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餅醬

簡介：沉穩(wěn)精明的游戲公司老板甘澤明，某天忽然遇見一個自稱從樹上來的女孩。原以為是個腦子抽了的小瘋子，誰知她一激動起來，發(fā)頂竟然真的飄出了跟小扇子似的銀杏葉！

1

夜半，連續(xù)三天在公司監(jiān)測新手游上線情況的甘澤明終于回到位于城郊的銀杏小區(qū)。這個花園洋房小區(qū)以置身森林般的居住感為賣點，吸引了不少像甘澤明這樣工作節(jié)奏緊張、厭倦都市生活的人。

“甘先生，你終于回來了，我一直在等你！”路邊的草叢里忽然跑起來一個嬌小的身影，頭上還頂著兩片落葉，看上去分外可憐。

甘澤明的心猛地一緊。糟糕，加班這么長時間，竟然忘記自己跟家政公司約好，請了個鐘點工來家里大掃除。

算算時間，鐘點工是三天前約的，那么這個身材瘦弱的女孩，該不會等了三天吧……

“你好，葉杏落是吧，你一直在這兒等？”

葉杏落猛地點了點頭，扇形的葉子“唰唰唰”地掉下來，一看就是旁邊那棵百年老銀杏的落葉。

已是夜半，甘澤明肯定不能把人趕回去，便開了門請她進去：“今天先留在這兒吧，我給家政公司打電話說明情況，再去給你弄點兒吃的?！?/p>

作為一個工作狂，他的廚藝也就局限在面條上。等水開的過程中，他看向斜側方坐在客廳的葉杏落，這才借著燈光，發(fā)現(xiàn)她身著奇怪的連衣裙，竟像是用一片一片的樹葉粘成的，又偏偏十分貼身。

而葉杏落的雙眼，正灼灼地注視他，臉上帶著沉醉的笑容。

甘澤明人生得俊逸，又事業(yè)有成，也時常遇見傾慕自己的人，并不感到奇怪，直到他看見葉杏落頭上飛快地抖動著生出又掉落在地上的銀杏葉。

他瞪大眼，走出來問：“你、你不是人？”

“啊？”葉杏落傻眼了，剛才溢滿情愫的神情消失不見，反而起身飛快地躲到沙發(fā)后，仿佛這樣就能逃避回答。

甘澤明篤定無比：“你是樹妖吧？一定是的，這個世界上果然有妖精?！?/p>

葉杏落快哭了，巴掌大的臉上，眼睛顯得格外水靈：“我不是……”

甘澤明立刻拿起手機：“那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家政公司，查你的身份信息?！?/p>

眼看他就要撥號，葉杏落急忙擺手：“我是我是！可我不是樹妖，我是落葉妖。”說著，她頭頂?shù)穆淙~跟大爆發(fā)似的，“嘩啦啦”地往下掉。

甘澤明停下手里的動作，清雋的臉龐上興奮不已：“還有這種妖精？”

他沖上去，抓起葉杏落的手細細研究，還自顧自地呢喃：“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也有妖精，我不是只能通過制作游戲來實現(xiàn)夢想的怪人，我的想法都是對的?！?/p>

葉杏落眨眨眼，終于反應過來，她費盡心力使了障眼法混進家政公司，還怕甘澤明發(fā)現(xiàn)真身，原來……壓根兒就沒必要！

甘澤明轉著圈圈打量了她好一陣，才稍微冷靜下來，找回了平日里干脆利落的精英形象。

“你就在這里住下吧，只要你同意讓我觀察你的生活日常，我就一直負責你的飲食起居，直到你想出去游歷修煉。”

葉杏落驚呆了。甘先生心里……好像自有一套妖精的體系？現(xiàn)在跟他說，他以為的修煉什么的其實不對，自己不會被趕出去吧？

甘澤明越看腳邊的葉子，越發(fā)覺得喜愛。葉杏落就像是遙遠夢想中照進現(xiàn)實的那束光，給他機械運作的生活投入了久違的溫暖。

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和觀察她的。

2

翌日，托熟人在研究機構檢測葉杏落掉下的樹葉時，甘澤明忽然接到了葉杏落的電話。

“甘先生，你讓我找的那些土壤都收集好了，要送到哪里呢？”

“不是說不著急嗎？你現(xiàn)在在外面？”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風聲，甘澤明一陣頭疼。昨天只給她找了寬大的單衣當睡衣，現(xiàn)在這樣的天氣，根本沒辦法出門。

匆匆趕回家，甘澤明遠遠地就看見蹲在自家鐵藝大門前的女孩，身前還放著一盆棕色的土壤。

“為什么這么著急做這個呢？”

甘澤明雖然想早點兒研究出妖和人的不同，但他并不愿把葉杏落當成免費的勞動力。這樣，好像自己在欺負她一樣。

葉杏落仰臉朝她一笑，一雙大大的杏眼中盛滿了純真和戀慕：“你說要拿去研究嘛。只要是甘先生想做的事，我都想幫你做到?！?/p>

甘澤明心里猛地一震：“為什么？”

“因為我是一邊看著你，一邊長大的呀，就在你家旁的銀杏樹上。甘先生，是我成長中最多的部分哦?！?/p>

甘澤明看著她天真的笑臉，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奇異的感覺，像是貓爪在輕輕撓動一樣，似癢非癢。

“我?guī)闳ベI冬天穿的衣服吧?！备蕽擅鞫嗄暌詠砣狈η楦屑毎男呐K，忽地似春風吹過一般，有什么在生根發(fā)芽。

看外表，葉杏落也是個青春年少的姑娘，既然自己把她領回家了，哪方面都不能委屈她才是。而且，她還是自己求而不得多年的小妖精呢。

甘澤明成功地說服自己后，心安理得地拿起電話，打電話給有過多任女友的公司副總：“老唐，有哪些女裝店是走可愛風格的？”

一個月后，甘澤明坐鎮(zhèn)公司，統(tǒng)籌春節(jié)期間旗下手游的活動。張秘書自然而然地來問他訂晚餐的事。

“不用了，家里有人送?！?/p>

向來悶聲做事不說話的老大，在說到那個人時，唇畔竟然帶起一絲溫柔的弧度，張秘書都看呆了。

夜晚十一點，戴著毛茸茸的保暖護耳帽，裹著厚重羽絨服的古怪女子出現(xiàn)在明澤網(wǎng)絡公司的樓下，語聲清脆地問值夜的保安：“你好，請問我能上去找甘澤明先生嗎？或者把這個保溫桶給他?！?/p>

被保安叫下來的張秘書目瞪口呆：這么晚，是送晚餐還是送夜宵？像甘總那樣對什么都嚴格要求的人，一定會抓狂的吧！

然而，甘澤明卻親自在頂樓的電梯口前迎接：“怎么又瞎跑？路不是還沒認會嗎？這次又迷路了多久？”

葉杏落吐了吐舌頭，抬手伸出三根手指：“可是你上回工作太忙忘記吃飯，胃疼得連話都說不出話來，我怕你又忘記啊。”endprint

聞言，甘澤明方才還譴責的神情，瞬間柔和下來。進辦公室后，他憋笑地看向她帽檐邊露出一半的銀杏葉：“快把帽子拿掉吧，剛才迷路的時候，是不是著急得掉了不少葉子？”

葉杏落如釋重負，立刻環(huán)顧四周尋找垃圾桶。可相處多日的甘澤明早已習慣看到那小扇子般的金黃落葉，偶爾在屋內見到幾片，還覺得是極自然的點綴。這會兒見她頭上的帽子搖搖欲墜，又有幾片落葉可愛地支棱出來，他忍俊不禁，徑直伸手替她摘下了毛絨帽。

“嘩啦——”十幾片被壓扁的落葉掉了一地，葉杏落登時傻眼，彎腰就想去撿。甘澤明忙握住她的手，把人牽起來：“不用了，會有人來打掃的?！?/p>

葉杏落愣愣地望著兩人交握的雙手，半晌，忽地開心地笑了起來：“甘先生，你對我可真好，不但收留我，還不嫌棄我總是掉葉子。我剛發(fā)芽的時候，在樹上看著你搬進小區(qū)，對每一個人都那么有禮貌，幫快遞小哥搬東西，送迷路的老人回家……真是話少人利索，社會我甘總！”

甘澤明失笑。這小葉子以前整天在樹上無聊到發(fā)霉，倒是學了不少旁人路過時說的話。反觀自己，面對整天笑著、可愛地抖著落葉接近自己的葉杏落，早不是什么話少人利索的甘總了。

3

“甘先生，原來我是霸道總裁的瑪麗蘇小嬌妻?。　?/p>

聽到這話，正在跑步機上運動的甘澤明一個趔趄，差點兒摔下來。

陽光明媚的周末，若是以往的甘澤明，一定會賴在床上發(fā)霉，一個人頹廢地度過?？勺詮募依锒嗔藗€元氣十足的小葉子，他運動的時間便呈幾何指數(shù)增長，因為她說，總裁都是有腹肌的！

甘澤明從前也稱得上是身材勻稱，只是工作繁忙確實疏于鍛煉。自從有一天，他睡完懶覺起來看見葉杏落在花園里繞圈跑步，危機感便油然而生，當即下單買了臺跑步機。

運動的效果十分顯著，雖然葉杏落之后沒有再提腹肌的問題，可是表面內斂的甘澤明還是會假裝不經(jīng)意地在家里掀一掀衣服下擺，展現(xiàn)馬甲線。

“為什么說是小嬌妻？”甘澤明抬起衣擺擦了擦汗。

葉杏落捧著平板電腦回答：“這本小說里說的，她高興的時候頭上會飄玫瑰花的花瓣，傷心的時候會落郁金香的花瓣，她的身材輕盈得好像風中飄零的落葉……這跟我很像呀！”

說得好有道理，甘澤明竟無言以對。

小說頁面下拉，葉杏落又疑惑起來：“不過，作為總裁，你好像沒有對我‘壁咚過。可是，‘壁咚是什么？”

甘澤明臉皮薄，一想到要口述“壁咚”的情節(jié)就覺得很害羞。但是在各種套路上宛如一張白紙的葉杏落對此好奇不已，一直圍著他轉圈圈求教。為了躲避他，甘澤明難得主動表示要下廚，葉杏落追到廚房，手握拳頭在墻上敲了兩下：“咚咚，難道是你把我按在墻壁上打一頓？”

她歪頭的模樣實在很可愛，以至于甘澤明在反應過來以前，就已經(jīng)伸手撐住墻，順勢將她圈進身前逼仄的空間，低頭道：“這才是‘壁咚，懂了嗎？”

你再這么懵懂地逗我，那什么高冷總裁的人設可就維持不住了啊。

“哇，我的心跳得好快！”葉杏落的反應跟甘澤明預想中的一點兒都不一樣，誠實得令人心悸。只見她睜大明亮的眼睛，直接抓住他繃緊的手臂，問：“這是不是小說里說的，想要撲到總裁懷里求寵愛呀？”

偽裝風流的總裁終于繃不住了，臉一紅，完全不知這種時候該做何反應，甚至后悔沒有多看兩本言情小說。他抬頭挪開視線，驀地看見窗外的銀杏樹發(fā)出了綠芽。原來時間過得這么快，轉眼間就到了春天。

“還是出去玩兒吧?！彼艁y地往后退了兩步，卻沒有避開葉杏落撲過來的動作。柔軟的身體嵌進他的懷里，契合到不可思議。

“好啊，我最喜歡出去玩兒了！不過甘先生，我為什么想跟你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起呢？難道這就是喜歡？”她像個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寶寶，明明說的話讓甘澤明心怦怦跳，用的卻是純真的語氣。

這讓他怎么回答？直接說“對，你就是喜歡我”，豈不是顯得很自戀？

甘澤明還在糾結，葉杏落已經(jīng)高高興興地挽著他的胳膊往外走：“出去玩兒嘍！”

他聞言一噎。說好的喜歡呢？沒心沒肺的小渾蛋。

初春的氣息給游樂場帶來了不少生意，出世以來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玩耍的葉杏落就像游入大海的魚兒，排隊把云霄飛車、海盜船和旋轉木馬玩兒了一遍又一遍。

當他們坐到摩天輪的小箱子里時，城市已是華燈初上，葉杏落貼在玻璃窗上好奇地看著地面上漸漸縮小的人群，臉上掛著傻乎乎的、醉醉的，又偏偏萌萌噠的笑容。

“好有趣啊，我在樹上的時候，都看不到這么高的風景。不過，頭有點兒暈暈的，嘿嘿……”

甘澤明正想問她是不是恐高，忽地眼前一閃，葉杏落竟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直直地往下倒去。

“小葉子！”

4

甘澤明匆匆聯(lián)系了開私人診所的醫(yī)生好友。不明真相的醫(yī)生在他焦急緊迫的目光中檢查完，嘖嘖稱奇道：“這姑娘看著這么年輕，身上的器官卻好像四十多歲的人?！?/p>

甘澤明渾身一僵：“你說什么？”

醫(yī)生嘆氣：“我看你專程找我來檢查，肯定也是想保密，總之她的器官衰落的速度很快，剛剛暈過去是因為高血壓突發(fā)，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p>

葉杏落醒來時，竟然發(fā)現(xiàn)甘澤明就像小說里描述的那樣，守在自己的床前，趴著睡著了。她又是驚訝又是感動，愛不釋手地摸著甘總柔軟的臉頰，輕輕呢喃道：“我好幸福呀?！?/p>

“醒了？”甘澤明抬起頭來，眼神冷漠到葉杏落心里抽疼。除了在樹上還沒化形的時候，她還從未見過他用這樣的神情面對自己。

“醫(yī)生說你的器官衰老得很快，這件事兒，你自己知道嗎？”

葉杏落一怔，眼神有些躲閃：“我其實……”

“你知道?！备蕽擅髦苯犹嫠f出了肯定的答案，言語中的涼意卻令人心驚，“你明明知道，卻不告訴我……葉杏落，你怎么能這樣殘忍？”endprint

葉杏落此刻感到既慌亂又迷惑。落葉成妖，是百年以上的老樹吸收天地日月精華，偶然得來的機緣，本就是萬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她生來渺小，命運都和母樹聯(lián)系在一起，當春天來臨，新芽漸漸布滿枝丫，長成新的葉子時，供給她的靈氣就會逐漸枯竭。

大多數(shù)的落葉妖同伴們都會趁著這個機會去游歷大好河山，在短暫的生命里看遍世間的風景。可葉杏落自長在樹上起，就一直看著樹旁這棟洋房的主人，看他俊美的臉龐，內斂卻善良的性格，在孤獨寂寞的成長期，看著看著……就再也挪不開眼了。

她甚至早早地想好了一個詩意又貼切的名字，好配得上他“恩澤日月”的氣度。

甘澤明看她一直不說話，心里涌上一陣陣的失望：“我以為，你是真的喜歡我。原來，你并不在乎我在想什么。”

他眼里的沉痛隨著轉身隱去，葉杏落立刻下床去追，甘澤明卻比虛弱狀態(tài)的她速度快得多，很快就驅車離去了。

葉杏落難過不已，對于一直孤單成長起來，清楚自己活不長的落葉來說，從出生起，她唯一要考慮的就是該如何有意義地過完一生。而這個答案，在她還沒化形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是甘先生在一起了。

如果一開始就告訴他的話，他一定不會收留自己的。

他說，你并不在乎我在想什么。

“對不起，我太自私了……”在他那么興奮地說到“修煉”“游歷”時，她也沒有反駁，給了他自己可以活很長時間的錯覺。

她抱住膝蓋，一向帶笑的嘴角難看地下拉。那樣入侵他的生活，貪戀他的溫暖，真是再狡猾不過了。

怒氣沖沖地回到公司的甘澤明立刻投入到工作中。提升游戲質量的策略是永遠想不完的，他無法抑制地想到將來的心痛，便只得逼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

他夜以繼日地在辦公室連軸轉了三十多個小時，始終沒有休息過。等他眼前發(fā)黑往后一倒時，瞬間便沉入了黑沉沉的夢中。

醒來時，高強度忙碌過后的空虛感如幽靈般籠罩著甘澤明。這次，他再也沒辦法忽視心底傳來的陣陣鈍痛。即使早在心里給那人打上了“小騙子”的標簽，卻還是忍不住去想，小騙子有沒有吃飯，有沒有睡好。

“甘總您……休息好了嗎？”張秘書或許是感受到總裁的低氣壓，等到門內有了些許動靜，才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敲門問話。

甘澤明說了聲“請進”，待張秘書進門后，眼神放空好一會兒，才問：“如果你愛的人得了絕癥，卻隱瞞你，你會是什么心情呢？”

張秘書險些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十多年前的韓國虐戀劇里：“這個……咳咳，甘總，您沒看過偶像劇對吧？這個問題早就被無數(shù)個主角證明過，如果你愛她，當然是選擇原諒她??！相處的時間，可是過一秒少一秒呢，哪還有時間用來生氣？”她說完，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您該不會是在指葉……”

“小張，我得請個長假，公司的事情暫由唐副總坐鎮(zhèn)，我會聯(lián)系他?！睆埫貢皇亲吡讼律竦墓し颍蕽擅鞅泔w快地消失在門外。

甘澤明苦笑著走出大樓，迎來倒春寒中刺骨的涼風。

深切的怨懟和被欺瞞的憤怒，統(tǒng)統(tǒng)來自于對她深入骨髓的喜愛——自己早該明白的。

5

甘澤明沒有想到的是，空余一室寂靜的住宅內并沒有葉杏落的身影。一時的情緒沖動，竟然會得來失去小葉子的后果，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她生來便是孤零零的一片落葉，日夜都活在自己身邊，又能夠去哪兒呢？

“小葉子！葉杏落！”發(fā)了瘋似的在小區(qū)附近找人的甘澤明，腦海里閃過平日里和葉杏落相處的點滴。她從不提及自己的生命期限，好似除了待在他身邊便沒有別的愿望。

甘澤明，你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她的唯一，為什么還要在那兒自怨自艾，貪婪地想要攫取更多呢？

男人顫抖著抬起雙手，覆蓋住不知何時已變得濕漉漉的臉頰。

“對不起，別離開我……”

“甘先生？”

如幻覺一般，原以為會永遠消失的人忽地自街對面走來，身上還穿著他特意挑選的粉紅小兔子棉衣。

“你去哪里了？！”如釋重負的同時，甘澤明彎腰抱住還未踏上人行道的女孩，力道重得像要生生將她揉進血肉里。

葉杏落小幅度地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道：“我怕你一直工作，太傷身體，就去超市買了些食材準備煲骨頭湯?！?/p>

“好，好……”再次觸到她的身體、臉頰和發(fā)絲，甘澤明才知道一切的怨懟，都不過是庸人自擾。

葉杏落能明顯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便也努力回擁住他，輕聲道：“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甘先生，我好高興啊?！?/p>

“我也……很高興?！?/p>

拼盡全力把傷心絕望的情緒壓下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無端涌上來的慶幸。是啊，我也很高興，無論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能夠獨占你的人，只有我，不是嗎？

你的一生，都已經(jīng)被我預定了。

葉杏落默契地沒有因為甘澤明的消極怠工而多問一句話。他現(xiàn)在很愛牽著她的手去大街小巷漫步，在冷空氣摧殘樹木新芽的當下，兩人卻都在為天氣沒有回暖而感到慶幸，圍著同一條絨毛圍巾感受兩人交纏的呼吸。

這天，走到城西一家旅行社的門店前，葉杏落忽然指著一張廣告單，驚喜地道：“原來真的有南山溫泉?。∫郧白≡诟氏壬腋舯诘男〗憬?，每次路過樹底下都和男朋友撒嬌，有一次連續(xù)纏了一個月，對方才答應帶她去泡這里的鴛鴦池?！?/p>

“我們也去好不好？”葉杏落拉著他的手搖晃，目光偷偷往廣告單的一角上瞟，“我們也算是鴛鴦，對吧？”

角落里寫著鴛鴦池的傳說，說是池邊有一塊三生石，只要情侶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就能緣定三生。甘澤明很清楚，這些所謂的景點故事都是后人的牽強附會，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低頭，似笑非笑地湊近她：“好啊，你說是鴛鴦，那鴛鴦應該做什么？”

“哎？”這個問題對于整天只看各種言情小說的葉杏落來說實在過于深奧，她還在屏息思考，甘澤明忽地將她按在旅行社的展示窗上，耳鬢廝磨。endprint

“南山一桂樹，上有雙鴛鴦。千年長交頸，歡愛不相忘。”

葉杏落聽不懂，可這并不妨礙她感受到落在自己脖頸上細密的吻，以及背脊上隨著揉捏輕輕劃過的戰(zhàn)栗。鴛鴦交頸，不管怎么想，都很像甘澤明平時禁止她讀的那些曖昧情節(jié)！

她面紅耳赤地被按著親了一頓，再能暢快呼吸時，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甘先生，我覺得你學壞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哦……”甘澤明不以為意，反問道，“你一直叫我甘先生干什么？聽上去很生疏。之前不是還說自己是霸道總裁的瑪麗蘇小嬌妻？”

葉杏落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化形的前兩天，那位先前說要去泡溫泉的小姐姐和她的男友結婚了。有人去他們家做客，她出門迎接，介紹那個小哥哥的時候，說‘這是我家先生……”

這么一說，甘澤明回想起來，葉杏落在初次見到他時就一口一個“甘先生”的叫，虧他還以為這是尊稱呢。

“好啊，原來你一開始就想跟我結婚啊。”甘澤明一刮她的鼻梁，“許你居心叵測，就不許我學壞嗎？”

“你怎么還在計較我剛才的吐槽！”她還沒抱怨完，甘澤明就一把抱住她，低聲道：“我們結婚吧，我托人去給你上個戶口。”

她踮起腳親吻他的額頭，微微一笑：“我不要結婚，那個沒用的。我只要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遇見你。”

6

緣定三生，鴛鴦交頸，去南山泡溫泉的事最終還是一拖再拖，因為那天回去以后，葉杏落便病倒了。

窗外銀杏嫩葉舒展的身姿，仿佛慢動作般在初醒的葉杏落眼前不斷回放。她撐著床慢慢地坐起來，模糊的眼前是由嫩綠到金黃漸變的光影。

“怎么坐起來了？”甘澤明端著一碗粥坐到床邊，輕輕地吹氣。

他以前做飯都是黑暗料理向的，自從葉杏落病倒以后，就學會了很多。盡管她的活力都來自于那棵隨季節(jié)枯榮的樹，可甘澤明總想讓她吃得好一點兒，不再瘦巴巴的，看得讓人心疼。

“甘先生，我們去南山吧?！?/p>

甘澤明手一顫，瓷勺“啪”地掉到了床上。

“最后的時間，我想和甘先生一起暖暖的呢?！?/p>

鴛鴦池果然雕琢得精致，一步一景，都像古代的皇帝行宮。葉杏落雙手環(huán)著甘澤明的脖頸，身體緩緩地沉入熱乎乎的池子里。

“呼……好舒服。甘先生，我可以摸摸你嗎？前陣子陪我躺著，你穿得那么嚴實，害我都不好意思動手?！?/p>

甘澤明小心地讓她靠著自己，不讓池邊天然的巖石磕著她，然后牽住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腹部：“怎么樣，還滿意嗎？”

“哈哈！”她開心地笑著，瞇上眼睛像只饜足的小貓，“比剛認識的時候好太多了，看來我沒出臥室監(jiān)督你，你也很自覺呀?！?/p>

甘澤明“嗯”了一聲，語氣鄭重地回答：“以后也會的?！?/p>

葉杏落仰臉親了他一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兒，努力保持片刻的清醒。

“甘先生……三生石在哪兒啊？我好想看看?！彼桃鈮旱偷拇⒙暡⑽床m過甘澤明的耳朵，他輕摁住她的背，摸著她的發(fā)梢平復了一會兒情緒，才再度把人攔腰抱起：“我問過了，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p>

或許是被無數(shù)情侶撫摸過的緣故，這塊被當作景點的三生石表面光滑，除了幾道較新的刻字，其他的痕跡都已被沖刷得很平滑了。葉杏落拿起被放置在一旁的工具，有氣無力地在石面上劃下一筆。

甘澤明握住她的手，領著她一下一下刻完，隨后心疼地拂去她臉頰上的汗水：“滿意了嗎？”

“嗯，特別滿意?！比~杏落再也承受不住精力的耗損，往后一躺，飄散的黑發(fā)凌亂地落在石頭上，濕漉漉的眼睛滿是柔情地望著他。

“不要哭啊?！彼D難抬起的手撫過他臉上的淚痕，“再親親我、抱抱我，好不好？”

甘澤明早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唇瓣研磨過她的肌膚，好似在膜拜著什么。

明明是內里早已腐朽的身體，可被他這樣珍視、愛護，自己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落葉了。

“謝謝你，甘先生。這一生，只愛過你一個人，真是……太好了。”

下一秒，四散飄零的金黃色落葉便帶走了葉杏落的最后一絲朝氣，徒留一池惹人憐愛的、扇子形狀的小葉子。

甘澤明一片不落地撿起四散的落葉，繼而垂首面對三生石，認真地在那個歪歪扭扭的“葉”字上印下一吻。

尾聲

自從賣掉在銀杏小區(qū)的房產(chǎn)，和丈夫一同移民之后，林小姐一直都未曾回國。直到有一年秋天，她忽然回想起道旁那兩排詩意的銀杏樹，決定要和丈夫故地重游一番。

可走到原屬于自己的洋房前時，她就愣住了。

原本和隔壁有一道之隔的住宅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樣，長長的籬笆將兩棟房屋圍起來，一棵枝繁葉茂的銀杏樹上滿目金黃，在正中間的院子里佇立著，一樹葉子隨風搖曳生姿，不時落下幾片。

她站在鐵門前看了許久，才等到一個熟悉的人影走出來。這么些年過去，曾經(jīng)讓她心動過的鄰居還是當初卓爾不凡卻又面無表情的模樣。

他朝她點頭示意，也不知道是認出了她，還是單純的禮貌舉動。林小姐有些疑惑，那位先生為何會對自己做出“謝謝”的口型？但她并未上前，隱約覺得，此時的他似乎不想被人打擾。

男人走到銀杏樹前時，嘴角竟漾出一抹溫柔的笑。他伸出手，穩(wěn)穩(wěn)地接住一片恰好飄下來的樹葉，明明是那樣寵溺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令人感到莫名的哀傷——

“和你相遇的秋天，沒有你的秋天……又要來了?！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