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梅麗莎·丁斯曼 [美]蘇 真 撰 向 俊 譯
(圣母大學 視覺研究數(shù)據(jù)管理中心,美國 印地安納州圣母市 46556;芝加哥大學 英文系,美國 芝加哥 60637)
蘇真系美國芝加哥大學助理教授,其研究方向為美國現(xiàn)代與當代文化、美國亞裔以及跨太平洋文學文化。他對莫雷蒂的觀點十分認同,與同行一道,努力不懈地推動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發(fā)展。盡管蘇真從事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時間不長,但他已經贏得了較大影響力,在《邊界2》(boundary2)、《表征》(Representations)、《批評探索》(CriticalInquiry)等雜志上都有發(fā)表。我首次接觸蘇真關于種族、語言及權力平衡的計算研究是在一篇內部會議論文上——不過該論文還是突破了限制,被廣泛傳閱。蘇真的研究在數(shù)字人文研究中仍屬一個新的領域,為本系列訪談提供了獨特的視角。本系列訪談將通過對話該領域前沿學者及對其人文研究的影響提出質疑的批評者,來展示迥異觀點不可調和的一面,并揭示二者某些出人意料的共通之處;但從本質上而言,是要探討數(shù)字與人文學科的交集,以及二者的結合對于科研與教學、美國高等教育及精英研究機構的象牙塔與公眾之間日漸疏離的關系的影響。蘇真在訪談中的視角是基于他對后殖民研究與少數(shù)族裔研究的專業(yè)見解,以及他對計量研究方法的認識。他運用該方法重新探討了文化跨國主義、種族與表征、少數(shù)族裔話語的問題。其研究結果極大地挑戰(zhàn)了學界對美國少數(shù)族裔文學的認識,突破了所謂的數(shù)字人文研究僅針對已故的白人男性作者的局囿。這種拓展性的研究還涉及建立一個權威的20世紀美國小說語料庫,是一項極其耗費精力的工作。該語料庫將有助于數(shù)字人文研究者們運用計算方法研究更多的文學作品。在我們的談話中,蘇真對數(shù)字工具和數(shù)字方法的熱愛溢于言表。但他也時刻表現(xiàn)出一名后殖民主義批評家的理性。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專著《跨太平洋共同體》(TranspacificCommunity)。該書是他所受的后殖民研究學術訓練的體現(xiàn)。蘇真采用的研究方法不拘一格, 既有計算的、文化的、政治的,也有文檔的。有時這些方法之間也會彼此沖突,但它們的結合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及其學術前景提供了一些新的視角。
梅麗莎·丁斯曼:您是如何踏入這個我將在此大致稱為“數(shù)字領域”的研究領域的?
蘇真:我最初的興趣點在于后殖民研究、種族與族裔研究,所受的學術訓練也是這些方面的。我去了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生院,加入了愛德華·薩伊德(Edward Said)、高莉·維斯瓦納丹(Gauri Viswanathan)等人的研究。他們的研究結合了細讀的理論問題及理論框架和文檔材料及文檔證據(jù),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發(fā)現(xiàn)這種研究方法很有意思,好奇他們如何從歷史的角度構繪他們所說的文化體系。例如:賽德通常稱“東方主義”為一種模式或是系統(tǒng)。因此,我的博士論文和第一部專著遵循的基本上都是這種模式。我把它當作同后殖民研究對話。在第一部專著的寫作過程中,我開始意識到這種方式在細讀甚至文檔能提供什么樣的證據(jù)這一層面的局限性。它們存在某些限制因素。我想要尋求更多的證據(jù)來支持更大范圍內的文化系統(tǒng)性的觀點。因此,我從事的數(shù)字研究實際上是我原來接受的學術訓練和學術興趣的一個分支。這種學術訓練可謂“薩伊德式的”或是后殖民研究的。但是數(shù)字研究提供了新類型的證據(jù),支持了這些領域的核心觀點。
梅麗莎·丁斯曼:您的計算研究是始于什么時候?
蘇真:那是在2012年,我在芝加哥大學工作的第二個年頭,比泰德·安德伍德(Ted Underwood)、本·施密特(Ben Schmidt)等研究者晚了近15年。完成了核心訓練和第一部專著后,我就感覺到自己有必要擴大研究領域,學習新的技能。這并不是說我已經掌握了細讀理論或是文檔分析,而是說我意識到自己到了該學習如何做一些新的事情的階段了。
梅麗莎·丁斯曼:您的研究具有高度的計算性質,那么您是否愿意將其定性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您在乎這樣的標簽嗎?
蘇真:我其實并不會用“數(shù)字”這一術語來形容自己的研究。我并不是要標新立異,而是覺得這個術語有些模糊。我會用“計量的”和“計算的”來形容我的研究中與數(shù)字相關的一些工作。我使用了大量數(shù)據(jù)——基本上是數(shù)字數(shù)據(jù),運用實證方法對其建模、分析。這算是“數(shù)字人文”研究嗎?如果將使用計算機進行的研究都籠統(tǒng)地稱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話,我想這就算是吧,算是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一種形式。我會將自己歸為運用計算方法解答、探討或是思索人文問題的研究者。我想,我的同行中大部分人都不會關心如何形容或是歸類我們的研究工作。我們一般將自己定義為從事歷史研究和批評研究的英語教授或是文學教授。如果將這定性為“數(shù)字”的話,對我們而言沒有多大意義。所以,我其實并不在乎“數(shù)字人文”這個標簽。
梅麗莎·丁斯曼:這種不在乎的態(tài)度是否與職位有關?如果您所處的不是英語文學研究的職位,而是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職位,您是否會更在意這個標簽?
蘇真:這個問題很有意義,因為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受聘的都是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崗位。我對此有一種十分世俗的解讀。通常,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從這個標簽中獲得某種利益,你就會認同它。我的眾多同行都已經在文學研究領域取得了一定成就,因此,即便這個標簽代表了什么榮譽,我們也不需要它。我們更愿意讓自己的研究來自證其價值,而不是靠某個標簽來成長、發(fā)展。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受聘的是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職位,并且想獲得該領域的終身職位的話,數(shù)字人文研究者的身份可能會給你某種職業(yè)優(yōu)勢。但我并不需要從這個新發(fā)展的領域獲得什么職業(yè)上或是學術上的利益。因此,我并不在乎人們是否認為我與之相關。
梅麗莎·丁斯曼:盡管您不完全認同這個標簽,您是否認為有某個特定的數(shù)字或是傳媒領域對人文研究的貢獻大于其他領域?如果有的話,為什么?
蘇真:這個問題具有很大的爭議性。我不會說某個領域的貢獻大于其他領域,因為這相當于說這個領域處于領導地位。不過我會說,應用計算研究和批評傳媒研究在齊頭并進。這一點令人振奮。我覺得目前這兩個領域之間存在某種隔閡。研究者們紛紛站隊,彼此充滿敵意。在我看來,這種對立狀態(tài)對二者而言終歸是有利于學術發(fā)展的。兩個領域不可或缺。我們需要有人運用技術從事新形式的文化研究,我們也需要人對這種研究和這些技術進行批判,二者缺一不可。兩個領域的發(fā)展同步并非偶然,既有利于二者的成長,也有利于我們目前的研究,無論我們是否將之稱為“數(shù)字人文”。
梅麗莎·丁斯曼:人們通常將數(shù)字研究(尤其是數(shù)字人文研究)視為提高21世紀高校中人文學科重要性的手段。在您看來,這種說法是否能公正地評價數(shù)字研究及其目的?這樣做對人文學科是否有失公允?
蘇真:你這個問題已經假定人文學科在某種程度上是不重要的,或者說是越來越不重要了。但我不接受這種說法。那些極度熱衷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人可能會這樣認為,即人文學科的重要性在不斷下降,數(shù)字人文研究將是其拯救者。我絕不會支持這種看法。我認為這種觀點十分幼稚。人文學科中有智識、有思想的計算研究者都不認為人文學科的重要性在日趨下降,也不覺得自己是在拯救它。因此,我不會這樣來給自己和同行的工作定性。我想要消除這種觀念。在我看來,這種說法對數(shù)字人文研究和整個人文學科都有失公允。
梅麗莎·丁斯曼:我們來討論另一具有爭議性的觀點吧。該觀點是由傳媒研究學者理查德·格魯森(Richard Grusin)在一篇題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黑暗一面》*“The Dark Side of the Digital Humanities—Part 2”,by Richard Grusin, https://www.c21uwm.com/2013/01/09/dark-side-of-the-digital-humanities-part-2/, 訪問于2018年7月14日。的文章中提出的。格魯森列舉了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興起與“新自由主義和高等教育企業(yè)化”的聯(lián)系。您認為這樣比較合理嗎?數(shù)字人文研究對成果的追求是否就是新自由主義思想的體現(xiàn)?
蘇真:關于這個問題,我有很多話要說。格魯森說得沒錯,我認同他的觀點。我認識的大部分應用計算研究者都這樣認為。這只是一個評論,我們不會就此爭論什么。但是,我個人認為這種批評有些一概而論,過于抽象。我不大確定該如何看待這種批評本身,我更感興趣的是它要求我們接下來該做什么。如果這種批評是要所有利用計算機進行研究的人都中道而止,回歸細讀研究和歷史主義,并只專注于此的話,我就不認同了。因為這樣的話,前提就成了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問題在于我們獲得了大量資金,我們使用的是計算機和數(shù)字,因此不會產生什么好成果。在這種邏輯下,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都不會產生好的成果。這顯然是錯誤的。如果這種批評是要提高我們的意識,是要教導我們,那么我對此表示贊同。我認為,我的同行們都認識到了這一點,并且都十分重視。不過,對我們而言,問題就變成了“我們該如何對待這種批評”?我們該如何開展對新自由主義和高等教育企業(yè)化而言都至關重要的科學的應用人文研究?我認為這是我們發(fā)展的方向。我們運用這些新自由主義中也會用到的新方法來批評性別不平等、種族不平等等問題。我不確定這些觀點是否真的帶有敵意??傊@個領域中我認識的以及共過事的研究者們都知道這種批評,而且大體上都表示認同。但是,我們要做的是該如何利用這一批評實際產生新的知識。
梅麗莎·丁斯曼:您剛才所談已經涉及我們下一個問題的內容,是關于數(shù)字人文項目的資金問題??梢哉f要組建一個實力雄厚的數(shù)字人文研究團隊需要大量資金。一般而言,這些資金都從何獲得?在大規(guī)模削減支出的背景下,高校愿意資助數(shù)字人文項目嗎?抑或是主要依靠外部資金來源?
蘇真:回答這個問題時我得十分謹慎,因為很容易就招致新自由主義的指責。首先,捐贈人、校友、高校、聯(lián)邦撥款機構、美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Ameri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y)、美國國家人文基金(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Humanities)等對資助數(shù)字人文研究或是人文研究中的計算研究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情。不過我想說明的是,我知道這種情況可能會被冠以“新自由主義”之名,因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參與推動了研究知識的科學化。我對資金并非來者不拒。只是對我而言,問題在于對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資金提出批評的人是否意在讓我們退回資金,從而在該領域無所作為。我相信我們能夠利用這些精力和資金開展一些有益于社會的重要工作,這也是我們致力實現(xiàn)的。我們所處的環(huán)境并不理想。我承認,哲學、古典文學等院系獲得的資助減少了,這部分資金又有一部分被撥發(fā)給了數(shù)字人文類的研究,但是就此說我們不應該接受這筆資金來開展哲學性質或批評性質的計算研究就大錯特錯了。資金問題也不完全是由高校的財力決定的。實際上,內布拉斯加和弗羅里達這樣的州立大學反而建立了更多的數(shù)字人文研究中心。因此,在我看來,認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只是財力雄厚的私立大學的專利的觀念也有誤,數(shù)字人文研究獲得的支持更多的是來自州立大學。但有一點要指出的是,這樣做確實影響了一些小規(guī)模的人文學院和社區(qū)大學。所以說,確實存在某種貧富的動態(tài)變化。但這和你想象的不同,引領資助的實際上是那些被歸為研究型的州立學校。
梅麗莎·丁斯曼:財力和資金分化的問題我們暫且談到這里。數(shù)字人文研究還涉及另一種分化,即研究者中既有會編碼的,也有不會編碼的。您是否認為編程是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一項必備技能?如果是的話,文科學生是否都應該具備這項技能?
蘇真:編碼與否取決于你的項目。如果你設計的項目是要對媒體進行批評,是評論和闡釋性質的,那么就不需要知道如何編碼。如果你的項目具有計算的性質,我想學會編碼會讓你受益無窮。就人文學者編碼這個問題,我有幾點想要談談。首先,如果想要分析或引用數(shù)據(jù)的話,僅是雇用統(tǒng)計科學或計算機科學的某個人,或是與之合作是不可取的。在我看來,這實際上有悖人文研究的精神,因為你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這就好比你聘請某個人去替你研究文檔。要開展批評性的應用數(shù)字人文研究,應該學會如何編碼。這并不是因為編碼是一項實用技能,而是因為人文研究一貫要求研究者理解研究資料,以及這些資料是如何形成的。其次,我的同行中沒有人說過編碼應該取代外語,成為一項必備技能。這種觀點是錯誤的。編碼與學習外語實際上有很大的差異。就我個人而言,我從事的部分研究是中國文學的比較研究,因此花費了7年時間學習中文,而且我認為每個學生都應該學習一門外語。編碼是一種不同類型的語言習得,目前有很多人都在使用這種語言。因此,我覺得抵制學習編碼的做法有問題。我們應該鼓勵學生盡可能學習多種語言,既要學習自然語言,也要學習人工語言,越多越好。因為這樣可以提高我們的研究能力,能夠理解世界是如何運轉的。如果世界有90%是由計算機和技術控制的,那么就智力而言,學習編碼也不會是一件壞事。
梅麗莎·丁斯曼:我們換個話題,來談談技術領域——包括數(shù)字人文領域在內——一個十分普遍的問題,即女性和少數(shù)族裔邊緣化這一不容忽視的問題。我知道,您的研究涉及該問題,探討了數(shù)字人文領域研究者和研究對象中女性和少數(shù)族裔數(shù)量較少的問題。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您在這方面取得了哪些成績?
蘇真:我想說,事情從一開始就糟糕透了,讓人無法接受,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從事應用研究的同行們都強烈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對此難以容忍。如果有人認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者們對該問題置若罔聞或是漠不關心的話,那么他就大錯特錯了。我們處于一種惡性循環(huán)之中,這個領域由白人男性主導,產生的研究結果也帶有某種性質,這反過來又降低了其對少數(shù)族裔和女性研究者的吸引力。包括泰德·安德伍德、安德魯·派博(Andrew Piper)、馬克·埃爾基-休伊特(Mark Algee-Hewitt)、霍伊特·朗(Hoyt Long)和我自己在內的一些研究者基本上都認為,該領域可以通過合作和教學實現(xiàn)多元化。我們在芝加哥大學開設的“人文研究中的編程入門”這門課上,女生和少數(shù)族裔學生實際上占多數(shù)。問題是我們該如何維持這些學生的興趣。在教學層面上,少數(shù)族裔學生和女生的興趣水平相當高。因此,我對此還是十分樂觀的。在合作層面上,有不少女性和少數(shù)族裔研究者都對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未來充滿信心,但是他們不愿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于接受新的學術訓練上。從短期來看,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培養(yǎng)具有不同背景的學生,并且開始各種合作。實際上,我的一個項目可以為該問題提供一種長遠的解決方案。我們正在同堪薩斯大學負責黑人文學史項目的瑪麗愛瑪·格拉哈姆(Maryemma Graham)合作,在芝加哥大學建立一個美國小說數(shù)據(jù)庫。格拉哈姆是一名研究美國黑人文學的杰出學者。她滿腔熱情地同我們合作,擴充了數(shù)據(jù)庫中種族研究的語料,擴大了研究的范圍。因此,我認同關于女性和少數(shù)族裔邊緣化的批評,它促使我們增加合作。但是如果這種評論是要指責我們的工作毫無意義或是一無是處,那我就不認同了。這種說法既狹隘,又有失公允,而且實際上還會打擊女性和少數(shù)族裔學習編碼的積極性?!斑@個領域具有種族歧視的性質,離它遠點”這樣的話語實際上剝奪了學生選擇的權利。如果你希望這個領域日臻完善的話,就應該鼓勵具有不同背景的學生加入其中。
梅麗莎·丁斯曼:您能否談談您的計算研究與少數(shù)族裔文學是如何相互影響的?
蘇真:可以。謝謝你提出這個問題。質疑者批評得沒錯,數(shù)字人文研究過于關注白人男性文學,例如在英國維多利亞文學研究方面。目前的問題在于20世紀文學項目的數(shù)據(jù)庫還在籌建過程中。我的研究以及我建立的語料庫所針對的正是這一問題。不過,我也只是在不久前才獲得這些數(shù)據(jù),開始探索各種可能性。實際上,我認為計算的方法非常適于種族和性別批評,尤其是如果你想要探索不平等和權力差異,實證研究——大規(guī)模的研究——能夠真正使這些受權力制約和不平等的敘事具體化。例如,“百分之一”*“The one percent,” 指美國在經濟收入和社會地位方面居于頂層的社會階層?!g者注的標語實際上是一種量化描述。也正因如此,我認為它在某種程度上非常強大。計算的方法完全可以用于社會批評和權力批評。
梅麗莎·丁斯曼:在最后幾個問題里,我想談談公眾與學術的關系。首先,在您看來,公眾是如何理解“數(shù)字人文”這一術語的?或者更寬泛地說,如果他們了解的話,他們是如何看待人文學科中的數(shù)字研究的?
蘇真:我想說的是,公眾對它的了解可能主要還是通過媒體獲得的。但是這也很不幸,因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人文學科轉型的一種象征。公眾圍繞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討論十分單一。因為,媒體撰稿人對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態(tài)度只有兩種,要么宣稱它是人文學科的拯救者,要么指責它會危害人文科學。這兩種態(tài)度都沒有真實全面地反映學界的發(fā)展變化。這同20世紀80年代報紙上關于解構主義的文章幼稚、過分簡化的描述類似。令我煩惱的是,學界也開始附和媒體的觀點。我覺得那些批評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人不一定都真正理解包括安德魯·派博、瑪麗莎·嘉瑪(Marissa Gemma)和我自己在內的研究者所做的工作,他們實際上是在對媒體報道而非該領域的研究工作作出反應。公眾認為數(shù)字人文研究代表了人文學科的現(xiàn)狀,如果學者們也將其視為自己支持技術和計算機與否的象征,那么這將會是極其危險的。
梅麗莎·丁斯曼:您的回答似乎向我們提出了公共知識分子與學術的問題,這正好也是我要問的。諸多學者和媒體撰稿人都認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公眾知識分子潮流減退的年代。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弗(Nicholas Kristof)去年在《紐約時報》上就表達了此類觀點。您認為數(shù)字研究的作用何在?數(shù)字人文研究(或是人文研究中的數(shù)字)是否就是學術與公眾之間所亟需的橋梁?對于一門學科而言,這是否有些期望過高?
蘇真:首先,我想要說明的是在公共寫作或是參與公共事務的問題上,我們應該擺脫非好即壞的思維。有些人認為公共寫作削減了學術價值,是一種迎合公眾的行為。我不認同這種看法。在我看來,巧妙地通過報紙和媒體撰稿人將學術傳播給更多的受眾是有益的。其次,我確實認為,尤其是在文學研究領域,我們同公眾的交流太少,他們對我們的了解不足、有誤。人文研究或是文學研究同公眾的關系疏遠,但這是可以改進的。我相信我們能夠逐步改進這種關系,而且這樣做也是值得的。實際上,我同安德魯·派博已經開展了一個名為“計算與文化”的公眾寫作項目,向公眾普及我們的學術研究。我們已經成功遴選了一些優(yōu)秀文章,發(fā)表在《評論》、《新共和》等雜志上?!洞笪餮笤驴芬布磳⒖鑫覀兊奈恼隆>庉媯儗@種結合了學術批評和量化證據(jù)的公共寫作很感興趣,態(tài)度十分開明,這也出乎我們的意料。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是在迎合公眾。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公眾基本上都具有一定的智慧和判斷力,與之對話本身并非一件壞事。我們并不認為這項工作的意義只是為了與公眾對話,但是也覺得學術研究的興趣可以更廣泛些。我們是在將與文化相關的復雜觀點傳播給更廣泛的受眾,與更多的人對話,而讓更多的人加入這種對話并非壞事。
梅麗莎·丁斯曼: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弗蘭科·莫雷蒂在接受采訪時十分敏銳地指出,我提出的所有問題都是圍繞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未來的。也許這是我對數(shù)字人文研究前景樂觀的體現(xiàn),也許這也反映了媒體和該領域對未來的某種期盼。然而,我的最后一個問題是想讓您回顧過去,談談數(shù)字人文研究到目前為止取得的成就。
蘇真:我在這個領域算是比較年輕的研究者,并不喜歡“回頭看”。我覺得對別人說“看,我的領域取得了這些成就,它真了不起”,以此來為某個領域辯解,這樣做是有問題的。如果你所在的領域取得的成果不足以證明其價值,那么你就任重而道遠了。一再重申“看看我們所做過的”是潛在的軟弱和缺乏安全感的表現(xiàn)?;仡欉^去當然是可以的,但在努力推動一個領域發(fā)展的過程中,利用回顧過往成果來為自己辯解的話,就存在問題了。如果外界不能立即認同我們的工作和成果的話,我們就更需加倍努力。因此,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自己更多地是著眼未來。數(shù)字人文研究是否能長久地發(fā)展下去還尚未確定,所以我們不應該抱有“看看我們所做過的”心理來對待批評,而應該回歸書本和電腦,加倍努力地工作,直到我們無需再回答這樣的問題來證明數(shù)字人文研究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