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散文作家、詩人、商幫文化研究專家,著有詩集《心如四季》,散文集《永遠的虹》《懷想一種植物》《把手給我》《角色》《鄉(xiāng)間鼓手》《旅美日記》等?,F任邯鄲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邯鄲市散文學會主席、河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
趨利,是一切商業(yè)活動的本性。沒有誰做買賣而不想賺錢!但靠什么取利,用什么賺錢,尤其是當自己的“利”與“道義”發(fā)生矛盾的當口,怎樣擺布二者關系,以何為重,以何為先,商人的道德操守便立見高下。而史上的武安藥商有自己的“義利觀”,這便是:義字當先,以義取利。
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fā)展了,國力增強了,但也發(fā)生了許多不該發(fā)生的事,最讓人心驚的,便是涉及食品安全、藥品安全的一系列案件,什么蘇丹紅、三聚氰胺、瘦肉精,什么毒大米、毒饅頭、毒膠囊,還有提起來就讓人惡心的地溝油等等。中國人這是怎么了?想錢都想瘋了?每一次曝光,都有人出來分析原因,說是法制不健全,監(jiān)管不力,懲治力度太小,如此等等。說得都對,但我覺得,都沒有說到“根”上。無良商家缺少內心的道德約束才是真正的根源!
趨利,是一切商業(yè)活動的本性。沒有誰做買賣而不想賺錢!但靠什么取利,用什么賺錢,尤其是當自己的“利”與“道義”發(fā)生矛盾的當口,怎樣擺布二者關系,以何為重,以何為先,商人的道德操守便立見高下。
歷史上的武安藥商有自己的“義利觀”,這便是:義字當先,以義取利。最具行業(yè)特點的警句則是:“做良心藥,賺良心錢。”
良心,對于商家來說尤為重要!失去了良心,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都不奇怪。
在對武安商幫的研究中,我試圖挖掘一些著名商家的“發(fā)家史”,探究他們怎樣掘得第一桶金,又怎樣一步步做成業(yè)界翹楚。資料有限,我便進行大量采訪,收集到許多創(chuàng)富傳奇,結果發(fā)現這些商業(yè)家族一代代流傳下來的故事,往往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故事之一:
我們的先輩到關外做藥,開頭賺錢也很難。有一天夜間,他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聽店外有人大呼小叫地喊道:快開門!快開門!送貨的來啦!打開門一看,果然有十幾架小車,裝的都是藥材和茶葉。先輩對來人說,我們沒定這些貨呀!來人不容分說,沒錯!沒錯!就是你們的貨!一邊說一邊卸貨,攔也攔不住,卸完了貨揚長而去。先輩以為一定是誰搞錯了,就等著人來認領,一等沒人來,二等還沒人來,也不能眼看著這些貨霉爛變質,只好暫時賣掉,將來貨主找來了,按行情付錢也就是了。但一天天一年年過去,再也沒人來討要。有這么多天上掉下來的貨物作底墊,先輩很快發(fā)起來。
故事之二:
我們的先輩在關外做生意,有一天,店里來了一個趕馬的漢子,進門就說自己生病了,出門在外,身上又一文錢沒有,無人照管,求店里收留他幾日。雖然非親非故,但賣藥的先輩心地善良,看人家可憐,就把趕馬漢子收留在店里,由坐堂先生給他診病治病,伙計們熬湯煎藥,好吃好喝地侍侯。幾個月過去,趕馬漢子的病情大好。漢子說,我出去幾日,這匹馬麻煩你們給照看著。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那匹馬老死在店里,馬鞍也漸漸爛朽。你猜怎么著,馬鞍里竟然全都是黃燦燦的金子。此時,先輩才恍然大悟,原來趕馬人是財神的化身,是前來試探他們并專程為他們送財的。
故事之三:
先輩們在關外開藥鋪,有一天下鄉(xiāng)收賬返回途中,發(fā)現路旁有一老者上吊覓死,已經在樹上綰好了繩套正伸頭往里鉆。藥行素來吃齋念佛,治病救人,怎能見死不救?先輩急忙上去阻攔,苦口婆心勸說老人家。老人家苦兮兮地說自己無家可歸,先輩就把他接回店里安頓下來,招待他好吃好喝。第二天天不亮,老人起身執(zhí)意要走,臨走時說,天下有你這樣的好人,我不會再尋死了。沒什么可報答的,只有幾只雞,就送給你吧!說完此話,老人家倏然就不見了。天亮到院里一看,果然站著幾只雞,但不是普通的雞,而是幾只金雞。
聽著這些有些荒誕又近乎雷同的故事,我一次次心生疑惑。故事的主人,似乎都是在講他們得到了上蒼的特別垂青和眷顧,同時又都在講著同樣的道理:“吃小虧占大便宜”“積德行善必有好報”。后來我終于明白,版本不同的發(fā)家故事實質是家訓和店訓,都是在告訴晚輩后生:只有講道德、行仁義,才能由窮變富,才能富得長久。套到“義利觀”上,便是當“義”和“利”沖突之時,一定要眼光放遠,堅持義字當先。
是的,武安商人絕大多數大道光明,講究商家的職業(yè)操守,在內心為自己設置了“底線”。尤其是藥商,他們懂得作為“藥”之提供者,其德行操守與責任心有多么重要:“良藥治病,劣藥害命”“人命關天”啊!他們寫在“萬金賬”里的“醫(yī)藥及仁”“所謂生意之最善者也”,便是基于這一點,把自己藥斗子里的草根樹皮與“救死扶傷”“積德行善”聯系在一起。他們恪守的原則是:做良心藥,賺良心錢。不干凈的錢,壞良心的錢,一分也不能要!
在舊時代,從甩著辮子的清朝,到戰(zhàn)火不斷的民國,政府對工商企業(yè)的監(jiān)管都是粗疏的。也就是說,在藥店里,不管是生藥加工,還是丸散膏丹的制作,都是既缺少通行標準,又缺乏外力監(jiān)管,做好做壞,全在藥商自己。
大約是從咸豐年間開始,武安人的許多藥店便追求“做盡天下良藥”,從販賣轉向制售結合,形成前店后廠的格局。大的藥莊一般都有自己的看家產品,有的還開發(fā)了號稱“祖?zhèn)髅胤健钡摹蔼氶T藥”,有的儼然形成頗具規(guī)模的制藥廠,僅在營口藥材市場,就有多家武安人的制藥廠。
制藥的店訓是: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
制藥的過程被他們稱為“修合”,每一種成藥的“修合”都是隱秘的,“修合無人見”,便是說在這個過程中,你用的是真材實料還是假冒偽劣,有沒有偷工減料,炮制的火候是不是恰到好處,凡此種種直接影響藥效的環(huán)節(jié),都處在封閉狀態(tài),沒有外人能夠看得見。
“無人見”是否意味著可以粗心大意甚至肆意妄為呢?不是!因為“存心有天知”“人在做,天在看”,你動動不好的心眼兒試試,“舉頭三尺有神明”,老天在頭頂上盯著你監(jiān)督你呢。“人存善心天不昧,人存惡念天不容”,所以一絲一毫含糊不得!
畏懼“天譴”,害怕老天爺找自己的麻煩!有這樣的敬畏深深植根在內心,藥商們的一舉一動堅守著底線,叫做“用藥地道,炮制如法”“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大家是從同仁堂聽到的,其實這是藥行共同的規(guī)則。兩個“不敢”是制藥人鐵打的底碼。
2004年我在撫順市采訪了撫順市衛(wèi)生學校退休教師尹大儒老人。他是當年“崇盛東”藥店的少東家,也是從那里學徒出身的老藥工,十三歲入藥行,解放后一直從事藥材加工和藥工培訓的教學工作。他說,他進入藥店的第一天,就留意到內堂的一副對聯:修合雖無人見,存心自有天知。心里便產生了一種敬畏,明白藥行是真正的“良心活”,心地不好的人沒資格干這一行。
解決毒食品毒藥品問題,還是要治本,從人的道德、良心、信仰的問題上找找根源下下功夫!
編輯:耿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