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婕
有一年秋天我回故鄉(xiāng),就住在距離池塘不遠的家里。我們家的房子因為要重新修葺,所以整個院墻被拆除。晚上的時候,桂花飄香,池塘里蛙鳴一片,我坐在月下想心事。
突然我看到了一個女孩,飄逸的長發(fā),柔順的質地,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鄉(xiāng)村的夜晚寧馨和美,月牙兒掛在樹梢上,秋蟲有一聲沒一聲地鳴唱著。她像一尊詩歌的女神,獨步池塘畔。這樣的景象讓我的思緒回轉,突然想起了我失去了的青蔥歲月。
也是像她這么年歲時,我在學校里做住校生。有一天晚上,突然無端地想念母親,整夜徘徊在操場上。天上的星光一閃一閃,那個夜晚我流下了思鄉(xiāng)的眼淚。正當我沉浸于自己的思緒時,一個人影向我走了過來,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我本能地打了個寒顫,縮緊了單薄瘦小的身軀。緊接著,一個溫暖柔和的聲音響起來:“哦,這么晚了,小人兒想什么呢?”
我定睛一看,剛才的恐懼頓時煙消云散,我們班的語文老師文麗出現在我的眼前。借著星光我看到她披了一件長衫,一雙眸子里閃著關切。當時文老師剛剛大學畢業(yè),我們是她的第一屆學生,她在我們班里特別受歡迎。因為她講起課來聲情并茂,而且朝氣蓬勃。他待學生不像資歷稍長的老師,嚴厲之下伴隨著訓斥。我們和她嘻嘻哈哈,課堂氣氛特別活躍。
“你怎么了?”她攬著我的肩膀,像一個大姐姐一樣地善解人意,讓我郁悶的心情頓時找到了傾訴的港口。
我訥訥地回應:“我想家了,想媽媽?!?/p>
她用一雙修長的手指,刮著我的鼻子:“都十二歲了,初一學生呢,還像個幼兒園里的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想家,羞羞羞——”隨之,她用更加清澈而溫和的聲音問,你不是羨慕那些自由的靈魂嗎?古代如蘇東坡那樣的大家、當代類似三毛那樣的文學精神……于是,我們聊起了文學。一聊起文學我們彼此的話語滔滔。那個夜晚何時我被老師送回宿舍的,我都忘記了,只記得在那個夜晚,我真實地觸摸到了一個女性自然而美好的心靈。這樣的雨露潤澤著我,直到我長大成人。
如今雙足終于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身心舒坦,呼吸一口空氣,清新馥郁。
此時那個女孩子站在月下,她的身材修長,凹凸有致,時而散步,時而凝神。我在窗玻璃前出神地望著她,仿佛過往了的歲月被她神奇地拽了回來。
記得我剛剛離開家,去往他鄉(xiāng)上大學。平日里校園嘈雜,但晚上的時候,自習室里書香沁人,做完了作業(yè)或者該讀的書目讀完,無意識中我用筆反復地畫一個素描。一彎月牙,一個古老的村莊,還有眼角細紋淡淡的一個女性,這個人一直都在我心靈的屏幕上,永不消失,她就是文老師。
我伸出頭一望,女孩子仍然站在月光下,她的側影迷人,我真后悔自己不是一個畫家,可以描畫出女孩的芳菲。甚至我都能感覺到她的睫毛在月下,像一排密密的柵欄,開開合合。那么我給她寫一首詩吧。我撓了撓頭,靈感怎么也不光顧我貧瘠的大腦,干脆就那樣靜靜地與其對望。我站在家里的窗臺前,女孩子踟躕在窗外的池塘邊。
秋天的鄉(xiāng)村到處彌漫著清芬的氣息,紡織娘一聲聲地歌唱。哦,那個美妙的夜晚,詩歌一般圣潔的女孩讓我悵然若失。禁不住我悄聲問自己,我到底丟失了什么呢?是純真、童心?還是其他?
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字眼涌入了我的腦海,揮之不去。我搖搖頭,再度端詳月下的女孩,她端莊、沉默,月光給她的身影披上了柔和而美麗的輪廓。我的房間沒有開燈,站在黑暗中久了,眼睛像貓一樣能夠準確地感知到屋外的一切,真想走出去,和女孩子攀談。然而我的腳像生了根一樣,挪動不了,在喧囂的塵世里,有時候我寧愿與一個美好的人沉默地守候,而不是聒噪,這是我的脾性注定了的。
月下的少女時而側著頭,似乎傾聽什么;時而仰起頭,仿佛翹首盼望什么。我凝望著這個比我當時的年紀小不了幾歲的女孩子,內心里的浪花飛濺,怔了怔,一縷淺笑涌上心頭。終于,我像一個得道的老者一般,找出了答案,是她那份天然去雕飾的淳樸,讓我如癡如醉般地著迷。
女孩依然在池塘邊散步,她把挺拔的背影和光潔的額頭坦露給了月亮,岸上的柳樹搖曳多姿,我在這個夜晚暗自為看到這一幕而陶醉起來。不知道何時女孩走的,也不知道何時我走回到床邊,和衣而臥。屋外的桂花靜悄悄地落,沁透了我的夢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