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深秋的連翹為例入門
與附近的火炬樹不同,
從未等到過霜紅,葉子紫的
好像你差一點就誤會了
紫羅蘭的偏方,假如你見識過
深秋的連翹,以及它們的凋零
作為一種生存的面目
和早春時節(jié)它們的絢爛
形成的巨大的反差,你會驚訝
你愛過的人從未在你身上
看到過相似的對比嗎?
凡稱得上美麗的,必精通輪回
對大地的催眠。你從未目睹過精靈,
這不是你的錯。這頂多是
運氣問題。要么就是,
凡能和過去或自身的深淵
形成新的反差的,命運,
我們剛剛反復(fù)談到的命運,
說到底,不過是時間的瑕疵。
北京野生鯰魚入門
相比荒蠻的僻野,難以捉摸的
命運為它準(zhǔn)備了
一條兩岸有著叢生的蘆葦?shù)?/p>
流過京郊的河;舉止很專業(yè)的
售樓小姐曾指著示意圖
特別介紹:這可是南郊
屈指可數(shù)的自然河,距離天安門
還不到20公里。涉及情節(jié)的
曲折,命運還為它準(zhǔn)備了
她的掩飾,有意或無意,
她絕口不提污染的實際狀況。
河水很淺,淤泥的臭脾氣卻很大,
除非前天剛巧下過暴雨。
命運還為它準(zhǔn)備了
尖利的魚鉤;為它準(zhǔn)備了
一個九月的下午,以及
一個因為拆遷而突然有了閑錢
可以不用去上班的
年紀(jì)不到三十歲的男人。
命運也為它準(zhǔn)備了他的
不太正經(jīng)的愛好:其中的惡意
平庸到了人性的墮落
都有點不好意思。根據(jù)常識,
污染到這地步,河里的魚
根本就不能食用。并不具備
悲劇意味,悲劇的角色就更別提了,
命運為它準(zhǔn)備了一個小小的尷尬:
它只是再也沒有機會充當(dāng)
平靜波浪下的清道夫。
命運為它準(zhǔn)備了上鉤,偶然中
帶著必然;不僅如此,命運
還為它準(zhǔn)備了突然中斷的使命,以及
一個鮮明的對比:水質(zhì)這么差,
而它拎上去竟然重達四斤多。
出于詩的真實,命運也為它準(zhǔn)備了
你的確就在現(xiàn)場,并見證到
它把一個秘密最終還給了
光天之下。
黎明語錄入門
黎明時分,果樹甩掉替身,
從暗黑的塔影返回自身;枝條上,
麻雀看上去像天使的大腳趾。
但假如諦聽更有效,從它們
依然稠密的鳴叫中,你大致能判斷:
深秋的深,究竟深在了何處。
尚未散盡的夜寒絲毫不能削弱
它們歡快的鳴叫,就仿佛深秋的清晨
和盛夏的拂曉的區(qū)別
只是你我才會遇到的一個問題。
它們的鳴叫比真理更準(zhǔn)時,
它們的鳴叫甚至帶有情感色彩——
在這純粹的秋天的早晨,
你是否還有一個絕對的對象?
需要你比過去的你更準(zhǔn)時。
秋雨在黑暗中落下入門
黑暗中,潮濕的草木隱伏在
人生的死角,擺脫了世界的眼光。
我閉上眼睛,就好像
神的饑餓已不需要
我在早上提起果籃。
說草木無情其實是天大的誤會。
更何況,無情的草木怎么會
無情于我們還不夠深情?
假如我想擺脫點什么,
死亡和絕望確實很像一場雙簧。
自然的黑暗中,黑暗從未純粹過,
人生的黑暗中,黑暗也從未真實過。
此刻,猛烈地傾聽
從我睜開的眼睛中贏得了
一片新的寂靜,就好像
這深秋的夜雨在我的頭腦中
找到了一個急轉(zhuǎn)彎。
史蒂文斯誕辰日入門
季節(jié)的輪替將我們推向
古老的出發(fā)點。高大的榆樹下,
憑借枯黃,落葉打薄了欲望,
但街道依然堅挺人生的插曲。
電線桿頂端,怎么會缺少
從紐黑文飛來的烏鴉正在放哨。
此時,唯有碧藍的長天
能讓時間的洞穴陷入羞愧。
陰影下,黑松鼠撥弄
鵝掌楸的指針,終于找到
堅果的破綻。它不反駁
棕紅色的松鼠更常見;
它靈巧于它的身材瘦小,
但這很可能只是表面現(xiàn)象;
更深的意圖是,它信任
俏皮的具體性,用它靈巧的身體
把世界之大排斥在
一個秘密的游戲之外。
它顛跑著,仿佛在示范
怎樣才能在生命的好奇和生存的警覺之間
保持好一個微妙的距離。
僅次于死亡,它活潑的躲閃
竟然給生活留足了一個面子。
它活潑得就好像有一只眼睛
正從迷宮深處打量
仍然處于邊緣的我們。
我猜,假如我們有辦法
將我的身體縮小到同樣的尺寸,
我也可以獲得那樣的眼光,
從內(nèi)部,目擊到一個陌生的我。
責(zé)任編輯:梁智強
作者簡介:
臧棣,1964年生?,F(xiàn)任教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北京大學(xué)中國詩歌研究院研究員。出版詩集《燕園紀(jì)事》《風(fēng)吹草動》等。曾獲“中國當(dāng)代十大杰出青年詩人”“1979-2005中國十大先鋒詩人”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