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永豪
(西藏民族大學管理學院 陜西咸陽 712082)
自熊彼特以降,人們創(chuàng)新自覺日濃。這或許是因為:首先,經由創(chuàng)新,人們時常在高度復雜的環(huán)境中獲得了其生存的確定性;其次,通過創(chuàng)新,人們?yōu)槠錉柡笤诩夹g上的巨大成就奠定了基礎,這才有一個個燦爛文明在人類歷史長河中恣肆汪洋;最后,和創(chuàng)新相關,一些往日無名之輩在后世終成犖犖大者,反之,一些曾經的龐然大物日后則泯然于世。美國,便是這樣的創(chuàng)新典范。(1)它以實用技術進步為切入點,講究創(chuàng)新目的性,堅守生產、經營管理中細節(jié)化、體系化的創(chuàng)新精神,追求產品的商業(yè)應用和創(chuàng)新,開辟了自己的道路。(2)依托實業(yè)領域群星燦爛的創(chuàng)新,它的基礎科學創(chuàng)新也漸至繁榮。僅以所獲諾貝爾獎為例,自1901-2009年,全球獲獎者計926人次,美國人獨占三分之一強,共318人次。其中,科學獎253人次,經濟學獎37人次。[1]僅此,它便超英法德三國之和,遑論余者。(3)以專利和知識產權保護為主線,它在制度、管理上的國家創(chuàng)新,為社會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激勵??梢哉f,若無創(chuàng)新,美國斷然不會在1890年代成為全球最大、最具創(chuàng)新活力的經濟實體,更不會自1940年代以來成為全球綜合實力最強國家且延續(xù)至今。
除上述背景而外,本文以美國創(chuàng)新原動力為研究對象,其旨趣有二:一是二戰(zhàn)以后,西歐、日本等地區(qū)或國家,競相效仿美國創(chuàng)新且取得了喜人成效,但隨后又被美國創(chuàng)新拋在身后,這是耐人尋味的;二是今日我國正在力行“全民創(chuàng)業(yè),萬眾創(chuàng)新”,或許,耙梳美國創(chuàng)新史能讓我們得到某些有益啟示,并將自己的事業(yè)投放到一個堅實基點上。
對于國人的美國創(chuàng)新研究,我曾兩次檢索:一是以“美國創(chuàng)新”詞條在知網上共獲得自1985-2015年間期刊、碩博和會議論文409篇,剔除同語反復者,余212篇;一是以“美國創(chuàng)新動力”詞條在知網、維普資訊和萬方數據等平臺上共獲得有用文獻不足30篇。就目前所掌握文獻而言,國人對美國創(chuàng)新動力的研究大體呈如下趣向:
其一,偏重成型企業(yè)創(chuàng)新。20世紀60年代,華爾特·羅斯等在區(qū)分“創(chuàng)造”和“創(chuàng)新”后,重點挖掘了熊彼特的“技術性變革”,認為“技術創(chuàng)新”是創(chuàng)新的核心。德魯克等側重熊氏的“非技術性變革”,認為創(chuàng)新是異于傳統科技觀的“新科技”,即組織與管理創(chuàng)新。[2]今日,我國學人常沿襲前此二者,多言成型企業(yè)創(chuàng)新。劉厚俊等就認為,企業(yè)制度、自主創(chuàng)新精神、風投對協同創(chuàng)新的參與、技術貿易和政府制度安排,是塑造美國企業(yè)技術創(chuàng)新動力的不可或缺的因素。[3]還有人從技術推動、市場需求、社會需求-資源瓶頸、技術規(guī)范-軌道、企業(yè)家導向等單因素,“推-拉”雙因素或其余多因素角度立論。
其二,混同創(chuàng)新動力和原動力。動力即作用力,原動力指起始力,“動力中的動力”。創(chuàng)新動力多元,原動力具有唯一性。國人多半對此不加區(qū)分。姜巖便說:“盡管美國創(chuàng)新的原動力很多,但軍事科技的研發(fā)及其民用化,以及硅谷模式是美國創(chuàng)新的兩個重要源泉”[4](P78)。劉厚俊等也云:“美國國家創(chuàng)新系統具有三個顯著特點:一是由于許多新技術的私有性質,利潤動機和市場壓力成為技術創(chuàng)新的根本動力因素……”[3](P1)這個所謂“根本動力因素”中應當包含原動力的成分。又,從姜江的一篇研究綜述來看,許多國內學人頭腦中甚至沒有創(chuàng)新“原動力”一說。[5](P46)
其三,偏好外源動力。基于研究需要,人們常以創(chuàng)新主體為基點,將動力分為外源動力和內源動力。前者指外顯因素驅人創(chuàng)新的影響力,后者指內隱因素發(fā)人創(chuàng)新的作用力。理性地說,外源動力不可或缺,但拘泥于此,則相關制度設計、安排會因忽略主體需要而讓社會創(chuàng)新表現為某種創(chuàng)新強制或替代。內源動力,因其源于主體需要而更強烈、持久地發(fā)人創(chuàng)新自覺,宜為根本。不過,倘若囿于此,那么相關制度設計、安排有令社會創(chuàng)新內卷化之虞。故此,絕不拒斥外源動力,但以內源動力為本,始終注意將外源動力納為對創(chuàng)新主體起內在導引和激勵的化育力,乃是明智選擇??上?,國人研究多重外輕內,其立論與政策建言有失于單邊主義的草率性。
其四,偏頗的內源動力觀。也有國人觸及了內源動力,比方,資中筠先生便舉證美國發(fā)明家查爾斯·凱特靈年少時所為是其日后成功的線索,并且斷言:“好奇心”是創(chuàng)新源動力,“需要”是第二動力。[6]顯然,這種對創(chuàng)新原動力的“凡勃倫式”解讀因樣本欠典范和不具普遍意義而不足為持。①還有人,將移民文化中強烈的危機意識、冒險精神,又或追求自由、崇尚經世致用等視為美國創(chuàng)新動力??陀^說,這類見解則因主線不明而無從捉摸。
未曾區(qū)分創(chuàng)新動力和原動力,只好將外源動力和內源動力簡單地置于對等地位,或是過往國人,乃至國外學人在其研究中時常離開人或僅將人置于從屬地位和執(zhí)拗地揪住人在其創(chuàng)新中的客體意義大做文章的主因。這也為他們研究中的“核心遺漏”埋下了伏筆。事實上,人之于創(chuàng)新及其在創(chuàng)新中,不僅有客體性,更有工具性、主體性等稟賦。在我看來,后者恰恰是理解人類創(chuàng)新原動力的“鑰匙”。
創(chuàng)新是個人創(chuàng)范疇,專被用來描摩人在問題認知和求解上異于過往或他人之舉。當遭遇問題時,人們在理念、理論、制度、策略、模式、路徑、技術、方法和操作等方面所探究、選擇和實施的有別于過往或當下、自己或他人的認知和行動,皆可謂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離不開人。無論創(chuàng)新如何表征自身,它終須以人為載體。創(chuàng)新動力,也不例外。誠然為人之創(chuàng)新提供動力者良多,不過,不管這些動力因子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如其離開人,它們便無以充當生成創(chuàng)新動力的前提。此之謂人之于其創(chuàng)新或在創(chuàng)新中的工具性。
人在其創(chuàng)新中具有根本意義的屬性是主體性,這源于人自身的目的性。一直以來,人在這個星球上乃至星際間從未是被動存在。相反,其一切行動始終滲透著自身的目的邏輯。同理,作為人類活動之一,人們投身創(chuàng)新的目的不是為了創(chuàng)新本身或臣服于創(chuàng)新,而是出于自我關懷。如馬克思所言,“創(chuàng)造這一切、擁有這一切并為這一切而斗爭的,不是‘歷史’,而正是人,是現實的、活生生的人?!畾v史’并不是把人當做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人格。歷史不過是追求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7](P104)
人的目的性源于其自身需要。人的需要又是豐富多彩的,不過,生存在其中最具決定意義。自古而今,無論人們是一頭扎入千年一貫的卑微生活海洋,還是義無反顧地投身史詩般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知識譜系的建構或造福千秋萬代的社會革命洪流,都無力掙脫這一法則的支配。借用房龍之言:“……所有的一切都服從于唯一的最高需求——生存”。[8](P6)人的生存需要,指向一種確定性。這種確定性首先系指在生存資源獲取、配置上的充分支撐。確實,一直以來,人們所以在這個星球上到處奔忙,無非不過是想為自身及親人,在一個高度復雜的環(huán)境中謀得一份用以安置身心的物質的、精神的充分支撐,也即確定性。當然,這個目標并非唾手可得,反是經常會借一定時空內自然、人文等方面制約向人們提起一種“可獲得性”和保護這份“可獲得性”的追問。歷史上,在若干個世紀甚或更長時期內,人們主要通過技術含量相對較低的采集、狩獵和爾后的畜牧業(yè)、農業(yè)、小手工業(yè)和小市場、貴族政治等來響應這一追問。不過,受特定時空場域內、外因素影響,這些響應則極具依附性、非經濟性、封閉性、保守性和碎片化等特征。直至近世,首先在英國,這種格局始才破冰。在當時英國,外來的“漢撒”商人所展示的謀取“財富”——實質是新生存求解之道——的窗口效應,極大激發(fā)了本地人效仿。此時,“一個有好名聲的青年人,總會借到錢去購買其所需要的羊毛,并成為老板兼工匠”。[9](P63)自此,先在英國,爾后在西方世界,人們依托規(guī)模日增的大生產、大市場,首先著力于實用技術發(fā)明和應用,次則持續(xù)系統梳理既有知識、探究未知領域,最后全面重構行為規(guī)則,培育了比傳統社會更為關注技術、知識和規(guī)則,實質是關乎生存的文明。按馬克思的理解,盡管在將該文明推及全球時,西方人經常在實現方式方法上表現得極為愚蠢,不過仍然充當了“歷史的不自覺的工具”。
可以說,人類發(fā)展至今,若非將其生產生活,也即生存方式,奠基于創(chuàng)新之上,世界各地之人能否安然度過那些艱難歲月并創(chuàng)造一個又一個燦爛文明,若非其間滲透人自身的目的性,這些創(chuàng)新能否獲得強大而恒久的動力,便大為值得存疑?;蛟S正因經由創(chuàng)新,人類方才將其生存的確定性投放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堅實基點上,湯因比才如此理解人類創(chuàng)新及其創(chuàng)造的文明,他說:“五千年以前,人類文明剛剛透出第一縷曙光,從此,人們開始意識到,他們傳統的生活有可能向更好的方式轉變,而這種轉變恰恰是由他們自己的行為造成的。如今,占世界人口3/4的受壓迫者心靈上和意識中的希望和目標蘇醒了,我以為,將來回顧時這一定會成為我們這一時代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件。相形之下,原子能的開發(fā)并將其應用于武器的制造,以及對于外層空間的探索,都將顯得微不足道?!盵10](P9)
撥開表象不難發(fā)現,一整部人類創(chuàng)新史,其實是人們循著自身“目的性—需要—生存需要—確定性—資源‘可得性’和保護這份‘可獲得性’”的邏輯鏈而展開的。鑒于生存在人的全部需要和服膺于這些需要的全部行動中的統領性意義,它便成為掌握人的全部創(chuàng)新動力的“鑰匙”,也即原動力。這正是過往,尤其我國學人研究中的“核心遺漏”。
美國是個移民國家,其創(chuàng)新在原點上斬不斷和“移民”二字關聯的“臍帶”。美國人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殊非上帝格外垂青的選民。和其他人一樣,“不管在哪里定居,他們移居的主要動機都是想要過更好的生活”[11](P8)。從這種意義上講,研究美國創(chuàng)新及其原動力,首先值得關注的,一定是“生存”而非所謂“好奇心”或其余。
還在獨立前,早期移民便已紛至沓來。不過,橫亙于他們面前的生存命題,至少將在三個層面上展開并拷問其智慧。
1、個體生存。早期美國社會的生成和舊歐洲淵源極深。受資源條件約束,舊歐洲人本有外出殖民、經商、軍事征服等以利生存的傳統。及至近世,新物事讓人期盼讓人憂。它們在展示種種“魔法”的同時,挖掉了舊歐洲傳統。這讓那些被日漸邊緣化的小民,被迫成為斯密所謂“不安分守己的臣民”,遠走他鄉(xiāng)。
新大陸并非世外桃源。之一,饑餓、疾病等乃是大患。1607年5月,開始創(chuàng)建弗吉尼亞詹姆斯敦定居點的144名移民,在次年1月補給船到來時,僅余38人茍延殘喘。1608年,又新添移民244人,不久死掉144人。[12](P14)1620年,104名乘坐那艘名傳后世的“五月花號”輪船的移民,在普利茅斯灣登岸時,成人僅余41人。歲末,全部幸存者不足50人。[12](P19-21)此情此景,都拜疾病、饑餓所賜。之二,內訌。移民前來此地原本是想要過更好的生活。事與愿違,在新英格蘭,伍斯特者等用火燒掉了北愛爾蘭長老會教徒的在建教堂。[12](P30)1609年前后,在普利茅斯,大批移民因內訌相繼離去。之三,殘酷統治。弗吉尼亞殖民地總督沃爾及其繼任者借移民的“契約奴”身份,推行殘酷勞動制度,深深惡化了移民的生存環(huán)境和生活質量。之四,和其他族群,尤其印第安人的矛盾,勢同水火。美洲土著原本樂善好施。普利茅斯的薩摩賽特等便為移民扎根當地提供了極大幫助[12](P21)。類似幫助,也可從后世俄亥俄明戈印第安人洛根首領的《哀辭》中得到應證。他說:“我懇請任何一位白人說說,他是否曾餓著肚子走進洛根家的小屋,而洛根沒有給他肉吃;他是否曾在又冷又沒衣穿時來到洛根家,而洛根沒有給他們衣服穿?!盵13](P38)然而,歐洲人用其掠奪性文化品格淹沒了對方的道義閃光,從而招致印第安人毫不妥協的反擊。
及至獨立,情況有了新變化。鑒于許多人對這部分歷史耳熟能詳,這里僅略而言之:之一,隨政府擴張而行,移民開始遭遇到新環(huán)境中的各類挑戰(zhàn);之二,一夜暴得的巨量資源的消化和利用,也是大問題;之三,勞資矛盾和其他社會病,日益令社會震蕩不定;之四,當時美國人在制度安排、治國理政和利益訴求上的理性欠缺等,不容小覷。諸如此類,都在影響美國社會,首先是個體生存。
2、群體生存。獨立前,若非印第安人慷慨相助,若非在此發(fā)現了有利可圖的東西,諸如皮革、煙草等,北美嚴酷的環(huán)境定然持續(xù)拷問早期移民的群體存活能力和主事者的殖民興趣,此一。之二,族性、宗教傳統和生活習性等也在推波助瀾。新英格蘭清教徒如此惡評弗吉尼亞人:“把他們世上的人數湊在一塊兒,也離良心與誠實十萬八千里”。后者反唇相譏:“得拿眼盯著這些奸商”。在前此二者眼中,教友會人又是一幫“每周為同胞祈禱一天,其余六天作威作福”的烏合之眾。當然,在教友會人看來,這些人也非好鳥,無異于“殺人犯”。[14](P2)言為心聲,行動為證。如前所述,加爾文派的伍斯特等便火燒了北愛爾蘭長老會的在建教堂。類似情狀,往后亦不鮮見,甚至更殘酷。之三,各殖民地,也是歐洲諸強角逐的場所。為其所挾,不同族裔移民基于自身權益,時常成為母國手中的“棍子”,爭斗不斷,方死方生。最后,移民和其他族群,尤其和印第安人間無法消解的矛盾,也在持續(xù)拷問其群體應對能力。
有關美國獨立后的群體生存問題,基于相同的理由,這里僅略而言之:之一,為配合美國政府的擴張主義運動,主要是英(歐)裔美國人,他們將印第安人的全部訴求淹沒于罄竹難書的血泊中,書寫了全球人權史上最丑陋的篇章,與也招來了印第安人的殊死抗爭;之二,北部工商業(yè)主和南部種植園主間的利益紛爭,最終演變?yōu)橐粓鏊毫鸭彝?、族群、社會的?zhàn)爭;之三,市場經濟所孕育的利益集團政治和林肯意義上的“民有、民治、民享”政治,似乎開始走入“死循環(huán)”;最后,盎格魯-撒克遜裔族群對其余族群的歧視、奴役、攻擊和后者的抗爭時令美國社會震蕩不已。
3、整體生存。它系指美國社會行將或已作為獨立實體出現后所面臨的挑戰(zhàn)。
還在獨立前夕,英屬北美殖民地和母邦間的利益紛爭,日漸陷入一個并不關乎多少倫理正義的死結。站在前者角度,早期移民不遠萬里而來的目的就是想要過上美好的生活,為母邦所主導的利益認知、制度建構和安排等理自當提供堅實支撐。可是,帝國統治者,一則遲遲未曾打開制度通道,反是一仍舊貫,這讓移民們心生安德森意義上的“被拋棄感”。再則,帝國上層政治品格大成問題。七年戰(zhàn)爭期間,英國內閣許諾將西部土地作為對殖民地參戰(zhàn)者之獎勵,戰(zhàn)后卻改弦更張。僅以華盛頓為例,他原本有望獲得總面積約兩萬英畝土地,現在眼看就要泡湯。1763年,英國內閣又宣稱:為安撫印第安人和在新土地政策出臺前,嚴禁往五大湖區(qū)至墨西哥灣、密西西比河至阿巴拉契亞山脈的“詔諭線”上移民。此令,未曾關照先行者利益。比方,華盛頓便早在禁令出臺前參加了密西西比土地公司對俄亥俄河兩岸250萬英畝土地的投資。更令人惱火的是,和所謂“詔諭線”精神相悖,內閣在1770年卻將這片土地批給了新來的英國投資者。至少,在華盛頓看來,這是赤祼祼的“對北美人的惡意”,“他越來越擔心自己和其他弗吉尼亞貴族們陷入英帝國布下的圈套,落得破產的下場”[15](P49)。最后,對和印第安人的沖突,內閣的消極態(tài)度也為移民所詬病。然而,在帝國統治者心中,一則,本土是工商業(yè)中心,殖民地是原料產地、產品銷售地,這是英國治道由來已久的頂層設計。因此,縱使既有治道形塑了某種利益差序格局,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再則,殖民地坐擁得天獨厚的自然和人文條件,當地人所為因之時常令帝國統治者鞭長莫及和深具戒心。最后,殖民地中后期,非英裔移民所帶來的異質性,基于自利的殖民地精英對既有定制的“翻墻”行為等,已日益值得嚴肅對待。所謂航海條例和配套的1699年羊毛條例、1750年制鐵條例、1764年糖稅法、1765年印花稅法、駐兵條例等,便誕生在這樣的邏輯基點上。
待全部矛盾匯聚到頂點,無從找到消解之道的雙方便大打出手。眼看陷于僵局,1783年,雙方便簽訂了《巴黎和約》。不過,局勢依然微妙。英國雖則承認了殖民地獨立,但心有未甘;美方立基未穩(wěn),卻開始覬覦英屬拿大。1812年6月,趁歐戰(zhàn)正酣,美國選擇對英宣戰(zhàn)。1814年12月,再度陷于僵局的雙方,接受俄國調停,在比利時簽訂《根特條約》。1815年,他們又訂立平等通商條約。至此,在美方而言,危及其早期整體生存的最大威脅方告解除。
獨立后,舊命題又開新枝。于內,之一,國家新立未久,各州精英們與日俱增的利益分歧開始動搖國之根基。南北戰(zhàn)爭,是其主角。之二,有產者和無產者間的矛盾日漸上升為影響美國社會穩(wěn)定與發(fā)展的主要矛盾。自獨立和南北戰(zhàn)爭后,美國經濟開足馬力前行,人類史上基于所謂社會化大生產的大工業(yè)、大商業(yè)真正出現。1890年前后,美國經濟總量獨步全球。與此相應,七到八家大財團,不僅在支配美國經濟命脈,而且還干預政治、操縱政府并將觸角伸向社會每個角落,這無疑是體制性腐敗。是以,房龍說:“走進國會的人不再是思想的代表,而是作為某個特殊利益集團的代表來到華盛頓的,他們從股東董事會那里獲得指示,從一個工廠的角度考慮整個國家,而這個國家則用物質成功來回報他們和評價他們?!盵12](P137)在其反面,工人運動,此伏彼起。1877年,美國出現歷史上第一次全國性大罷工,除改善勞動和生活條件外,8小時工作日制是主要訴求。對這些問題,美國國會此前并非沒有出臺相關法律,但從聯邦中央到地方,執(zhí)政當局尸位素餐,資方則根本不予理睬。鑒于連續(xù)抗爭未果,1886年5月1日,以芝加哥工人運動為起點,全美2萬多家企業(yè)約35萬工人開始總罷工。3日,為資方所操縱的芝加哥當局撕下面紗,暴力以對,將工人運動淹沒于血泊中。之三,“治道悖論”日現。美國政治,曰“民主”、唱“共和”??蓪嶋H上,盎格魯-撒克遜裔美國人儼然頭等公民,土著印第安人在即使開明如華盛頓者眼中也僅是“值得同情的野蠻人”,黑人無非是取代印第安奴隸、歐裔“契約奴”的活工具,許多精英如華盛頓、杰弗遜等便是蓄奴主。其余族群也分三六九等。此等治道,和古代雅典、羅馬帝國政治的貴族性質似無二致,也和《獨立宣言》《美國憲法》所謂“人人生而平等”,林肯總統的政府角色詮釋,相去甚遠。這些,為美國社會動蕩埋下了伏筆?;蛟S,它在美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存在還將成為下場紛爭的始作俑者。
此外,美國社會的整體生存命題,亦真亦假。說其是真,是因為其他國家難免會和美國進行或良性,或惡性競爭。說其是假,是指該命題有微言大義的虛構性。事實上,自獨立以降,在走向全球過程中的多數時間、場合,主要是美國在威脅他國整體生存。他們依托快速提升的綜合國力,選擇性地無視他國正當權利與需求,借所謂美國“核心利益”——實質是單邊主義的整體生存訴求,刻意虛構、渲染他人威脅,甚或大打出手,以攫取非正當超量利益和謀求全球支配權。還在1812年,美國便借北掠加拿大初試啼聲。爾后,南吞墨西哥土地,西追印第安人至海,發(fā)動美西戰(zhàn)爭以南控古巴,西奪夏威夷、關島和謀求對菲律賓等地的殖民權。二戰(zhàn)后,掌握支配大半個世界的絕對實力和話語權的美國人,更是虛聲恫嚇,乃至或明或暗地顛覆他國。這或許因為,美國本質上是由一群“鄉(xiāng)巴佬”建立的國度。和他者相較,他們在一個獨特的環(huán)境中鍛造了自身實用主義哲學,且從中嘗到了巨大甜頭。故此,為將自身利益,首先是整體生存利益,投放到一個更為充分、堅實的基點上,他們不能放棄而是必須發(fā)揚光大這套哲學。奧·沙利文所謂“天定命運”,便是核心表達。
以上對美國社會生存命題的表述,可能讓人覺得在內容上稍嫌駁雜,難以和所言創(chuàng)新前后照應。在此,筆者不過是想揭示這么一個事實:當生存需要在不同層面或領域展現千姿百態(tài)時,美國創(chuàng)新在作為其邏輯起點的創(chuàng)新突破口、行動路徑、體制機制等方面是如何化蛹成蝶的。
回望美國史,但凡涉及創(chuàng)新,人們幾無例外會想到美國人在生產力,首先是在自然科學、技術上取得的巨大突破,進而認為自身也當如此著力。這種認知,看似切中肯綮,實則無著無落,甚至就是些“正確的廢話”,如其被用以指導實踐,依然讓人不得要領。事實上,美國創(chuàng)新,自有邏輯理路。一方面,它和人的生存需要緊密關聯。另一方面,它首先既不是在高端科技,也不是在晦澀難懂的基礎科學,又或為今日某些國人推崇的治道領域,而是在和那群初來北美的“鄉(xiāng)巴佬”或其后人直接相關的生產、生活領域內開篇。對此,我們的研究,如果忽略前者,無視獨立前和獨立后人的生存在美國創(chuàng)新中的根本意義,就斷然摸不到其創(chuàng)新原動力本相;如果忽略后者,那么所得大概只是些并無堅實基點、經不起深入推敲的“大路貨”,遑論借以助推我們的實踐。
還是哈羅德·埃文斯說得好,“美國人來到北美大陸已有4個世紀,他們憧憬著建立新的生活,以擺脫舊世界的束縛。早期定居者初踏上這片新奇而廣寂的大陸時,陌生環(huán)境的沖擊和生活必需品的匱乏,激發(fā)他們產生了近乎瘋狂的動力去完成實用性創(chuàng)新,以便讓生活少一些貧乏,多一份愜意”。[16]確實,美國創(chuàng)新,是美國人對所面臨的生存命題的獨特回應,其間滲透著他們自身歷史的文化品格。當然,這個品格的源頭在英國,在西歐。舊時,西歐獨特的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形塑了當地生存資源的匱乏和社會結構的“碎片化”,從而讓當地人的生存求解本能地表現為個體、群體生存在先和整體生存在后的程式,這是西歐傳統文化賦予美國創(chuàng)新的基因。其次,這個品格在北美得到了無與倫比的鍛造。當主事的殖民者初來廣袤異域,以國家名義將一片片土地據為己有卻無力為自己及追隨者有效解決個人生計時,早期移民惟有前所未有地訴諸深入己身骨髓的那個文化品格。最后,因緣際會,這個品格讓美國社會的創(chuàng)新獲得了獨特的社會底層性、動員性。這是因為,絕大多數早期移民,在母國本屬上升通道受阻的被邊緣化者。初來北美,這些粗通文墨或近乎文盲的“鄉(xiāng)巴佬”,除敢想敢干外,別無所長。自然,在生存求解時,他們斷然不會奢侈地放棄對“不走尋常路”的嘗試。所謂創(chuàng)新,便隱含于這類嘗試中。和其身份相符,這些“鄉(xiāng)巴佬”的創(chuàng)新目的非常明確,那就“是想要過更好的生活”[17](P8)。他們的創(chuàng)新,從形式到內容,也遠非后人眼中那般精致典雅。受制于當時生存所需、謀生技能普遍不高,他們只好在己身生存或離之最近的場域入手。幸運的是,此際,全球創(chuàng)新起點并不高、準入門檻低、收益極高等,不僅方便了他們入場,極大激發(fā)了其創(chuàng)新熱情。這大概也是一部美國憲法竟有關于“促進實用技術進步”之類規(guī)定的原因所在。
很難想象,在著名的“饑餓年代”,早期移民的創(chuàng)新不是聚焦于生存,而是照拂后人所凝練的社會整體意義上的“生產力”,甚或凡勃倫意義上的“閑散的好奇心”。同理,也難想象,獨立后,那些曾經身居社會底層卻已從創(chuàng)新中嘗到巨大甜頭者,又或其余效仿者,不是基于更好地生存,而是基于所謂閑情逸致,而投身此伏彼起的創(chuàng)新大潮中。
從哈羅德·埃文斯等對53位被認為是兩個世紀以來美國偉大創(chuàng)新者的推介來看,至少有36人之多的創(chuàng)新,和個人生存密切相關。[16]一如約翰·菲奇,10歲時便被父母送到康涅狄格州的一個農場勞動,后來又給一對貪婪的鐘表匠夫婦當學徒,晚近則冒著生命危險在俄亥俄河上討生活。這些經歷,為其日后的蒸汽動力和水上航運創(chuàng)新提供了強大動力。[16](P8-13)富爾頓曾經志在藝術,但父親早逝讓他不顧一切投身創(chuàng)新,以求擺脫自己和母親所遭遇的貧困。[16](P14-23)兒時家境極糟的奧利弗·埃文斯,發(fā)明了世界上第一條生產線、第一輛依靠自身動力的陸上汽車、第一臺水陸兩用汽車和第一臺工廠生產或航行用高壓蒸汽機。[16](P24-29)伊萊·惠特尼家舊時也不富裕,母親早逝更令雪上加霜,創(chuàng)新就
成為他的救命稻草。于是,便有軋棉機,以及軍械制造中的“美國體系”——將復雜工藝簡單化、部件標準化、流水作業(yè)和批量生產等創(chuàng)新。斯萊特、洛厄爾的境遇也差強人意。為謀得好生活,前者看到賓夕法尼亞州議會發(fā)布的提供紡織制造技術有獎公告時,便頂著入牢風險,剽竊了理查德·阿克賴特發(fā)明的水力驅動紡紗機制造技術、工藝流程設計和哈格里夫斯、克朗普頓的紡紗機制造技術,然后輾轉來美開辦了第一家棉紡廠和創(chuàng)建了人性化工廠體制。洛厄爾利用去英國的機會,熟記那里工廠主的機器和生產制造流程,回國后投資棉紡業(yè),第一次通過動力機械將原棉制成棉布,并且創(chuàng)新性地借鑒歐文的辦廠經驗。[16](P44-45)畫家摩爾斯所為,屬于另類生存創(chuàng)新。妻子在家不治而亡,他因外出而未能及時獲知。時空距離所造成的傷害,便成為其發(fā)明電報的動力源。[16](P59-65)麥考密克的創(chuàng)新,和自身及西進移民遭遇的生存挑戰(zhàn)相關。在廣闊西部,莊稼收割大費周章。又,1837年金融危機摧垮了他的鑄造廠。走投無路之下,他被迫將精力投入到承自父親手中的500英畝農場的事務上。這是其機械收割機研發(fā)和商業(yè)應用的事實基礎。[16](P66-71)此外,他還持續(xù)改進產品,在與麥地緊鄰的市場上布點建廠,以實現本地化或分包生產、價格均等和高品質售后服務,且首創(chuàng)基于分期付款的便捷信用體系等創(chuàng)新。拜這個所謂“吝嗇鬼”、“斗士”之賜,西進移民的環(huán)境適應、生產經營能力大為增強,大量勞動力被從土地上解放出來,從而為美國社會順利轉型進行了良好鋪墊。艾薩克·梅里特·辛格,堪稱惡棍、無賴,四十歲時還一無所有。如非將合伙人的錢花光了、有個大家庭要養(yǎng),他才沒有興趣替波士頓的縫紉機械師看那臺“卑劣機器”??烧沁@個難入其法眼之物,給了他扭轉一生潦倒的機會。他的“勝家”牌縫紉機、美國第一家國際公司、產品遠銷67個國家和占有90%的全球市場等,即由此而來。[16](P72-79)固特異的發(fā)明,可謂絕處逢生。1828年,政客們的政治花招,即對所謂厭惡品的重稅政策,讓原本家境不錯的他,債臺高筑。[16](P80-88)其時,一節(jié)溺亡者新聞給了固特異震撼和機會。他歷盡艱難,首創(chuàng)橡膠處理技術,終于克服了橡膠制品因長期停放而來的分解痼疾,大大降低了因救生用品報廢以致悲劇重現的概率。類似創(chuàng)新,還有許多,這里不再贅述。
經由幾十年擴散,美國創(chuàng)新的“騎士”特征日漸消退,取而待之的是專業(yè)團隊創(chuàng)新。專門實驗室、工作室、企業(yè)研發(fā)部門,開始成為主要創(chuàng)新平臺。當然,這并未絞斷創(chuàng)新和人的生存之間的“臍帶”。建立龐大電器產品實驗室的愛迪生,生長在貧窮家庭。他的父親空有許多發(fā)財計劃而從未成功。貝克蘭年幼時,本打算繼承父親聊以營生的修鞋衣缽,是母親基于知識改變命運的固執(zhí)、支持改變了他的一生。否則,他不會成為化學家,更不會有他的酚酫實驗室和那些偉大發(fā)明。創(chuàng)建伏特實驗室的貝爾的創(chuàng)新,旨在改善他人生存品質。貝爾出身特殊教育世家,自小對語言學、聲學興趣濃厚。助聽器便是其發(fā)明,他的更為引人注目的電話機反是副產品。劉易斯·塔潘幼時家境不好,他15歲時便外出謀生。正值美國經濟蓬勃發(fā)展和亂象并存之時,弟弟阿瑟所調整的經營模式給塔潘的公司帶來了滅頂之災。鑒于時人誠信缺陷,塔潘便著手專業(yè)評級體系的構建,首創(chuàng)美國第一家商業(yè)征信所。朱達等所為,屬大規(guī)模聯合創(chuàng)新。他們完成了一項浩大工程,用鐵路將新大陸連為一體,將他人空想變成現實,對當時及后世美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在個人的、群體的,經驗的、專業(yè)的,碎片化知識的和體系化科學的創(chuàng)新之后,則是國家創(chuàng)新。當然,所謂國家創(chuàng)新,除對重大科技問題的國家關注與創(chuàng)新投入外,主要還是指在制度設計、組織管理層面創(chuàng)新。它是指一國政府基于該國社會個體、群體和整體生存所需,對相關主體各色創(chuàng)新的理性認知和在制度、政策等方面的科學引領、規(guī)范、護育。在不同的國家,其國家創(chuàng)新自有不同表現形態(tài)。盡管如此,美國人的國家創(chuàng)新也有值得關注之處。之一,在歷史上,對自身并不擅長之處,美國政治上層基本尊重了社會現實,謹守著自己內生角色,很少直接扛過個人或群體創(chuàng)新之任,避免了蹈入某種“創(chuàng)新強制”或“創(chuàng)新替代”陷阱,護育了社會創(chuàng)新活力。之二,尊重社會需要,讓市場而非議會、政府,甚或源于社會習俗的先驗道德評判來充當創(chuàng)新仲裁者和鍛造器?;赝绹鴦?chuàng)新史,當約翰·菲奇等展開其行動時,盡管時人內心對此或許并不認同甚或鄙視,然而只要這些人所為無害于人,他們便未橫加干預。在后世,他們何嘗不是如此?之三,制度上的創(chuàng)新引領和護育。創(chuàng)新非始于美國,美國人也非專利保護的始作俑者。他們的優(yōu)點是將對創(chuàng)新的重視、引領和保護做到了一個極致。這主要體現在三個層面:一方面,對創(chuàng)新切入點的因勢利導。和當時條件相應,美國政治上層對社會創(chuàng)新的影響,首重實用技術和相關科學知識。這大概和時人的創(chuàng)新活動場域相關。還在獨立前,移民為了同西班牙人、印第安人作戰(zhàn),他們在不斷創(chuàng)新自己裝備。在生產生活領域,為了從英國本土換取更多生活必需品,約翰·羅爾夫便利用西印度群島的一種植物種子進行雜交,培育了新的煙草品種,且將其制成適合倫敦人品味的產品。[16]獨立以后,盡管時人大多既不重視,也不尊重他人創(chuàng)新,但其至少沒有人為阻斷或抑制創(chuàng)新,而是在國家制度上保持了對實用技術、科學創(chuàng)新的重視和保護,如1789年美國憲法第一條第八款規(guī)定:“為了促進科學和實用技藝的進步,對作家和發(fā)明家的著作和發(fā)明,在一定期限內給予專利權的保障”。另一方面,不斷完善與創(chuàng)新相關的制度體系。以對實用技術、科學知識創(chuàng)新的鼓勵和保護為線索,秉承1789年憲法精神,美國人在1790年通過了首部專利法,即“促進實用技藝進步法案”。未及三年,該法案又被修正。此后,短則1-2年,中則6-7年,長則10-30年,美國人的基于護育創(chuàng)新的專利管理和保護體系,不斷得到充實和完善。最后,對重大科技創(chuàng)新問題的國家關注、引領、規(guī)劃與行動。如果說在1892年特納提出“邊疆”概念前,美國政治上層重點關注的還是其整體生存空間和國家硬實力擴張,而并未將足夠精力投入到對重大科技創(chuàng)新問題上的國家戰(zhàn)略關注和行動的話,那么爾后,隨著為遍地開花的創(chuàng)新所驅動的美國經濟日趨繁榮和創(chuàng)新在美國登頂全球過程中所展現的種種“妙用”,美國政治上層對其國家創(chuàng)新的認知已漸趨漸高。1960年7月15日,作為總統候選人的肯尼迪,便在洛杉磯紀念劇場民主黨全國大會上提出了“新邊疆”說,號召人們勇于面對“未知的科學與空間領域”的挑戰(zhàn),這應是日后美國政府“阿波羅”計劃出臺前奏。1980年代,里根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丹尼爾·格雷厄姆又提出“高邊疆”概念,并于1982年推出了《“高邊疆”研究報告》,里根政府所謂“星球大戰(zhàn)計劃”便植根于此。1990年代,美國又有所謂“后邊疆”一說。與此相應,先有克林頓政府的“信息高速公路”建設,次則是小布什、奧巴馬政府分別于2000年、2005年和2010年所推進的美國國家創(chuàng)新戰(zhàn)略三次升級。誠然,諸如此類行動中,美國政治上層可能都摻入了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訴求,但其終歸是美國人基于自身整體生存考量而引領、推動的創(chuàng)新。事實上,若非如“曼哈頓工程”、“阿波羅計劃”和“星球大戰(zhàn)計劃”等國家創(chuàng)新戰(zhàn)略工程及其溢出,所謂“硅谷”現象能否出現,美國社會創(chuàng)新又是否有如一波波煙花般綻放,便值得存疑。
簡言之,美國創(chuàng)新不過是不同時代的美國人在一個個高度復雜的環(huán)境中,緊緊切合“個體生存——群體生存——整體生存”這條邏輯鏈,以不走尋常路之精神與態(tài)勢,漸次展開并寫就其繁榮的。
現在可以回到開篇的命題了。在筆者看來,以下三點,或是美國創(chuàng)新雖曾被日本、西歐創(chuàng)新效仿、追趕,但隨后又將后二者拋諸身后的主要因由,也值得今日我國公共管理者和學人密切關注:
首先,創(chuàng)新,非是雜亂無章,而是有體系的。這份體系性之獲得,必以市場為基礎、以科學制度設計和執(zhí)行為保障。
其次,創(chuàng)新,是立體的,必有其底層、中層和頂層。對任何一國而言,首先為底層創(chuàng)新解縛,次為中層創(chuàng)新搭臺,最后在頂層凝練創(chuàng)新,應是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基本路徑。
最后,創(chuàng)新,無論表象呈何種形態(tài),內里都貫穿人的“生存需要”線索。對一切意欲致力構建創(chuàng)新型社會或國家者而言,如何將自身創(chuàng)新緊扣“生存”主線,并以科學制度設計、安排,規(guī)范、護育創(chuàng)新,形塑強大而恒久的社會、國家創(chuàng)新自覺和動力,走出“創(chuàng)新替代”、“創(chuàng)新強制”和德魯克意義上的“創(chuàng)新性模仿”陷阱,獲得一個極具原創(chuàng)性的繁榮的創(chuàng)新格局,這是值得嚴肅、嚴謹和深入思考的命題。
誠然,我們無須照搬照抄美國人的創(chuàng)新模式。不過,這里仍然希望:除有一個高屋建瓴的頂層、堅實有力的中層外,我國社會創(chuàng)新務必打造一個廣闊厚實、生動活潑的底層。
[注 釋]
①凡勃倫有一個著名的觀點,社會進化始于價值觀的變化,它的“閑散的好奇心”引發(fā)科技變革,科技變革則促成社會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