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媛媛
(貴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1)
魯迅在中國無疑占有別人不可替代的地位,他的作品有很多種語言的翻譯,而英語譯本是最常見的。根據楊堅定和孫鴻仁[1]對一些資料的統(tǒng)計,魯迅的作品到目前為止有18位譯者的譯本,從1926年開始就有學者翻譯魯迅的作品。到目前為止,在眾多的譯本中,被討論和研究最多的,一個是中國譯者楊憲益的譯本,一個是美國學者威廉·萊爾的譯本。然而,楊憲益和萊爾的譯本卻不盡相同,這是必然的。楊憲益雖然曾留學英國,但從小接受過中國的國學教育,骨子里一直有著對祖國強烈的愛。他毅然決然回國就是最好的證明。而萊爾是著名的美國漢學家,有著和楊憲益截然不同的文化因子,兩人的教育經歷、所處的政治經濟背景也完全不同,翻譯魯迅作品的原因也大相徑庭。所以,除了文本和譯者,其他一些客觀因子也有重要影響,多元系統(tǒng)論探討的各個因子無疑為翻譯研究又增加一個視角。
多元系統(tǒng)理論是在20世紀70年代,由伊塔馬·埃文·佐哈爾提出的。多元系統(tǒng)就是把各種社會符號看作一個整體,把政治、文化、意識形態(tài)、語言、文學等放在一個系統(tǒng)中,這些符號又被視作是不同的子系統(tǒng),即多元系統(tǒng)里面的各個成分和不同的組成部分[2],因此多元系統(tǒng)并不是靜止的而是開放的。然而,多元系統(tǒng)里面的各個子系統(tǒng)地位是有區(qū)別的,也就是說,在多元系統(tǒng)里面的各個成分有著不同的地位,有的處于核心地位,有的則處于不那么重要的地位,即“中心”與“邊緣”的區(qū)別。這種地位關系也不是永恒的,各個子系統(tǒng)之間的斗爭永遠存在,即有時候這個子系統(tǒng)處于中心,有時候另外一個子系統(tǒng)處于中心[3]。
佐哈爾關于“Polysystem Theory”的討論有三個版本,分別在1979、1990、1997年發(fā)表于世。1979和1990的版本圍繞文學和翻譯研究,1997版本圍繞文化層面,所以多元系統(tǒng)理論其實已經從文學領域轉向了文化領域?!岸嘣到y(tǒng)”這個術語的產生不是偶然的,其想說明,大系統(tǒng)里面的各個小系統(tǒng)是交互叉疊的,不是分離的。因為多元系統(tǒng)里包括了政治、語言、文化等各個因子,所以它對翻譯的研究可以說比較全面。近年來,翻譯批評在中國勢頭很猛,有些學者對楊憲益或者萊爾翻譯的作品提出了一些質疑并認為他們翻譯得“不夠好”,有些似乎就是為了批評而批評,對翻譯批評的發(fā)展沒有什么作用。在多元系統(tǒng)理論下,譯者的翻譯并不能簡單地歸結為好或者不好,譯者受到的意識形態(tài)、文化背景等影響決定了譯者是怎樣進行翻譯工作的。在多元系統(tǒng)論看來,翻譯策略沒有是與非之分,它們只是映射出不同文化語境下的翻譯規(guī)范,而衡量標準就是看譯本是否得到了官方文化的認可[4]。
與其說是楊憲益的翻譯思想,倒不如說是后人在對其譯作進行研究后“為他”所概括的思想。楊憲益本人沒有出版過關于他翻譯思想的著作。在翻譯學界,學者們都贊他“翻譯了整個中國”,其翻譯思想也是人們向來感興趣且樂于研究的。楊憲益曾在有戴乃迭、王佐良一起參加的一個座談會上,講了講翻譯。任生名[4]通過其譯作的前言后語和在該座談會上的一些言談,整理并研究了一下其翻譯思想。在楊憲益看來,中西文化是平等的,都應置于視野中。在翻譯中,楊憲益極其重視文化的傳播。如果一個中國的作品譯成英語,在英譯本中出現(xiàn)了“王子”、“騎士”這樣的詞語,那么這就不像是中國的作品了,因為在中國文化中,沒有“王子”、“騎士”這樣的表達。所以忠實是楊憲益翻譯思想的核心,翻譯就是翻譯,不是解釋,不是比較。楊憲益的翻譯已經不能被看作是兩個語言的簡單轉換了,而是兩種文化之間的探討[5]。
威廉·萊爾,作為美國學者,對中國和魯迅有很深的研究。萊爾不僅翻譯了魯迅的大部分小說,還撰寫了一本關于魯迅的書,名叫《魯迅的現(xiàn)實觀》??梢娙R爾對研究魯迅一直有著很深的興趣。
萊爾把他翻譯的魯迅作品題為Dairy of a Madman and Other Stories,在譯本的序言中,他談到了翻譯的目的:譯者首先應讓目標語讀者獲得與原語讀者一樣的理解,然后就是擴大讀者群[6]。在萊爾的譯本中,可以看到美國英語的一些表達,他把中文的表達轉換成美國人熟悉的表達,即美語化。這是很基本的歸化翻譯表現(xiàn),讓美國讀者沒有對魯迅作品的陌生感,因為中式表達已經變成了他們熟悉的美語表達。譯本朗朗上口,現(xiàn)代的美國口語讀起來很容易理解,與楊憲益的版本相比,又有了另外的味道。
楊憲益翻譯的A True Story of Ah Q 在1972年由外文出版社出版,得到了廣泛贊譽。多元系統(tǒng)論倡導一個譯本的出現(xiàn)和是否受歡迎是有著多重因素的,有譯者個人的吸引力,政治意識形態(tài),文化背景和贊助人等因素。也就是說,譯本其實受到各個層面的制約,多元系統(tǒng)論的發(fā)展者西奧·赫曼斯把這些制約因素總結為“意識形態(tài)”、“詩學”和“贊助人”三個方面。由于篇幅的緣故,本文主要討論意識形態(tài)和贊助人的影響。
魯迅在中國讀者心中是一個斗爭者,是一個積極為人民抗爭的作家,也可以稱之為革命者。所以楊憲益在翻譯魯迅作品時,傾向于一個革命者的形象,而絕不是消極的形象,這與意識形態(tài)有著莫大的聯(lián)系。那時的中國需要革命,需要一個革命者的形象來引領人民,意識形態(tài)也就影響了楊憲益的翻譯。魯迅的小說很多,但是楊憲益沒有每一篇都翻譯。例如,《吶喊》中楊憲益并沒有翻譯《示眾》、《鴨的喜劇》等,因為這些小說對魯迅整體的斗爭性形象沒有具體的體現(xiàn),而且人們對這些小說的關注遠遠不如《孔乙己》、《狂人日記》、《阿Q正傳》等[7],這是楊憲益受主流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一個表現(xiàn)。如:
原文:發(fā)財?自然。要什么就是什么?[8]
譯本:Well off? Of course. I get what I want……[9]
在原文中,這是阿Q與趙太爺?shù)膶υ?。趙太爺認為阿Q參加革命了,想要在阿Q這試探點革命黨的事。阿Q這時是比較得意的,“自然”說得有點飄飄然的口氣。而楊憲益翻譯成與“自然”十分對應的短語“of course”,筆者認為這與譯者所處的意識形態(tài)有關。原文中是比較口語式的對話,但是楊憲益并沒有翻譯成十分口語化的表達,而是選用比較中庸、正式化的“of course”。這和中國人一直奉行的中庸之道有關。
“贊助人”雖有“贊助”二字,但并不代表什么具體的“贊助”,比如說資金。更多的是指政府部門或者出版機構[3]。如果得到“贊助人”的支持,那這個譯本就很容易傳播起來。
從贊助人方面來講,楊憲益翻譯魯迅作品的發(fā)起人是外文出版社,這是一個很“積極的贊助人”,所以楊憲益翻譯的魯迅作品直到今天都還有很深的影響?!百澲恕卑l(fā)起這個翻譯活動的目的就是傳播魯迅的作品,向國外讀者介紹中國人奮起反抗的革命精神。而楊憲益一直提倡傳播中國文化,讓中國文化為國外讀者所知,所以一些陌生化的文化元素在楊憲益的譯本中得到了保留[10]。這時,楊憲益和“贊助人”沒有分歧,他們的合作很順利。所以,該“贊助人”對楊憲益的翻譯沒有產生什么“制約”。
威廉·萊爾是一個與楊憲益有著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美國學者,而且兩人所處的意識形態(tài)也截然不同,所以兩人的譯本也因為這些“子系統(tǒng)”的不同而不同。
威廉·萊爾是一位美國學者,所處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與中國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互相排斥。由萊爾翻譯的魯迅作品在1990年出版。因為在20世紀80年代,中美關系還算比較“和諧”[11],其中原因眾多,本文當然重點不在于此。但是從這個時期來看,萊爾翻譯魯迅的作品是有一定道理的。
與楊憲益不同,受到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楊憲益的譯本需要一個正面的斗爭者,而萊爾雖然研究中國,但是他所接觸和感受的意識形態(tài)不是中國的意識形態(tài),所以在萊爾的譯本中,魯迅作品中的人物是帶有一點“消極”的。就像萊爾翻譯的《彷徨》的Wandering Where to Turn,和楊憲益的Wandering不同。Where to turn 是Wandering 的賓語,加上這個賓語之后,一個“彷徨者”的形象就浮現(xiàn)出來了。這也表現(xiàn)出萊爾所要表達的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彷徨者,但是楊憲益要表達的是充滿斗志的“彷徨者”。這就體現(xiàn)了兩者因意識形態(tài)差異而產生了不一樣的題目。
《吶喊·自序》中,魯迅有講過日本的“維新”和“國人們對維新的信仰”,但是楊憲益和萊爾翻譯出了不一樣的“維新”。楊譯本的“維新”是Reformation,而萊爾譯本的“維新”是Modernization。在萊爾所在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看來,“維新”就是實現(xiàn)西方的現(xiàn)代化。這個詞的翻譯,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了萊爾受到他當時所在社會提倡的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
贊助人對譯本的傳播起著關鍵作用。就如上面提到的,贊助人不是指具體對翻譯的幫助,而是一些政府部門和出版機構發(fā)揮了怎樣的作用。萊爾任教于斯坦福大學,但是他的譯本是由夏威夷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而且威廉·萊爾一直在斯坦福大學是一位副教授,而不是正教授。若果真如寇志明[12]所猜測的,萊爾研究的是中國,而斯坦福大學與美國政府的關系比較密切,因此萊爾在斯坦福大學并不怎么受重視。這也可以看出,美國政府并不強調甚至并不樂意有萊爾這樣的譯者去翻譯中國文學。因此萊爾的譯本雖在學術界有著很高的傳播度和研究價值,但是其并沒有從學術界走向大眾讀者,這和“贊助人”的影響有很大關系。
“系統(tǒng)”是多元系統(tǒng)論的中心,“多元”強調了一個較大的系統(tǒng),在這個“大系統(tǒng)”下面不同的“小系統(tǒng)”交互發(fā)揮作用,對譯者的翻譯產生一些或大或小的影響。這些客觀因子如意識形態(tài)、贊助人等對譯本的影響隱性而又顯性。隱性在于譯者自己沒有意識到或者不是主動去接受這些影響的,但是人在潛移默化中,不能不受到或大或小的影響。顯性在于,這些因素影響的結果在譯者的翻譯中就可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