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鑫
今天下午,在去你那里的路上,我還真有點替你擔心,布萊希特的《高加索灰闌記》這么一個“古老”故事,在柏林造船劇院這樣一個建筑也舊得像傳說的空間里,恐怕這個版本的演出將會迂腐不堪。
而黑暗中開場的一瞬間竟是電吉他的狂躁,當聲音穿梭在柏林人劇院(Berlin Ensemble)四周斑駁的墻壁間時,還是有點反差的意外喜悅——導演選擇的是用一個現代的立足點來講這個“老”故事。
在接下來的演出中,在臺詞和視覺上不斷被重復強化的“血性味(Bloody)”,是不是“等位地”用“電吉他”的聲音表達了相似的情緒呢?既是又不是。雖說電子樂、鮮血、性、裸體、做愛、侏儒……這些在柏林劇場中“被導演們青睞”的元素,作為隱喻、修飾,甚至是俗套的重口味,都無可指摘,但即便奪人眼球也要適當才好。
當然,最讓我討厭的是一直在下場門的假臺口位置上“吧啦吧啦”的那個敘述者,難道只是因為布萊希特的劇本,我們就必須忍受舞臺角落里這么一個“多余”的煩人鬼嗎?
平時你總愛說“圈子套路深”,可是除了這些司空見慣的處理手段和舞臺元素,就找不到其他新鮮一點的“招術”了嗎?這一個月,我看的三個戲里面都用了一桶鮮血似的“紅顏料從頭頂倒在演員身上”,但是沒有哪一次讓我覺得有沖擊力,只覺得導演“懶得動腦子”。
抱怨了半天,是不是該說點贊美的話?
女主角古如莎(Crusha),這個胖胖的“丑”姑娘真的是個“寶”,雖然她胖得都臃腫了,但我真的喜歡她:她不好看的胖嘟嘟的大圓臉特別般配著角色的樸實性子,她身材的“圓潤”讓人覺得踏實親切,從頭到腳的肉敦敦才是一個母親的真實模樣。因為最重要的原因是,在這之前我早就看夠了舞臺上骨瘦如柴的“精致美女們”的那些干癟的嚎叫式表演,似乎對表演的豐沛層次感也隨著她們身上的“脂肪”一起消失了。
德國文化帶給德國戲劇的那種簡單直接的力量感,很不錯。但它也會讓我覺得冷漠和枯燥,特別糟糕的是,常常顯得裝腔作勢。相比之下,古如莎在“嚎叫式表演”與“潤物細無聲”的獨白之間,能瞬間做到“張弛有度”。劇中的三次柔軟述說:被新婚丈夫強奸后,與愛人西蒙(Simon)再次重逢時,法官把孩子宣判給她的時刻,都讓人心碎。
就是因為對“聲嘶力竭”的“嚎叫”這種德式表演已經麻木,這個胖胖的姑娘讓我看到了一種穿透已經模式化的“表演套路”的“人的味道”,她的情感被注入其中,讓“嚎叫”的力量有了動人之處,所以當她囈語喃喃說著“他是我的(孩子)”的時候,現場有觀眾忍不住鼓掌。
這是我看到的《高加索灰闌記》的演區(qū)俯視圖(見上圖),就這點——運用空間作為支點來切換時空、場景、故事、表演——這個版本的《高加索灰闌記》也有不少可圈可點的處理:臺口的一柱頂光,干凈利落,該看到的表演都看清楚了,不該看清楚的都徹底從觀眾視線中消失。甚至我覺得像這樣的燈光處理,好像安東尼奧尼的《放大》那部電影中,那個長得讓人透不過氣的特寫鏡頭一樣,把女主角內心的每個抽搐和悸動都赤裸裸放在觀眾眼前,讓觀眾的目光無法躲閃回避。
更妙的是,這從始至終的一柱頂光,讓前半段的故事一直那么壓抑和窒息,直到法官宣判古如莎是孩子的真正母親,舞臺僅有一次的通場大亮,照亮并排站立的兩個母親:苗條漂亮的生母和肥胖樸實的養(yǎng)母,就這樣直通通地告訴觀眾“誰才是母親”,沒有半點“廢筆”的拖沓。
明天又是周一了,劇場的休息日,你也難得放松,晚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