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真
摘? 要:漢詩是朝鮮文學的一種形式和組成部分,也是中朝文化交流的重要成果。在朝鮮文化中,唐詩不僅是可用來吟詠欣賞的異國文學作品,更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楷模。通過考察唐詩在李氏朝鮮時期接受的文化背景,結(jié)合李朝具體詩人與詩作介紹了李朝前期與中后期的朝鮮人接受唐詩的具體情況。
關鍵詞:唐詩;李氏朝鮮;接受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5-0-03
唐詩作為中國寶貴的文學遺產(chǎn)之一,是中國詩歌的巔峰。在極大地豐富了我國的文學寶庫的同時也對世界文學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唐詩在傳播到朝鮮半島后,不僅影響了其文學的發(fā)展,對其政治、文化、教育等領域也有深遠的影響。在整個朝鮮半島,唐詩的影響,涵蓋了一開始的三國時代,中間經(jīng)統(tǒng)一后的新羅時期及高麗時期,一直到李氏朝鮮時代(1392—1910)[1]。從漢字文化圈衍生與演變而來的朝鮮半島漢詩不僅與唐詩具有相同的語言形式甚至體裁格律,而且也與唐詩有相類似的歷史與文化內(nèi)涵。毫無疑問,這是中國古典詩歌在異域接受的一個典型。
一、唐詩在李氏朝鮮時期接受的文化背景
中國和朝鮮地處東北亞,自古以來就是一衣帶水的鄰邦,兩個國家歷來就有著經(jīng)濟、政治、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朝鮮半島和中國由于政治和地理環(huán)境的緣故,外交歷史非常悠久,一直保持著親密的關系,兩國之間交流頻繁。中朝兩個民族之間的交往歷史悠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石器時代。自先秦起到李朝時期,中國和朝鮮在經(jīng)濟、政治、文化、生活、哲學等多方面就進行了充分交流,這就為詩歌的交流奠定了基礎和條件。
特別是在文化交流方面,中國和朝鮮兩國詩歌交流的一個重要文化條件就是漢文字的使用。漢字約在公元前四世紀傳入朝鮮半島,大約在公元后三世紀開始流行起來。從漢字傳入開始,朝鮮語便是用漢字來書寫的,用漢字創(chuàng)作的漢文學也一直處于主體文學的地位。朝鮮古典文學分為兩種。一種是用漢文創(chuàng)作的詩歌,是為朝鮮漢詩。另一種是用朝鮮語創(chuàng)作的詩歌,是為國語詩歌,如鄉(xiāng)歌、高麗歌謠、時調(diào)、歌辭等。本研究對象主要是第一種漢詩,即李朝時期漢詩對唐詩接受情況。漢詩是朝鮮文學的一種形式和組成部分,也是中朝文化交流的重要成果。
漢詩與唐詩一樣,是朝鮮歷史上優(yōu)秀的文學遺產(chǎn)之一,在朝鮮文學特別是其古代文學中,占據(jù)舉足輕重的地位。約在公元前一世紀,朝鮮文學出現(xiàn)成文作品,現(xiàn)存最古老的成文作品,就是用漢文撰寫的四言詩《迎神歌》、《箜篌引》和《黃鳥歌》。之后朝鮮半島與中國交流密切,特別是統(tǒng)一朝鮮半島后的新羅王朝(公元660-936年),一直與唐王朝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兩國使節(jié)往來極為頻繁,對于兩國之間的文化傳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唐詩作為中國文化一支極富魅力的奇葩,深深折服了朝鮮人。朝鮮人對漢詩的學習也于我國唐代最為熱烈,學習成果也最為輝煌,涌現(xiàn)出一大批出色的用漢文進行創(chuàng)作的詩人、文人,而且朝鮮詩歌創(chuàng)作受唐詩的影響頗深。從各種方面都可以看到唐是對朝鮮影響之深。即使在現(xiàn)在,這種影響仍然存在。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朝鮮和韓國對于中國古典文化都十分推崇。到了李朝時期,其漢詩的藝術造詣達到了純熟的程度,從中明顯可以看到中華文化的印跡與中國風習。漢詩之所以在李朝取得輝煌成就,甚至可以說一度占據(jù)李朝文壇的統(tǒng)治地位,一是因為李朝有其特殊的國情。李朝時期相當于中國的明清時期,其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離不開宗主國——中國的庇護,其文化也處于中國文化的籠蓋之下。二是由于兩國之間頻繁的文化交流,也有賴于李朝統(tǒng)治者對中國文化的重視、提倡以及他們所采取的一系列的相應措施,也有賴于朝鮮歷代眾多詩人的熱心學習與積極創(chuàng)作。
我國明清時期,李朝每年都定期派遣使臣到中國京城朝貢。朝貢是兩國開展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手段,也是李朝學習中國文化的積極手段。李朝派往北京的朝貢使團在大量搜購中國書籍的同時,也主動的與中國文人學者結(jié)交,中朝兩國使節(jié)和文人志士們互相唱和詩文、切磋學問。李朝積極主動地學習我國的漢文、漢詩,特別是唐詩宋詞,并且造就了一批本土的詩歌大家,如曾在唐朝留學、做官,又用唐詩寫作的朝鮮漢文文學的奠基人之新羅詩人崔致遠、“海左七賢”以及朝鮮著名詩人李奎報、李齊賢等,他們對朝鮮的文化起到了很好的推動作用。而當時朝鮮的民族文學佳作也被介紹到中國,唐代著名詩人李白、李賀、溫庭鈞等就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吸收了朝鮮的《箜篌引》。
二、唐詩在李氏朝鮮前期的接受情況
如前所述,朝鮮新羅時期對唐詩的學習最為熱烈。高麗前期,其詩壇也主要是崇尚唐詩。但高麗中期以后,宋詩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朝鮮半島的詩風則向宗宋轉(zhuǎn)變。以風格論,李朝詩壇初期學宋崇尚蘇黃,中期仿唐推崇李杜,后期受清人影響兼宗唐宋。到了李氏朝鮮初期,其漢詩除了歌行(接近于盛唐歌行)以外,其創(chuàng)作整體上體現(xiàn)出以宋調(diào)為主、兼俱其它詩風的多元化特征。也就是基本以中國的宋詩為其寫作規(guī)范,側(cè)重于說理載道。這一詩風背后既有深層次的思想文化方面的原因,也與詩學觀念的改變、李朝漢詩內(nèi)部的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相關。
李氏朝鮮初期,歌行在這一時期的發(fā)展蔚為大觀,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盛況。李氏朝鮮初期的歌行以李白、杜甫、高適、岑參、王維等盛唐詩人為主要學習對象,因此他們的詩中多呈現(xiàn)出與盛唐歌行類似的風格;此外,他們還向其他唐朝詩人、中國先秦古詩、《詩經(jīng)》等古老經(jīng)典的作品以及本國前代詩人學習。這里主要談談李朝歌行對唐詩的接受。歌行是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體裁,其音節(jié)、格律比較自由,形式采用五言、七言、雜言的古體,富于變化。歌行是最適合于抒情的詩體,朝鮮朝初期處于新舊時代交替的動蕩時期,人們必須找到一種暢快抒發(fā)的藝術形式,而歌行正適應了這種需要。李朝初期的詩壇大家鄭道傳、元天錫、卞春亭、權近、李詹、柳方善等都是歌行體的代表性人物。這一時期僅他們6人存留的歌行作品就有121首,可謂蔚為大觀。他們在歌行創(chuàng)作方面亦均達到較高造詣,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我們先以鄭道傳為例。鄭道傳是高麗末期至李氏朝鮮初期重要的政治家、學者、詩人。鄭道傳擅長歌行,如《訪金居士野居》:“秋云漠漠四山空,落葉無聲滿地紅,立馬溪橋問歸路,不知身在畫圖中?!?全詩意在表明“人性中皆有悟”,只要能善持自性,就會發(fā)現(xiàn)圍繞在身邊的快樂。以秋云山空,落葉無聲,來表現(xiàn)自然外物之空寂,流露出一種心向佛性,參悟得道的喜悅。詩境淡遠,有塵外高致。再看鄭道傳的另一首《題公州錦州樓》:“君不見賈傅投書湘水流,翰林醉賦黃鶴樓。生前坎坷不足憂,逸意凜凜橫千秋。又不見病夫三年滯炎州,歸來又到錦江頭。但見江水悠,那知歲月亦不留。去悠悠,哪知歲月亦不留。此身己與秋云浮,功名富貴復何求。感今思古一長吁,歌聲激烈風颼颼。忽有飛來雙白鷗?!边@首詩詠懷古人,感悟生命,明睿暢達,也可歌可誦。
而柳方善的《重九日宴集,戲作短歌,錄呈李使君》一詩則悲嘆了人生短促而志向未展:“君不見歲月忽忽如流泉,一去何曾為我延。又不見人生本非金石堅,一老少壯應無緣。但須酩酊長醉眠。賢者亦不留千年?!边@首詩顯然是模仿了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而作,但意蘊不如李白的詩作深遠宕逸,在情感抒發(fā)上平鋪直下,不如李作奔涌跌宕。
三、唐詩在李氏朝鮮中后期的接受情況
16世紀中葉后,在李氏朝鮮思庵樸淳[2]“詩學盛唐”的倡導下,漢詩轉(zhuǎn)為摹唐,出現(xiàn)了白光勛、崔慶昌、李達“三大宗唐詩人”。“三唐詩人”白光勛、崔慶昌、李達極力推崇中國的唐詩,有意識地進行宗唐創(chuàng)作并扭轉(zhuǎn)了李氏朝鮮二百多年宗宋主流詩風力圖扭轉(zhuǎn)自高麗以來的學宋詩風,在創(chuàng)作上表現(xiàn)出了豐富的藝術想象力,感情真摯、意境優(yōu)美。在三大宗唐詩人的帶動下,當時的很多詩人都開始學習創(chuàng)作唐詩,李氏朝鮮詩壇由學宋為主真正走上轉(zhuǎn)學唐詩的道路,文人士子學習唐詩已經(jīng)成為當時文壇上普遍的現(xiàn)象,宗唐已經(jīng)成為漢詩詩學的主流。體現(xiàn)這一詩風轉(zhuǎn)變的,不妨以當時朝鮮朝的一部教授童蒙作詩的教材《百聯(lián)抄》為例分析?!栋俾?lián)抄》是從唐宋詩歌中選取一百聯(lián)名句,以供兒童揣摩效仿。其中的詩句,從可考的詩句來看,唐詩中有白居易、杜荀鶴、朱長文、趙暇、劉滄、杜甫、杜牧、許渾等人之作,宋詩中僅有蘇軾、王安石、胡宿三人。這也許正表明了詩壇風氣由宋詩向唐詩的轉(zhuǎn)變。
“三唐詩人”。“三唐詩人”通過倡導學習唐詩,注重詩歌意境的創(chuàng)造,真正做到了融情入景、情景交融,他們很多作品都達到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效果,大大增強了詩歌的藝術表現(xiàn)力。白光勛(1537~1582)字彰卿,號玉峰,嘗任宣陵參奉。白光勛留存的詩歌在三唐詩人中是最多的。其詩《弘慶寺》筆墨簡古,語象蒼涼:“秋草前朝寺,殘碑學士文。千年有流水,落日見孤云?!薄犊痛按汉蟆罚骸坝暧嗌钕飪羯硥m,門掩斜陽綠滿鄰。蝴蝶不知春已去,雙飛猶趁賣花人?!边@一首詩將蝴蝶擬人化,用雙飛的蝴蝶追隨賣花人的巧妙構(gòu)思來寫出詩人的惜春之情。又如《海臨寺,次石川先生》:“幽人夜不寐,月出鳥驚棲。多少秋山葉,還愁舊路迷”,前兩句寫了詩人夜宿在海臨寺的情景,主要是描寫景色,后兩句則從虛處著筆,詩人忍不住思索,被秋風吹落的黃葉該有多厚一層啊,會不會掩蓋了來時的山中小徑,找不到歸路正是末兩句的虛筆使全詩意境空靈,情韻頓生。整首詩的構(gòu)思都極似孟浩然的《春曉》。崔慶昌(1538~1582)字嘉運,號孤竹,文科及第,曾為小吏。崔慶昌的詩選詞精當,對仗工巧自然,而且構(gòu)思細致。如《出塞》:“少年身比李輕車,遠赴沙場萬里余。由來征戰(zhàn)死無地,說與家人莫寄書”,這首詩前三句順流直下,寫了少年征戰(zhàn)沙場的豪情壯志,到最后一句則用逆轉(zhuǎn)出奇制勝,更加深了“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劇意味。又如《過楊照廟有感》:“日沒云中火照山,單于已近鹿頭關。將軍獨領千人去,夜渡遼河戰(zhàn)未還”。這首詩成功之處在于其精巧構(gòu)思,特別是最后一句造成懸念,給讀者留下閱讀審美空白。李達(1561~ 1608)字益之,號蓀谷,為歌妓所生,出身卑賤,一生懷才不遇,但贏得了工詩的盛名。如《夜坐有懷》:“流落關西久,今春且未還。有愁來客枕,無夢到鄉(xiāng)山。時事干戈里,生涯道路間。殷勤一窗月,夜夜照衰顏?!?這首詩注重融情于景,賦情于物,也較好地注意煉意煉句和整體構(gòu)思,寫得比較成功,特別是“有愁來客枕,無夢到鄉(xiāng)山”,可與杜甫“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媲美。其詩《佛日庵贈因云釋》有塵外高致,太古況味:“寺在白云中,白云僧不掃??蛠黹T始開,萬壑松花老?!?/p>
在三唐詩人之外,還有大量的士大夫文人成為其追隨者,作詩專尚唐音,代表性人物有宋純、林億齡、鄭澈、許筠、車天格、李睟光、申欽、權釋、黃真伊(女)、李玉峰(女)、許蘭雪軒(女)等。這里舉二例。許筠(1569-1620),字端甫,號蛟山,又號白月居士,朝鮮中期著名的詩人、小說家、評論家。兩次受命出使明朝。許筠才學超群,才智過人,其作品豐富,不勝枚舉。李晬光(1563-1628),字潤卿,號芝峰,謚號齊簡公,朝鮮實學思想界的先驅(qū)。李晬光一生三次出使明朝,其漢詩文創(chuàng)作歷來受人好評。李晬光詩學盛唐,詩風格調(diào)高妙,閑淡溫雅。且看《朝天錄》中的一首《塞下曲》:“邊塞秋來早閉關,朔天云凈雪中山。單于獵罷歸窮漠,漢將橫戈意氣還。東北煙塵靜帝關,漢家功業(yè)勒燕山。胡姬粉面能騎射,日暮雙雙走馬還?!?這首詩就是詩人途徑塞外時有感而發(fā)所作。詩人面對秋末時塞外美景,不禁感嘆曾經(jīng)風云一時的單于最終還是被漢朝的鐵騎所驅(qū)逐,可見漢朝統(tǒng)治者的強大功業(yè)。
李朝中后期,漢詩詩風宗唐有兩個表現(xiàn),首先,詩評家們將唐詩作為評價詩歌優(yōu)劣的最佳標準,凡是詩風接近唐詩或具有類似“詩主性情”因素的詩歌,都被評價為上乘之作。其次,對于唐代詩人尤其是杜甫的喜愛之情不勝言表,探究其生平經(jīng)歷、學習和模仿杜詩、為杜詩作注,都成為文人熱衷之事。唐詩之所以成為李朝后期詩歌的主要宗尚對象,這與原有的辭章派和道學派的指導思想自身的束縛以及中國明代中葉前后七子倡導的“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復古運動相關。由三唐詩人所確立的宗唐風尚一直持續(xù)到整個朝鮮朝結(jié)束為止,朝鮮朝后半期文人的文學觀念雖然明顯發(fā)生了改變,但在其具體創(chuàng)作中,學唐詩和學李杜蔚然成風。
注釋:
[1]李氏朝鮮,即朝鮮朝(朝鮮語:????,1392—1910年),也稱李氏王朝,簡稱李朝,是朝鮮半島歷史上最后一個統(tǒng)一封建王朝。君主的本貫是全州李氏,1392年,李成桂建國,正式國號朝鮮國。首都初設于開京(今開城),后遷至漢城。李朝的國土大體上相當于今天朝鮮和韓國的總和,北方以鴨綠江和圖們江同中國為界。李氏朝鮮歷經(jīng)27代,共519年,其大部分時間內(nèi)先后作為中國明清兩朝的重要的朝貢國。1896年,朝鮮宣布終止與清朝的冊封關系,改國號為大韓帝國。1910年8月日本通過《日韓合并條約》侵吞朝鮮,李朝滅亡。
[2]思庵樸淳(1523- 1589)可謂宗唐先驅(qū)。思庵樸淳又稱樸淳,字和叔,號思庵。其詩風為清新淡遠。樸淳詩歌題材以題贈送別、感懷寫景等為。樸淳將盛唐王孟的淡遠清新及中唐元白的平易淺切融于一已,詩風清新淡遠,其抒懷寫景之作尤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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