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雪平

摘 要：1954年冬，惠陽縣（今惠州市）惠東梁化銀屎坑村修筑花樹下水庫時出土石磨一件，伴隨石磨出土的有西周青銅鼎、唐代碗等。對此，廣東省文化部門高度重視，隨即派出省文物考古隊及鑒定專家前往出土地點進行清理并鑒定，確定石磨為唐代石磨。同時認為該石磨做工精致、造型精美，在全國十分罕見，具有極高的歷史研究和文物收藏價值。

關(guān)鍵詞：石磨;命名;紋飾;用途;賞析

惠州市博物館藏有一件石磨，通高29.9厘米，通寬45厘米，重28.38千克。因其磨身刻有“昆山片玉”四字，故稱“昆山片玉”石磨。該石磨整體呈淺鐵紅褐色，形制與現(xiàn)代石磨相似，由上下兩部分組成。石磨上部分保存完好，為圓柱形喇叭口，口沿內(nèi)圈略凹，裝飾成一周蓮花瓣紋樣。外璧中飾一圓形方孔錢幣狀浮雕，上陽刻對讀“昆山片玉”四字，其中“山”字殘缺，方孔正好為推磨把手，其對稱處高浮雕一覆式蓮花，作鋪助推磨之用;下半部分磨盤沿口陰刻一周蓮花瓣紋樣，內(nèi)壁打磨光滑，流口殘缺，流口對稱處浮雕一蓮葉紋，采集時已斷為兩半。磨盤中的磨心略高于磨流外沿，外璧作孤腹內(nèi)收，壁上半部刻開窗卷草云雷紋一周。餅形底足稍凹，上刻縱向曲線水波紋一周。石磨邊沿部分雖有磕碰殘缺、劃花痕跡，但整體通透，造型典雅優(yōu)美。

“昆山片玉”石磨保存較好，整體端莊厚重，雕刻藝術(shù)精湛，融藝術(shù)性與實用性為一體，而且又具有明顯的唐代藝術(shù)風格，是唐代石雕技藝代表性的一個器物[1]。它為研究古代生活習俗和審美情趣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具有極高的歷史、文物、收藏和研究價值。石磨上所雕刻的文字和紋飾，對于器物的命名、鑒定以及確定該石磨年代亦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1 石磨命名初識

“昆山片玉”四字，據(jù)查典籍，語出《晉書》卷五十二（郄詵列傳）：詵遷雍州刺史，武帝于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為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2]郄詵用廣寒宮中一枝桂、昆侖山上一片玉來形容特別出眾的人才，由此后人以“昆山片玉”比喻珍貴稀有之物或贊美人才的難能可貴。對此，早期史書《穆天子傳》中有記載周穆王西巡昆侖，“群玉田山……取玉三乘，玉器服物，于是載玉萬只”而歸[3]?？梢姡ド纤獭袄ド狡瘛彼淖?，所形容的就是一件在和田籽玉范圍內(nèi)最上乘的玉石，這里比喻為最好、最珍貴的東西。

惠州市博物館館藏的這件石磨，無論其形、其色、其質(zhì)及其工藝等，在當時都可視為萬中選一的上品，十分符合該名稱的喻意。而我們在日常文物鑒定工作中，參考器物本身銘文來給器物命名也較為常見。因此，石磨以其磨身所刻“昆山片玉”銘文命名為“昆山片玉”石磨是比較恰當?shù)摹?/p>

2 石磨裝飾紋辨識

“昆山片玉”石磨上、下兩部分口沿及器身最主要部位均裝飾有精致的蓮花瓣紋，其他地方裝飾有卷草云雷紋及水波狀紋，這些紋飾是鑒定石磨年代的重要依據(jù)之一。石磨上裝飾有蓮花紋，在佛教文化中，蓮也是佛的象征[4]。在古代，隨著佛教的傳播與凈土蓮宗的建立，佛教逐漸形成對蓮花的完美崇拜，蓮花也成為佛教的圣花。佛教從西漢末傳入中國后，影響一直在擴大，隋唐兩朝發(fā)展到最高峰[5]。尤其是唐代，恰逢中國佛教史上的鼎盛時期[6]。

佛教在唐能興盛的根本歷史原因起于隋朝，據(jù)史料記載，隋文帝生于佛寺，長于尼姑之手，受佛教影響極大。他大力提倡佛教，幾乎用佛教來統(tǒng)一國家的政策。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記載：隋主詔境內(nèi)之民任聽出家……營造經(jīng)像……民間佛書，多于《六經(jīng)》數(shù)十百倍[7]?？梢娝逦牡蹠r，崇佛思想已深入民心。隋亡后江山易主，唐代佛教藝術(shù)更是繼往開來，繁榮昌盛[8]。唐武則天時期，制頌于天下，令諸州各置大云寺，總度僧千人[9]，特別是安史之亂后，統(tǒng)治者廣建佛寺，以政府力量維持寺產(chǎn)，支持佛教的各種活動[10]。而此時，惠州地區(qū)的佛教也得到長足發(fā)展，有傳教場所大云寺、開元寺、永福寺、明月寺及佛塔泗洲塔等，還有著名高僧如六祖慧能三傳弟子希遷和惠州人智敫、懷迪。另一唐代高僧道世曾在他的《法苑珠林》描寫循州（即惠州）城“南北百里，寺極豐渥”，佛教的興旺可以想見。在唐朝統(tǒng)治者崇尚佛教的影響下，加上各地大力提倡佛教，以王公貴族為首，從士大夫到一般平民百姓，對佛教抱有極大興趣也是理所當然的。因此，為迎合當時統(tǒng)治者的喜好，采用當朝者信奉的佛教圣花——蓮花來作為這件石磨的主要裝飾紋飾，亦符合當時的歷史情理。

石磨上另一種輔助裝飾紋為卷草云雷紋，做工均勻、細膩，以簡約波曲狀線組成連續(xù)的草葉紋樣裝飾帶，并帶有抽象祥云，故有此名。卷草紋也稱“卷葉紋”，以忍冬、蘭花等植物枝莖構(gòu)成連續(xù)圖案，此紋飾常作輔助紋飾，盛行于唐、五代，日本人稱之為“唐草”[11]。與此石磨紋飾類似，卷草紋主要以波狀結(jié)構(gòu)的連續(xù)形式出現(xiàn)，我們習慣稱其為“忍冬紋”。此紋飾也是隨著佛教藝術(shù)在我國的興起而出現(xiàn)的一種外來樣式，在敦煌石窟中唐代壁畫的佛教裝飾中使用廣泛，并影響到當時的世俗裝飾，盛極一時。

綜合隋唐時期宗教背景及裝飾紋飾特點，從大量敦煌壁畫及瓷器裝飾紋飾中得知，隋代器物主要以花草、蓮花裝飾為主，如忍冬紋、水波紋、卷葉紋[12]。初唐紋樣以“S”形連續(xù)而變化豐富的卷草紋為主，隋代一直很流行的忍冬紋此時被唐代纏枝卷草紋所取代[13]。而佛教在中國歷史上，自從隋唐一度隆盛后，宋元以降，佛教漸漸消沉下去，至清朝末年，更是佛教最衰頹時期[14]。由此，在當時最鼎盛時期采用象征佛教文化的蓮花作為石磨的主要裝飾紋樣，以卷草紋作為輔助是符合當時歷史背景的。

3 石磨用途考釋

古代石磨品種多、用途廣。今天，我們看到的石磨多是作為磨制豆類、谷類等食品的工具，體積一般較大，不易搬動，需用人力或牲口拉動?；葜菔胁┪镳^館藏石磨體型略小，可隨意移動，用手輕搖石磨上部即可轉(zhuǎn)動，且造型優(yōu)美，具有一定的實用性與觀賞性。這種類型的石磨，古代多用來磨制茶末、花椒面等。要弄清楚這件“昆山片玉”石磨的用途，我們不妨從當時社會風俗和歷史背景進行分析考究。

唐代詩人錢起《與趙莒茶宴》詩曰：“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泵鑼懥斯糯娜搜攀垦埮笥丫蹠圆柘啻?，興致極濃，史稱茶話會?？梢钥闯觯拼柙挄槿怂矏?，成為一種民族文化形態(tài)，直至如今。另一則史料記載也證明惠州人當時普遍喜好喝茶，東晉斐淵《廣州記》記載：酉平縣出皋盧，茗之別名，葉大而澀，南人以為飲。這里的“皋盧”即為苦丁茶，而出產(chǎn)“皋盧”的酉平縣，就是惠州歸善（欣樂）縣前身[15]。據(jù)張友仁在民國《博羅縣志》考證，酉平縣在今惠陽平潭至惠東多祝之間，近梁化。到宋代，蘇軾踏入惠州城后所寫的第一篇作品《書卓錫泉》亦有記載：“……今游羅浮，酌泰禪師錫杖泉，則清遠峽水又在其下矣。嶺外唯惠人喜斗茶……”[16]在蘇軾之后到惠的唐庚，則在《斗茶記》中記述了他本人在李氏山園易庵以龍泉水與幾位惠州人斗茶的情形。還寫了因應(yīng)惠州飲茶之需用，外地茶商紛紛前來做茶葉生意，“茶隨東客到，藥附廣船歸”，茶風之盛，于此可見。也證明了惠州早在唐宋時就有飲茶歷史，飲茶風氣十分普遍。這些風俗習慣的出現(xiàn)，并能持續(xù)如此之久，必然會產(chǎn)生因喝茶而需要的工具。因此，在如此盛行飲茶的時期，研磨茶葉的工具亦隨之產(chǎn)生。

另據(jù)《畫謾錄》記載：“唐貞元（785）年中，常袞為建州刺史，始蒸焙而研之，謂研膏茶，其后稍為餅樣，故謂之一串?！倍龂簭堃镜摹稄V雅》亦記載：“荊巴間采茶作餅，成以米膏出之，若飲先炙令色赤，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覆之，用姜蔥芼之……”說明古人飲茶是將茶葉放在火爐上煎煮，而煎煮之前需先將茶葉碾成細末。這種飲茶前需將茶搗碎的過程，無疑促進了茶具的生產(chǎn)。那么，古代是否有飲茶工具？按唐文學家襲美的《茶具十詠》[17]，以及唐范攄著《云溪友議》說“陸羽造茶具二十四事”之言[18]，可見古代不但已有茶具，而且至少有24種。宋代審安老人《茶具圖贊·石轉(zhuǎn)運圖》則有對茶磨的直接描述文字，稱其為：“抱堅質(zhì)，懷直心，啖嚅英華……雖沒齒無怨言。”這里的“堅”為石之特點，“啖嚅英華”暗指磨碎茶葉，“雖沒齒無怨言”中沒齒本指畢生、至死，此處指齒被磨平，因磨面皆鑿齒槽以助碾磨，久磨齒必平。由此推斷，古代確實有一種專門磨茶的工具，即為茶磨。

古代有關(guān)茶磨的史料記載也很多，如宋莊季裕撰《雞肋編》、宋自遜《茶磨》詩，還有宋唐庚寓居惠州時所作《斗茶記》，以及清趙希璜《斗茶賦》，對惠州民俗斗茶的情形作了詳細敘述。特別是南宋著名畫家劉松年還專門繪有《斗茶圖》作品，畫作中茶磨樣式與“昆山片玉”石磨相似。直至20世紀50年代，惠州坊間仍然看到有人在斗茶，結(jié)合當時社會背景和民間風俗特性，再從石磨制作特點分析（石磨底座內(nèi)壁一周打磨非常光滑，應(yīng)該是方便清掃研磨出來的茶末），因此推斷石磨當時應(yīng)為磨茶之用，古代名稱或應(yīng)為茶磨。

4 結(jié)束語

惠州市博物館館藏“昆山片玉”石磨出土地梁化，古稱梁化郡，據(jù)明萬歷《惠州府志》記載：秦始皇三十三年（前188），置南海郡博羅縣，治歸善梁化屯，歷時約690年;南朝梁武帝天監(jiān)二年（503），析南海置梁化郡，隋開皇十一年（591），廢梁化郡置循州，期間歷時80多年[19]。直至今日，梁化仍作為當?shù)氐孛恢毖赜谩?/p>

古代梁化為地方郡治所在地，歷史上從設(shè)屯升格到郡，期間歷時700多年，另惠州也是唐代朝廷官員貶謫之地，宰相張錫、杜元穎、牛僧孺，郭子儀女婿趙縱、義武軍節(jié)度使渾鎬、少府崔元受、中書舍人崔沆等人，先后謫居惠州，大批朝廷貶官的到來，加快了中原文化對惠州地區(qū)的輸入[20]。據(jù)此可以推斷，不少文人士大夫受唐代茶話會的社會風俗影響，以茶結(jié)友。為提高茶會品味，在此過程中，便尋找特殊材料，專門制作了這件研磨茶葉的石磨。此時又恰逢佛教在惠州興起，地方官府為追隨統(tǒng)治者所好，制作這件石磨器物時亦注入了佛教文化元素。另有史料表明，早在唐代，惠州就有將當?shù)匾跋笱蕾u給官府，官府再贈送于長安達官貴人制作成“笏”（古代朝廷官員上朝時所持手板）的風俗[21]。因此也可推斷，在隋唐廢梁化郡而設(shè)立循州總管府后，當?shù)毓俑l(fā)現(xiàn)當時社會風行茶話會，為討好當朝上級官員，利用統(tǒng)治者崇佛思想，巧妙運用蓮花紋為裝飾元素，專門制作了這件精美的研茶石磨，或作為貢品。而當石磨制作完成后，剛好遇唐武帝滅佛，導(dǎo)致石磨流口破壞，“山”字也遭鏟平，因而未能進貢給朝廷，這件石磨最終留在了惠東梁化。

歷經(jīng)千年，這件在惠東梁化出土現(xiàn)藏于惠州市博物館的古代石磨，結(jié)合其銘文、紋飾及伴隨石磨一同出土的其他唐代器物、歷史背景等推斷，再經(jīng)廣東省彭如策、宋良壁兩位文物專家鑒定，命名為唐“昆山片玉”石磨并定為國家一級文物。這件石磨無論選材、做工還是裝飾藝術(shù)性都比民間常見石磨更為精湛、講究。唐“昆山片玉”石磨是研究唐代生活習俗和審美情趣的珍貴實物，具有極高的歷史、藝術(shù)和收藏研究價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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