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陳予琪
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美術系2016級碩士研究生
內容提要:鏡子是仕女畫中出現最頻繁的道具之一,鏡子與女性的親密關系使其成為女性自我認知和表達情感的寄托。中國清代有許多畫家描繪女性照鏡子的作品。本文從女性角度,以陳枚的《月曼清游》圖冊和《胤禛圍屏美人圖》中女性照鏡子的作品為例,分析表達女性情感的內容。
“鏡于水,見面之容”(《墨子》),它表明鏡子有著與水一致的特性。照鏡子時,外在面貌投射到鏡子之上,人們便可從鏡中看到自己。鏡子是人進行自我認識的一個重要工具。在仕女題材的繪畫中,畫家熱愛描繪鏡子與女子相伴的場景,如對鏡梳妝,對鏡自賞,對鏡哀怨。無論是表達儒家道德思想的作品還是抒發(fā)女子復雜情感的作品,鏡子都是暗指女性私密空間的隱秘符號。觀者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從鏡中窺探女性的私密空間,與女性形成兩個獨立的空間,然而兩個獨立空間在時間上卻是一致的。觀者注視女性,女性注視鏡子,視覺的焦點最終停留在鏡像上。
鏡子入畫早已出現。在東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中有一“修容”場景,鏡子反射出女性的容貌,對鏡梳妝的仕女們正在自戀容貌,鏡子與女性的關系開始密切,鏡子慢慢成為閨房中賞玩的藝術品。巫鴻在《重訪〈女史箴圖〉》文章中說到鏡子的正面意義象征在魏晉時期似乎衰落了,鏡子逐漸被賦予了外表的含義,從而與情感聯系在一起。由此推斷出,鏡子成為女性表達情感的另一個窗口似乎是在漢代以后開始慢慢變化發(fā)展過來的。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是宮怨體詩歌的發(fā)展,推動了鏡子成為女性的象征品。在唐代,大量的宮怨詩歌開始出現,例如《望江南·梳洗罷》(唐·溫庭筠)、《春宮怨》(唐·杜荀鶴)等均有女子照鏡梳妝的場景。宋代王詵的《繡櫳曉鏡圖》和蘇漢臣《靚妝仕女圖》中各有一“端詳”場景,鏡中映照出兩位女性柔弱嬌美的面容,面部都微微流露出淡淡的憂愁,朦朧的鏡像折射出內心的壓抑,“孤芳自賞,對鏡自憐”逐漸成為畫家表達女性隱晦情感的方式。女性照鏡本無聲,唯有鏡子傳達出她們內心呼喚的聲音。不管這個聲音是對易老紅顏的暗自傷神,是對“悅己者”的期待和盼望,還是對愛人的呼喚和思念,這些復雜的情感都借由鏡子這個媒介傳達出來。與其說鏡子映照了女性的紅顏,毋寧說鏡子映射了她們無法排遣的思緒。
明清仕女題材的盛行導致仕女畫發(fā)展方向變化,特別是在西方傳教士帶來了西方線性透視技法之后,仕女畫的構圖和人物形象都發(fā)生了變化。因女性身形面貌纖弱清秀是文人心目中的完美原型,所以畫中女性的形象大多纖弱清秀。女性內容的繪畫題材滿足了文人對“閨趣”這個女性私密空間的窺視心理,這與對“美人”的系統論述出現在明末清初有關。女性空間的建立包括了人物、道具、活動等,畫面中的建筑物、欄桿、曲徑、盆景等都是描繪女性的基本元素。觀者對女性的認識不僅要通過她們姣美的面龐,還要通過她們的庭院、閨房、服飾、陳設。徐震的《美人譜》概括了10種圖像志中關于美人的特征,其中在“八之助”里有一項玉鏡臺,鏡子成為一套完整而規(guī)范的、描繪美人圖像體系的標志性物件。在陳枚的《月曼清游》圖冊和《胤禛圍屏美人圖》中都各有女性照鏡的形象,對鏡梳妝成為女性繪畫題材中的標志性元素。
陳枚為乾隆皇帝繪制的《月曼清游》圖冊是群體美人的表現方式,仕女的活動以月份的次序組合而成,由12個章節(jié)組成,分別是:正月“寒夜探梅”;二月“楊柳蕩千”;三月“閑亭對弈”;四月“庭院觀花”;五月“水閣梳妝”;六月“碧池探蓮”;七月“桐蔭乞巧”;八月“瓊臺玩月”;九月“重陽賞菊”;十月“文窗刺繡”;十一月“圍爐博古”;十二月“踏雪尋詩”。其中五月的“水閣梳妝”這幅仕女畫描繪了一群女子在臨近水邊的樓閣上進行梳妝的活動。其中主要人物是一名坐在梳妝桌前的少女,她身邊圍繞著一群成年女子,這些女子很可能是她的長輩。其中坐在她左手邊的成年女性極有可能是她的母親,她正挽起袖子把手浸濕,預備著梳妝的準備工作。鏡子背對著觀者且被亭閣的樓柱遮去一大半,但是從少女凝視的目光中可以猜測出她正在欣賞自己的美色。五月的初夏,少女的面容正如即將開放的花朵一般明艷姣美,母親為其梳妝,似乎在言傳身教,只有鏡子才是女子的忠實觀眾。
《胤禛圍屏美人圖》共有12幅,因其畫中女子的神秘身份而讓人好奇。拋開創(chuàng)作者的用意,相較于《月曼清游》圖冊,《胤禛圍屏美人圖》中的女子處在一個更加封閉的空間,她周邊的物質環(huán)境顯得精致華貴,古玩字畫襯托出文人氣息。其中一幅《裘裝對鏡》描繪了一名身著藍色裘裝,腰系白玉連環(huán)佩的女子,她右手搭在手爐上御寒,左手持銅鏡,神情專注地對著鏡子自賞,室內的陳設布局完整,做工精巧。畫中背景是一幅墨跡酣暢的行草體七言詩掛軸,由款署的“破塵居士”可以得知這幅書法作品的主人就是胤禛。這位女性微微蹙眉,面露無奈之情,身邊沒有“悅己者”的陪伴,孤獨傷感和寂寞愁思借由銅鏡表達出來。
古代女性對自我的觀看和凝視,實際是男性對女性的觀看和凝視,女性僅僅作為間接和被動的觀賞客體存在。閨閣女子的閑愁與哀思是仕女畫的內在呈現,這種顧影自憐正是中國古代男性觀者樂于欣賞的。正如梁莊愛倫總結所說:這些繪畫與宮體詩相似,重在描繪相思的女子,她們的單相思令其永遠渴望與等待著畫中所不見的、一去無歸的情郎,陪伴著女性的鏡子為其增添了一種獨特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