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汀

在尼日爾的阿加德茲，阿齊茲·迪科知道偷渡路上的種種風險——或者說，他以為他知道。雖然可能渴死在沙漠中，但很多非洲移民仍執(zhí)著于以各種方式抵達歐洲。

尼日爾的阿加德茲，四個正在休息的青少年移民

只是，當17歲的阿齊茲在這個北非小城的一個人口走私販子營地里等候時，他開始思考一個新的威脅。

一周前，他18歲的哥哥離開了這個由一位人稱“馬里人”的胡子男經(jīng)營的營地。哥哥本該被送往利比亞，在那里他會乘船去意大利。但在哥哥離開后不久，阿齊茲接到一個電話：他的哥哥被賣給了要求現(xiàn)金贖身的武裝歹徒。

現(xiàn)如今，阿齊茲正計劃通過同一個“蛇頭”前往利比亞。

“這些‘蛇頭正在玩弄這些移民”

“我非常害怕，”阿齊茲說，他來自科特迪瓦，身材瘦長結(jié)實，穿著一件黑色T恤，一條紅褲子。

通往利比亞的路離“馬里人”的營地不遠，那里是眾多“貧民之家”的其中之一，他們聚集在那里等待偷渡到利比亞北部

多年來，阿加德茲的“蛇頭”將成千上萬的移民偷渡往利比亞，那里是通往歐洲的重要跳板。但是，這個撒哈拉小鎮(zhèn)低矮的燕麥色建筑已經(jīng)被打擊偷渡的行動所改變，這種打擊推動了偷渡行業(yè)走向地下活動，并鼓勵了新一代“蛇頭”的崛起。

歐盟在這種打擊中發(fā)揮了關(guān)鍵作用，它耗資數(shù)億美元協(xié)助訓練非洲多國安全部隊，制定勸誘人們放棄偷渡的方案。它還向非洲多國政府施壓，督促其實施反偷渡法律，加強邊界管制。自2017年仲夏以來，這些努力極大減少了從非洲到達歐洲的難民人數(shù)。

但這些措施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后果，它讓那些為了逃離貧窮和紛爭繼續(xù)穿越尼日爾北上的非洲人處境更加艱險。

貧困的偷渡客們正在努力克服急劇增加的費用難題。越來越多的人通過更危險的路徑被運送出去，還有許多人被賣給利比亞的民兵和犯罪團伙。

根據(jù)國際移民組織的統(tǒng)計，過去一年，有1700多位偷渡客被“蛇頭”拋棄在沙漠后獲救。

16歲的艾德利薩·特勞瑞

“這些‘蛇頭正在玩弄這些移民，”聯(lián)合國政府間組織駐阿加德茲的代表莫里斯·米昂戈表示：“他們正在讓更多的偷渡者陷入生命危險?！?h3>“保護我們”

三個月前，阿齊茲和他的哥哥阿卜杜拉耶離開了家鄉(xiāng)科特迪瓦，希望能在歐洲找到工作。他們的父親已經(jīng)過世，家中還有弟弟需要照顧。他們的大哥查爾斯是一名卡車司機，母親是一個小商人，通過借錢和存款給了他們每人360美元。

然而，穿越布基納法索和尼日爾的公共汽車票以及買通警方檢查需要的費用讓他們手上的現(xiàn)金大幅縮水?！暗任覀兊诌_阿加德茲時，身上已經(jīng)沒有多少錢了?！卑R茲回憶說。

通往利比亞的路離“馬里人”的營地不遠，那里是眾多“貧民之家”的其中之一，他們聚集在那里等待被偷渡到利比亞北部。2011年，利比亞政府倒臺，“蛇頭”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日漸猖獗。

當兩兄弟2017年10月初抵達馬里境內(nèi)一間棕褐色房子時，他們發(fā)現(xiàn)有二十多人等著被偷渡到利比亞，其中大部分是男孩。

在那里，兩兄弟受到了第一次驚嚇。偷渡到利比亞南部城市塞卜哈（該國的第一站）的價格翻了一倍，高達540美元。

到10月下旬，兩兄弟決定，阿卜杜拉耶先去利比亞。阿齊茲會留在這個營地，等候家中寄來更多錢。他終日在警衛(wèi)室里一張壁櫥大小且磨損嚴重的薄床墊上打發(fā)時間，滿墻都是其他移民涂畫的信息。

“愿上帝在他無盡的仁慈下，保佑我們免受途中苦難?！逼渲幸粭l寫道。

新的“蛇頭”“不知道沙漠”

就在一年前，“蛇頭”光天化日下在阿加德茲進行交易，他們的皮卡車經(jīng)常由政府軍護送。但隨后，尼日爾政府開始執(zhí)行反偷渡法。

“現(xiàn)在一切都是混亂的，”阿加德茲市長瑞薩·菲爾圖說，“這都是歐盟施壓的后果。”一批“蛇頭”被捕。其他人在歐盟承諾提供工作的項目下金盆洗手。

但新的“蛇頭”很快就取代了他們，就像“馬里人”一樣。

“馬里人”最近才到達阿加德茲，他喜歡踢足球，喜歡聽非洲舞曲。他開著一輛閃亮的白色SUV進了營地，穿著Izod藍色條紋襯衫、牛仔褲和馬球拖鞋。

在那里，他告訴記者，他并不是營地的“負責人”，拒絕接受采訪。但事實上在阿加德茲，“馬里人”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八莻€大走私販?！碑?shù)刈咚筋^目巴什爾·阿馬說。

為了使“馬里人”的營地不被當局發(fā)現(xiàn)，這些偷渡者被勒令留在原地，他們只能從附近購買食物和日用品。

在沙漠中，“蛇頭”試圖躲避政府軍的巡邏。他們經(jīng)常走危險的越野路線，有時候會迷路或耗盡物資。新“蛇頭”“不知道沙漠的存在”， 阿里·易卜拉欣說，他長期從事人口走私，最近停止了販運活動。

幾個月前的某個酷暑日，一名“蛇頭”命令侯賽因·杜爾和另外24名移民離開他的皮卡車。他說那片區(qū)域很可能有巡邏隊。然后，“蛇頭”開著車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這隊可憐的移民走了兩天之后失散了，最后只有五個人抵達了阿加德茲。

“我再也沒見到過其他人了，”來自科特迪瓦的杜爾回憶道，“他們肯定死了。”

賣給“信貸社”

阿卜杜拉耶搭乘“馬里人”的卡車順利穿過了沙漠。但是當他到達塞卜哈時，司機把他交給了在阿加德茲經(jīng)營非正式民兵監(jiān)獄的人，當?shù)厝朔Q這種監(jiān)獄為“信貸社”。他們的工作是向非法移民家庭勒索錢財。

他們讓他阿卜杜拉耶電話給阿齊茲，阿齊茲在電話里聽到了哥哥被打的聲音?！八诳??！卑R茲回憶說。

在離開科特迪瓦之前，阿齊茲兄弟曾通過社交媒體了解到一些非法移民被賣去當奴隸或關(guān)在利比亞拘留中心的案例。

據(jù)國際移民組織官員估計，這種情況還在逐步惡化?！吧哳^”現(xiàn)在經(jīng)常把非法移民賣給信貸機構(gòu)?！吧哳^”可能試圖以此收回一些費用：隨著各國加強邊境巡邏加，“蛇頭”向軍隊和警察行賄的成本越來越高。有時候，這些所謂的信貸機構(gòu)甚至將卡車運送到阿加德茲，并從“蛇頭”那里買下被蒙在鼓里的非法移民。

在阿加德茲負責一個國際移民中心的林肯·蓋格納表示：“這已經(jīng)成為了一門生意?！?/p>

越來越多的偷渡客擔心在沙漠中被拋棄，他們拒絕在抵達塞卜哈之前向“蛇頭”付款。他們的司機經(jīng)常監(jiān)禁他們，直到他們交出現(xiàn)金，其中就包括信貸社的“費用”。

阿齊茲說，他的大哥查爾斯已經(jīng)給馬里人匯了540美元作為阿卜杜拉耶去往塞卜哈的交通費。但管理“馬里人”營地的優(yōu)素?！た{特說，阿卜杜拉耶應該在出發(fā)前付款，卡納特說他沒有收到任何有關(guān)阿卜杜拉耶的電匯。

阿卜杜拉耶最近打過電話給老家的母親卡德加蒂。在一次電話采訪中，她回憶起兒子如何描述被關(guān)押和經(jīng)常遭到毆打的情形。

“我一直在哭，”她說，“我的兒子也在哭?！比缓?，他告訴她，綁架他的人索要820美元?！拔覜]有錢了?！彼麐寢尰卮?。然后，她聽到兒子被抽打的聲音。

“這很危險，但我們別無選擇”

根據(jù)聯(lián)合國的數(shù)據(jù)，從2017年7月到12月下旬，試圖從地中海偷渡到歐洲的人數(shù)比2016年同期下降了約43%。部分原因是各國政府對尼日爾人口走私販的打擊行動。另外，歐盟和意大利正在培訓和資助利比亞的海岸警衛(wèi)隊，嚴防偷渡客從利比亞到達歐洲。

歐盟女發(fā)言人凱瑟琳·雷表示，反人口走私的努力“已經(jīng)在瓦解犯罪網(wǎng)絡的地下業(yè)務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果”。她表示歐盟正與國際移民組織合作幫助解救被販運者挾持的非法移民。

據(jù)國際移民組織稱，盡管采取了新的措施，但截至2017年12月底，仍有超過17萬非法移民通過海上進入歐洲，3100多人在途中死亡。

阿加德茲的社區(qū)領(lǐng)袖和“蛇頭”預測，歐盟的相關(guān)措施最終仍舊無法阻止人口地下交易。有以前從事人口走私的“蛇頭”就表示，歐盟給“蛇頭”的“獎金”只有大約2700美元，遠不足以讓他們開創(chuàng)新事業(yè)。

“如果沒有足夠的錢，他們將重新做回走私的勾當，”阿馬補充說，當“蛇頭”，一周的收入就可以高達3500美元。

在“馬里人”的大院里，阿卜杜拉耶的困境也蔓延到其他男孩身上。但是沒有人放棄從利比亞去意大利的計劃。

“每個人都自求多福，”16歲的艾德利薩·特勞瑞說，“這擋不住我?！?/p>

同樣，這也擋不住阿齊茲。“這很危險，”他說，“但是我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