電影，其中不乏經(jīng)典，但也有許多爛片，胡打瞎鬧，看了往往不知所云。像國外的《瓶中信》《埃及艷后》《肖申克的救贖》，看得如癡如醉，甚至反復觀看。從《獅子王》開始，影片那豐富的想象力，包羅萬象的內容，深刻的內涵，使我徹底改變了對動畫片的印象。印象最深的是陪孩子去影院看3D電影《瘋狂動物城》，場景非常逼真，用身臨其境形容并非夸張，別說兔警官朱迪，狐貍尼克、牛局長、獅市長，光是樹懶那一個形象，就夠我們回味良久了。孩子回來還學樹懶的動作，惟妙惟肖，逗得我們哈哈大笑，那些極富創(chuàng)造力的形象，給我們留下了長久不滅的印象。當了父親以后，更多關注孩子愛看的電影，最近印度的一部片子《摔跤吧，爸爸》，火得不得了，我的淚點自認為還比較高，但是看到動情之處，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女兒看了以后每天纏著我和她摔跤……

電影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為我打開了一扇窗，窺見了外面的世界，也為我洞開了一扇門，使我逃離了現(xiàn)實的煩惱，暫時逍遙于另外一個世界。

回憶電影，其實也是回憶自己走過的路，我愛電影，也喜歡咀嚼那些年美好的電影時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