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慕淵 新浪微博/ @李慕淵_
我媽媽出門來看我的時候迷路了。我問她在哪里碰面,她告訴我:“在前面有顏色的房子下面?!?/p>
南昌的深秋太陽暖洋洋的,我舉著手機(jī)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環(huán)顧四周爭奇斗艷的高樓大廈,紅的、黃的、綠的、灰的……陷入了沉思。
這已經(jīng)不是我媽媽第一次找不到路了。在“有顏色的房子”之前,我還聽過“心形的云下面”“聞得到烤鴨味道的郵筒邊”等諸如此類的形容,但我其實(shí)也沒有資格說她。
我五歲時也走丟過一次。
那是1999年的秋天,街頭還有公共電話,爆炸頭和喇叭褲還是時尚潮流。帶著我出門喝喜酒的媽媽,為了和她的閨密們一起蹦迪,把我交給了酒店的阿姨。但她可能玩得太開心,時間過了很久,坐在房間里等人來接的我百無聊賴,終于自己溜出門了。
其實(shí),在意識到自己找不到回酒店的路之前,我玩得挺開心的。
當(dāng)?shù)氐南簿埔话闶峭盹?,我發(fā)現(xiàn)天空越來越暗,肚子也開始叫以后,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但是,酒店到底是在哪條路?還有我家,又到底在哪條路?
那個年代民風(fēng)還比較淳樸,穿著小棉襖的我在城里最繁華的十字路口繞了幾圈都沒被人牽走。唯一困擾我的是,我嘗試著自己走了幾遍,卻一直回到原處。
路燈零星,可比露宿街頭更可怕的,是長輩講的故事里的狼外婆和吃小孩的怪人……那些迷路就會被吃掉的忠告漸漸浮現(xiàn)出來。
我可能是要死了。年僅五歲的我,在鄭重地做出那個判斷以后,杵在十字路口,良久才嗷了一聲,緊接著哭得驚天動地。我才五歲,竟然就要這樣消逝了!
“這是誰家的小孩?你媽媽呢?家里電話多少?”也可能是我哭得太擾民,泣不成聲的我背出家里的固定電話號碼,接受了善良的路人的幫助。
半個小時后,我媽坐著人力車飛奔而至——沒錯,電話打到家是我爸爸接的,直到我爸找到我媽為止,我媽才意識到我已經(jīng)走丟了——盡管她丟下我自己蹦了一天的迪。那天傍晚的我媽像是踩著七彩祥云的仙子,帶著她濃妝艷抹的姐妹團(tuán),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降臨到了我身邊。
“你什么時候丟的?快來,媽媽抱抱?!?/p>
“媽——”
我嗷嗷地哭著撲進(jìn)她的懷里,我媽抱起路邊哭得五官都模糊了的我,場面堪比電影大團(tuán)圓結(jié)局。
可惜時光飛逝,我長得越來越像爸爸,自理能力雖然不行,但求生本事簡直一流。像我這樣的人,丟到荒野都能自己找到路回來,身邊的朋友更是物以類聚,一個個都像是天生就帶著定位系統(tǒng)。“迷路”這個詞,在我的詞典里,突然變得遙遠(yuǎn)。
不過還好,即使一切都會改變,有些人也像是永恒不變的。
“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啊,那個有顏色的房子下面,你看到我了嗎?”電話那邊她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了三遍,“就是那個有顏色的房子。嗚嗚,我好怕,你什么時候才來接我?”
這并不是我媽第一次到省城來找我,但,她還是走丟了。
“媽,能跟你說件事嗎?”我強(qiáng)顏歡笑,“你點(diǎn)開微信,點(diǎn)一下上面的位置共享,讓我看到你的小藍(lán)點(diǎn)好嗎?”
“哦?這么方便,我看到你啦!我這就過來!”
在等待的十分鐘里,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迷路重新見到她的場景。她現(xiàn)在的心情,肯定也和多年前走丟的我一模一樣。站在十字路口的我暗自想:待會兒肯定要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可是,我錯了。
就算過了這么多年,我老媽也依舊是我老媽。
幾分鐘后,一輛轎車華麗地在我身邊甩了個尾,車窗被搖下,坐在副駕駛座上涂著大紅唇的美人摘下墨鏡,拋過來一個飛吻:“寶貝,媽媽剛才在路上遇到了熟人,現(xiàn)在先和她一起去美容院,下次再來看你哦!拜拜?!?/p>
“媽——”
孤零零的我杵在人潮涌動的街口,只吃了一嘴帶著甜膩香水味道的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