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川
在傳統(tǒng)的心理學分野中,主要存在兩種類型的研究,即基礎心理學(Basic Psychology)與應用心理學(Applied Psychology)。例如,當前召開的全球規(guī)模的心理學會議就包括國際心理學大會(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Psychology)與國際應用心理學大會(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Applied Psychology)兩項:前者聚焦于基礎研究,后者則以應用研究為主;我國在心理學一級學科之下也設置了基礎心理學與應用心理學兩個基本方向。然而,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則是基礎心理學與應用心理學之間存在著長久的分離。作為一個標志性事件,美國心理學會(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APA)在1988年產(chǎn)生分裂,以應用臨床為主的心理學家繼續(xù)留在APA,而基礎心理學研究者則成立了心理科學協(xié)會(Association for Psychological Science, APS),與前者分庭抗禮。盡管這一分裂可以被解釋為心理科學發(fā)展中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的專門化趨勢(Bower, 1993),但是在事實上造成基礎心理學與應用心理學之間的巨大鴻溝,兩個陣營的研究者不僅存在不同的研究興趣,使用不同的研究方法,甚至在知識與術語體系上都不盡相同。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tài)”。面對這一重大國家戰(zhàn)略需求,心理學所存在的這一分離尤其顯得應對失據(jù)。一方面,我國應用心理學長期以來存在著“健康”取向,大量應用領域研究者與實踐者多以心理咨詢?yōu)橹饕较?,在解讀上述需求時自然也就先入為主,將“社會心理服務”等同為“心理健康服務”,將其弱化、狹窄化、片面化,無法響應更為巨大的經(jīng)濟社會需求。但是在另一方面,我國基礎心理學又存在長久的“象牙塔”式研究,往往強調(diào)實驗控制的嚴密、儀器設備的先進、數(shù)據(jù)分析的復雜等特征,多以小樣本的實驗室研究為主,在面對上述需求時要不就是習慣性地回避,要不就是將之轉化為極為細微瑣屑的問題,更甚者即使做出了擁有一定應用價值的成果,卻往往對將其推向社會實踐興趣缺缺。如此之心理學自然難以承擔“社會心理服務”重任,極易錯失難得的機會窗口,為此在當前有必要站在學科發(fā)展角度來審視基礎心理學與應用心理學的分離問題,提出可行的解決方案。
進入新世紀以來,在醫(yī)學領域中蓬勃發(fā)展的“轉化醫(yī)學”(translational medicine)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借鑒。所謂轉化醫(yī)學,即是通過多學科交叉合作,針對臨床提出的問題,深入開展基礎研究,縮短“從實驗室到病床”(from bench to bedside)的雙向轉化時間(Collins, 2011)。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為此投入了數(shù)十億美元,建立了60個臨床與轉化科學中心(Check, 2003; Wadman, 2008),收獲了豐碩的成果。針對由基礎到應用的轉化過程,當前研究者較為公認的是3T模型(Dougherty & Conway, 2008)。這一模型將轉化過程分解為三個階段,其中T1主要驗證基礎科學研究成果的臨床有效性;T2則主要積累醫(yī)學新發(fā)現(xiàn)對患者治療有效性的證據(jù),將研究成果轉化為臨床實踐指南,用以指導醫(yī)療工作與衛(wèi)生政策制定;T3則通過大規(guī)模臨床研究,確定最有效的干預和治療方法,由政府和醫(yī)療系統(tǒng)推廣,實現(xiàn)高質(zhì)量的醫(yī)療服務。簡言之,T1目的在于驗證研究結果的效力(efficacy),T2目的在于驗證研究結果的效果(effectiveness),T3目的則在于驗證研究結果的效率(efficiency)。
借助于上述模型,我們也可以將心理學視為一門轉化科學(Breckler, 2006)。我認為,當前心理學中基礎研究與應用實踐所存在的分裂恰好在于研究者往往只關注上述3T中的某一個環(huán)節(jié)。例如,基礎心理學研究者往往關心其研究成果的效力,對于研究結果的嚴謹性與可靠性較為重視,主要在T1階段工作;應用心理學研究者則往往關心其研究成果的效益,對于研究成果的普及與推廣較為強調(diào),主要在T3階段工作。但是,當前少有研究者真正關注T2階段,大多數(shù)研究者很少關心其研究結果的效果問題,因此難以將基礎研究成果轉化為實踐指南,從而導致在面對“社會心理服務”這一國家戰(zhàn)略部署時響應乏力。
我認為,針對這一問題的解決之道需要擺脫心理學傳統(tǒng)的“基礎研究-應用實踐”分野,開辟一個新的轉化研究(translational research)方向。我們需要從人員(who)、路徑(how)與課題(what)三方面著手,強化心理學的轉化研究。首先,我們應該意識到轉化研究是一個全新的研究方向,需要有足夠的研究者投入這一領域。為解決這一問題,我們應該改進心理學的論文評審制度,鼓勵開展轉化研究,推動研究者進行轉型;同時,我們也應該依托當前的應用心理專業(yè)碩士平臺,強調(diào)以轉化研究為專碩學生的主要論文形式,以此來擴展心理學轉化研究隊伍。其次,我們應該主動搭橋,積極探索心理學轉化研究的實現(xiàn)形式。從當前我國心理學現(xiàn)狀而言,應該鼓勵下列三種類型的研究:心理技術與工具的開發(fā),即面向現(xiàn)實社會問題提出可行的干預技術與工具;循證(evidence-based)咨詢與治療,即對所有臨床使用的心理咨詢、治療、干預與介入方案,采用統(tǒng)一的研究方案考察其療效;多方合作研究,即強調(diào)避免采用大學生被試開展單純的實驗室研究,鼓勵研究者、應用者與實踐者“三位一體”,面向現(xiàn)實問題開展現(xiàn)場實驗。最后,我們還要從課題資助入手,為轉化研究提供一個路線圖與說明書,例如在自科、社科基金中單列面向“社會心理服務”的轉化研究課題,列支專門的轉化研究項目資金,或大力推進與政府部門、企事業(yè)單位的橫向合作研究。
參考文獻
Bower, G. (1993). The fragmentation of psychology? American Psychologist, 48(8), 905-907.
Breckler, S. (2006). Psychology is translational science. Monitor on Psychology, 37(6), 22.
Collins, F. (2011). Reengineering translational science: The time is right. Science Translational Medicine, 3 (90), 90cm17.
Check, E. (2003). NIH “roadmap” charts course to tackle big research issues. Nature, 425(6957), 438-439.
Dougherty, D., & Conway, P. (2008). The “3Ts” road map to transform us health care: The “how” of high-quality care. Jama, 299(19), 2319-2321.
Wadman, M. (2008). Harvard turns to matchmaking to speed translational research. Nature Medicine, 14 (7), 6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