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希
新浪微博/ @尹希Celina
作者有話說:
我上初中的時候,因為轉(zhuǎn)學(xué),一度特別自卑,平時不愛跟人交流,在班里存在感極低,也沒什么朋友。后來,坐在我前面的女生主動跟我說話,去小賣部或廁所也會叫著我,她是我那段暗淡的時光里唯一的溫暖……
江遙捧著八音盒站在那里,眼眶一點一點地泛紅。這些年她聽過無數(shù)次這首歌,可是,這一刻她才終于明白,原來有他,才是最好的光陰。
楔子
江遙到達(dá)安達(dá)盧西亞的第二天,特意去藝術(shù)廣場看了一場弗拉門戈舞的表演。
大紅色的弗拉門戈舞裙接連成片,仿佛大片盛放的紅玫瑰,妖冶動人,她看得如癡如醉,忍不住跟著節(jié)拍輕輕搖擺起來,美艷的吉卜賽女郎扭著腰肢移到她的身邊,微笑著牽起她的手,將她帶進(jìn)舞池。
她被眼前熱烈的氣氛感染著,暫時忘卻了前塵往事,跟著節(jié)奏搖擺、旋轉(zhuǎn),靈魂好似飛了起來,滿是充盈的快樂。
一曲舞罷,領(lǐng)舞朝她走來,眼中帶著小小的驚艷,說從未見過一個異鄉(xiāng)人能把弗拉門戈舞跳得這么熱烈動人,真心實意地邀請她加入舞團(tuán)。
江遙恍惚著站了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婉拒了她的好意。
領(lǐng)舞覺得遺憾,卻沒有勉強(qiáng),離開前忍不住問:“Why?”
江遙微笑著說:“因為我以后不會再跳舞了。”
她笑著跟舞團(tuán)揮手告別,轉(zhuǎn)身的瞬間眼淚忽然滾落。
她此生都不會再跳舞了,就像她此生不會再愛周奕宸了一樣。
一 江遙同學(xué),我來接你了。
江遙遇見周奕宸的那一年,正處于人生的一個巨大轉(zhuǎn)折點。
剛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敏感、脆弱,又生機(jī)勃勃,仿佛一個天然的發(fā)光體。
即便是不那么好看的女孩子,也因充滿活力而顯得格外耀眼。
可江遙是個例外。
她是學(xué)校里最不起眼的女生,長相平凡,成績一般,家境普通,她就像四十?dāng)z氏度的溫水,不刺骨也不灼燙,平淡得乏善可陳。
有時候她也會做一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比如,一覺醒來變成了絕世美女,無論走到哪里都是焦點;比如,突然成了萬眾矚目的超級大明星,坐擁千萬粉絲;比如,學(xué)校里最受歡迎的男生不可救藥地迷戀上了她,全校女生都對她羨慕不已;比如,有一天她不小心走丟了,所有人都滿世界找她……
江遙沒想到,有一天她的白日夢竟然實現(xiàn)了。她真的走丟了。
那是高一剛開學(xué),班主任為了讓大家更快熟悉起來,組織了一次秋游活動。
一路上,班里的女同學(xué)都三五成群,有說有笑,她一點都插不上話,訕訕地走在她們的身后,像個多余的笑話。
就在她尷尬得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時,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看見班里最受歡迎的女生任佳期正微笑著望著她:“你的衣服沒弄好。”
江遙低頭一看,內(nèi)衣的一條肩帶不知何時掉出來了,她尷尬得臉如火燒,神色大窘地跟任佳期道了謝,趕忙走到隊伍后面整理衣帶。
等她整理好內(nèi)衣,大家早已不見蹤影,她火急火燎地去追趕大隊伍,不小心掉進(jìn)一個大坑里,扭傷了腳踝。她試了好多次都沒能爬上去,手機(jī)沒有信號,她只能待在坑里等待有人來找她。
然而,想象中聲勢浩大的尋人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她已經(jīng)在坑里等了快一個小時,還是沒有人來找她。天色漸晚,她不由得有些害怕起來,就在她的眼淚快要掉出來時,頭頂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原來你在這里啊!”
她淚眼模糊地抬起頭,看見周奕宸從暮光中走來,微笑著朝她伸出手:“江遙同學(xué),我來接你了?!?/p>
江遙沒想到他會來找她,微微一怔,轉(zhuǎn)念一想,他是班長,會來找掉隊的同學(xué)也不足為奇,于是,便抓住他的手借力爬出深坑。
她的左腳微跛,身上沾滿了泥土,神情沮喪地站在那里,像個從非洲逃來的難民。
周奕宸心頭驀地一軟,蹲在她的面前柔聲說:“上來,我背你?!?/p>
江遙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小聲說:“沒事,我能走?!?/p>
周奕宸是全校女生心中的白馬王子,如果讓女生們知道周奕宸背了她一路,那她這三年的日子估計不好過了。
她急于撇清關(guān)系,不小心又扭傷了腳踝,頓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上來吧?!敝苻儒钒肫^看她,神色溫柔地說,“放心吧,等快追上大家時我會放你下來的?!?/p>
江遙沒想到他竟然替她想得如此周到,心頭一暖,便沒有再拒絕。
日暮黃昏,淡金色的陽光灑滿他的肩頭,江遙的鼻間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刺痛的腳踝突然平靜下來,耳邊全是她的心跳聲和他的呼吸聲。
在這個恍如夢境的場景中,她突然不敢睜開眼了,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突如其來的美夢。
二 十六七歲的年紀(jì),誰不想呼朋引伴、把酒高歌?
江遙原本以為周奕宸背她的事會在女生中引起軒然大波,她會一夜之間成為眾矢之的,被人故意排擠刁難。
她既緊張又興奮地?fù)?dān)憂了大半夜,第二天特意等到快上課了才走進(jìn)教室,想要看一看大家的反應(yīng),然而,大家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埋頭看書了。
江遙看著大家冷淡的反應(yīng),心里有些失落。
原來她還是那個不起眼的四十?dāng)z氏度的女生,即便和周奕宸獨處了一路,也不會有人多想,畢竟她太平凡了,平凡到大家不屑把她當(dāng)成假想敵。
她垂著頭走回自己的位置,一種莫名的恥辱感漫上心頭,原來自作多情是這種感覺,仿佛被人當(dāng)眾扇了一巴掌,盡管知道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可她還是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jìn)去。
后來,每次在學(xué)校遇到周奕宸,她遠(yuǎn)遠(yuǎn)就躲開了,以免再自作多情。
那天體育課,體育老師讓大家自由分組活動,很快大家就分成小組,只有江遙沒有伙伴,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忽然覺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遺棄了一般。
其實,說不難過是假的,畢竟是十六七歲的年紀(jì),誰不想呼朋引伴、把酒高歌?
江遙深吸一口氣,假裝若無其事地往教室走,剛走兩步聽見有人在背后叫她:“江遙?!?/p>
她回過頭,看見周奕宸拿著一個網(wǎng)球拍朝她走來:“你跟我們一組吧!”
他穿著藍(lán)色運動套裝、白色球鞋,仿佛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美少年,江遙看得恍惚,驀地愣在原地,這時任佳期拿著另一個網(wǎng)球拍走過來,微笑著說:“一起吧!”
她穿著一身粉白色運動套裝,馬尾高高扎起,露出潔白的脖頸,像一只高傲的天鵝,和周奕宸站在那里,仿佛偶像劇里的一對璧人。
江遙頓時自慚形穢,急忙擺擺手:“我不會?!?/p>
“我教你。”周奕宸握著球拍給她示范動作,“左手握住拍柄,讓球拍與地面垂直,右掌根部與拍柄右上斜面貼緊,食指下關(guān)節(jié)壓住拍柄右垂直面?!彼亚蚺娜M(jìn)她的手里,“就像這樣?!?/p>
他站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溫柔的聲音輕輕敲打著她的耳膜,她心里仿佛裝了一個聞風(fēng)而動的鼓,砰砰響個不停,臉頰也不爭氣地滾燙起來。她趕忙往旁邊退了幾步,拉開與他的距離,這才小聲說:“我學(xué)會了?!?/p>
她臉上的疏離顯而易見,周奕宸的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他張了張嘴,卻在看到她如臨大敵的模樣后,什么都沒有說。
而后,周奕宸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她每次落單時幫她解圍。元旦快到了,班主任要求每個人都要參與表演節(jié)目,她從小五音不全,又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跳舞。
文藝委員要上報名單,她正左右為難時,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江遙跟我們一組的?!彼剡^頭,看見周奕宸微笑著朝文藝委員解釋道,“我和江遙,還有任佳期,表演《海的女兒》?!?/p>
他和任佳期是主持人,根本不需要再出節(jié)目,大概又是為了她才臨時加的節(jié)目,她看著他溫柔的面容,心里充滿感動,又有些難過。她總是這樣沒用,永遠(yuǎn)都需要他來解救。
她在話劇中飾演小人魚,冒著生命危險將王子救上了岸,然后輕輕地親吻王子的額頭。
江遙看著溺水“昏迷”的周奕宸,緊張得全身顫抖,渾身仿佛被驟然抽去力氣一般動不了了。
周奕宸見她半天沒有反應(yīng),睜開眼一看,只見江遙怔怔地坐在地上,臉色青白交加。他以為她不愿意,笑著替她解圍:“沒事,反正只是排練,把這個情節(jié)改一下就好了。”
他說著找來紙和筆,改了劇情,親密的劇情全被他刪掉,直到正式演出,她連他的手都沒能摸到,反倒是飾演鄰國公主的任佳期落落大方,圈粉無數(shù)。
江遙覺得自己就像那個可憐的小人魚,眼睜睜地看著愛人和他所愛之人攜手遠(yuǎn)去,而自己化為泡沫,無人知曉。
她趴在舞臺上,眼淚忽然洶涌而出,從那天起,她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四十?dāng)z氏度女生,變成了一個懷揣心事的四十?dāng)z氏度女生。
三 我在這兒陪你。
盡管江遙百般排斥,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周奕宸吸引了。
那個清風(fēng)霽月一般的少年,是她乏善可陳的人生里唯一的意外。
他就像是天邊一顆遙遠(yuǎn)而璀璨的星,總是輕而易舉地攫取了她的目光,可她又不敢表現(xiàn)得太明顯,生怕別人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在課間操的時候偷偷去找他的身影。她的眼睛仿佛自帶雷達(dá),即便在烏壓壓的人群里,也能一眼鎖定他的位置。
最近班里沒有什么大型活動,體育課也是集體訓(xùn)練,江遙沒有機(jī)會被周奕宸拯救了,兩個人之間漸漸沒有了交集。
也許往后的人生,他們就會像兩條平行線一樣在各自的軌道上越走越遠(yuǎn),再無交集。想到這里,江遙心里就莫名地失落起來,失眠了大半夜,一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到學(xué)校后,她一直昏昏沉沉,課間操時走路都有點發(fā)飄,腦袋里仿佛被塞進(jìn)了一個飛速運轉(zhuǎn)的機(jī)器,猛地痛起來,她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找周奕宸的身影,他站在隊伍中間與人交談,朝陽在他的頭頂虛虛實實地籠下一個光圈,明亮而溫暖。
她的心這才安定下來,正準(zhǔn)備開始做操,突然兩眼一黑,失去了重心,倒地的瞬間,她迷迷糊糊地看見有人朝她的方向跑來,焦急地叫著她的名字,然后背起她就跑。
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縈繞在她的鼻間,她有些恍惚地想,可見自己是真的沒睡醒,不然怎么做夢了呢?
夢中的她突然變得無畏起來,伸手緊緊地?fù)ё∷牟弊?,將腦袋埋在他的頸窩里,她感覺到那人微微一僵,短暫的遲疑后又繼續(xù)大步走去,她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心想,就讓這個美夢不要那么快醒來吧。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夢見周奕宸。
江遙再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她躺在醫(yī)務(wù)室的病床上,周奕宸坐在床頭聽歌,見她醒來,他摘下耳機(jī),柔聲說道:“醫(yī)生說你血糖太低,加上沒有休息好,所以才會暈倒。”
想到剛才那些大膽的舉動,江遙不禁臉一紅,好在這時候醫(yī)生推門進(jìn)來,又給她檢查了一番,說并無大礙,讓她在醫(yī)務(wù)室觀察半個小時再離開。
醫(yī)生離開后,氣氛有些尷尬,江遙搓了搓手,一臉歉意地說:“你先回去上課吧,我沒事了。”
“沒關(guān)系?!敝苻儒窡o所謂地笑了一下,順手分了一只耳機(jī)給她,“我在這兒陪你?!?/p>
耳機(jī)里正放著張國榮的《追》,哥哥低沉渾厚的嗓音輕輕地敲打著她的耳膜:好光陰縱沒太多,一分鐘那又如何,會與你共同度過都不枉過。
江遙心頭忽然輕輕一動,她偷偷抬頭去看周奕宸,他微微仰著頭,閉著眼睛,陶醉在歌聲中,長長的睫毛上浸染著暖黃的光暈,微微顫動著,好似一雙蝴蝶猝不及防地飛進(jìn)她的心里。
她有些恍惚地想,這就是最好的光陰。
四 因為我不想輸??!
因為共享了耳機(jī),江遙和周奕宸的關(guān)系突然變得親近起來。
她這才知道周奕宸和任佳期兩家是世交,兩人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因為江遙的加入,原本形影不離的二人組變成了三人行,任佳期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不滿,反而熱情大方地歡迎她的加入。
任佳期那樣落落大方的女孩,自信而美麗,江遙心里油然生出一種自卑感,她開始格外在意任佳期的一言一行,然后她發(fā)現(xiàn)任佳期不僅人美、性格好,就連扎的馬尾都比別人的好看幾分。
每次放學(xué)和任佳期走在一起,她都忍不住腦補(bǔ)大家閨秀和粗鄙丫鬟在一起的場面,自卑猶如江水般向她涌來,密不透風(fēng)地將她包裹起來,讓她郁郁寡歡。
周五下午放學(xué),任佳期要去舞蹈室練舞,不跟他們一起回家。
這是江遙第一次單獨和周奕宸一起回家,心里既興奮又緊張,她沒話找話:“佳期不是感冒了嗎?怎么還去練舞啊?”下午上課時,她聽見任佳期一直在咳嗽,要是換作他人,早就請假回家了,她卻一直堅持上完課。
周奕宸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她從四歲學(xué)芭蕾開始,每周五都要花兩個小時練舞,風(fēng)雨無阻?!彼D了頓又說,“她是我見過的最有毅力的女生?!?/p>
他提起任佳期的時候,眼里有淡淡的寵溺和由衷的欽佩。
江遙看得心頭一顫,一股莫名的失落漸漸爬上心頭,一路無話。
那天回家后,她熬夜做了一份學(xué)習(xí)計劃,認(rèn)真實施起來。
她開始和任佳期暗暗較勁,每次上課只要老師點名任佳期起來回答問題,下一個問題她必然會搶著回答。
為了趕上任佳期的腳步,她不得不在學(xué)習(xí)上花費更多精力和時間,經(jīng)常為了解一道數(shù)學(xué)題熬到半夜一兩點。雖然辛苦,可是每次進(jìn)步時看到周奕宸眼里小小的驚艷,她就覺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期中考試,數(shù)學(xué)老師出了一道很難的解析幾何題,全班只有江遙和周奕宸兩人解了出來,江遙的解法很新穎,思路也很清晰,老師大為贊賞。
班里的同學(xué)更是震驚不已,畢竟以往能解出最難那道題的只有周奕宸和任佳期,這次江遙竟然取任佳期而代之,與周奕宸齊名。
江遙聽著眾人艷羨的稱贊,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去看周奕宸,他也正詫異地望著她。見她看過來,他微笑著朝她豎起大拇指。
下課后,江遙在走廊上背著單詞,周奕宸好奇地湊過來:“你最近為什么這么努力?”
江遙收起單詞本,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因為我不想輸??!”
周奕宸被她突如其來的斗志怔?。骸笆裁矗俊?/p>
江遙看著他好看的眉眼,心里忽然有種向死而生的勇氣,她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輸給任佳期?!币驗槲也幌胗肋h(yuǎn)都沒有資格與你比肩而立。
后半句她沒有勇氣說出口。
五 你能不能放棄這次比賽?
從那天起,江遙開始正式和任佳期競爭起來,但凡任佳期參加的活動,她都會踴躍參與。
最近有舞團(tuán)來學(xué)校選拔舞蹈演員,比賽第一名會成為中央芭蕾舞團(tuán)簽約舞蹈演員,這對每個舞者來說,都是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
江遙小時候?qū)W過幾年芭蕾,后來因為長胖被嘲笑,便不肯再跳,即便中學(xué)后瘦了下來,也因為長期被嘲笑導(dǎo)致自卑而不肯再在人前跳舞了。
如今為了周奕宸,她一腔孤勇地報了名。
誰都沒有想到,那個毫不起眼的四十?dāng)z氏度的女孩會在穿上舞裙的那一剎那驚艷四座,艷壓任佳期,奪得了初賽第一名。
這個結(jié)果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江遙興沖沖地跑去后臺找周奕宸,誰知在化妝間里遇見了任佳期。她的眼神里混雜著失望、擔(dān)憂和解脫,看得江遙暗暗心驚。
這次比賽原本任佳期的呼聲很高,沒想到半路被她截和,江遙動了動嘴角,卻不知該說什么好。
最后還是任佳期先開口了,她笑得有些蒼白:“恭喜啊,江遙!沒想到你舞跳得這么好?!?/p>
小時候江遙學(xué)舞時老師就夸她天賦異稟,堅持下去將來必有所成,那時候她年紀(jì)尚小,因為別人的嘲諷死活不肯繼續(xù)跳舞。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為了周奕宸,重新在眾目睽睽之下跳舞,只為有一天別人提起她和周奕宸的時候,會由衷地說一句“他們很配啊”。
初賽結(jié)束后,江遙更加努力了,每天除了上課,其他時間都在舞蹈教室練舞。
那天下午,她正在舞蹈室練舞,周奕宸突然推門進(jìn)來,這是他第一次來舞蹈室找她,她心中驟然歡喜,笑著迎上前:“找我有事?”
她剪水雙瞳盈盈地望著他,周奕宸的心頭忽然輕輕一顫,他咬了咬牙,有些愧疚地說:“你能不能放棄這次比賽?”
江遙拿毛巾擦汗的手一頓,假裝若無其事地問:“為什么?”
“佳期她媽媽對她期望很高,這次沒能得第一名對她打擊很大,整天沒日沒夜地練舞?!?/p>
江遙聽著他的話,一顆心好似驟然跌入谷底,凄涼無比。
因為沒有人對她抱有期待,所以她就該永遠(yuǎn)默默無聞被忽視嗎?
她咬著牙關(guān)站了許久,這才抬頭看著周奕宸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對不起,我不能答應(yīng)你?!?/p>
周奕宸大概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么干脆,微微一愣,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他張了張嘴,最終卻一言未發(fā)。
決賽期將近,學(xué)校里有流言說任佳期的舞蹈天賦不如江遙,決賽肯定贏不了她。謠言愈演愈烈,任佳期也受了影響,有一天練舞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并無大礙。
相比之下,江遙倒是過得逍遙自在,自從那天她明確表示不會退賽后,她就沒有再和周奕宸他們一起放學(xué)回家了,周奕宸一直忙著安撫任佳期,很久都沒有跟她說過話了。
直到有一天,語文老師問她《孫子兵法》中最高級的計謀是什么,她答:“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p>
周奕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只覺得一股寒冷爬上心頭,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去看江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一直沒有看他。
下課后,周奕宸去舞蹈室找她,語氣不善地說:“謠言是你傳出去的吧?”
江遙聞言微微怔了一瞬,這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然后,她徹底僵住了。
天空有低垂的烏云,似是大雨將至。
她梗著脖子站在舞臺中央,大紅的弗拉門戈舞裙襯得她膚白如雪,若不看五官,這副裝扮也擔(dān)得起傾城之色。
周奕宸看得一陣恍惚,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初見她時的場景。
那年他五歲,胖得像個皮球,母親為了讓他減肥,把他送去少年宮學(xué)芭蕾。他打從心底里討厭那種女孩子學(xué)的東西,上課不好好學(xué),被老師罵了一頓,悶悶不樂地坐在一旁。中途休息時,她跑到他的身邊,很苦惱地說:“其實我也不喜歡跳舞?!?/p>
他認(rèn)得她,平時上課老師夸獎最多的女生,他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也不氣餒,從小背包里拿出一個蛋撻塞到他的手里,又拿了一個趁老師不注意塞進(jìn)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說:“我昨天聽見老師跟小櫻說,如果她再長胖就不讓她跳舞了,所以我打算增肥了?!?/p>
從那天起,她每天都帶好多零食和他分享。
如此過了半個月,他肥沒減下來,反而越來越胖了,母親終于放棄讓他跳舞減肥,再也沒有送他去過少年宮了,他便沒再見過她了。
可他一直記得她討厭跳舞??!
江遙提著裙擺走到他的前面,微笑著問:“好看嗎?”
她歪著頭看他,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勝負(fù)欲,那種毫不掩飾的野心讓她看起來生機(jī)勃勃,他心里忽然微微一動,他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深沉似水:“你就那么想贏嗎?”
他眼中的寒意好似一把碎冰揉進(jìn)江遙的眼睛里,她的眼睛猛地刺痛了一下,她咬著牙站了好半晌,才能穩(wěn)住神色,微笑著說:“我不是非要贏,我只是不想輸?!?/p>
六 江遙,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江遙最終沒有退賽。
她承認(rèn)最初參加比賽是為了引起周奕宸的注意,可是她一路走到今天,她也想向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證明,她也可以成為萬眾矚目的主角。
盡管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比賽前江遙還是有些緊張。以前她每次被老師抽中起來回答問題,周奕宸都會悄悄給她加油打氣,可是現(xiàn)在,他心里一定很討厭她吧。
想到被周奕宸討厭,她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她偷偷跑出去透氣,正站在窗前發(fā)呆,忽然聽見有人叫她。
江遙回過頭,看見一個女生拎著一雙粉色舞鞋走過來,她認(rèn)得那個女生,是任佳期的初中同學(xué)孟穎,一直喜歡和任佳期競爭,卻處處被任佳期壓制,就連這次比賽,她也因任佳期的關(guān)系沒能進(jìn)前三名。
孟穎走到江遙的身邊,面無表情地說:“你別以為上次僥幸獲勝,這次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任佳期是童子功,想要贏她并不容易?!彼挥煞终f地把舞鞋塞進(jìn)江遙的手里,“你不是想贏嗎?那就別惺惺作態(tài)!”
舞鞋的鞋帶和鞋底都被做了手腳,如果不仔細(xì)看,根本察覺不了。
江遙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確想贏,可是,她想堂堂正正地贏,她拿著那雙壞掉的舞鞋愣了好一會兒,轉(zhuǎn)身將它們丟進(jìn)垃圾桶里。
然后,她去操場跑了幾圈讓自己冷靜下來,等她再回到后臺時,比賽已經(jīng)開始了。
第一個上場的是任佳期,她跳的是亞當(dāng)?shù)摹都悹枴?,舞臺上的她仿佛一個墜入凡塵的仙女,美麗而高潔。
江遙看得呆住,忽然聽見舞臺上一片騷動,她抬眼望去,只見任佳期跌坐在地上,而她腳上穿的就是那雙壞掉的舞鞋。
她的腦中轟的一聲炸開,驀地僵在原地,她看見周奕宸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看了一眼。
那一眼,仿佛冬天里的海,又冷又沉。
江遙呆呆地站在原地,腦袋里有一根弦突然斷裂,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心里跟她說:“完了?!?/p>
任佳期的髖臼邊撕裂,再也無法跳舞了。
雖然這件事與江遙并無半點關(guān)系,可畢竟那雙舞鞋曾在她手里出現(xiàn)過。比賽結(jié)束后,江遙去醫(yī)院看任佳期,她的手術(shù)已經(jīng)完成,她平靜地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鬧,仿佛根本不在乎她再也不能跳舞的事,可是任誰都能猜到她平靜的外表下蘊含著怎樣洶涌的悲傷。
江遙想要上前安慰她,卻被周奕宸攔住,他像一只保護(hù)幼崽的貓,帶著毀天滅地的怒氣將她一路拖到醫(yī)院大樓的門外,大聲質(zhì)問道:“你怎么心理這么陰暗!”
江遙想要解釋,卻在看到他厭惡的眼神后,一個音節(jié)都吐不出來了。
周奕宸冷冷地望著她,許久后,他終于開口,語氣里帶著失望透頂?shù)幕倚模骸敖b,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江遙看著他決絕的背影,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抬手捂住眼睛,眼淚滂沱。
往事如跑馬燈,不斷地從她腦海中閃過。
時間倒回到那年,他從暮色中走來,微笑著朝她伸出手:“江遙,我來接你了!”
她伸出手,卻再也牽不到自己曾經(jīng)那么期盼的手了。
七 她終于蹲在不屬于她的異國街頭,失聲痛哭起來。
任佳期出院后就轉(zhuǎn)學(xué)了,與她一起轉(zhuǎn)學(xué)的還有周奕宸。他離開得很決絕,甚至沒有給江遙留下只言片語。她上課時會習(xí)慣性地望向他之前坐過的位置,然后在看到那張陌生的面孔時驟然失神,一顆心仿佛被人挖去了一般,空落落地揪痛著,片刻不息。
由于任佳期受傷退賽,江遙毫無疑問地在決賽中得了第一名,可是有人向?qū)W校舉報是她陷害了任佳期,證據(jù)是她拿著那雙舞鞋站在化妝室門外發(fā)呆的一段視頻。
人贓俱獲,她百口莫辯,她的比賽成績也被取消了,她一夜之間從一個冉冉升起的舞蹈之星,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惡毒少女。
流言好似毒藥,無孔不入地滲入她的生活,她不愿意再去上學(xué),她父母便把她送去英國讀書。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開始邊打工,邊游歷各國,幾經(jīng)輾轉(zhuǎn)后,她去了安達(dá)盧西亞,那是弗拉門戈舞的起源地。
周奕宸曾說她跳弗拉門戈舞的時候仿佛會發(fā)光,她因為他一句話義無反顧地來到了安達(dá)盧西亞,在藝術(shù)廣場跳了最后一支舞,然后告訴自己要放手。
關(guān)于舞蹈的一切,關(guān)于周奕宸的一切,都已消失在那個無人知曉的深秋。
江遙在安達(dá)盧西亞停下來,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專門接待亞洲人,日子過得充實而忙碌。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沒有人知道她在舞蹈上天賦異稟,也沒有人對她抱有期待,她何其有幸成為一個普通人,在不必大悲大喜的日子里,安然地活著。
有一年春天,社里接待了一批中國人,她作為地陪去機(jī)場接機(jī),沒想到偶遇了任佳期。
兩人俱是一愣,最后還是任佳期先反應(yīng)過來,微笑著說:“公司年終福利?!彼钢砗鬄鯄簤旱娜巳海行┣敢獾卣f,“辛苦了。”
江遙沒想到會在這種境況下重逢,下意識地去找周奕宸,見任佳期身邊無人,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又隱隱有些失落。
她想要問周奕宸是否安好,又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立場再問得太過清楚了,只好隨意挑了一個話題化解尷尬:“你的傷……沒事了吧?”
任佳期無所謂地笑了笑:“除了不能跳舞,正常生活不受影響?!?/p>
任佳期就那樣若無其事地提起不能再跳舞的事,江遙的心輕輕地顫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輕聲說:“那雙舞鞋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任佳期打斷她,“是我換的?!?/p>
她的母親曾經(jīng)是一名芭蕾舞演員,后來因為腳傷不能再繼續(xù)跳舞,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她從小就被母親的高壓政策壓得透不過氣來,她想擺脫母親的控制,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和母親對抗。
那次比賽的初賽她輸給了江遙,母親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她越緊張越跳不好。決賽前,她很緊張,偷偷出去透氣,無意間聽到孟穎和江遙的對話,于是將計就計地穿了江遙丟掉的壞舞鞋。
“對不起?!比渭哑诳粗壑械那敢馐怯芍缘?。
江遙動了動嘴角,卻沒辦法說“沒關(guān)系”,因為這幾個字一旦說出口,她就再也沒法面對那個徹夜痛苦、飽受煎熬的自己了。
她轉(zhuǎn)身往回走,眼淚忽然洶涌而出,在被冤枉誣陷的時候她沒有哭,在被人奚落嘲諷的時候她沒有哭,可是這一刻,當(dāng)所有的委屈得以昭雪,那些被她壓制經(jīng)年的委屈忽然就無法控制了,加倍反噬回來,她終于蹲在不屬于她的異國街頭,失聲痛哭起來。
八 周奕宸再遇到江遙是在離別后的第八年秋。
周奕宸再遇到江遙是在離別后的第八年秋。
他去法國出差,順便繞道去了一趟安達(dá)盧西亞。
兩年前,他從任佳期那里得知江遙在安達(dá)盧西亞,當(dāng)下就趕來找她,卻一無所獲。
這兩年他來過這里數(shù)次,以期有朝一日能在某個街頭遇見她,沒想到,他的夢想竟然實現(xiàn)了。
江遙的長發(fā)已經(jīng)剪短了,燙了成時下最流行的微鬈的Bob頭,蹲在墻角逗一只橘貓,微微彎起的嘴角帶著一點孩子氣的天真,仿佛還是舊時光里的那個少女。
周奕宸忍不住輕聲叫她:“江遙。”
江遙懵懂著抬起頭,看見周奕宸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她,她一時難以弄清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她看見周奕宸踩著光影朝她走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他溫柔的聲音輕輕地敲打著她的心扉:“你還好嗎?”
她費了好大勁才控制住心底突如其來的軟弱,笑著站起來,聳聳肩說:“挺好的。”
不等他開口,她又說:“我結(jié)婚了?!?/p>
她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她不能在他面前連最后的尊嚴(yán)都丟掉。
周奕宸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她被他看得心里發(fā)虛,下意識地想移開視線,他卻忽地笑了。
她真是一點沒變,撒謊的時候說話語速特別快,不敢與人對視。
他從大衣兜里掏出一張明信片遞給她,上面是江遙娟秀的字體:我不怕陷入深淵,我只怕無人聲援。
收件人是他的名字。
這是后來他回學(xué)校找她時在門衛(wèi)那里找到的,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退學(xué)了,想來是對他失望透頂,所以才沒有寄給他吧。
其實,當(dāng)年他并非棄她而去,從他們第一次在學(xué)校遇見時,他就認(rèn)出她了,可她將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幫她解圍,護(hù)她周全,只為讓她主動記起他。
可是沒有,他在她心里如逝水東流一般沒有留下絲毫印記,他心里隱隱有些失落,這時,他卻發(fā)現(xiàn)她開始處處和任佳期競爭,又很在意他的看法,饒是遲鈍如他,也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想要去找她坦白心跡,卻被任佳期攔住:“舞蹈和你,總得讓她留一個給我吧!”
他記得江遙小時候不喜歡跳舞,于是便替江遙做了選擇,把舞蹈留給了任佳期,他信心滿滿地去找江遙,讓她放棄比賽,沒想到她拒絕了他。
江遙不擇手段地想要贏得那場比賽,甚至為了贏陷害任佳期,他看過那段視頻,為了保住江遙的名聲,他答應(yīng)任佳期陪她一起轉(zhuǎn)學(xué),從此與江遙不再聯(lián)系。
后來他無意間得知“舞鞋事件”是任佳期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戲,當(dāng)下就回學(xué)校找江遙,卻只找到了這張明信片。
周奕宸看著眼前的女孩,只覺得那顆被帶走多年的心又被還了回來,空蕩蕩的胸膛終于被塞滿,一股難以言表的喜悅伴著鈍痛充滿整個胸腔,他伸手捂住痛得快要裂開的胸口,溫柔地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把一個精美的禮盒遞給她,她呆呆地接過來,反應(yīng)慢半拍地問:“什么?”
周奕宸莞爾一笑:“聘禮?!?/p>
江遙打開一看,是一個透明的八音盒,玻璃球里面是一個穿著大紅色弗拉門戈舞裙的女孩,眉眼與她如出一轍,音樂是張國榮的那首《追》:好光陰縱沒太多,一分鐘那又如何,會與你共同度過,都不枉過。
江遙捧著八音盒站在那里,眼眶一點一點地泛紅。
這些年,她聽過無數(shù)次這首歌,可是這一刻她才終于明白,原來有他,才是最好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