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中立
三櫻每天需要走過一條長長的水鎮(zhèn)大街,然后再走過一座小石橋,才能從學校到家,或者從家到學校。這個過程大約20分鐘。石橋東頭,有一家副食品商店,三櫻習慣在到家之前,花5角或者1塊錢,從商店買一些小食品,通常是酸辣豆、麻辣薯條之類。這些東西,三櫻只吃一半,剩下一半留給奶奶。奶奶吃著的時候,皺皺的臉皮上會滋生出一層孩童般的笑容,如同覆蓋了一層清涼密集的水珠。三櫻喜歡看奶奶這樣笑著。看著的時候,三櫻會想到一些別的事情,比如Brother。Brother原本是一條流浪狗,那天,它居然盯上了從商店出來的三櫻。它可能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餓壞了,它盯著三櫻手里裝小食品的塑料袋時,目光有點兇惡。這可嚇壞了三櫻,慌張著走了一段路,后來竟狼狽地跑起來。Brother也跟著跑起來,雖然餓得有點腳步蹣跚,但四條腿總比兩條腿跑得快,距離很快地拉近,若不是剛好碰見了奶奶,三櫻幾乎要尿濕褲子了。奶奶在一秒鐘內(nèi)扔掉抱在懷里的廢品,兇惡地撲向流浪狗。當然,她沒能撲到它。流浪狗逃了,奶奶摔折了一條胳膊。后來,那條胳膊就一直彎著,再去水鎮(zhèn)撿廢品的時候,只好將腰塌得更低。而那條流浪狗后來居然被三櫻收養(yǎng)了,管它叫Brother。這是三櫻剛學會的一個英文單詞,意思是弟弟。奶奶也不記恨它,時常從水鎮(zhèn)餐館討些剩飯給它吃,現(xiàn)在,Brother不大的身材胖乎乎的,它儼然成了三櫻家里的一個固定成員。有時候,Brother跟著奶奶去水鎮(zhèn)撿廢品,也有時候在橋頭等候放學的三櫻。
吳小軍家里失火的前幾天,Brother一直堅持在傍晚時分出現(xiàn)在橋頭。三櫻記得那個傍晚,當吳小軍從后面趕上來的時候,Brother已經(jīng)親昵地繞著她的腿轉(zhuǎn)過好幾圈。它先知先覺地沖著吳小軍吠了幾聲,又拿捏著低沉的鼻音,警告吳小軍不要靠近三櫻。但吳小軍根本沒把它放在眼里,他作勢踢它一腳,Brother勇敢地還了他一口。當然,他們誰也沒傷著對方。Brother跳到一旁看著吳小軍,而吳小軍把手伸進書包里,很耐心地摸索著什么。這讓三櫻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她停下腳,像Brother那樣望著吳小軍。吳小軍上四年級,跟三櫻同班,個頭卻比三櫻高一大截,三櫻望著他的時候,需要將頭微微仰起一點。
吳小軍終于把手從書包里抽出來,攤開掌心,居然是好幾枚熟透的野酸棗。三櫻立刻想到這可能是吳小軍設(shè)計的陷阱,下意識地把手背到身后。拿著,吳小軍說,我不看你的六指。吳小軍像模像樣地閉上眼,掌心最大限度地攤開來。那幾枚野酸棗在夕陽里泛出紅瑪瑙一樣的光澤。有那么一會兒,三櫻覺得十分為難,她本心是不想冒險的,但她的手背叛了她。當她那只長有六指的手遲疑著挨近吳小軍手掌時,所有的野酸棗倏忽間消失了——吳小軍收回了他的手掌。跟著,三櫻聽見了嘻嘻的笑聲。不是吳小軍一個人在笑,至少有三四個人在笑。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螞蚱和拴貓站在吳小軍背后。三櫻一直搞不明白,螞蚱和拴貓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是他們一直隱藏在吳小軍背后嗎?三櫻確認上了吳小軍的當,想抽手時已經(jīng)晚了,他們抓住了她的手,像捉弄一條昆蟲一樣捉弄她那根六指。若不是Brother及時撲上來,三櫻差點就在他們面前哭開了。盡管極力忍住,眼淚還是在她跟Brother一起逃走的途中流了下來。她聽見他們在她背后惡作劇地唱“六指手,掰不開,娘丟掉,爹撿來……”三櫻非常厭惡他們這樣唱。
整個晚上,三櫻的情緒壞掉了。她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哭了很久。奶奶吃完三櫻帶回來的小食品,大概覺得不太餓了,就回自己屋去睡了。她從來不曾想到過來安慰一下三櫻。三櫻哭哭停停,一直到深夜。外面好像下了一層薄雪,即使沒有月亮,窗戶上也是一片淡白的光景。三櫻撥了爹的手機,她想把自己受的委屈講給爹聽,可話到嘴邊卻憋住了,只跟爹講奶奶和自己都挺好,Brother也好,家里一切都好,叫爹在外面不要惦念。又絮絮叨叨講了一些別的瑣事,最后三櫻說,爹你什么時候回家呀,我想你了。三櫻說這話的時候,又有了些哭腔。爹在電話那頭咳了兩聲,似乎在下著多大的決心,他說,爭取今年春節(jié)回家一趟。爹在遙遠的深圳打工,多少年沒回過家了。爹走的時候,三櫻不過兩三歲,在她的記憶中,爹的樣子已經(jīng)十分模糊了。爹偶爾寄回來的錢,三櫻一直是省著花的,省下來的錢,加上奶奶賣廢品的錢,足有千元了。這些錢被三櫻藏在書桌抽屜中一個小盒子里。倘若今年春節(jié)爹還不能回家,三櫻打算用這些錢做盤纏,放寒假時帶奶奶去深圳,和爹一起過年。
早晨起來,三櫻覺得眼睛脹痛。她在鏡子里看見自己的眼睛像兩只熟透的野桃子,便愈加覺得心里委屈。找了根樹枝,在灰白的墻皮上劃上個丑陋的人像,人像的下面寫上吳小軍的名字。三櫻用樹枝在吳小軍的像上反復劃著叉,劃得很大,覆蓋了整個人像和名字,看上去有點像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吳小軍人像的旁邊,還劃著另一個人像,也劃了很大的叉。這是三櫻前些日子劃上去的,他叫螞蚱。
直劃到胳膊酸麻了,三櫻才覺得心里舒服了些。然后,她叫奶奶坐在四腳凳上,開始給奶奶梳頭發(fā)。三櫻每天早晨必做的工作,一是給奶奶梳頭發(fā),二是煮兩碗清水掛面,一碗端給奶奶,一碗自己吃掉,然后去上學。上學前,三櫻會拍著Brother的頭,囑咐它好好照看奶奶。梳著頭的時候,奶奶一直看著墻上的人像憨笑。奶奶說,櫻你畫的這個小人可真丑,比那個螞蚱丑多了。
吳小軍家柴草垛著火的那天夜里,Brother不停地吠叫,沖天的火光和雜亂的人聲讓它狂躁不安。那時候,三櫻還不清楚究竟是誰家著了火,所以她打消了深夜給爹打電話的念頭。前些日子,螞蚱家柴草垛著火的事,三櫻是給爹說了的。爹分析說,螞蚱家肯定是平常得罪了誰,人家暗地里報復他們。爹分析得跟三櫻私下想的如出一轍。三櫻佩服爹是個有腦筋的人。但是三櫻再問爹有沒有懷疑到深夜點火的人是誰,爹就不肯講了。爹說這話不能亂講的,小孩子不該琢磨這事兒。這話讓三櫻很不高興。她本來想證明自己懷疑的那個人,跟爹懷疑的人是不是同一個人。倘若是同一個人,那將是令三櫻非常興奮的事。但爹不肯講,三櫻也便沒有了講下去的興致。放下電話,三櫻獨自在心里將她懷疑的那個人描畫了幾遍。越描畫,越覺得他是個壞人。殺人放火的人都是壞人,這一點,三櫻是敢肯定的。那個人剃著個大光頭,一臉兇相,背上文著一條龍,張牙舞爪的,龍尾巴甩到了脖子上,像附了塊丑陋的傷疤。三櫻跟他只接觸過一小會兒,但她就斷定他是個壞人。那天,三櫻和Brother在門口等候奶奶從水鎮(zhèn)回來,看見他斜腰拉胯地走近。本來他已經(jīng)走過去了,但他身上的文身招惹了Brother,它沖他的背影吠了兩聲,他就又退回來,狠狠跺了兩下腳,Brother膽怯地躲到了三櫻身后,他就對三櫻說,丫頭你想找你娘不?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剛剛從她那里回來。她在城里當小姐。丫頭你知道小姐干什么嗎?干這個——他一只手握成空拳,用另一只手的指頭反復往拳心里抽插。然后,他夸張地大笑著,揚長而去。三櫻沖著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后來,她就把他懷疑成放火的壞人了。
三櫻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才知道夜里燒掉的是吳小軍家的柴草垛。整個白天,吳小軍一臉頹喪。因為家里的柴草燒掉了,他就必須犧牲禮拜天玩耍的時間,上山撿樹枝,供家里燒火暖炕。不過吳小軍是班里的大王,他不會像螞蚱那樣,因為家里燒掉柴草而一味地愁容滿面。老師不在的時候,吳小軍會跳到講臺上發(fā)飆罵街。他罵得很難聽,像水鎮(zhèn)街上光膀子的粗男人罵街一樣,揚言捉到放火的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周日的時候,吳小軍還叫上螞蚱和拴貓幾個男生,幫他上山撿樹枝。三櫻也在其內(nèi)。她是幾個人里唯一的女生。不過三櫻是自愿去的。她早把吳小軍羞辱她的事忘了,她覺得吳小軍家遇上了難事,她應該幫他一把。三櫻唯一的要求就是吳小軍以后不要再唱”六指手,掰不開”那支謠調(diào)兒……
冬天的山坡上,到處是被風刮折的干樹枝。那些樹枝上布滿了針尖樣的刺,俗稱“毒荊針”。好樹枝都被撿走了,只剩下沒人喜歡的毒荊針。撿這種樹枝得格外小心,倘若被刺中手指,疼是固定的,弄不好會紅腫發(fā)炎。盡管格外小心,三櫻還是被毒荊針扎了幾下,隔天紅腫起來,疼得鉆心。本來三櫻是打算把吳小軍家失火的事告訴爹的,因為扎了手,就沒給爹打電話,三櫻擔心自己會忍不住把扎了手的事講出來讓爹擔心。
吳村長說派出所傳喚三櫻。在三櫻的想象中,派出所應該和電影里的監(jiān)獄一樣,院墻上布滿了鐵絲網(wǎng)和探照燈,門口有荷槍實彈的軍人把守,陰森可怖。派出所里的人臉上都長滿橫肉,對誰也不會笑一笑。那天,吳村長騎著摩托來學校接三櫻,遭到了三櫻的拒絕。吳村長有些急躁,斥道,你必須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又怕嚇著三櫻,緩了緩口氣,說,又不是懷疑你是縱火者,你只是講清你是哪天看見的疤五就行。三櫻說,我不認識疤五。吳村長說,可疤五認識你。疤五說你知道他哪天從城里回來的。最終三櫻還是上了吳村長的摩托。三櫻不否認她的妥協(xié)是因為她在那一刻看見吳小軍沖她點了一下頭。吳小軍的目光里充滿了鼓勵。他家的柴草垛被燒掉了,他當然希望找出放火的人。三櫻在那一刻覺得自己是在幫他。
吳村長說,這就對了。
吳村長是吳小軍的爹。
后來,三櫻跟吳小軍他們上山撿干樹枝的時候,聽吳小軍講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那時候,他們坐在一小片光禿的山坡上休息。近午的陽光新鮮而柔和,這讓吳小軍講述的興致極高。他手里拿著一截干樹枝,不停地揮舞,像要把空氣中的什么漂浮物趕走一樣。看上去他這個動作相當霸氣,讓三櫻無法懷疑他講述的真實性。在他的講述中,吳村長(他習慣這樣稱呼他爹)是一個雷厲風行,嫉惡如仇的正面人物。在村里先后發(fā)生兩起縱火案之后,吳村長親自去派出所報案,并且?guī)Щ亓藘擅?。兩名警察仔細勘察了現(xiàn)場,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因為兩次案發(fā)時間均是深夜,可以斷定有人故意所為,基本上可以排除孩童玩火所致,動機可能出于報復心理;從案發(fā)現(xiàn)場和特點來分析,兩次火案系同一人所為,并且作案手段十分簡單,完全可以認定是附近村民所為。有這個勘察結(jié)論做指導,吳村長開始在記憶里搜尋跟自己結(jié)過怨的人。想來想去,想到了疤五。原因是去年競選村長時,吳村長和疤五爭過票,最終疤五落選,兩個人因此一度產(chǎn)生敵對情緒;而另一個失火的人家,也就是螞蚱家,也懷疑到了疤五。螞蚱爹在派出所陳述原因的時候,有些躲閃,所長不耐煩地拍了桌子,螞蚱爹才不得不實話實說,自己花了疤五買選票的錢,最終卻沒選疤五,而是選了吳村長。這是件不仗義的事,難怪螞蚱爹說話遲疑。兩條線匯聚到疤五身上,于是,疤五被傳到了派出所。
疤五是水鎮(zhèn)著名的酒鬼。他永恒的醉態(tài)體現(xiàn)在走路的樣子和說話的口氣上。疤五走路的樣子非常滑稽,很夸張地搖搖擺擺,沒腳跟似的,緊幾步,慢幾步,一副踉踉蹌蹌狀。疤五說話高門大嗓,罵罵咧咧,看誰都不順眼。水鎮(zhèn)沒人敢惹他。疤五常年在城里廝混,水鎮(zhèn)人以為他跟城里黑社會有關(guān)聯(lián)。那天,疤五一眼看見吳村長和螞蚱爹,怒從心頭起,開口就罵。所長怒道,疤五你住嘴,才把他鎮(zhèn)住。疤五連著咽了幾口唾沫,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所長說,疤五,村里失火的時候你在哪里?疤五嚇了一跳,醉態(tài)生平第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所長啊,你可別懷疑是我放的火呀,那可是坐大牢的罪,打死我也不干。我一直在城里待著,村里著火之后我才回來。所長說,誰能證明你是著火之后回來的?這可難住了疤五。在水鎮(zhèn),沒人樂意關(guān)注一個臭名昭著的酒鬼,他也沒有一個可以往來的朋友。后來,疤五想到了三櫻,他說,三櫻可以證明我什么時候回來的。所長問三櫻是誰?疤五說三櫻是水鎮(zhèn)撿破爛兒的憨婆子的孫女。
接下來,三櫻被吳村長騎摩托接到了派出所。三櫻這才知道那個脖子上甩著一條龍尾巴的壞人就是疤五。幾天前,她和他在家門口見過。他說她娘在城里當小姐,他還做了那樣下流的手勢。三櫻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所長說,三櫻你什么時候看見疤五回來的?疤五討好地望著三櫻,說丫頭你可得實話實說呀,哥的下半輩子可攥你手里呢。所長斥了他一聲,疤五你住嘴,讓三櫻自己說。其實三櫻完全可以痛快地說出看見疤五的那個傍晚是哪一天,可三櫻討厭這個家伙,她故意做出因為拿捏不準而沉思的樣子,遲遲不開口。這可急壞了疤五,他不眨眼地盯著三櫻的嘴唇,渴望從那里迸出一句他樂意聽到的話。他的額頭滲滿了汗珠,終于匯聚成流,順著下巴流淌下去。多日之后,三櫻回憶著那個情景,猶自暗暗發(fā)笑。后來,當三櫻終于說出那個日子的時候,疤五如釋重負,一屁股坐到地上,拱著雙拳說,丫頭,哥謝謝你,謝謝你,那樣子十分滑稽。三櫻沒有撒謊,她雖然覺得疤五是個壞人,但她不想故意害他。
盡管三櫻的證明讓疤五擺脫了縱火的嫌疑,但疤五還是被拘留了,所長說關(guān)他兩天,讓他醒醒酒。
三櫻記得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看見Brother和奶奶沖進了派出所的院子,奶奶一直喊著“三櫻沒放火”。由于慌張,她跌了一跤。三櫻跑過去的時候,她猛然抱住她,抱得那樣緊,以至于三櫻覺得無法呼吸。三櫻不停地叫著奶奶,可奶奶好像沒聽見,仍然抱得那么緊。
三櫻很快就知道,奶奶的耳朵突然失聰了。水鎮(zhèn)衛(wèi)生院的大夫說,奶奶耳朵失聰?shù)闹饕蚴求@嚇和心火所致,并建議三櫻為奶奶配置一部助聽器。
疤五放出來之后回了城里,并發(fā)誓再不回水鎮(zhèn),水鎮(zhèn)讓他傷了心。疤五走前專門來三櫻家看望奶奶。買了水果,還專門給Brother帶了一包狗食。Brother沖疤五搖著尾巴,表示它對他的友好。但它仍然不愿意靠近他,它大概和三櫻一樣,看不慣疤五手上和脖子上裸露的刺眼的文身。三櫻把疤五送出門的時候,疤五說,丫頭,我真知道你娘在哪里,你要是想她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找她。三櫻不說想,也不說不想。事實上,她根本就不記得娘的模樣。娘走的時候,三櫻還不記事。三櫻問過爹娘離開的原因,爹期期艾艾地,似乎不愿意回答。但他又拗不過三櫻執(zhí)著的目光。他就說,不怨你娘,是爹對不住她,騙了她。當年,爹把她從很遠的地方帶回來之前,沒告訴她爹還有個憨娘??墒堑鶝]有選擇,娘再憨也是娘啊。三櫻說,我娘去了哪里呢?爹久久望著遠方說,她從哪里來的,就去了哪里。三櫻愿意相信爹的話,她覺得疤五是瞎說八道,那個在城里當小姐的人根本不是她娘。
三櫻發(fā)覺吳小軍他們這幾天有點神秘,時不時聚到一起嘀嘀咕咕。不過三櫻不想知道他們嘀咕什么,她覺得他們的事跟她毫無關(guān)系。
但是放學的時候,他們在半路上截住了三櫻。三櫻就有些膽怯,慌亂著將六指藏在身后。
吳小軍說,三櫻你不用害怕,我們不看你的六指,我們只想管你借一樣東西。
三櫻說,我有什么東西讓你們可借?
吳小軍說,你家的狗,Brother。
吳小軍又說,我們秘密組建了一支夜巡隊,夜巡隊不能沒有警犬。
三櫻搖頭。三櫻繞開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在她背后,他們高聲唱了起來:六指手,掰不開,娘丟掉,爹撿來……三櫻不得不返回去制止他們。吳小軍說,三櫻你不借Brother,我們就一直唱下去。三櫻最終不得不借了。但三櫻連帶把自己也借了。她舍不得只把Brother撒給他們,只好讓自己做了夜巡隊唯一的女隊員,這樣,她還能夠隨時照看Brother。夜巡隊總共三名隊員,除了三櫻,還有螞蚱和拴貓。吳小軍是隊長。
吳小軍組建這個夜巡隊,完全是受了他爹吳村長的啟發(fā)。
疤五被排除嫌疑之后,吳村長十分沮喪,他不得不把村里所有的人都重新審視一番,他覺得誰都像縱火嫌疑人,又覺得誰都不像,這讓他十分頭疼,通宵達旦地失眠。索性提了半截樹棍沿街夜巡。他幻想某個月黑風高的夜里,意外撞上那個燒了他家柴草垛的壞人。他相信那個人還會出來放火。他認為放火這件事,跟強奸婦女一樣,是件刺激性很強的事,有了第一回,肯定就會有第二回第三回,收不了手。吳村長是個性急的人,加上夜里冷,易受風寒,夜巡多日無果,終于臥床不起。他把兒子吳小軍喚到窗前,將那半截樹棍莊重地交給他,命令他在自己臥床期間代替自己夜巡。對吳小軍來說,這不是件好玩的事,但他又不敢違抗吳村長,吳村長罵起他來一點情面都不留。在這種情況下,吳小軍創(chuàng)造性地組建了夜巡隊,并且當仁不讓地讓自己成了隊長。
最初的幾天,吳小軍和他的隊員們堅持每夜巡邏兩三個小時。他們的行動非常隱秘??偸窃诖蟛糠秩思业拇皯艉跓粢院螅褰稚喜彭懫鹨宦曂回5目谏?。那是吳小軍發(fā)出的集合的暗號。于是,他的隊員們各自拿了自己的家什,偷偷溜出門,到約定的地點集合。吳小軍在開始行動之前,總會發(fā)表一次簡單的訓話,無非是叫大家注意腳下,不要跌跟頭弄出響聲,要瞪大眼睛,仔細觀察每一處黑暗的地方。然后,他們弓著腰,像貓一樣,在黑暗的村街上游走。他們的隊形是固定的,三櫻牽著Brother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吳小軍,再后面是螞蚱和拴貓。吳小軍手里提著吳村長傳給他的半截樹棍,螞蚱和拴貓則每人拎了一條繩子。吳小軍在給他的隊員訓話的時候講過,他手里的樹棍是指揮棒,就像指揮官手里舉著的戰(zhàn)刀,是一種權(quán)力的象征。而拴貓和螞蚱手里的繩子,是用來捆綁罪犯的。你們必須把罪犯牢牢捆?。切≤姼嬲]拴貓和螞蚱。他說這話的時候,像電影里的指揮官一樣,手臂在黑暗中有力地揮了一下。
他們悄然行進在黑暗的村街上,每個人心里都充滿著莊嚴感和神圣感。他們覺得自己在做著世界上最有意義的事。有時候,他們匍匐在某一個柴草垛后面。這是他們恍惚間發(fā)覺前面黑暗處有了可疑動靜的時候。這個時候,他們的身體會被興奮刺激得發(fā)火,發(fā)光,微微顫栗。冬夜的冷和黑暗,倏忽間不復存在。但這個時候,Brother是焦躁的,那些若有似無的動靜,讓它變得十分警覺,尖耳朵不停地轉(zhuǎn)動方向,嘴里發(fā)出短促而壓抑的低吼。三櫻不得不撫摸它冰涼的額頭和鼻子,以此來平息它的情緒。不過他們很快就能弄明白,這一切都毫無意義,那些令他們興奮不已的動靜,不過是野貓,刺猬,或者黃鼬弄出來的,完全不是他們希望的和縱火者不期而遇的情形。這讓他們非常失望,接下來的巡邏便明顯有些懶散。他們開始大聲說話,唱歌,拴貓和螞蚱用各自的繩子互相捆綁,嘻嘻哈哈。Brother掙脫了三櫻的牽扯,在黑夜里撒歡。吳小軍不希望這樣,大聲呵斥他們,但似乎起不了多大作用,他的“指揮刀”不停地揮舞,除了Brother膽怯地靠近了三櫻,別人根本就不當回事。
夜巡數(shù)日,一直無果。
他們的熱情不知不覺冷淡下來,由最初的每天一次夜巡,變?yōu)?天一次,5天一次,這要看吳村長的態(tài)度,倘若吳村長要求夜巡,吳小軍是不敢違抗的,但他在村街上吹起集合的口哨時,明顯有些委頓。有一天下雪,吳村長說,越是天氣不好,壞人越有可能出來作案,所以,今夜必須出去巡邏。爹,吳小軍居然管他叫了爹。他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了,可見他多么希望能夠感動吳村長,讓他收回他的指令。那時候,吳小軍已經(jīng)鉆進了熱被窩,他往被窩里縮縮頭,說,下雪天,耗子都不愿出洞,寧愿挨餓……沒說完,屁股上早挨了吳村長重重一腳,跟著,他聽見樹棍扔在地上當啷的響聲。他知道感動不了吳村長,只好不情愿地鉆出被窩,拎起屋地上的樹棍,去村街上吹集合的口哨。但這一次,他遭到了拴貓的拒絕。拴貓說,我們家又沒失過火,干嘛非得陪著你們?nèi)ナ苓@份凍?吳小軍一時語塞。的確,拴貓家沒失過火,只有吳小軍和螞蚱家失過火,人家拴貓有理由不去巡邏。但是拴貓不去巡邏,就說明夜巡隊不夠完美了,另外,三櫻家同樣也沒失過火,要是三櫻和Brother也不去夜巡呢?夜巡隊不就徹底散了嗎?吳小軍當然不希望夜巡隊就這樣散掉。他低聲下氣地請求拴貓跟他們一起夜巡,并許愿說獎勵拴貓好東西吃。吳小軍回家偷了吳村長的沙丁魚罐頭,一共5盒。他們在村外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分沙丁魚罐頭吃。每人一盒,剩下那盒賞了Brother。Brother幾口吞掉了,然后,意猶未盡地望著他們,把爪子搭上他們的胳膊。但是沒人睬它,他們只顧吃自己的,沒人愿意再賞它一點。三櫻只吃了半盒,剩下半盒,她打算留給奶奶。
他們把吃完的罐頭盒拋向空中,情緒變得十分高漲。螞蚱說,能攏一堆篝火最好。拴貓說,把Brother宰了,放到火上烤,會比沙丁魚好吃。吳小軍說,要是再喝上一點酒,那才算美呢。他們哈哈大笑。笑完以后,突然覺得夜是那么空曠和寒冷。拴貓說,我們回家吧。吳小軍說不行,這時候吳村長還沒睡沉呢。后來,他們抱到一起互相取暖。三櫻不和他們抱,三櫻和Brother抱在一起。雪越下越大,他們成了一個個白色土堆。三櫻想到了另一個雪夜。那是爹走后的某個冬天。那個冬天的雪像是瘋掉了,一場未逝,另一場又亢奮地飄下。夜里,三櫻高燒不退,奶奶抱著她蹣跚行進在去往水鎮(zhèn)衛(wèi)生院的路上。雪沒小腿,奶奶每行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氣力。奶奶的胸懷在那個雪夜蒸發(fā)著滾滾熱浪,有一種氣味氤氳開來,三櫻覺得,那種氣味像極了沙丁魚罐頭……那個雪夜,衛(wèi)生院沒人值班,奶奶抱著三櫻在門前一直站到天亮。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這個水鎮(zhèn)人熟悉的憨婆子凍僵了,而三櫻的高燒卻退了……
一陣風刮過來,Brother身體抽搐了一下。三櫻知道它冷,更緊地抱著它。這時候,三櫻看見螞蚱站了起來。他開始跑步,越跑越快。他的兩條長腿,踩高蹺似的,在雪地上踩出細碎的沙沙聲。三櫻笑了一下。三櫻上一次看見螞蚱跑步,是在螞蚱家柴草垛著火前幾天。起初是三櫻跑。以前三櫻可沒跑過。以前螞蚱說看看三櫻的六指時,三櫻總是迅速地把手藏到身后,然后,目光冷冷地看著螞蚱。但那天,三櫻不知怎么就逃開了。后來,螞蚱開始追她。三櫻一邊跑一邊往后看。她看見他的細長腿快速地倒騰,越來追得越近。三櫻腳下被絆了一下,撲地時,本能地用手去撐,那根六指就撲傷了,疼得直哭。那天三櫻在灰墻皮上劃了一個細長的身形,寫上螞蚱的名字,然后,惡狠狠地在上面打著叉。奶奶好奇地端詳著那個身形,說,這家伙可真丑。奶奶喜歡說別人丑。在她看來,整個水鎮(zhèn)除了孫女三櫻,其余都是丑八怪。
三櫻想想墻上的畫,又笑了一下。那天,她居然把螞蚱畫成了一個踩高蹺的昆蟲。
風再次刮來的時候,吳小軍和拴貓也爬起來跑步了。他們繞著三櫻越跑越快,把雪地踩出了一個圓圈,像磨道。他們是驢,三櫻是磨。
30年前的水鎮(zhèn)遠沒有現(xiàn)在繁華,只有一家百貨站和一家小茶館。茶館老板是個50多歲的老鰥夫,好酒,脾氣暴躁,一道褐色傷疤幾乎占據(jù)了整張臉。有一天,一個陌生女人來到了水鎮(zhèn),風塵仆仆的樣子。女人身懷六甲,肚子突兀,走路困難,似乎離生產(chǎn)時日不遠。女人坐在茶館里,討了杯茶吃。吃完,并不打算離開,她沖著老鰥夫笑了一下,說,你長得可真丑。老鰥夫并不生氣。茶館生意不好,他有足夠的工夫在她面前坐下,跟她閑聊。女人從此就沒離開,白天幫著打理茶館,夜下睡一張床。時日不長,生下一個男娃。老鰥夫并不喜歡他,叫他野種。老鰥夫的脾氣變得愈來愈暴躁,酒后時常打女人,因為女人總是無法說清野種的來歷,也說不清自己老家在什么地方。幾乎所有水鎮(zhèn)人都以為女人腦袋有問題。而造成問題的原因是她曾經(jīng)歷過某種恐怖的事情,譬如強奸。久而久之,女人遭到強奸并懷孕,以及大腦受到嚴重刺激的說法,就成了不爭的事實。老鰥夫打女人的時候,男娃總是驚恐而憤怒地瞪視著他,暗想自己長大有力氣了替娘撐腰。男娃長到了16歲。16歲的男娃蠻可以稱作男人了。16歲的男人生平第一次跟老鰥夫動了手。但他低估了老鰥夫的敏捷和力氣,只兩個回合,就被老鰥夫一腳踢中襠處,致使兩枚睪丸暴腫,潰爛,雖經(jīng)多方醫(yī)治,卻越來越壞,最終不得不摘除。“男人”這個名號,便也隨著睪丸被摘除了。后來,男人離開水鎮(zhèn),說是去很遠的地方打工,多年不曾回來過。
男人離開水鎮(zhèn)不久,老鰥夫也死了。女人說他是醉酒后自己跌進山溝摔死了,但水鎮(zhèn)人背地里說,其實是她殺了他。因為很多人都知道他死的那天夜里,他一直在打她,她的呼救聲在水鎮(zhèn)夜空飄揚了很遠。她為他披麻戴孝的時候,一瘸一拐,身上還裸露著瘀青。大家都認為,是她一時氣不過才殺了他。但沒人追究這件事,她說的就是事實——他喝醉了酒,自己摔死在山下了。
老鰥夫死后,女人開始了撿廢品的生涯,幾十年從未中斷。水鎮(zhèn)大大小小的垃圾堆旁,時常出現(xiàn)她的身影,只是,她變得愈加呆憨,水鎮(zhèn)人都叫她憨婆子,也有人說她是裝的,其實她一點都不憨。
女人孤獨地住在老鰥夫遺下的小屋里。
多年之后,外出的男人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和當年的女人一樣,媳婦是懷了身孕的。跟女人不同的是,媳婦生下一個女娃后不辭而別。這就讓不安分的水鎮(zhèn)人有了遐想的空間,猜她根本不是男人的媳婦,她只是他認識的一個小姐。小姐在工作中意外懷孕,他花了很多錢,求她把孩子留下來。他這樣做,只是為孤獨的娘找一個陪伴。這是他的孝心。當然,那個女娃跟他一樣,是個“野種”。
女娃四五歲的時候,男人再次離開水鎮(zhèn),再沒回來過。
而水鎮(zhèn)撿廢品的憨婆子,用她撿廢品的微薄的收入,一天天把女娃養(yǎng)大了。
——這個故事在水鎮(zhèn)幾乎家喻戶曉,只有三櫻不知道。那天,拴貓把這個故事講給三櫻聽,拴貓問三櫻,你知道那個女娃是誰嗎?三櫻說不知道。拴貓說,是你。三櫻的手就抖了一下。
那時候,三櫻正用一把鋒利的砍刀劈著一塊木柴,手一抖,刀就劈歪了,劃傷了另一只手。血汩汩而出。三櫻哭了,可她不是被血嚇哭的。她感到了莫大的屈辱。她哭著給爹打電話,她說爹你告訴我,我是你親生的嗎?爹在電話那頭不停地咳。近些日子,爹的身體似乎很不好,一直在咳。爹咳過一陣,就笑了。他笑得很輕,但三櫻真切地聽到了。她能夠想象出爹輕松的樣子。爹說,櫻啊,你可別聽他們瞎說,你是爹親生的,奶奶是你親奶奶,你娘也不是小姐。她是良家女人,只是身體不好,不能在水鎮(zhèn)久住。過幾年她病好了,我和她一起回水鎮(zhèn),那時候,櫻你也長大了……三櫻樂意相信爹的話,放下電話,三櫻又想起忘了問爹什么時候回來,她好去水鎮(zhèn)接他。不過三櫻很快就不自責了,因為爹的話讓她高興起來了。
三櫻往墻上畫拴貓的時候,奶奶又抱怨她畫得太丑?,F(xiàn)在,奶奶的耳朵聾了,三櫻說什么她都聽不到。三櫻想,要是爹過年回家就好了,她和奶奶就不用跑去深圳,攢下的那些錢不用去買車票,可以給奶奶買一部助聽器,奶奶十分需要一部助聽器。但是三櫻還是不敢確定爹是不是能夠回來。這么些年了,爹一直說回來,可一直都沒回來。
三櫻在墻上畫了一只貓,脖子上拴著一條繩子。她恨恨地在上面打著叉。她恨拴貓,她覺得他用那個故事羞辱了她,這比螞蚱取笑她的六指要討厭得多。
臨近年根,學校放假了。爹打電話說,他又不能回家了。他得像往年一樣留守工地。這叫三櫻的情緒十分低落。她緩慢又有些憂傷地打點著行囊,跟奶奶說,我們還是去深圳吧,那些錢就不能給你買助聽器了,我們得用它來買車票。奶奶你不會不高興吧?我想爹了,我有好多年沒看見過他了……三櫻顧自這樣說著,她知道奶奶聽不見。那一刻,奶奶從未有過的沉默著,她大概已經(jīng)看懂了三櫻的心事,她只是不說。
吳小軍的夜巡隊還要巡邏。三櫻推說得和奶奶去深圳,跟爹一起過年。吳小軍咂了咂厚嘴唇,說,那就最后巡邏一晚吧。
火光升騰起來的時候,三櫻和所有的夜巡隊員都看清了縱火者那張臉。
后來,三櫻回想起最后那次夜巡的經(jīng)過,心里總是充滿了自責,總是覺得自己的遲鈍不可饒恕,遠沒有Brother的機靈和勇敢。
那個夜黑得像扣了一口大鍋,連點星光都沒有。他們巡邏到拴貓家附近時,聽到了嚓嚓的腳步聲。Brother警覺地豎起了耳朵,一聲短促而有力的低吼從它口腔中迸發(fā)而出。吳小軍打了個臥倒的手勢,他們便匍匐在地上。這時候,他們看見一條黑影蹲在拴貓家柴草垛旁邊,劃著了一根火柴。他們所有的人心里都充滿了興奮。可惡的縱火者即將被他們擒獲。明天早晨,整個水鎮(zhèn)都將被這個消息塞滿。他們將是水鎮(zhèn)的英雄。拴貓家柴草垛冒起了一股黑煙。吳小軍朝夜空中有力地揮了一下他的指揮棒,吼一聲“給我上”,所有的隊員一躍而起,沖向那條黑影。三櫻落在了最后面,當她趕到時,他們已經(jīng)將那個可惡的縱火者捆了起來。整個過程,幾乎沒有發(fā)生任何呼叫和打斗,只是Brother突然狂躁起來,反口撕咬吳小軍他們。吳小軍胳膊上挨了一口,血水橫流;螞蚱的褲腿被撕掉半只,細瘦的長腿,白花花地露在外面?;鸾K于蓄勢而發(fā),訇然一聲點亮半個夜空。縱火者在火光中仰起頭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吃驚得瞪大了眼。那個人竟然是奶奶。三櫻一下子傻掉了。
奶奶被警車載到縣上去了。Brother一路哀鳴著,尾隨而去。
第二天,吳村長去了縣上,他回來時告訴三櫻,你奶奶把什么都招了,幾場火都是她一個人點的;另外,她還承認當年殺死了老鰥夫。不過她說她是失手,是那天老鰥夫把她打急眼了,她回手擋了一下。當時她手里正攥著一把裁布的剪刀,是用來自衛(wèi)的。那把剪刀正好劃開了老鰥夫脖子上的動脈。她連夜背著他去水鎮(zhèn)衛(wèi)生院,但中途又返回來,因為他失血過多已經(jīng)死了。倘若這件事被追究起來,她可能會被判個十年八載的。
吳村長還說,過幾天,公安機關(guān)會對她的精神狀況進行檢驗取證。倘若她精神確實有問題,所有的一切都將不被追究。不過,她現(xiàn)在很清醒,除了耳聾,看上去根本不像個精神有問題的人。
吳村長走了以后,三櫻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奶奶縱火的原因是什么?
奶奶不在了,三櫻得把這個家整理一下。說不定奶奶會沒什么事,過幾天她和Brother就回來了。三櫻在整理奶奶的房間時,意外發(fā)現(xiàn)奶奶的墻上同樣畫著吳小軍他們的像。只不過奶奶比三櫻畫的好看,三櫻在他們身上打了叉,而奶奶在他們身上畫了火苗。三櫻似有所悟了。奶奶是以這種方式,替三櫻教訓他們,因為他們都曾叫三櫻傷心過。
三櫻的眼淚滾滾而下。
三櫻用那一千塊錢買了一部助聽器,托吳村長捎給奶奶。三櫻想,無論奶奶能不能回來,她都需要這個。
小年那天,三櫻包了餃子。她給奶奶和爹,還有自己各盛好一碗餃子,剩下的,三櫻盛到了Brother的食盆里。
所有的餃子慢慢變涼后,三櫻拿出手機翻查爹的號碼。這次,三櫻沒給爹打電話,她給爹發(fā)了一條短信。她說,爹呀,近來功課很忙,我和奶奶就不去深圳了,你自己在那里好好過年吧。櫻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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