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強(qiáng)
樂都縣知縣趙有德愛財(cái)如命,上任以來,他原告被告通吃,撈了不少銀子,最后嚇得全縣上下再沒人敢來告狀打官司。這樣一來,他也就斷了財(cái)源,連續(xù)大半年只有出項(xiàng)沒有進(jìn)項(xiàng),把他急得直牙疼。
這天早上,趙知縣正獨(dú)自一人在后堂院子里溜達(dá),師爺來了。師爺本名叫王身正,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肚子里也算有點(diǎn)兒貨。他雖然名叫身正,但為人處事卻與其名相反。自從被趙知縣聘為師爺以來,他把腦子里的那些歪心思壞點(diǎn)子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為趙知縣魚肉百姓立下了“汗馬功勞”。
其實(shí),王師爺早就知道趙知縣的心事,也一直在尋找能幫趙知縣化解心事的點(diǎn)子,但始終沒能找到。今天他見趙知縣眉頭緊鎖,知道知縣大人又在為撈不到錢財(cái)而發(fā)愁。他心里想,如果此時能獻(xiàn)上一條良策,肯定能在知縣老爺面前立一大功!
忽然,王師爺看到了西屋房檐下的那個狗窩,他靈機(jī)一動,腦海里冒出來一個主意。他快步走到趙知縣身旁,小聲把自己的主意說了一遍。趙知縣聽罷,頓時高興得手舞足蹈,吩咐他立刻去辦。
沒多大工夫,縣城南門口祥和盛酒樓的孟掌柜跟在王師爺身后走進(jìn)了縣衙大堂。落座、獻(xiàn)茶、一番寒暄后,趙知縣向王師爺使了個眼色。王師爺會意,微笑著對孟掌柜說:“孟掌柜,是這么回事兒,我們趙大人養(yǎng)的狗前段日子生了一條小狗,而且是條小母狗,趙大人視之如寶,一直當(dāng)自己的孩子養(yǎng)著,疼愛有加。如今那條小母狗長大了,該‘出嫁了,我們趙大人可不想隨便找戶人家把它給‘嫁了。聽說孟掌柜家喂養(yǎng)了一條公狗,就想兩家聯(lián)個姻,把他家的小母狗嫁給你家的公狗,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掌柜聽罷,心里想,我當(dāng)是什么大事呢,火急火燎地把我找來,原來是要送給我一條狗啊,這可是件好事!于是喜不自勝地說道:“知縣大人能把自己喂養(yǎng)的狗下嫁給我們家,那是我們家的狗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先代表它謝過知縣大人。當(dāng)然了,這也是知縣大人看得起我孟某人,這樣吧,明天晚上我在我的酒樓擺一桌,宴請知縣大人和王師爺,還請你們務(wù)必賞光!”
趙知縣和王師爺見孟掌柜一口就應(yīng)承了下來,頓時喜出望外。王師爺沖孟掌柜一抱拳,說道:“從此孟掌柜和咱們趙大人就是狗……”狗字剛說到嘴邊,他突然感覺有些不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親家了,作為你們兩邊的媒人,我想我有義務(wù)把聘金的事兒給你們雙方定一定?!?/p>
聽了王師爺?shù)脑?,孟掌柜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自叫起了苦,原來這狗不是白給我啊,還得要聘金,完了完了,估計(jì)這下要被這個狗官給坑一下了!
王師爺捋著下巴上的胡須,沉思片刻,向孟掌柜伸出了兩根手指頭:“這條狗從小到大可沒少讓我們趙大人操心勞神,趙大人對它比對自己的孩子還要好呢。這樣吧,你也不用多給,給二百兩銀子就行!”
王師爺剛把話說完,孟掌柜就氣得在心里罵起了娘,一條破狗就敲詐我二百兩銀子,你們這不是搶錢嗎?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又不敢再說個不字。趙知縣的秉性他最清楚不過,這人心腸兇狠,手段毒辣,一旦得罪了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因此,盡管心里一百個不樂意,但孟掌柜還是強(qiáng)裝笑顏,滿口答應(yīng)下來。
王師爺把孟掌柜送到大門外,看到他臉色不好,知道他心中不快,就好言好語地安慰他說:“以后你和知縣大人就是‘親家了,你放心,知縣大人絕不會虧待你的,有啥事你盡管開口,知縣大人一定會為你做主的!”孟掌柜聽罷,從臉上勉強(qiáng)擠出幾絲笑意,胡亂客套了幾句,悶著頭走了。
回到家,孟掌柜難消心中怒氣,他喂養(yǎng)的那條公狗搖頭擺尾地來到主人身旁,本想討主人歡心,結(jié)果卻被主人一腳踢在肋骨上,嗷嗷叫著跑了。
看著公狗逃走的身影,孟掌柜心生一計(jì),如果我的狗暴斃身亡,我豈不是就可以向那個狗官提出“退婚”了?這樣想著,他心里一陣高興,就派人把跑堂的店小二孫全叫來,讓他想辦法把那條公狗弄死。
孫全一向足智多謀,他在孟掌柜的酒樓已當(dāng)了四五年的店小二,那條狗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對它有著相當(dāng)深的感情,當(dāng)聽到掌柜的說讓他把那條狗弄死時,立馬急了:“我先把狠話擱這兒,誰要是和那條狗過不去,我就和誰過不去!”
孟掌柜看孫全一副拼命的架勢,知道他舍不得那條狗,其實(shí)他又何嘗舍得呢?這不是都讓那個狗官給逼的嘛!孟掌柜嘆口氣,拍了拍孫全的肩膀,把事情的經(jīng)過給他講了一遍。孫全聽后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對孟掌柜說:“掌柜的,這條狗不能死,它要是死了,即便是它自己死的,那個趙知縣也會怪罪你,他肯定會認(rèn)為你故意和他過不去,找人把狗弄死了,到時候不找你的麻煩才怪!”
孫全一席話把孟掌柜說得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蔫了。他沮喪地坐回到椅子上,黑著臉不甘心地說:“難道就吃下這啞巴虧不成?”孫全沒吭聲,皺著眉頭尋思了一會兒,突然拍著雙手大笑道:“掌柜的,我有主意了!”說完,他就把自己的主意給孟掌柜講了。孟掌柜聽罷覺得不妥,有些猶豫,孫全卻拍著胸脯說沒問題。
幾天后,按照孫全的主意,孟掌柜雇了一頂婚轎,讓自家的伙計(jì)抬上,自己抱著那條披著紅綢戴著紅帽的公狗,吹吹打打來到趙知縣家“迎親”。
趙知縣沒想到孟掌柜會把“嫁狗”之事搞得如此張揚(yáng),臉上有些不悅,本想發(fā)作,可看到孟掌柜遞上來的銀票,又只得作罷。孟掌柜把趙知縣家的那條狗抱進(jìn)轎子,讓伙計(jì)們抬了回去。臨近中午,孟掌柜派人來請趙知縣,說中午要在自家酒樓設(shè)宴款待他,請他賞光赴宴。趙知縣從人家那里黑了二百兩銀子,不好意思不給面子,就欣然答應(yīng)了。
誰知到了酒樓,趙知縣才知道孟掌柜宴請的并非只有他一人,全縣有頭有臉的商戶掌柜、士紳名流都來了,把偌大個酒樓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酒宴開始前,孟掌柜站起身“啪啪”擊了兩下掌,兩個伙計(jì)每人抱著一條狗從外面走進(jìn)來。孟掌柜用手撫摸著那兩條狗的頭,朗聲說道:“諸位,今天是我孟某人家的公狗和知縣趙大人家的母狗結(jié)婚大喜的日子,大家前來捧場,還隨了份子,我孟某人謝過大家。從今天開始,我家和趙大人家就算是聯(lián)了姻成了親家。下面,有請我的親家、父母官趙大人致辭!”
事到如今,趙知縣才知道中了孟掌柜的圈套,他心里氣憤至極,可當(dāng)著這么多社會名流的面又不好發(fā)作,只得站起身說了幾句孟掌柜家的公狗如何如何好、自己家的母狗如何如何乖、兩條狗如何如何般配之類的話。大家聽了,熱烈地鼓起了掌,掌聲經(jīng)久不息。
趙知縣講完坐下后,孟掌柜又站起身說道:“諸位,趙大人對他的狗兒視為掌上明珠,因此他對這次狗兒出嫁極為重視,曾親口對我說,他要在他家狗兒的結(jié)婚慶典上,為他家狗兒準(zhǔn)備一份厚禮……”
說到這里,孟掌柜停下不說了。他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趙知縣,心里想,這下看你怎么辦?
誰知,聽完孟掌柜的話,趙知縣卻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微笑著說道:“沒錯兒,這話我是說過。當(dāng)然啦,我趙某人是不會食言的!”說著,從袖筒里掏出來一張銀票遞給孟掌柜。
孟掌柜接過來展開一看,正是自己送給他的那張銀票,他心里一陣竊喜,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竟然又把送出去的銀票要了回來。他把銀票往空中一舉,大聲說道:“趙大人為他的狗兒送上厚禮二百兩!”
孟掌柜話音剛落,臺下又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酒宴結(jié)束后,趙知縣回到家心中惡氣難出,第二天就病倒了,斷斷續(xù)續(xù)治療了一個多月才痊愈。
這天,孟掌柜又在自家酒樓宴請趙知縣。當(dāng)然,參加這次酒宴的,還有上次那些商戶掌柜、士紳名流。酒宴開始前,孟掌柜拍了拍手掌,一個伙計(jì)提著一個竹筐從外面走進(jìn)來。大家抻著頭往竹筐里一看,原來是六只毛茸茸的小狗仔。孟掌柜先給趙知縣作了一個揖,然后對眾人說道:“托大家的福,趙大人‘下嫁到我們孟家的那條狗生了六只小仔。今天,這六只小狗仔剛好滿月,我在這里為它們舉辦一場滿月宴。當(dāng)初這六只小狗仔剛出生的時候,趙大人曾拍著胸脯說,他要為每只小狗仔送上一份厚禮,今天就讓我們一起見證吧!”說完,他笑瞇瞇地看著趙知縣。
趙知縣氣得差點(diǎn)兒背過氣去,在心里大罵,好你個姓孟的,我是訛了你一次,可已被你要回去了,這事兒我沒再找你算賬已算你走了運(yùn),你還沒完沒了啊!可罵歸罵,被孟掌柜當(dāng)著這么多士紳名流的面將了一軍,他已是騎虎難下,為了挽回面子,他只得又把袖筒里的一張銀票掏出來。那張三百兩的銀票是他來赴宴前,城西一個劉姓的地主托他判官司送給他的,在袖筒里還沒捂熱呢。
收了趙知縣的錢,孟掌柜心中大喜,對眾人說:“我知道,這六只小狗仔和趙大人沾親帶故,大家都想要一只,可狗少人多,怎么辦呢?我們不妨來個‘擊鼓傳狗,鼓聲停下,小狗仔落在了誰的手里就歸誰,大家說好不好?”那些富商豪紳們聽了齊聲說好,還使勁鼓起了掌。
趙知縣肚子里就像是咽下了一把死蒼蠅,哪還有心思享受美味佳肴?簡單吃了點(diǎn)東西,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告辭了。
回到縣衙,趙知縣把王師爺找來,對著他破口大罵,說都是他出了那么個餿主意,讓他丟盡臉面不說,還賠進(jìn)去五百兩銀子。師爺黑著臉不吭聲,任由趙知縣出氣。趙知縣罵夠了,給師爺下了死命令,務(wù)必找個借口把孟掌柜的酒樓給封了,看他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王師爺詭計(jì)多端,說干就干,幾天后還真尋了個理由把孟掌柜的酒樓給查封了。
這下輪到趙知縣高興了。他天天坐在家里架著二郎腿喝大茶,等著孟掌柜上門來請罪。他已在心里發(fā)了狠,這次不但要讓姓孟的把那五百兩銀子加倍吐出來,還要罰他在衙門大堂上跪三天。
哪承想,趙知縣等來等去,最后不但沒等到孟掌柜的人影兒,反而等來一個讓他欲哭無淚的消息——他“嫁”到孟掌柜家的那條狗又懷上了小狗仔!
趙知縣生怕孟掌柜再以給小狗仔過滿月為由當(dāng)著富商豪紳們的面出他的丑,趕緊又把師爺找來,讓他務(wù)必再想個辦法把孟掌柜家的狗全給毒死。
王師爺絞盡了腦汁,最終沒能得手。趙知縣無奈之下,只得厚著臉皮親自登門同孟掌柜談判。最后經(jīng)過協(xié)商,兩人達(dá)成了協(xié)議:趙知縣讓孟掌柜的酒樓重新營業(yè),他今后不再魚肉百姓;孟掌柜也不再拿趙知縣嫁狗的事兒做文章。
從那,趙知縣還真成了一名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