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蕾
(陜西師范大學(xué) 宗教研究中心,西安 710062)
佛教自東漢時經(jīng)西域傳入中土,后經(jīng)漢、兩晉、南北朝前后五六百年的傳播、激蕩與發(fā)展,至隋唐時期成鼎盛態(tài)勢。其時佛教宗派林立,寺院經(jīng)濟發(fā)達,佛教界高僧輩出;又有大批印度、西域等地的僧侶商人不遠萬里至中土弘揚佛法,一時間各種佛學(xué)理論不斷涌現(xiàn),佛典的傳譯與共譯事業(y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隋唐時代的佛教堪稱中國佛教史上空前絕后的輝煌時代。隋代雖38年即終,但由于隋文帝、隋煬帝都非常佞佛——奉佛教為國教、在洛陽上林苑設(shè)立譯經(jīng)館組織譯經(jīng),所以在此期間出現(xiàn)了較多的佛經(jīng)譯師,比如抵達長安傳持佛教的著名印僧阇那崛多*阇那崛多(523—600),北天竺犍陀羅人,北周武成年間(559—560)入華,譯出《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添品妙法蓮華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等佛經(jīng)37部,176卷。(唐 道宣:《續(xù)高僧傳》卷2:“阇那崛多,揵陀啰國人也,隋言香行國焉,居富留沙富羅城,云丈夫?qū)m也,剎帝利種?!?《大正藏》第50卷,第433頁中。、達摩笈多*達摩笈多(?—619),開皇十年(590)抵達長安,在大興善寺和洛陽上林園翻經(jīng)館譯出《藥師如來本愿經(jīng)》《金剛般若經(jīng)》《菩提資糧論》等9部,46卷。(唐 道宣:《續(xù)高僧傳》卷2,“隋言法密,本南賢豆羅啰國人也,剎帝利種,姓弊耶伽啰,此云虎氏?!?《大正藏》第50卷,第343頁下。、北天竺那連提耶舍*那連提耶舍(490—589),應(yīng)隋文帝之請,入長安大興善寺譯出《大莊嚴法門經(jīng)》等8部23卷。(唐釋靖邁撰:《古今譯經(jīng)圖紀》卷4:“沙門那連提耶舍,此言尊稱,北印度烏長國人,以幼出家數(shù)近靈跡?!?《大正藏》卷55,第365頁。,本土著名佛教翻譯家彥琮等,他們都對佛典的傳譯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至唐代,中國佛教的主旋律依然是譯經(jīng)事業(yè),且較之于前更加繁榮。“隋唐佛法興盛時,翻譯不但廣傳完善,且有華人主持,隋之嚴宗,唐之玄奘、義凈是矣……佛教承漢魏以來數(shù)百年發(fā)展之結(jié)果五花八門,演為宗派?!盵1]作為中國四大譯師之一的玄奘所處的時代不僅是中國歷史上譯經(jīng)最為興盛的時期,亦是晚期持明密教在中土流傳的成熟時期。玄奘自貞觀十九年(645)四月至麟德元年(664),在近19年時間筆耕不輟,無有停歇。道宣曾評價他“精厲晨昏,計時分業(yè),虔虔不懈,專思法務(wù)?!盵2]玄奘本人在《寺沙門玄奘上表記》中也說“夙夜匪遑,思力疲盡”[3],從中也可以感受到他在譯經(jīng)事業(yè)中的艱辛。玄奘一生譯出典籍76部,包括經(jīng)、律、論三藏,涉及大、小乘以及外道論書,涵蓋顯密二教。其中譯有密教經(jīng)軌9部、9卷,分屬陀羅尼咒、陀羅尼經(jīng)、持明儀軌三大類。
從廣義的角度來說,中國歷史上佛教譯經(jīng)事業(yè)自鳩摩羅什入長安,譯經(jīng)事業(yè)就已非常興盛,鳩摩羅什來長安前為中國佛經(jīng)翻譯的第一時期,以釋道安和竺法護為代表,學(xué)術(shù)界認為這一時期屬于古譯時期,從玄奘始稱為新譯時期。玄奘傳譯密教經(jīng)典始終秉承“五不翻”原則[4],分別是“一秘密故,如陀羅尼;二含多義故,如薄伽梵具六義;三此無故,如閻凈樹,中夏實無此木;四順古故,如阿耨菩提,非不可翻,而摩騰以來常存梵音;五生善故”。本文主要考察玄奘傳譯的密教典籍,不涉及其翻譯方法問題,故茲不贅述。
表1 玄奘翻譯的密教典籍*此表參考(唐)智升《開元釋教錄》,《大正藏》第55卷,第556頁上;《閱藏知津(第6卷~第44卷)》;楊廷福:《玄奘年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31頁。
續(xù)表1
傳統(tǒng)的觀音形象被大眾尊崇始自西晉竺法護譯出《正法華經(jīng)·光世音普門品》,到公元6世紀后半葉持明密教*呂建福先生在《中國密教史》一書中將密教劃分為陀羅密教(2至3世紀)、持明密教(3—6世紀末或7世紀初)、真言密教(7世紀初至8世紀末)、瑜伽密教(7世紀初至8世紀末)、無上瑜伽密教(9世紀至12世紀末或13世紀初)五階段。傳入中土,7世紀唐代初中期,傳譯密教事業(yè)逐漸興隆。在諸多密教典籍傳播過程中,以千手觀音法最具代表性,也可算作是密教神祇體系中多臂形象在中國傳播的開首。千手觀音法最早在公元618—626年傳入,印僧瞿多提婆以手印經(jīng)本奉入朝廷,但因觀音千手千眼的形象迥異于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形象而被“太武見而不珍”。雖然當(dāng)時并未流傳起來,但在638年前后又有印僧持此梵文經(jīng)本奉進,被唐太宗接納并敕令智通翻譯(智通從玄奘受觀音隨心咒印法)。此時期大量密教典籍傳入中國,典籍中多頭多臂的形象逐漸被當(dāng)時的人們所接受,并開始盛行。玄奘正是在此時代背景下生活,這無疑對他有著非常大的影響,而這些密教法門是在他西行前自天竺由印僧傳到中土,也可推測出他意欲西行探求這些密法源頭的一個動力所在。他所譯出的密教法門實際上是在他取經(jīng)回來后(650—664)的十五年間才被逐步譯出的,從這一點可以窺見他對觀音密教法門是非常推崇的。
依上文所述,天竺僧帛尸利蜜多(?—43年待考)大約是公元3至4世紀的人,那么不空索觀音大概在公元4世紀前后就已經(jīng)在南印度流傳,而傳入我國最先在隋開皇年間被崛多譯出。玄奘譯本《后序》中說:“《神咒心經(jīng)》者,斯蓋三際種智之格言,十地證真之極趣也。裂四魔之便罟,折六師之邪幢,運諸子之安車,詣道場之夷路者,何莫由斯之道也,況乃剿當(dāng)累殲宿殃,清眾瘼懷庶福者乎!是以印度諸國咸稱如意神珠,諒有之矣?!盵11]此序文雖非玄奘所撰,但作為玄奘一系的法相宗學(xué)人對不空索觀音法門及神咒極為推崇,序文提到此經(jīng)種種殊妙,在印度國稱之為“如意神珠”,更視為“群籍之中心”。一方面說明當(dāng)時密教法門在中土流傳之盛,另一方面也說明玄奘對觀音法門的信仰。此外,經(jīng)序中還對“不空索”出處加以闡釋,分別對經(jīng)名中的“不空”“索”“神”“咒”“心”加以解釋,指出經(jīng)題中“不空”別于其他經(jīng)典之殊勝,“索”為捕獵野獸的繩索,運極無方作“神”解,警敕群物稱為“咒”,名色所依稱作“心”。序中也提到此經(jīng)典在隋代已被北印度國沙門阇那崛多翻譯,但玄奘認為經(jīng)文中的咒語都是梵語,應(yīng)使持誦者了了分明,不至于混淆,所以對此經(jīng)進行了再譯。除阇那崛多、玄奘譯本外,還有菩提流志《不空索咒心經(jīng)》,寶思惟同名異本《不空索陀羅尼自在王咒經(jīng)》三卷,亦云《不空索心咒王經(jīng)》,李無諂譯《不空索陀羅尼經(jīng)》一卷,一名《普門》,此兩部經(jīng)為同本異譯。另外還有唐阿目佉譯《佛說不空索陀羅尼儀軌經(jīng)》,一名《不空索教法密言》,宋施護《圣觀自在菩薩不空王秘密心陀羅尼經(jīng)》等。下面將主要探討玄奘《不空索神咒心經(jīng)》與玄奘之前阇那崛多《不空索神咒經(jīng)》譯本,通過對兩個譯本對比,以期得出玄奘譯經(jīng)的特點。
佛滅度后八百年中,憍薩羅國中疾疫流行,病死半分,經(jīng)歷三年不得免難。王臣共議,立誓祈請十方世界天上天下有大悲者,必來救護。爾時夢見圣像具足十一面,身黃金色,光明照耀,舒手摩王頂言:我以十一面守護王國,夢覺告臣王臣人民,一日中造十一面觀音像,一時免難,以是已后一百年中未遭此難矣。[10]852
由此可以看出,十一面觀音在公元3世紀左右就開始在印度流傳,傳入我國約在公元6世紀中葉,由隋代耶舍崛多傳譯《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一卷,后相繼被阿地瞿多、玄奘、不空等再譯。耶舍崛多傳譯《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又名《金剛大道場神咒經(jīng)》)與玄奘《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為同本異譯,以此為主略作比較。
探討十一面觀音,首先從其形象著手,它與中國傳統(tǒng)慈悲樣貌的觀音形象有很大不同,容易和千手千眼觀音混淆,通過考察經(jīng)本中十一面觀音形象的描述可以對其進行分辨。玄奘譯本中:“其像作十一面,當(dāng)前三面作慈悲相,左邊三面作瞋怒相,右邊三面作白牙上出相,當(dāng)后生一面作暴惡大笑相,上一面作佛面,像諸頭冠中皆作佛身?!币後榷嘧g本:“作十一頭,當(dāng)前三面作菩薩面,左廂三面作瞋面,右?guī)妫破兴_面狗牙上出,后有一面作大笑面,頂上一面作佛面?!盵12]220對比來看,此兩譯本中十一面觀音形象大抵同,玄奘與崛多玄奘兩版本譯手臂為“二臂”,這一點與不空三藏法師譯十一面觀音“四臂”有所不同,除此之外在敦煌千佛洞中還有“八臂”十一面觀音造像。依《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義疏》記載:“前三面慈相見善眾生,而生慈心大慈與樂。左三面瞋面見惡眾生,而生悲心大悲救苦。右三面白牙上出面見凈業(yè)者,發(fā)希有贊勸進佛道。最后一面暴大笑面見善惡雜穢眾生,而生怪咲改惡向道。頂上佛面或?qū)α?xí)行大乘機者,而說諸法究竟佛道故現(xiàn)佛面。各爾三方三面為化三有故現(xiàn)三面若合本面應(yīng)十二面?!毙时局姓f法地點在“室羅筏竹筍道場”,“慈氏菩薩”,作為上首而出現(xiàn),耶舍崛多譯本中的地點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經(jīng)中并沒有“慈氏菩薩”,這兩點是最為明顯的不同。室羅筏實際是梵音,翻譯成中文就是舍衛(wèi),所以室羅筏城就是舍衛(wèi)城,就這一點來說,玄奘在翻譯地名時是持有謹慎態(tài)度的。但為什么耶舍崛多本中是“與無量菩薩摩訶薩大眾俱前后圍繞”,而玄奘本中是“菩薩摩訶薩無量無數(shù),慈氏菩薩而為上首”,這一點雖不得而知,但結(jié)合玄奘個人的背景及他所處時代的歷史背景,或許可以得出一些線索。首先,彌勒菩薩作為釋迦牟尼佛的補處佛而成為賢劫第五尊如來被大眾信仰。釋尊在世時曾授記:“愿我此身并納缽杖久住不壞,乃至經(jīng)于五十七俱胝六十百千歲,慈氏如來應(yīng)正等覺,出現(xiàn)世時施作佛事?!盵13]眾多顯密典籍中皆可見到彌勒菩薩的身影,尤其在唐代,彌勒信仰非常興盛。第二,玄奘屬法相宗一系,一生都在弘傳法相唯識,慈氏菩薩作為唯識宗的祖師理所當(dāng)然地被玄奘尊崇,并將之奉為至高無上的地位,玄奘晚年也發(fā)愿往生彌勒兜率天,足見他個人對慈氏菩薩的信仰程度之高。第三,密教在當(dāng)時非常興盛,玄奘本中特別把“慈氏菩薩”置于“上首”,一方面,毋庸置疑可以視為玄奘對慈氏菩薩信仰的考慮,另一方面,玄奘有意將慈氏菩薩階位提高到密教中主尊的地位,從另一個側(cè)面來講,也表現(xiàn)出他個人對密教是極為崇信的。
就經(jīng)義而言,耶舍崛多與玄奘譯本是一致的,神咒出處都是觀世音過去恒河沙劫作大持咒仙人中王從百蓮華眼頂無障礙功德光明王如來處所得。主要菩薩宣說十一面觀音神咒之威力,其功用及持誦功德大體是說救脫一切有情,除一切病苦、疾疫、離一切障難,所求無如意、安立一切有情證悟無上菩提等。玄奘譯本還宣說了另一典故:觀世音往世作大居士從美音香如來處得授此咒,誦持此咒得到了“得諸佛大悲智藏一切菩薩解脫法門”的功德。兩本都包含了誦咒法,像法、壇法、護摩法等帶有持明密教特點的密法。兩個譯本中除根本神咒外,還附加了持明密教密法的多種咒語,耶舍崛多本中有六咒:“咒水咒衣咒”“咒香咒”“咒華咒油咒咒花散佛咒油然燈”“咒食咒”“咒火咒”“結(jié)界咒”。玄奘本中有七咒,分別是:“咒水及衣咒”“咒香燈咒”“咒華香鬘咒”“咒獻佛供咒”“咒薪咒”“結(jié)界咒”“請我還自宮咒”。最后一個咒按經(jīng)義解,意為修法結(jié)束請本尊歸位,此咒在耶舍崛多本中并無,但在同本阿地瞿多《陀羅尼集經(jīng)·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中也有提及。另外,還有一點不同之處,玄奘本中每一短咒前的皈敬偈采用漢譯的方式:“敬禮三寶,敬禮圣智海遍照莊嚴王如來,敬禮一切如來應(yīng)正等覺,敬禮圣觀自在菩薩摩訶薩大悲者?!盵14]在耶舍本中為梵語音譯的方式:“南無佛陀耶,南無達摩耶,南無僧伽耶,南無若那娑伽羅。”[12]218這一點與上文提到的地名梵文音譯不同,玄奘對此直接譯為漢語,而非音譯,筆者推測這可能是讓大眾對經(jīng)文經(jīng)義有更加直接的了解而已。
唐初另外一個影響較廣的持明密教傳譯者是智通法師,他以傳譯千手觀音法和千轉(zhuǎn)觀音法為主,在總持寺弘傳密教。智通在唐初傳譯密法,最早傳譯的是千手觀音法門,據(jù)《宋高僧傳》記載:“釋智通,姓趙氏,本陜州安邑(山西)人也,隋大業(yè)中出家受具,后隸名總持寺。律行精明經(jīng)論該博,自幼挺秀,即有游方之志,因往洛京翻經(jīng)館,學(xué)梵書并語,曉然明解,屬貞觀中有北天竺僧。赍到千臂千眼經(jīng)梵本。太宗勅搜天下僧中學(xué)解者。充翻經(jīng)館綴文筆受證義等。通應(yīng)其選與梵僧對。譯成二卷。天皇永徽四年復(fù)于本寺出《千囀陀羅尼觀世音菩薩咒》一卷,《觀自在菩薩隨心咒》一卷,《清凈觀世音菩薩陀羅尼》一卷。共四部五卷。通善其梵字復(fù)究華言。敵對相翻時皆推伏。又云行瑜伽秘密教大有感通。后不知所終?!盵15]“智通傳持千手觀音法,師承中天竺婆羅門僧跋咤那羅延和罽賓婆羅門僧婆伽,傳授與玄暮。傳持千轉(zhuǎn)觀音法,師承罽賓沙門喝啰那僧伽和中土三藏玄奘,傳于數(shù)百誦咒師?!盵16]他所譯《千眼千臂觀世音菩薩陀羅尼神咒經(jīng)》二卷(或一卷)(拾遺編入第一譯)與菩提流志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姥陀羅尼身經(jīng)》一卷,或云《千臂千眼》兩部經(jīng)為同本異譯本。又,據(jù)《觀自在菩薩隨心咒經(jīng)》(亦名《多唎心經(jīng)》)經(jīng)文所說,“此一印通于師三藏玄奘法師邊親受,三藏知此印闕故授與智通師中天竺國長年跋咤那羅延與罽賓國沙門喝啰那僧伽,同三曼荼羅會受持此法,后因勅召入京,遂有大總持寺僧智通聞解翻譯,與數(shù)十大德求及此印法,遂流傳翻譯。”[17]按照上述考據(jù)來講,智通所傳持千轉(zhuǎn)觀音法與《觀自在菩薩隨心咒經(jīng)》都師承于玄奘,后永徽四年(653)于總持寺譯出《千囀陀羅尼觀世音菩薩咒經(jīng)》,而玄奘所譯千轉(zhuǎn)觀音的密教典籍收錄于《咒五首》中的第一首,名《能滅眾罪千轉(zhuǎn)陀羅尼咒》,于麟德元年(664)正月一日譯出,即玄奘圓寂的那一年譯出,兩部經(jīng)典譯出相差十年。對比兩部經(jīng),經(jīng)名雖然只差一字,但玄奘譯本只有略本陀羅尼經(jīng)咒一首,而智通所譯《千囀陀羅尼觀世音菩薩咒》共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陀羅尼咒,此咒與玄奘所譯《千轉(zhuǎn)咒》在發(fā)音上有很大的不同;第二部分為“千轉(zhuǎn)印”印法,經(jīng)文說“千轉(zhuǎn)印與觀世音心印同(唯足不同)”,此“印”為阿地多崛多師譯出,并說此咒印功德主要是滅四重五逆罪。第三部分主要有壇法、供養(yǎng)法、護摩法、成就法、像法等,從整部經(jīng)文來看,其內(nèi)容完全具備了持明密教的基本特點。最后,經(jīng)文中載:“咒及功能,并是通師總持寺翻梵本出,其印法者崛多師譯出別譯本?!币虼耍m然智通法師傳承的千轉(zhuǎn)陀羅尼是玄奘所傳,但事實上智通是根據(jù)梵本所譯出的,并非來自于玄奘。但無論怎樣,經(jīng)文已明確記載智通師承玄奘法師,后由智通法師譯出,傳于數(shù)百誦咒師,因此,此處也體現(xiàn)出當(dāng)時密教在中土的發(fā)展與傳播十分興盛。
七俱胝準(zhǔn)提觀音,梵名Sapta-koti-buddha-matr,觀音化身之一,又稱準(zhǔn)提佛母、準(zhǔn)泥菩薩,六觀音之一。“俱胝”,又作拘胝、拘致,《一切經(jīng)音義》中說:“俱胝,俱致此當(dāng)億,謂千萬也,或十萬為億,或萬萬為億,西國俱胝,或千萬,或十億,或百億而甚不同,故存本名耳也。”[18]是印度古代所用數(shù)量名稱,或謂相當(dāng)于千萬或億,但歷代所譯有殊意。“意譯作清凈,護持佛法,并為短命眾生延壽護命之菩薩。禪宗以準(zhǔn)提為觀音部之一尊,深加尊崇。日本臺密以準(zhǔn)提入于佛母中,以為佛部之尊。日本東密則以準(zhǔn)提為六觀音之一,攝于蓮花部六觀音(千手觀音、圣觀音、馬頭觀音、十一面觀音、準(zhǔn)提觀音、如意輪觀音)中?!盵9]5515準(zhǔn)提法門最早見于隋代阇那崛多譯《種種雜咒經(jīng)》中二十三首神咒中的第二十首,名《七俱胝佛神咒》。后又被玄奘譯出,收錄于《咒五首》中的第三首,雖然玄奘本只有陀羅尼被譯出,但對之后的唐密準(zhǔn)提法門的興盛有著不小的影響。676年地婆訶羅譯出《佛說七俱胝佛大心準(zhǔn)提陀羅尼經(jīng)》一卷,此經(jīng)較之前兩個版本而言篇幅增加不少,經(jīng)文較為完整,其中不僅有陀羅尼咒,還有神咒功德、壇法、供養(yǎng)法等,發(fā)展至此時已逐漸開始流行。至唐代中葉,隨著開元三大士——善無畏、金剛智、不空陸續(xù)入唐弘傳密法后,準(zhǔn)提觀音法門又被弘傳,先后被金剛智和善無畏傳譯,這一時期為密教的黃金時期,此時的密教體系也被稱為“純密”。善無畏、金剛智、不空傳譯密典經(jīng)軌,建立密宗體系,形成密宗。金剛智譯準(zhǔn)提法門有《七俱胝佛大心準(zhǔn)提陀羅尼經(jīng)》一卷(初出與金剛智出者同本,見《大周錄》,垂拱元年(685),于西太原寺歸寧院譯),《七俱胝佛母準(zhǔn)泥大明陀羅尼經(jīng)》一卷,《七俱胝佛母準(zhǔn)提大明陀羅尼經(jīng)》一卷,善無畏譯《七俱胝獨部法》等。
六百卷《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的翻譯是玄奘一生最為重要的成果之一,在他之前就已有多部般若經(jīng)典被譯出,由于“未能周備,故玄奘乃集眾重譯。校合三種梵文原本,以嘉尚、大乘欽、大乘光、慧朗、窺基等人任‘筆受’之職,玄則、神昉等人任‘綴文’之職,慧貴、神泰、慧景等人任‘證義’之職”[9]839,于公元663年十月在玉華宮玉華寺(今陜西銅川)譯出,先后共用了四年半的時間完成了這一繁浩工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略稱《般若心經(jīng)》,它將六百卷《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內(nèi)容精縮為260個字,一卷,與本經(jīng)同本異譯的經(jīng)典有6本*《貞元新定釋教目錄》——鳩摩羅什《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明咒經(jīng)》,菩提流支《般若波羅蜜多那提經(jīng)》,般若、利言《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法月《普遍智藏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智慧輪《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施護《圣佛母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玄奘本《心經(jīng)》附有兩個序文,其一是“大明太祖高皇帝御制般若心經(jīng)序”,另一個是唐釋慧忠撰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序”:“茲經(jīng)喻如大地,何物不從地之所生,諸佛唯指一心,何法不因心之所立。但了心地,故號總持,悟法無生,名為妙覺”。他把心經(jīng)比作大地,并解釋萬事萬物都是由大地而生。他把心經(jīng)為比作一切佛法的精要、心髓,稱之為“總持”,意為總攝無量佛法而不散失。
玄奘一生雖為法相宗祖師,但在其西行取經(jīng)前、取經(jīng)中、取經(jīng)后的譯經(jīng)事業(yè)中對觀音菩薩與《心經(jīng)》信仰無處不在。關(guān)于玄奘得授《心經(jīng)》的緣起,據(jù)史料載,有兩個版本:其一,在《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說:“初,法師在蜀(四川),見一病人,身瘡臭穢,衣服破污,慜將向寺施與衣服飲食之直。病者慚愧,乃授法師此《經(jīng)》,因常誦習(xí)?!盵19]16第二個版本來自《神僧傳》,“行至罽賓國,道險虎豹不可過,奘不知為計乃鎖房門而坐。至夕開門見一老僧,頭面瘡痍身體膿血,床上獨坐莫知由來,奘乃禮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經(jīng)一卷令奘誦之,遂得山川平易,道路開通,虎豹藏形,魔鬼潛跡。”[20]這兩個版本描述的故事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前者出自取經(jīng)前的經(jīng)歷,后者出自取經(jīng)途中?,F(xiàn)在已無法考證其實際情況,但《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等史料中確實也記載了玄奘在西行途中“乘危遠邁,杖策孤證”的事跡,玄奘曾在最危難時念誦觀音名號及心經(jīng)譴除違緣及障難,這是依據(jù)他親身經(jīng)歷撰寫的,一次是在行至沙河間(位于羅布泊與玉門關(guān)之間,現(xiàn)稱“哈順戈壁”,唐時此處以西皆稱“域西”,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西域”的起點),“從是已去,即莫賀延磧(今甘肅瓜州與新疆哈密之間),長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fù)無水草。是時顧影唯一,但念觀音菩薩及《般若心經(jīng)》”,“逢諸惡鬼,奇狀異類,繞人前后,雖念觀音不能令去,及誦此經(jīng),發(fā)聲皆散,在危獲濟,實所憑焉”[19]16?!洞筇拼蟠榷魉氯胤◣焸鳌分姓f:“行十余里,自念:‘我先發(fā)愿,若不至天竺終不東歸一步,今何故來?寧可就西而死,豈歸東而生!’于是旋轡,專念觀音,西北而進?!盵19]17另據(jù)《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記載:“如是四夜五日,無一渧沾喉,人馬俱困不能復(fù)行,遂臥沙中默念觀音,不能發(fā)語,氣殆將絕。至第五夜,忽有涼風(fēng),非常冷快,體得醒悟,馬亦能起。”[21]《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說:“法師既渡而喜,因解駕停憩,與胡人相去可五十余步,各下褥而眠。少時,胡人乃拔刀而起,徐向法師,未到十步許又回,不知何意,疑有異心。即起誦經(jīng),念觀音菩薩?!盵19]14以上史料記載為玄奘弟子所撰寫,暫且不去討論是否屬實,但就上述引據(jù)來說足以反映出玄奘對觀音的信仰是真實的,也可以感受到他對觀世音有著極為特殊且深厚的情感。
玄奘堪稱中國佛教史上獨步千古的佛學(xué)大師,杰出的翻譯家,也是法相唯識宗之祖。他不僅是繼承印度正統(tǒng)佛教的集大成者、中國佛教傳播史上最有成就的譯經(jīng)者,而且是發(fā)揚與發(fā)展大乘瑜伽行派義理到達巔峰的思想家。雖然玄奘將法相唯識宗傳至中土并得到廣傳,但從其一生的軌跡看,玄奘對觀音的信仰有著極為特殊且深厚的情感。在他所譯的所有佛教經(jīng)典中,密教典籍的翻譯僅占他所譯佛經(jīng)總數(shù)極小一部分(13卷/1335卷),但卻影響甚廣。筆者推測,他所翻譯的密教典籍不是隨意性的,應(yīng)是特別選取,甚至是有“密義”的,尤其是觀音類密教的傳譯占他所譯密教典籍的一半左右(6卷/13卷)。這一點也可以凸顯他對觀音法門的崇信與推崇。本文所考察的是玄奘所譯密教觀音法門大致的傳譯情況以及玄奘本人對觀音的信仰,總結(jié)為以下四點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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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耶舍崛多譯.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M]∥中華藏:第20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
[13] 玄奘譯.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135[M]∥中華藏:第46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231.
[14] 玄奘譯.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M]∥中華藏:第20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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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70[M]∥大正藏:第54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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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法順.神僧傳:卷6[M]∥大正藏:第50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985.
[21] 冥詳.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M]∥大正藏:第50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