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紅梅
版權是指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文學藝術作品一經(jīng)產(chǎn)生,無論是否發(fā)表,均依法享有精神權利和經(jīng)濟權利。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附則第57條規(guī)定,著作權與版權系同義語。版權、著作權二者的含義曾經(jīng)在相當長一段時期是有差異的。
近代版權法律制度發(fā)端于歐洲。15世紀德國古登堡發(fā)明活字印刷術,歐洲印刷業(yè)迅速發(fā)展。出版業(yè)成為一種有利可圖的行業(yè),引發(fā)了圖書市場的激烈競爭。英國封建專制政府以君主恩賜形式授予部分印刷商、出版商壟斷特許權利,但未涉及作者權益的保護。
17世紀隨著歐洲文藝復興和人文思想觀念的深入,人們開始重新審視出版商、發(fā)行商與作者之間的法律保護關系。1709年英國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版權法——《安娜女王法令》。[1]該法案第一次明確把作者的權利表述為“Copyright”,開啟了人類社會對“Copyright”關注和研究的新起點。相關立法稱為“Law of copyright (復制權法或版權法)”。人們開始認識到智慧成果創(chuàng)造的重要性,結束了過去將印刷商、出版商作為法律保護主體的立法思想,強調將作者作為第一位的法律保護主體;廢除了由皇權依據(jù)公權授予的出版特權,使版權進入到私權領域,成為可轉讓的財產(chǎn)權,版權保護發(fā)生了根本性質的轉變,具有里程碑意義。[2]
世界近代版權發(fā)展的另一個源頭是法國。[3]法國最初也存在著出版特權法令。受“人生來平等”“私有財產(chǎn)不可侵犯”等資產(chǎn)階級大革命思想的影響,1793年頒布的《法國著作權法》明確規(guī)定了對作者人格權利的保護。法律同時強調保護作者的財產(chǎn)權利和精神權利;與英文的“Copyright”相對應,作者的權利被稱為“droitd’auteur”,即作者權利。這進一步豐富了出版保護的內容。這一轉變對歐洲和拉美等大陸法系國家的立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中國古代沒有“版權”“著作權”概念,二者均由轉譯而來的,但古代文字中有版(板)、權、著作這樣的詞。隋末唐初,發(fā)明了雕版印刷術。人們用刀在質地細密堅實的木板上,將文字一筆一畫刻成陽文,再進行印刷,此為“版”。權指秤砣,權衡、權利之意,但是沒有“版”和“權”相互搭配的詞。這時候,作品的傳播主要是靠手寫傳抄,不可能被大量復制,還不足以損害到作者的經(jīng)濟權益。
清朝末年,面對民族危亡,部分先進的知識分子開始走出國門,將版權理念傳播到中國。北京印刷學院葉新教授認為,嚴復可能是最早將“版權”一詞引入中國的人[4]。早在1877年到1879年,嚴復在留學英國期間,就注重對英國政治、法律制度的考察。特別是《安娜女王法令》的實施,對他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5]1899年到1921年間,嚴復在與張元濟的20封信札中,多次談到版權問題。1902年他上書吏部尚書兼管學大臣張百熙的《與管學大臣論版權書》要求實行版權立法。[6]近代翻譯家、思想家、出版家通過理論和實踐探討傳播版權概念的行為,為中國版權立法奠定了良好的社會基礎和理論基礎。
近代中國被迫對外開放后,外國傳教士通過編輯發(fā)行出版物擴大在中國的傳教影響。為免遭作品盜版,英國林樂之等傳教士向中國介紹和宣傳西方現(xiàn)代版權法律思想制度和觀念。1904年林樂之在《萬國公報》上發(fā)表了《板權之關系》,密切聯(lián)系當時中國的社會現(xiàn)實,全面、系統(tǒng)地介紹現(xiàn)代版權理念。同時,林樂之經(jīng)由美國駐華總領事館照會中國地方政府,要求張貼文告,防止盜版;并要求上海租借英法公廨協(xié)同保護其書籍版權。隨著翻譯書籍數(shù)量的日益增加,以及經(jīng)貿活動范圍的逐步擴大,外國出版社通過國家以訂立條約的方式,借助法律手段對版權進行普遍的保護。[7]
美國、日本是最早向中國提出訂立版權保護條約的國家。由于中美經(jīng)濟發(fā)展的巨大差異,中國代表最初拒絕接受版權保護條款,主要原因在于擔心招致國內書價升高,貧窮的人負擔不起書費。經(jīng)過雙方討價還價,1903年終于在上海簽訂了《中美續(xù)議通商行船條約》,規(guī)定版權保護的范圍限制在“專備為中國人民所用之書籍”,保護期限為十年。同時規(guī)定“不論美國人所著何項書,可聽華人便自行翻譯華文刊印售賣”[8]。與此同時,《中日通商行船續(xù)約》在北京簽訂,也有著和《中美續(xù)議通商行船條約》相類似的版權保護條款。
“版權”“著作權”兩個立法用語均來自日本。1873年日本人福澤諭吉首次將英語“copyright”譯為漢字“版權”,隨即為日本立法所采用。1897年日本內務省參事水野煉太郎赴歐洲考察,發(fā)現(xiàn)“版權”一詞不符合《伯爾尼公約》關于保護著作者權利的基本理念,含義過于狹窄,容易引起誤解。于是,他從德語Urheberrecht、法語droitd’auter重新翻譯并用漢字表達為“著作權”,舍棄了“版權”的譯法。此后日本新制定的法律均舍棄了“版權法”的舊名,采用“著作權法”的名稱。[9]
20世紀,清政府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修律活動。法律大臣沈家本在主持版權立法時,聘請了日本法學專家梅謙次郎、志田鉀太郎等參與,同時參考和借鑒了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立法經(jīng)驗,制定了中國第一部具有現(xiàn)代版權觀念的《大清著作權律》。[10]至于法律名稱為什么采用“著作權”而不使用“版權”的概念,秦瑞玠釋義,一是版權一般由國家特權進行授予,主要目的在于保護出版者的權益,而不是作者的權益;二是著作權含義較版權范圍廣,不僅包括書籍、圖畫,還包括雕刻、模型等作品。[11]
《大清著作權律》的制定,使得版權開始具有私人財產(chǎn)屬性,版權保護由零散的個別的行政保護行為轉變?yōu)榫哂衅毡樾院蛷V泛性的民事權利法律保護制度。
南京臨時政府建立伊始,社會百廢待興,政府來不及制定新的法律,就繼續(xù)沿用了《大清著作權律》。1915年北洋政府頒布的《中華民國著作權法》, 對《大清著作權律》的條文進行了簡單修訂,并繼續(xù)沿用“著作權法”的名稱。
為進一步加強對出版物的控制和審查,加強文化控制,1914年北洋政府還頒布了《出版法》,規(guī)定該法律嚴禁出版的著作,不得享有著作權。1916年2月,北洋政府又頒布了《著作權注冊程序及規(guī)費施行細則》,對著作權注冊程序進行了更為詳盡的規(guī)定。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對1915年的《中華民國著作權法》進行了再次修訂,進一步擴大了客體保護范圍,更加強化了注冊制度,擴大了對著作權人權利自由范圍的限制。
新中國成立后,廢除了一切舊政府時期的法律文件。一段時期,關于版權、著作權概念的使用有些混亂??紤]到當時制定《著作權法》條件還不完全成熟,1957年制定了《保障出版物著作權暫行規(guī)定》(草案),以便對出版物著作權的處理有一定的原則可以遵循。文革時期,所有的法制工作包括版權制度都遭到了破壞。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版權保護工作逐漸恢復和展開。1979年4月,胡耀邦批復要求盡快研究、起草有關中國的版權立法,這極大地促進了中國版權立法事業(yè)的發(fā)展,開啟了版權法律制度的新里程。[12]1980年7月,國家版權局起草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版權法》(草案),在法律的討論、征求意見過程中,產(chǎn)生了關于使用“版權法”還是“著作權法”名稱的爭論。1986年4月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時,因為有專家認為著作權涵義包含了版權,所以在立法時采用了“著作權(版權)”的形式,引起了廣泛的爭論。1990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在綜合各方意見的基礎上采取了折中的方法,在附則中規(guī)定:著作權即版權。這結束了兩個概念長久以來的爭論,統(tǒng)一了認識。這樣規(guī)定的原因在于:第一,中國當前海峽兩岸暨港澳有關版權、著作權概念的使用并不統(tǒng)一,香港使用的是版權概念,臺灣用著作權概念,澳門用著作權概念,而大陸兼采使用版權和著作權概念,在與各方聯(lián)絡、溝通起來較為便利;第二,英美法系大多使用版權概念,大陸法系較多使用著作權概念,各個地區(qū)概念使用也不一致,中國同時使用兩個概念,在涉外交往活動更為靈活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