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古雅優(yōu)美的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昆曲已經(jīng)完成它興盛時期的歷史使命了,但這并不妨礙它如今仍能得到世界的公認,深愛著它的中國人不苛求其成為大眾藝術(shù),自娛自樂也可以鄭重其事。
一場“自產(chǎn)自銷”的演出,竟認真地堅持了近十年,排節(jié)目單、定主持人、定司笛、選主題、印邀請函……待萬事俱備后,擇歲末一日,大家盛裝出席。2018年的新年前夕,三四百人坐在北京大學勺園正大國際中心二樓弘雅廳里,沉迷在或激烈沉郁或清麗婉轉(zhuǎn)的唱腔中。這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清雅盛會。舞臺是簡陋的,琴聲一響,笛子一奏,人們立刻被帶入了高雅世界。
演出人員大多是對襟中式服裝,簡樸、內(nèi)斂,又讓人感覺莊嚴隆重。如山大師兄的棉外套上,看得見手縫的針腳。五首古琴曲子,幽靜綿邈居多,高亢鏗鏘為少,靜的時候可以聽到手指按住琴弦挪動的撲撲聲,想起空山春雨或者幽咽泉流的那種天籟般的美。六首昆曲選段清唱,能感覺出檀板相和的清幽和文人雅士的謙和內(nèi)斂,一首首富有詩歌韻律的詞句,被吟哦清唱,其中最有情味的該是唱《牡丹亭·驚夢·山坡羊》的李立立老師,真有袁宏道先生在《虎丘記》里提到的“每度一字,幾盡一刻,飛鳥為之徘徊,壯士聽而下淚”這般感覺,把女孩兒的嬌柔綺麗、委婉哀傷用聲音表現(xiàn)出來。在這樣的晚會上,安靜入定般地去體味,恍惚中會覺得自己也是正在彈撥的琴者或是柔聲細氣的吟唱者。
此情此境下,過去一些令人心動過的美好便浮現(xiàn)出來。我不由想到了近代史上的名門貴族合肥張家,書店里有很多張充和、張允和等合肥四姐妹寫的與昆曲有關(guān)的書,坊間流傳著她們很多的表演故事。張允和自幼在父親的影響下習過昆曲。1956年,俞平伯先生與致力于昆曲事業(yè)的同好在北京發(fā)起成立了昆曲研習社,張允和擔任聯(lián)絡(luò)組組長。60年代初,在北京大學哲學系任助教的樓宇烈加入研習社。每周六晚研習社在和平門外陸劍霞老師家有拍曲、唱曲、排身段等活動,樓宇烈?guī)缀趺看稳ザ寄芤姷綇堅屎?,她熱情地接待每一位曲友,幫助拍曲老師指導初學者學曲。
樓宇烈一直恭敬地稱張允和為張老師。1987年,張允和把領(lǐng)導“北京昆曲研習社”的重擔交給了樓宇烈。薪盡火傳,盡管沒有機會親眼看到四姐妹怎樣在舞臺上表演昆曲,但能親眼見到與張允和女士共事過,又曾被她點撥指引的樓宇烈先生的表演,也感覺很榮幸。
那場“自產(chǎn)自銷”的演出,“總導演”便是樓宇烈先生,他已83歲高齡,如今是被許多人仰慕的著名教授、文化大家。開場致辭時,他說:“我給今年歲末的匯報演出定了‘怡情養(yǎng)心的主題,因為我們傳統(tǒng)的文化藝術(shù),都是來陶冶我們情操的。讓我們在這個冬天能領(lǐng)悟人生的道理,來提升我們生活的情趣,使我們的精神生活得到更大的愉悅。希望通過這個演出,增加我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自信?!?/p>
最后一個節(jié)目,是男女老少一起上臺共唱《長生殿·驚變·粉蝶兒》,字字珠玉,聲聲入心,那畫面如此動人,“只有過藝術(shù)的生活,才能懂得生活的藝術(shù)”,的確是真諦。被稱為“百戲之祖”的昆曲因其具有很高的文學、藝術(shù)性,為歷代的知識分子所鐘愛,但也因其過于風雅,曲高和寡,一度瀕于失傳。正是由于俞平伯、張允和、樓宇烈等許許多多熱愛者、研習者的努力傳播,昆曲才得以保留和傳承下來。2001年5月18日,中國昆曲藝術(shù)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列入首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zhì)遺產(chǎn)代表作”。
作為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昆曲早已得到了世界公認。樓宇烈先生對昆曲的傳授仍在繼續(xù),他把昆曲愛好作為一種身心修養(yǎng),作為自娛的一種方式。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昆曲已經(jīng)完成它興盛時期的歷史使命了,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保護和傳承,不要苛求它成為一門大眾藝術(sh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