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梅 魯雨涵

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曾如此評價圓明園：“藝術(shù)有兩個來源，一是理想，理想產(chǎn)生歐洲藝術(shù);一是幻想，幻想產(chǎn)生東方藝術(shù)。圓明園在幻想藝術(shù)中的地位就如同巴特農(nóng)神廟在理想藝術(shù)中的地位?！?/p>

這座歷經(jīng)清朝六代皇帝一百五十年苦心營造、被譽為“世界奇跡”的“萬園之園”，在1860年10月遭到英法聯(lián)軍洗劫。在一場連燒三天三夜的大火中，三山五園里的閬苑瓊樓和雕梁畫棟化為—片廢墟。

更令人痛心的是數(shù)不盡的珍貴文物被洗劫，流散在世界各地，甚至頻頻出現(xiàn)在拍賣名單之中。2018年4月11日，疑似圓明園流失文物“青銅虎鑒”在英國坎特伯雷拍賣行拍賣，最終以41萬英鎊（約合360萬元人民幣）成交。

這一消息引起了外界的再次關(guān)注：除了這次被拍賣的“青銅虎鎣”，流失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圓明園文物有多少？又被誰所收藏？

四成藏于國外博物館

“清朝皇帝幾乎把最珍貴的文物和典籍都收藏在圓明園內(nèi)。但圓明園究竟收藏了多少件文物，—直都是個值得探討的話題。”北京史地民俗學會副會長、中國圓明園學會學術(shù)專業(yè)委員會委員劉陽告訴記者，“從故宮和避暑山莊的收藏數(shù)據(jù)可以推算，圓明園文物總數(shù)保守估計在60萬到80萬件，說100萬件也不為過?！?/p>

從2005年開始，劉陽開始搜集圓明園文物的流散信息。經(jīng)過十多年的走訪和調(diào)研，如今的劉陽在提到圓明園時已是如數(shù)家珍。他己給超過500件圓明園文物精準定位，出版了第一部圓明園流散文物圖錄《誰收藏了圓明園》。

劉陽介紹，流失文物的去處大致分為國內(nèi)和海外兩大類。無論是從數(shù)量還是從質(zhì)量上來說，流失海外的文物都是頂尖的，占到了總文物的八成以上。其中，大約四成已知的圓明園文物，藏于法國的楓丹白露宮、美國的大都會博物館，以及英國、日本、挪威等國的大小博物館、美術(shù)館，其余則散落在私人手里。

如法軍上校杜潘從圓明園掠走了一對“金甌永固杯”。1872年，這對寓意大清疆土永固的“金甌永固杯”被華萊士爵士在倫敦拍賣會上拍下，現(xiàn)藏于英國華萊士典藏博物館。

“金甌永固杯”是清代皇帝每年元旦舉行開筆儀式時專用的酒杯，乾隆年間共制作了4件，另外2件分別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和臺北故宮博物院。據(jù)清“內(nèi)務(wù)府活計檔”記載，乾隆對“金甌永固杯”的制作十分重視，不僅要領(lǐng)用內(nèi)庫的黃金、珍珠、寶石等珍貴材料，而且每道工序開始之前都要先精細地畫圖樣呈覽，直至十分滿意方可。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存放來自圓明園的文物，歐仁妮皇后在法國最大的王宮之_楓丹白露宮里專門建造了“中國館”。

1860年英法聯(lián)軍劫毀圓明園后，侵華法軍司令孟托邦把從圓明園搶劫來的所謂戰(zhàn)利品敬獻給拿破侖三世和歐仁妮王后。楓丹白露宮“中國館”猶如圓明園在西方的再現(xiàn)：集中陳設(shè)來自圓明園的金銀首飾、瓷器、香爐、編鐘和寶石等文物3000多件，如瓷八仙、金發(fā)塔、琺瑯麒麟、御筆書畫等。

被盜賊窺覷的鎮(zhèn)館之寶

流失海外后，許多來自圓明園的文物都成為所在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如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虞山林壑圖》《照夜白圖》、明尼阿波利斯澳克藝術(shù)中心的大玉山子、波士頓美術(shù)館的《柳蔭牧歸圖》、日本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的《駿骨圖》《竹雀圖》等，價值無法估量。

最讓劉陽感到珍貴的是《圓明園四十景圖詠》。這是清乾隆年間宮廷畫師沈源、唐岱根據(jù)圓明園內(nèi)各景群繪制的絹本彩色四十景圖?！皥A明園所有建筑均已無存，《圓明園四十景圖》便成為后人領(lǐng)略圓明園盛期風貌的最直觀、最形象的珍貴史料，可以稱之為國寶?！?/p>

1862年，《圓明園四十景圖詠》被法軍上校杜潘帶回法國后。經(jīng)過數(shù)次拍賣，當時的保留價被定為3萬法郎，但叫價沒有超過1萬法郎，最后以4000法郎的價格賣給了巴黎的一位書商。幾天后，帝國圖書館（今法國國家圖書館）以4200法郎的價格購得，這件孤品就此被帝國圖書館收藏。

再如照夜白，作為唐玄宗最喜歡的一匹汗血寶馬，無論是“開元盛世”還是“安史之亂”，它始終陪伴著唐玄宗。2014年中國馬年春節(jié)之際，大都會博物館特意展出了唐代畫馬名家韓斡所作的這幅《照夜白圖》，吸引了大量觀眾。

《照夜白圖》原為圓明園淳化軒舊藏，后傳至恭親王奕訴之孫傅心畬手中。1936年，傅心畬作價1萬銀元轉(zhuǎn)讓給古董商葉叔重，葉叔重又轉(zhuǎn)售給英國人戴維德。期間，著名愛國收藏家張伯駒聽聞此事后，曾“急函聲述此卷文獻價值之重要，勿任出境”，然而努力落空，該圖流失海外。后幾經(jīng)周折，該圖1977年由迪隆基金會捐贈給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收藏至今。

近幾年，隨著中國文物市場價格走高，各國博物館中來自中國的文物成為盜賊窺覷的對象。2012年。劍橋大學菲茨威廉博物館18件罕見中國古董被盜，多是玉器，包括一件14世紀的明代玉杯，估計價值約1800萬英鎊。

2015年當?shù)貢r間明1日，楓丹白露宮“中國館”亦遭盜竊，15件重要文物被盜，大多是圓明園的文物，其中就包括被稱為“鎮(zhèn)館之寶”的琺瑯麒麟和乾隆時期的景泰藍鑲嵌瓷瓶。據(jù)說，歐仁妮皇后非常喜歡琺瑯麒麟，經(jīng)常將之置于枕邊。

楓丹白露宮發(fā)言人稱：“竊賊在清晨6點潛入，逗留不足7分鐘后便逃之天天?！憋@然，竊賊是目標明確，有備而來。

創(chuàng)下天價的“放山居”藏品

國外博物館收藏的圓明園文物，總體來說來源清晰，考證容易。反觀海外私人收藏的圓明園文物，想要覓得蹤跡卻是困難重重。

有一些文物，在收藏過程中便被損毀，令人扼腕。比如王羲之的《游目帖》，又名《蜀都帖》，共有11行102字，是王羲之信札中字數(shù)較多的一件，被認為是王羲之草書中最杰出的作品。清末八國聯(lián)軍入侵時，《游目帖》流失海外，藏于日本廣島的安達萬藏家中，1945年毀于廣島原子彈爆炸。

目前，海外私人收藏圓明園文物主要的發(fā)現(xiàn)途徑就是拍賣市場。1861年，放山居莊園的主人阿爾弗雷德·莫里森從英軍公使額爾金的私人秘書洛赫爵士手上購買了一大批圓明園瑰寶。洛赫爵士曾是1860年英國駐大清國大使館的秘書長，參與了對圓明園的搶奪。阿爾弗雷德·莫里森在這批文物底部，貼上“Fonthill”（放山）的收藏簽和編號，這批帶有放山居標簽的文物因此成為圓明園流散文物的重要標識。

放山居被莫里森家族捐出后成為一座博物館，而其中所藏的圓明園珍品，歷經(jīng)家族五代被后人逐漸拍賣出售。如今，每當“放山居”藏品出現(xiàn)在拍賣場上，不僅引發(fā)各界關(guān)注，更是屢屢創(chuàng)下天價。

掐絲琺瑯雙鶴香爐造型獨特，為大鶴加小鶴，大鶴口銜桃枝，小鶴回首相望。阿爾弗雷德的一幅肖像畫中，這對掐絲琺瑯雙鶴香爐赫然出現(xiàn)在背景里。據(jù)說，這對香爐是弘歷為父親雍正帝特別定制的壽禮。2010年12月，在香港佳士得秋拍中，香港富商劉鑾雄以1.295億港元收入囊中，作為壽禮送給母親。

漫長的回歸之路

圓明園遺失文物中，最受人關(guān)注的莫過于十二生肖獸首銅像。獸首銅像原為圓明園海晏堂外的噴泉的一部分，是清乾隆年間的紅銅鑄像，1860年火燒圓明園后開始流失海外。

目前，十二生肖獸首中已經(jīng)有八個回歸中國，牛、虎、猴、豬、馬首分別在2000年、2003年和2007年由愛國人士出資搶救回國，收藏于保利藝術(shù)博物館;鼠首和兔首于2013年由法國皮諾家族無償捐贈送回中國。蛇首、雞首、狗首、羊首則依然下落不明。

即便如此，十二生肖獸首也可算是圓明園流失文物中比較幸運的一一大多數(shù)文物或靜置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博物館里，或輾轉(zhuǎn)于各大拍賣行和收藏家手中。

目前價格最高的拍賣文物是清乾隆官窯淺黃地洋彩錦上添花“萬壽連延”圖長頸葫蘆瓶。2010年，該文物以2.52億港元的價格被香港收藏家張永珍收入囊中。

文物回歸涉及兩個問題，一是回歸到哪里，二是回歸了什么?！盎貧w中國與回歸圓明園是兩個概念，回歸一塊磚和回歸一塊漢白玉也是兩個概念。”劉陽坦言，從這個角度來看，圓明園文物真正意義上的回歸之路非常漫長。

劉陽告訴記者，從1860年開始，圓明園有近100萬件文物被盜，到今天夠得上文物級別、又得以真正回歸圓明園的屈指可數(shù)。如1977年回歸的觀水法石屏風，1987年回歸的諧奇趣北側(cè)噴泉，2006年回歸的一對大水法石魚，以及2018年回歸的乾隆御筆“熙春洞”石匾額和嘉慶御筆“稱松巖”詩石刻等。

回歸的文物是否來自圓明園、文物的價值幾何，都很難考證。雖然所有清宮都設(shè)立了陳設(shè)檔案記錄殿字里陳設(shè)的物件，但是唯獨圓明園的陳設(shè)檔案到現(xiàn)在都沒有發(fā)現(xiàn)。因此在文物鑒定上缺少確鑿的史料證據(jù)。

正因如此，民間也有很多“以訛傳訛”的假消息，比如被傳為圓明園珍寶的《女史箴圖》。光緒年間還收藏于宮里，1903年入藏大英博物館，并不是圓明園的遺失文物。

劉陽開玩笑說，對于這一點，外國人的“版權(quán)意識”幫了不少忙?！昂芏嗔髀溆奈奈锒甲錾狭藖碜詧A明園的標志。這其實對我們鑒定是否是圓明園的物件也非常重要?！?/p>

盡管困難重重，劉陽還是堅信，只有回到了文物本來的文化環(huán)境之中，文物才能發(fā)揮出最大的價值?！霸诤Ｍ馐菛|方文物，回到中國就是回歸的傳奇?！?/p>

在這個問題上，劉陽呼吁政府的重視和介入。據(jù)劉陽介紹，美國博物館針對私人捐贈有一套成熟的獎勵機制，比如個人可以通過捐贈收藏品抵稅。

劉陽提議國內(nèi)也可以參考這一制度，用相應的財政補貼或者榮譽獎勵，來支持個人和博物館等機構(gòu)的公益事業(yè)，“帶動今后一代又_代人對圓明園的關(guān)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