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故
簡介:圈子里誰不知道,盛一一的星途之所以如此一帆風順,是因為她背后有個陸朝越??申懗降谋幼o和力捧,也不過是因為她像了幾分某個女人而已……
1
盛一一十七歲那一年,香港下了一場大雨。她躲在便利店的檐下,雨水從她的鞋底灌進,再從腳后跟溢出。
大雨里,黑色的邁巴赫緩緩地停下來。司機對著坐在后座的男人,指了指便利店外蹲著的小女孩,說:“先生,你看。”
突然,一把黑色的大傘擋在她頭頂上,盛一一抬起頭,愣愣地看。她的馬尾被雨打濕,看起來有些雜亂,還有少數(shù)頭發(fā)黏在她的臉頰上,她沒有劉海兒,一雙眼睛格外動人。
撐傘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傘外就是雨簾,他和她說話,似乎把一切雨聲都隔絕在外:“叫什么名字?”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成年男性的磁性聲線。一句純正的粵語從他口里說出來,分外動聽。
她來香港的時間不算短,仍舊只能大概聽懂卻不會說,她眨巴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歪頭看他,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一一,盛一一?!?/p>
盛一一看著他的手指,他中指處有繭,是常年握筆的緣故。
他勾起薄薄的唇,朝盛一一伸出一只手:“我?guī)阕撸俊?/p>
她抿了抿唇,點點頭:“好呀?!鳖~頭上的水珠順著她臉的弧度滑落到下巴。她小心地把手放在他手上,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干燥溫暖,平白使人安心。
2
網(wǎng)上關于盛一一的黑料簡直可以再扒三天三夜。炒作、耍大牌、換頭怪……
盛一一在窩單人沙發(fā)里看著這個月的娛樂報刊,上面醒目的位置寫著加黑的一行字——流量小生林青又深夜同S姓女星回家,疑似同居,動作略顯親昵。
北城的春季多雨,剛入春的天有些微涼,盛一一瑟縮了一下,助理就懂事地把披肩和熱茶遞到了她面前。她接過望向窗外,雨突然大了些,拍打著窗戶。
小助理對著她說:“一一姐,陸總讓您待會兒回公司一趟,有事?!?/p>
依照娛樂圈的標準來算,盛一一算不得高,又因為長年吃著減肥餐,整個人瘦瘦小小的,額頭上纏了繃帶,是前些日子拍戲不小心受的傷。她窩在沙發(fā)里,縮成小小的一團,亞麻色蜷曲的長發(fā)擋住她的神色,看不太清晰。
小助理遠遠地看著她,似乎覺得這樣的盛一一有些……難過落寞。但小助理隨即又搖了搖頭,她有什么好難過的呢,年紀輕輕就斬獲大獎,又因為陸總的關系在娛樂圈順風順水,大概這一生也沒有遭受過什么磨難。
盛一一敲開了總裁辦公室的門,陸朝越正低頭簽文件,他輪廓凌厲,眉目冷淡。
桌子上是一份娛樂報刊,標題下配了一張圖片,雖然模糊,但仍舊看得出是林青又摟著她肩膀的照片。
盛一一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喉嚨像是被人扼住,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陸總?!?/p>
陸朝越抬起頭來,把文件擱置在一旁。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一下一下地敲在桌子上,手指旁就是那份報刊。
“上次是名導嚴瑞,這次是林青又,那下次呢?”他嗓音低沉,似乎是商量的語氣,“這樣,一一,你告訴我,下次是什么事情,我好讓公關部那邊提前給你寫好通稿,不至于像現(xiàn)在一樣,被打得措手不及?!?/p>
盛一一沒說話,自顧自地坐到了他對面的椅子上。室內(nèi)暖氣明明開得很足,盛一一卻覺得有些冷,從心窩子里泛起一股涼意,她緊了緊身上的披肩,說:“嚴導的事我上次已經(jīng)解釋了,至于報紙上這個,是因為慶功宴太晚了,林青又不放心我一個女孩子回家,所以送我回去。”
陸朝越合上鋼筆筆帽,語氣有些嚴厲:“盛一一,你知道自己身上掛了多少個代言嗎?是嫌網(wǎng)上的爆料還不夠嗎?你究竟還要任性到什么時候?”
任性?他的字句有些重,落進盛一一的耳朵里,震得她心臟都狠狠地痛起來。
她的思緒越飄越遠,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她那個時候十七歲,陸朝越把無家可歸的她帶回了家。她剛去陸朝越家里時,還沒有進娛樂圈,一張臉未施粉黛,眼神干凈澄澈。
她個子小,別墅里的用人絲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只當是自家先生撿隨意回來的孤女。那個叫“琳達”的女用,似乎很瞧不起她,盛一一聽到她對別人說:“那個叫盛一一的,我看她比‘那位的段數(shù)還高幾級呢,小小年紀就這么會耍手段,長大了也不知道變成什么樣?!闭Z氣里是藏不住的鄙夷。
盛一一從旋轉樓梯下來,和琳達閑聊的女用戳了戳她,示意她盛一一就在后面??闪者_轉過身瞥了她一眼,話說得更加難聽。
突然一杯水潑下,琳達精心做的頭發(fā)被打濕,她像只奓毛的貓一樣跳起來,涂著鮮紅色指甲的手指著盛一一:“你敢這么對我?!”
盛一一站在樓梯上,理了理衣角,嘴角扯起弧度,漫不經(jīng)心地道:“嗯,算是我給琳達小姐背后總念叨我的回禮?!?/p>
陸朝越知道了這件事后,辭退了琳達。
盛一一有些惶惶不安,晚上陸朝越來指導她寫作的時候,她咬著筆帽,抬起巴掌大的臉蛋看著他,模樣惹人憐愛又小心翼翼:“我今天是不是很任性?”
陸朝越勾起薄薄的唇,眼底笑意盈盈:“怎么說?”
她像是認真地反?。骸耙驗槊髅饔懈玫慕鉀Q的辦法的。我大可以當作沒聽到,或者和她好好談一談,再不濟也該告訴你,讓你來解決,不應該這么沖動。”
陸朝越在稿紙上標注了用錯的字詞,又把正確的寫在一旁,頭也沒抬:“你檢討得這么認真,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用冷水潑她嗎?”
盛一一把改好的文章拿過來看,她看的時候,背挺得筆直:“知道了。”她頓了頓,“應該用熱水才對……”
陸朝越笑了笑,手掌落到她頭上,揉揉她的腦袋,語氣寵溺,“不任性,我們一一就算把天捅出個窟窿,我也能給你兜著?!?/p>
3
盛一一低著頭,手里把玩著她的長發(fā)。
你瞧,人就是這樣,說過的話,做出的承諾,都可以隨意忘記。這個人曾告訴她,她可以任性,她想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這個人曾把世間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曾把她捧到云端之上??扇缃瘢@個人又說,我給你的那些東西我都要收回來,你配不上。
盛一一嗤笑一聲,窗外的雨漸漸變小,室內(nèi)安靜地只聽得到她和陸朝越淺淺的呼吸聲,大概是辦公室太空蕩的緣故,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陸總,我不想做這一行了?!?/p>
陸朝越愣了愣,為她的稱呼。
是從什么時候起的呢?她不叫他“陸哥”了,要直呼他的姓名。他父母離異,自小跟著爺爺長大,受了老一輩的思想的感染,一向比較在意輩分這種事情。盛一一第一次喊他名字的時候,他皺著眉:“盛一一,你怎么說話的呢?”
哦,好像是她十八歲那一年,她坐在小陽臺的藤椅上,抱著書看,目光從書上挪下來,些微的陽光從枝葉的縫隙間灑進她的眼睛里:“陸朝越,我就這樣說話的呢?!?/p>
陸朝越湊近了她一點兒,曲起手指敲在她頭上,力氣使得有些大:“沒大沒小的?!笔⒁灰晃嬷X袋,疼得五官都皺在一起。
她縮在藤椅里,穿著坦領的荷綠色襯衫,露出好看的鎖骨,剛洗過的頭發(fā)帶著清香,瑩白的小腿晃啊晃的。
陸朝越的喉結滾了滾,頭一次發(fā)覺,原來那個從前躲在香港便利店下的可憐兮兮的小女孩已經(jīng)長大了。
他思襯著,雖然小姑娘的脾氣跟著年紀一起長,但總歸算是自己帶回來的姑娘,除了寵著還能有什么辦法?
反正不過一個口頭稱呼而已,她樂意怎么叫,就怎么著叫吧,陸朝越想。
陸朝越抬起手捏了捏眉心,點燃了一支煙,看著面前的盛一一:“行吧,這些年為了你,不管是公司還是我,都是挺累的。”
煙草的味道在辦公室里彌漫開來,盛一一皺了皺鼻子,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陸朝越喊了她一聲:“我這里有把傘,你拿著走吧?!标懗娇戳艘谎鬯⑽駶櫟拈L發(fā),“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p>
她怔了怔,搖搖頭,步子沒停,說:“不用了,我?guī)Я藗??!?/p>
他們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好好說過話了。
那是一個平常的雨夜,陸朝越公司出了點兒事,在書房忙得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只喝了咖啡墊肚子。
指針指向一點的時候,他終歸放心不下,推開門想去看她睡了沒有,卻見她抱著膝蓋在床上小聲啜泣著。
陸朝越走過去抱著她,哄小孩子的語氣:“怎么了,別哭?!?/p>
他身上帶著一股濃重的煙草味,盛一一哭得通紅的眼睛看著他:“我做了噩夢,夢到以前……”
陸朝越?jīng)]想過盛一一會對他敞開心扉,她依賴他、信任他,可從未說過她以前的事。他知道,他的一一,一直都是一個堅強的小姑娘。
可此時此刻,他所以為堅強的小姑娘,手指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語氣里含著濃重的顫音:“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的父母?”
她其實已經(jīng)記不太清從前的事情了,關于爸爸媽媽,她也只記得幽暗潮濕的小房子里,常年充斥著煙酒的氣味,父親的謾罵聲和母親的哭啼聲。
父母是偷渡客,父親好賭博,在內(nèi)地欠了一屁股債,母親原以為到了香港父親會改掉惡習,沒想到他卻是變本加厲。父母死于催債,兩個螻蟻一樣的人而已,死了就死了,有誰會在意的?
她原以為自己會被餓死,可她遇到了陸朝越。
他看起來那么耀眼,那么溫暖,就這樣強勢的擠進她的一寸天地。
他說要帶她走,但那終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盛一一出門的時候,沒忍住,到底還是回頭說了句:“我聽說,你和顧如沐好事將近了?”
4
盛一一剛出道那幾年,常有媒體拿她和顧如沐做比較,稱她為“小如沐”——她一雙眉目生得和顧如沐有五分相似。但顧如沐長她九歲,年紀輕輕就拿了影后,圈內(nèi)都夸她敬業(yè)、努力、為人謙遜。
但現(xiàn)在人們談到顧如沐時,都會遺憾惋惜地說上一句:“如果不是當年的事情,現(xiàn)在哪里還有盛一一的位置?”
圈子里對盛一一的評價不太好,據(jù)說她曾經(jīng)在大導演的飯局上,對那導演怒目而視,掀桌而走。
陸朝越花了好多心力才替她擺平,她蔥白的手指翻了一頁劇本,語氣淡淡:“那個導演不正經(jīng),我沒有打他已經(jīng)很給他面子了?!?/p>
陸朝越嘆了口氣,戳了戳她的額頭,語氣寵溺:“總是這么任性,到底為什么要做這一行,怎么勸都不聽?”
為什么?盛一一陷入沉思,陸朝越以為她要說什么追求夢想之類的場面話,她卻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還不是因為長得太漂亮了,就這樣默默無聞不拿出來分享顯得有點兒自私?”
他失笑,又伸出手摸摸她的腦袋。
她拿了大獎,在鏡頭前,紅唇啟啟合合:“希望各位媒體朋友不要再稱我為‘小如沐了,我盛一一有自己的個性與風格?!?/p>
有記者提問,問題刁鉆:“盛小姐覺得自己是實至名歸嗎?”頓了頓,語氣刻薄,“我的意思是,不依靠陸先生的話?!?/p>
她拿著話筒毫無難色:“是啊,我覺得自己實至名歸呢。”她也學著記者的模樣,頓了頓,“我是說,不依靠陸先生?!蹦悄樱瑢嵲趶埧裰翗O。
這件事徹底讓她陷入全網(wǎng)討伐的境地,漸漸地,也真的沒有人再說她像顧如沐了。她臉上的妝越來越濃,和剛出道時清純的模樣截然相反。
早飯的時候,電視機里在回放著她的那段采訪,陸朝越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語氣聽不出起伏:“你似乎對如沐有很大的意見。”
她斯條慢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是啊。”
“為什么?”
盛一一停了筷子:“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女人,卻時時刻刻要和我掛上鉤,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就是個替身,是個盜版,任誰也會覺得不高興吧?!?/p>
陸朝越似乎有些惱,聲音低沉:“一一,你是一直跟著我的,如沐是我的朋友,沒有人把你當盜版,你就是你。網(wǎng)上的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看熱鬧。”
她抬起眼,對上他的目光,聳了聳肩,說:“好吧?!?/p>
盛一一從沒見過真正的顧如沐,很多年前她就失蹤了,連陸朝越也找不到她。
可自打陸朝越帶她回了家后,“顧如沐”這個名字就一直緊緊地跟著她。剛來時,從琳達的嘴里聽的那句“我看這個盛一一,她比‘那位的段數(shù)還高幾級呢?!薄澳俏弧敝傅木褪穷櫲玢?從媒體的提問里“盛一一小姐頂著‘小如沐的名號出道,你覺得自己沾了顧如沐小姐的光嗎?”;還有她的微博評論底下“整容臉!什么‘小如沐,比不上我們?nèi)玢逡桓^發(fā)絲!”一直以來,她仿佛活在這個名字的陰影里。
她背挺得很直,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無懈可擊。她對著媒體采訪的鏡頭,一字一頓:“盛一一就是盛一一,從來不是誰的影子,也不需要沾誰的光?!?/p>
她亦有她的驕傲。
5
陸朝越一直在找顧如沐,從來沒有放棄。這些年,在圈子里,顧如沐和陸朝越的過去她都聽得差不多了。
聽說陸朝越曾和父親決裂,陸父一怒之下撤了他公司的所有資金,他旗下的藝人都被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顧如沐陪著他。聽說陸父瞧不上做演員的顧如沐,用了些不太好的手段逼迫著顧如沐離開。
這天,盛一一還剩最后一場戲,在片場給陸朝越打電話,語氣歡快:“陸朝越,今天早點兒回家,一起吃飯?!?/p>
陸朝越低低地“嗯”了一聲,嗓音從聽筒里傳來,有些沙?。骸靶那楹芎茫课冶M量早點兒吧,公司有些事?!?/p>
陸朝越時間卡得很準,到家的時候,時針正好指向七點。桌上的菜剛端了出來,盛一一身上還圍著圍裙。陸朝越挑了挑眉:“盛大小姐親自下廚?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嗎?”
盛一一長發(fā)扎了一個丸子頭,耳邊散了幾縷頭發(fā),她笑了笑,別在耳后,剛想說些什么,就見陸朝越接了一個電話,眼底是止不住的歡喜,盛一一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這樣的陸朝越了。
掛了電話以后,他有些激動:“一一,他們說有如沐的消息了,我先出去一下。今天自己吃晚飯,聽話。”
“哦?!彼龕瀽灥貞艘宦暎D身從冰箱里抱出今天定做的冰淇淋蛋糕,再轉回身來陸朝越已經(jīng)沒了蹤跡。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又在上面插了支數(shù)字是“27”的蠟燭,心里想,為什么非得是今天呢?
盛一一沒有許愿。
她從十八歲到二十四歲,就一直在許一個重復又無望的愿望,但其實早就看得到結局,她所希望的,永遠不會發(fā)生。
第二天她的名字又上了熱搜,圖片上她與盛世總裁陸朝越在一起。
她放大了熱搜上的那張圖,果然與她七分相像??伤?,那是顧如沐。
好在顧如沐復出的聲勢夠大,壓下了這個新聞。
盛一一終于見到了顧如沐。她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顧如沐:“終于見到你啦,顧如沐?!彼履樕系哪R,一頭長發(fā)有些凌亂,“其實我覺得我們一點兒也不像,你沒有我年輕,也不及我好看?!?/p>
“盛一一!”陸朝越在一旁,臉色陰沉。
沒過幾天,她又上熱搜了,是的,“又”。
盛一一也挺煩的,問小助理:“這些人就這么不喜歡我嗎?”
小助理惴惴不安,她才剛剛上任,網(wǎng)上的匿名爆料都說她脾氣不好,生怕哪句話說錯就被她解雇了。
“呃……”小助理絞盡腦汁,“‘黑大概也算一種愛……吧,他們黑我們一一姐,大概已經(jīng)黑出了一點兒感情?!?/p>
“哦,好吧。”盛一一點頭,“這個說法我接受?!?/p>
小助理驀地睜大了眼睛,怎么和網(wǎng)上傳的不太一樣?小助理剛想說些什么再安慰安慰她,就聽到她的聲音:“畢竟人紅是非多,他們換一種方法愛也沒什么關系?!?/p>
小助理突然看到她手腕上的淤青,驚呼了一聲:“一一姐,你的手腕怎么了?”
盛一一抬起手,“不礙事?!彼隽伺?,卻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這些年被養(yǎng)的嬌,怕疼得很。
她看著手腕出神,小助理跑出去給她買藥膏。藥膏冰冰涼涼的,小助理模樣很認真地給她擦著藥,她卻忽然捂著眼睛哭了起來。
是壓抑著的、小聲的啜泣。小助理驚慌失措:“一一姐,是不是很疼???”
她點點頭,抱著小助理的腰,滿臉淚水:“是啊,真疼?!?/p>
這次盛一一上熱搜,還帶上了動圖,是她在片場掌摑女星,評論底下罵得很難聽,入不了耳。
片場有人故意挑釁她,說如今顧如沐回來了,她也算是徹底失寵了,她如今得到的這些,全然是因為她和顧如沐長得相像,否則她憑什么得到陸朝越的青睞,憑什么有今天的這一切?
她氣不過,揚起了手,陸朝越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扣著她的手腕,勁兒有些大:“盛一一,你鬧夠了沒有?”
她倏忽想起一些久遠的事。她二十三歲那年冬天,在飯桌上和一個大導演翻臉,導演把她灌得醉醺醺的,起初她還忍得了,可導演的話越來越難聽。
“聽說你和陸朝越關系不錯,他這么些年,既沒有女人又沒有其他偏好,是不是有什么隱疾???”
盛一一冷冷地看著他,一杯酒潑在他臉上:“陸朝越有沒有隱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腦子一定有病。”
酒的后勁上來,她整個人暈乎乎的,幸好陸朝越來得及時,她趴在路邊吐,鼻頭被凍得紅紅的,一張小臉因為難受皺在了一起。
陸朝越嘆了口氣:“讓我們一一受委屈了,等我以后幫你出氣好不好?”
她什么話也不肯說,陸朝越只好蹲下身子背著她回家,她在陸朝越背上,把頭埋在他肩窩,滾燙的淚水浸到他的脖子上,陸朝越嘆了口氣。
“下雪了?!蹦鞘潜背嵌斓牡谝粓鲅斐鍪痔?,雪落到她手掌,頃刻又化成水漬。盛一一醉眼迷離,言語卻清晰,“陸朝越,我好像有點兒喜歡你呢。”
陸朝越腳步頓了頓,淡淡地陳述:“一一,你喝醉了。”
昏黃的路燈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好長,陸朝越走得很慢,她圈著陸朝越的脖子,他們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遠處,就是地老天荒了。
她抬起頭,一片雪花正好落到她眼睛里,然后化開,她眨眨眼,有液體從她眼里滾落:“是啊,陸朝越,我大概是真的喝醉了?!?/p>
6
盛一一回公司解約的那一天,太陽不算很大,空氣里卻憑空生了些悶熱,她戴著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把海藻一般的長發(fā)扎起來。
她寫字的時候,背挺得很直。
這是陸朝越讓她養(yǎng)成的習慣。那時候她寫作,陸朝越就坐在她旁邊,大概每五分鐘就要提醒她一句:“盛一一,背挺直?!庇只蛘呤?,“盛一一,又寫錯別字了。”
他有的時候很嚴厲,思想古板,不許她穿露肩裝,要求她十點之前必須回家,做了錯事要寫檢查。
盛一一翻開合同,抬眼看著陸朝越。她額頭上的繃帶已經(jīng)取了,只剩下淺淺的疤痕:“陸朝越,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你沒有在便利店前帶我走,會是什么樣的?!?/p>
她曾經(jīng)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是幾年前,陸朝越終于得到了顧如沐消息的時候。他冒著雨去尋顧如沐,可這世界這樣大,她又存心躲著,到底沒找到。
深夜,陸朝越一身濕漉漉地回到家,卻見盛一一還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電視機里播放著顧如沐早些年出演的電影。陸朝越皺了皺眉:“怎么還不去睡覺,你明天不是要拍戲嗎?”
她像是沒聽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電視,認真地問:“他們總說我和顧如沐長得像,你也這樣覺得嗎?”
陸朝越擰著眉頭,剛想開口,就又聽她自顧自地說道:“你應該也是這樣覺得的吧。你那個時候遇見我,也是因為聽到了她的消息去找她。是不是?帶我回來也只是因為我長得像她,所以可憐我。是不是?”
她低著頭,捋了捋頭發(fā):“反正我和她那樣像,你又找不到她……陸朝越,我說真的,我喜歡你?!?/p>
上一次可以把那些話歸咎于醉酒,那這一次呢?陸朝越的眉頭皺得更緊,看著她,語氣嚴厲:“一一,你可以依賴我,可以對著我撒嬌,但是一一,除此之外,我們不會再有任何其他的關系,你明白嗎?”
盛一一盯著他看一會兒,才點點頭,說:“明白了?!?/p>
她扭過頭看著電視機,像是賭氣:“陸朝越,我情愿你當初沒有把我?guī)Щ貋??!?/p>
盛一一簽完了合同,站起身來,望著陸朝越說:“陸朝越,再見。”
說完,她轉身出了辦公室。
陸朝越從落地窗前往下看,她一步一步,那么堅決。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一家便利店下。那個時候,她才十七歲,他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要離開他,這樣決絕。
“一一?!标懗侥钏拿?,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再沒有人回應他。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靜,但端杯子時微顫的手,多少泄露了一些端倪,“一一,再見?!?/p>
7
盛一一坐在車上,她想起那天在片場里,她對那個小女星揚起了手掌,陸朝越攥住她的手腕,質問道:“盛一一,你鬧夠了嗎?”
她原本掙扎著的手突然頓了下來,所有力氣都像是被人抽空,她聽到自己輕聲的嘆息。
“夠了?!?/p>
那個時候陸朝越問她,到底為什么要進這個圈子,她胡扯了一通,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她從這些年察覺到的蛛絲馬跡一路找下去,終于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關于他和顧如沐。
陸朝越背著她回家,她眼眶紅紅的,語氣有些倔強,像個不服氣的小孩:“陸朝越,顧如沐能做的,我也能?!?/p>
可好像從她踏上這條路的時候起就一直在給他惹麻煩,可怎么辦呢?她最不能見別人說半點兒他不好的話。
又下起了小雨,雨絲從沒關嚴的車窗里飄進來,落到她臉上。她今天沒有化妝,和大銀幕上的模樣有些不同,沒有那么精致,但多了幾分青春的氣息,她喃喃自語:“盛一一,已經(jīng)夠了?!边@十年,從來都只是她一個人的十年。
“好吧,”盛一一搖上車窗,車子的速度加快了一點兒,離陸朝越的公司越來越遠。
她伸手理了理頭發(fā),彎唇笑了笑,像是認命的模樣:“就這樣吧,陸朝越?!?/p>
8
北城但凡有頭有臉一點兒的人家,都瞧不上盛一一,年紀輕輕就進娛樂圈,不會鋼琴,不會書法,全身上下唯一看得過去的,大概也只有那一張臉。
北城的名媛,都說她是繡花枕頭,偏生她仗著陸朝越,狂妄得緊,完全不知道收斂。
關于她和陸朝越的閑言碎語很多,說陸朝越當年那么大陣仗帶回這么一個美人胚子,也不知道是懷著什么心思。她們不敢在陸朝越面前說,只能明嘲暗諷盛一一。
盛一一把那個挑事的女孩子逼至墻角,用冷厲的眼神凝視著她,故意嚇唬她:“我耳朵不太好使,這樣,你再和我說一遍試試?”
盛一一說這句話的時候,陸朝越就站在不遠處,他轉過身,在暗處點燃煙,重重地吸一口,然后吐出來。大抵從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他只能看著她成熟,看著她擁有獨立的、自己無法觸及的生活。他只能這樣。
陸朝越一直在找顧如沐。他二十二歲那一年,母親病逝,他也是那個時候忤逆了父親的意愿,沒有母親在中間調解,父親一怒之下,撤掉他公司的資金,他旗下的藝人都被挖得差不多了,沒有人愿意與他合作。
只剩下顧如沐,她沒有離開。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太年輕,她為了他什么劇都愿意接,漸漸地,他的公司起死回生??稍隰~龍混雜的劇組,她拍的一些本該剪掉的鏡頭被流出,加之他的父親看不上顧如沐,反對他們交往,那之后,他再也沒見過顧如沐。
所以,他必須找到顧如沐,不管是出自愧疚還是愛情,他都必須償還她。
仔細想想,到最后,他已經(jīng)分不清對顧如沐是感動多還是感恩多,是恩情還是感情。
盛一一走之前,問他:“如果我沒有一雙和顧如沐這么相似的眼睛,你還會帶我回來嗎?”
他沒有說話。
她醉酒那一天晚上,她在他背上問:“如果你沒有大我七歲,沒有過去的那個人,你會喜歡我嗎?陸朝越,如果我說,我不怕那些閑言碎語,你能給我另一種結果嗎?”
他沒有說話。
陸朝越點起一支煙,淡淡的煙草味在辦公室縈繞開來。她的那些問題,他永遠只能沉默以對,他不愿意對她撒謊,可那些隱秘的、難以啟齒的感情,注定只能埋藏在緘默的歲月里。
她可以任性,有些話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可他不一樣,他比誰都要清楚,人言有多可畏。
一支煙燃到了盡頭,灼著他的手指,疼痛將他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北城的春季陰雨連綿,他忽然記起一些事,他曾見過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一雙眼睛,在便利店前的那一場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