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鑫宇
蘭州地處絲綢之路咽喉,歷史時期城市宗教建筑頗多,據傳曾有“三觀、九寺、八廟”,但現已無籍可考?,F為人們所知、規(guī)模較大的宗教建筑(群)有“兩山、兩廟、三寺、三觀、三塔”,絕大部分位于老蘭州城內及城外的附近地區(qū),即現今蘭州市城關區(qū)與七里河區(qū)轄域內。其中“兩山”指有“南泉北塔”之稱的五泉山和白塔山宗教建筑群,“兩廟”指清代的府文廟和府城隍廟,“三寺”指莊嚴寺、普照寺和嘉福寺,“三觀”指玄妙觀(亦稱元妙觀和東華觀)、金天觀和白云觀,“三塔”指嘉福寺的木塔、白塔山的白塔和白衣寺塔。這些宗教場所和建筑(群)在歷史時期規(guī)模宏大,在舊時城市居民生活當中具有較高的地位和較大的影響,由其沿革可以窺及蘭州城市的發(fā)展歷史。
中國自古以來是農業(yè)大國,人們的生產生活都和自然條件息息相關。近水的地方為了保障水源充足、避免洪水泛濫,遠水的地方為了保證風調雨順,都要進行有關水文、氣候方面的宗教祈禱。龍作為中國古代傳統文化當中一種能夠興云布雨的神圣化的動物,又被進一步神化為“司雨大龍神”和“龍王爺”。人們認為各種江河湖海甚至池井溪潭當中都可能有龍或者龍王存在。因此在水邊建立龍王廟、祭祀龍王爺、祈求風調雨順成為人們的一種信仰習慣。從清代《皋蘭縣志》中的《城池圖》當中可以看出,在黃河南岸望河樓的西南角就有一座龍王廟。另據古籍、文獻記載可知,除了該圖中的龍王廟外(位于今酒泉路),在通濟門外、段家灘村、小西湖一帶另有三座龍王廟,其中通濟門外的龍王廟也是一座河神廟。這反映了人們對適宜的自然氣候條件的需求和希冀,促使了這種崇祀掌握自然力量的神靈的宗教場所興起,而且民眾信仰的掌管自然氣候等的神靈更不下數位。因此,除了上述的龍神、河神以外,風雨雷電、山川社稷、江河湖海等自然現象和自然物也都成為了人們崇拜和祭祀的對象,它們往往也被政府所承認,并得到官府的公開祭祀。官方認為這些神祇司掌“風調雨順”等自然經濟下農業(yè)生產的命脈,這與國家統治基礎聯系密切。一些對高大雄偉或有歷史、地理意義的山川的祭祀活動甚至上升到了中央層面。明朝初期就曾經在京師祭祀過“甘肅山川”,“(洪武)六年,從禮部尚書牛諒言,太歲諸神,春祈秋報,凡十五壇。中,太歲、風云雷雨、五岳、五鎮(zhèn)、四海。東,四瀆、京畿山川,春秋二季月將,京都各府城隍。西,鐘山、甘肅山川……時甘肅新附,故附其山川之祭于京師?!雹伲ㄇ澹埻⒂瘢骸睹魇贰ぶ镜诙濉ざY三》,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278頁。從中可以看出中國古代萬物有靈的信仰,是一個從中央到地方、從皇帝到百姓的深入根植于民族文化當中的全面信仰。
中國古代民眾在生活當中除了崇拜自然、祈求良好的生產生活條件之外,還有諸多社會文化因素影響著他們的生活。人們的良好生活與“福祿壽喜”等社會文化需求難以分開,因此形成了對“福祿壽三星”和“財神爺”等神祇的信仰。在佛教和道教當中就有諸多相應的賜福賜壽的神祇隨之被附會興起,其中既有專司賜福的神祇,如佛教中的多寶佛、財寶天王和道教中的“天官賜?!?、福祿壽三星、財神趙公明等,更多的則是兼司賜福的神祇,如關帝、彌勒佛(布袋和尚)、和合二仙(“和合生財”)、鐘呂二仙(“點石成金”)等。另外“多子多福”也是古人思想當中十分重要的一項文化心理宿求。在古代,男性作為家庭當中重要的勞動力,具有很高的家庭地位,古人在生育時尤其喜求男孩。這樣的社會需求便催生出了一大批主管生育的神祇的出現,同時相應的宗教活動場所和儀式也就隨之興起了。明清兩代的蘭州白衣寺內有“白衣菩薩殿”,其中供奉著“白衣大士觀世音菩薩”②蘭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蘭州市志·文物志》,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90頁。?!鞍滓麓笫坑^世音菩薩”俗稱“白衣菩薩”,為觀世音菩薩的化身之一,在佛教信仰的神祇當中,極為世人所熟知。從白衣寺的布局來看,其中的多子塔、送子將軍祠、送子催生三慈母宮等建筑,多具有并反映古人多子多福的觀念和寓意。而在觀世音信仰當中,“送子觀音”則是其重要職能,所以白衣寺“白衣菩薩”的信仰即反映了古代蘭州民眾對生兒育女、延傳后嗣的樸素愿望和心理寄托。而同樣被賦予了能夠滿足人們祈求生子愿望的文化意義的宗教處所——五泉山“摸子泉”,則亦是蘭州民眾的這種心理訴求在精神信仰上的寄托和表現。
中國古代重視禮教,對鬼神也一并以禮度之,將鬼神納入到禮制中來是中國古代士人的創(chuàng)舉。所以這些神祇也被認為是具有“忠孝節(jié)義”等儒家仁禮、道德思想的代表者。這使中國的鬼神信仰從盲目崇拜轉變?yōu)楦鼮槔硇院凸男叛?。神是否能夠“感應”到人的疾苦,是否“靈驗”都成為人們對其進行評價的一方面。呂大吉主編的《宗教學綱要》認為,宗教的四要素包括宗教觀念、宗教體驗、宗教行為和宗教制度,其中宗教的觀念和體驗是宗教的內在因素,居于宗教最核心的層次,是影響人們進行宗教活動、建立教團組織的前提和基礎①參見呂大吉《宗教學綱要》,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清代蘭州城傳統宗教場所的建立也往往與人們的宗教觀念和體驗有著很大關系。
蘭州白云觀又稱“呂祖廟”,其正殿供奉著道家“八仙”之一的呂洞賓。據傳呂洞賓為唐時人,原名呂巖,字洞賓,后成道,號“純陽子”,是道教全真派“北五祖”之一。在民間故事里,呂洞賓又是“八仙”當中最富有凡人性情的神仙之一,《純陽帝君神化妙通記》和《呂祖志》中就記載了關于他的很多故事,可以歸結為“度人”“諷世”“行醫(yī)”“廣告”“預言”“游戲”“風雅”等方面②參見趙杏銀《八仙故事源流考》,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年。。蘭州白云觀的建立與呂洞賓“凌波顯形”的故事有關,《白馬浪與呂祖廟》一文稱:“據清代陳墉《白云觀碑記》上志,嘉慶以來,呂祖經?!璨ㄐ煨小诎遵R浪上,‘萬目共矚’。”③無聊子:《白馬浪與呂祖廟》,《中國道教》1996年第2期。在當時,蘭州還沒有祀奉呂洞賓的專祠,故此蘭州民眾稟請陜甘總督修建一座道觀,以祀呂洞賓。陜甘總督接受了這一請求,遂“辟地樹宮”,命名為“白云觀”④參見宗善、信慧:《蘭州白云觀》,《中國道教》1991年第1期。??梢娬且驗閰味促e有著豐富的民間傳說基礎(宗教觀念),才令清代蘭州民眾對其“凌波徐行”于白馬浪上的故事(體驗影響)信而有之。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道教造神過程當中具有人神演變和對民間信仰博采兼收的特點。
除了上述材料當中所見的時人對道教神仙呂洞賓具有宗教觀念和體驗以外,在黃諫的《城隍廟記》之中作者亦述說了自己對于城隍神的宗教觀念和體驗。作者自述“予自幼時知神之靈異”⑤(清)張國常:《重修皋蘭縣志》卷16《祀典》,蘭州:隴右樂善書局、甘肅政報局,1917年。,又進而解釋說“夫鬼神固不可得而知,然于氣之淑慝、年之豐歉、人之壽夭、事之吉兇,或予或奪,有感必通”⑥(清)張國常:《重修皋蘭縣志》卷16《祀典》,蘭州:隴右樂善書局、甘肅政報局,1917年。??梢姰敃r社會之中宗教觀念對人的影響早在人的孩童時代便已深入根植,統治階級和士人亦對鬼神深信不疑。作者認為雖然鬼神固然不能被人們所得所知,但它卻掌握著氣候、收成、壽命、吉兇等關系民眾生活安危的重要方面,而且“或予或奪,有感必通”。這顯然是氣候、收成、壽命、吉兇等的無常變化給人們帶來的一種主觀感受,認為冥冥之中有鬼神在監(jiān)督、掌握著人們進行生產、生活,是人們對神力的一種宗教體驗。作者總結說鬼神對人們評判、予奪的標準是“誠”——“其所以然之妙,必有綱維,而主張之者不過一‘誠’而已”⑦(清)張國常:《重修皋蘭縣志》卷16《祀典》,蘭州:隴右樂善書局、甘肅政報局,1917年。,認為“誠”一方面是“鬼神之德”,另一方面是人的“忠孝節(jié)義”——“在幽為鬼神之德,在人為忠孝節(jié)義”,則這兩者又是相互等同的。這種“神人感應”的思想應當源于漢代董仲舒借鑒先秦陰陽家思想而創(chuàng)的“天人感應”學說,是漢代儒家學者為了適應統治階級需要而把儒家思想與天理昭彰結合起來進而衍生出的一種人文思想,一直延存于中國2000多年的封建社會之中。
民間人物、事物等的宗教化,并進而形成了相當規(guī)模的宗教信仰和宗教場所的典型事例當屬蘭州的“金花”信仰了?!敖鸹ā奔础敖鸹锬铩保址Q“金花仙姑”“金花夫人”“金花圣母”“送子娘娘”等,在蘭州和廣州都有各自的源流和傳說①《重修皋蘭縣志》卷18《古跡上》載:“案《兩般秋雨盒隨筆》:廣東所祀金花神,明洪武時人,或稱金花夫人或稱金花小娘,歧誤恍惚,蓋皆出于鄉(xiāng)愚附會。(蘭州)吧咪山之祀金花神亦猶是也。其神流傳已久,而舊志不載,道光中復建廟于井街口?!?。《重修皋蘭縣志》卷十八《古跡上》記載了當時分布在蘭州城及其周邊的四處金花(娘娘)廟的情況:“金花廟四,一在吧咪山,建制、年份無考;一在皋蘭門外井兒街口,道光十九年建;一在厲壇,道光末建,今毀;一在五泉山,舊為五佛殿地,光緒十三年建。”②(清)張國常:《重修皋蘭縣志》卷16《祀典》,蘭州:隴右樂善書局、甘肅政報局,1917年。可見在清代道光至光緒年間蘭州的金花廟數量很多,在當時蘭州地區(qū)的“金花信仰”應當較為普遍。關于“金花娘娘”的傳說故事在蘭州到永靖一帶流傳廣泛,“據傳,金花乃蘭州井兒街人氏,生于明洪武二十二年七月初七日?!晔?,父母為其強定婚事,……這天,金花站在房前,手里拿著繞在燒火棍上的線疙瘩,把繩頭拴在門扣上,正要合股捻繩,迎親花轎已至門前,慌亂中,金花手持燒火棍離了家門。金花的家人發(fā)現金花不見了,忙讓其哥哥四處尋找。金花的哥哥沿麻線方向尋找……見妹妹金花坐在亂石灘中的一塊青石板上。哥哥勸金花隨他回家,金花堅決不從,并說,我已出家,修仙了道,請回稟父母。哥哥不信,就對金花說,你若真能修仙成道就顯給我看。只見金花將燒火棍往青石板中使勁一插,剎那間,燒火棍上發(fā)出了綠芽,轉瞬間長成了一株枝繁葉茂的蒼松。哥哥見金花去意已決,只得返回家中向父母稟告?!髞?,金花至吧咪山一石洞中靜修。明永樂三年四月初八日,金花在吧咪山石洞中坐化登仙。”③答小群:《民間信仰與鄉(xiāng)土社會——金花信仰的文化人類學考察》,見牟鐘鑒《宗教與民族(第六輯)》,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第428頁。這則傳說在蘭州老居民的口中更為生動:“金花女子長得像天仙一樣美麗,不愿(過)世俗生活而去巴彌山修煉的,是從頂棚上的天窗逃走的,走得急,線板子上的線纏在腳上,拖了一路的線,讓她哥哥發(fā)現了,遂攆向東南方向,攆到宴家坪才攆著。妹妹給哥哥哭訴著說,你把爹媽伺候好,今后生活有難了,就來巴彌山找我。她說著將手中的搗火棍插在石坎上,轉眼間,那根搗火棍長出了青枝綠葉,變成了一棵樹。哥哥見妹妹的心很誠,就再沒有攔擋她去巴彌山修行……”④嚴森林:《且說金花娘娘》,《蘭州日報》2013年2月4日??梢娞m州“金花娘娘”的傳說是一個在封建時期形成的關于本地女子“金花”抗婚出逃的傳說故事。這則故事之所以豐滿生動,是與其中的人物、地點既為人們所熟識,同時情節(jié)又令人感到親切和同情有關。在傳說故事當中,不僅涉及人們日常生活里耳熟能詳的老地名,更涉及了在封建社會的民眾生活之中存在的人和事與從其中直接析出的傳統故事母題。因此,可以說金花廟中的“金花娘娘”與蘭州民眾有著更為密切的關系,對蘭州民眾更顯親近,更是蘭州民眾根據身邊故事、發(fā)揮主觀想象對其形象進行生動地再塑造的產物。
蘭州的“三寺”——莊嚴寺、普照寺、嘉福寺均建于初唐。其中莊嚴寺原為隋末“西秦霸王”薛舉故宅,唐武德二年(619)李世民平定西秦,敕建王府為莊嚴寺,元至元年間、明成化十六年(1480)均曾重修。普照寺又名大佛寺,系唐貞觀年間敕建,經歷宋、金、元、明、清幾代重修后規(guī)模躍居蘭州寺廟之冠。嘉福寺原名木塔寺,相傳為唐貞觀年間高昌王麴文泰所建。元至元年間大修木塔寺,改為今名。明代時由肅王捐助,四次續(xù)修嘉福寺。清康熙十年(1617),因寺僧香燭不慎,將木塔燒毀。后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至二十五年(1686)重建木塔,但規(guī)模較小。同治十三年(1874)木塔又再次因火災被毀。由上述三座寺院集中興建可見,初唐時期佛教信仰興盛,受到中原與西域統治者的共同重視,其中莊嚴寺、普照寺為武德和貞觀兩代敕建,嘉福寺為高昌王麴文泰捐建,故而等級高、規(guī)模大,享有其他寺廟不可比擬的歷史地位,因而經歷歷代重修直至清代仍然長盛不衰。
蘭州的“兩廟”——府城隍廟和府文廟都建于宋元時期,它們分別為祭祀城隍神與孔子的公共祭祀場所,從其陸續(xù)興建來看,這一時期蘭州城市公共祭祀場所和體系是逐漸發(fā)展、完善的。府城隍廟,原名為城隍祠,《重修皋蘭縣志》載:“又案黃諫《城隍廟記》:‘金明昌丙辰嘗修葺之’,則廟之建當在宋時矣?!雹伲ㄇ澹垏#骸吨匦薷尢m縣志》卷16《祀典》,蘭州:隴右樂善書局、甘肅政報局,1917年。城隍祠或始建于宋,金明昌七年(1196)、元至大元年(1308)、明洪武十八年(1385)、正統十四年(1449)曾多次修繕。明時易名為城隍廟。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因火焚毀重建,至乾隆三十四年(1769)完成②按《蘭州市》載:“現存建筑群的布局基本同乾隆年間的相似?!倍冻顷P區(qū)志》載:“清乾隆間毀于大火,后通省官紳捐資重修,至道光十七年(1837),形成府城隍廟建筑群的現存格局?!倍哂幸欢ǔ鋈?。。府文廟則始建于元末,明清兩代均有重修。舊有大成殿、樂臺、獻臺、欞星門、月牙池、學宮、尊經閣、崇圣寺等建筑。由“兩廟”的興建可見,宋元時期專門管理一個地方、一座城池的神明和精神文化領域的前哲先賢的社會地位得到抬升,并在民眾中形成了新的信仰體系。這反映出人們信仰的神佛世界當中神祇的分工開始細化,逐步形成了各司其職的管理體系,與此對應的宗法祭祀制度亦不斷得到發(fā)展。
蘭州的“兩山”亦在元代得到開發(fā)。五泉山的主要佛教寺院崇慶寺始建于元代,是五泉山宗教建筑群中建立最早的一處寺院。于明洪武五年(1372)重建,清乾隆、同治間兩次毀于戰(zhàn)火,唯寺內的金剛殿建筑群(包括大殿、鐘鼓樓、前后廊及左右山墻等)幸存至今。白塔山白塔傳說亦始建于元代,其后塌毀,明代正統、景泰年間鎮(zhèn)守甘肅內監(jiān)劉永成重建白塔寺,歷經多次重修,至清康熙五十四年(1716年)巡撫綽奇再次對白塔山宗教建筑群加以大規(guī)模擴建與增建,完善了中路建筑、奠定了白塔山宗教建筑群的基本規(guī)模??梢哉f,自元代南北兩山得到開發(fā)以后,其在明清兩代蘭州城市建設和發(fā)展過程當中成為最為重要的兩組山體宗教園林建筑群。
明清時期蘭州道教宮觀的興盛主要表現在“三觀”的集中重修和新建之上。其中“三觀”之一的玄妙觀(又稱元妙觀、東華觀)本為宋代所建,但規(guī)模較小,僅有前后兩殿,元明清三代多次重修。其中明代嘉靖年間重修以后,在規(guī)模上擴大為前、中、后三座大殿,又有由明肅藩室號“寶真道人”書寫的《重修玄妙觀壁記》遺存下來。由此可見明肅藩亦對重修玄妙觀持支持和重視的態(tài)度,這對進一步宣傳玄妙觀、擴大其在民眾當中的影響力產生了一定貢獻,使其得以以較小的規(guī)模名列于“三觀”之中?!叭^”中規(guī)模最大的金天觀是由明代第一位肅王肅莊王直接興建的,規(guī)模非常宏大,在明時不僅作為宗教場所,還時常作為肅王和王妃們消夏避暑的活動和娛樂場所?!叭^”中最后興建的白云觀始建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規(guī)模居三觀之中,由大門、戲樓、牌坊、大殿、啟圣殿及東西云水堂、東西道院構成。啟圣殿后還曾建有上下三層的八仙閣和瀟灑亭、鶴鹿亭、翠仙亭(或聚仙亭)、四照亭四亭以及群仙樓等建筑。綜上所述,明代蘭州地區(qū)道教宮觀興盛的原因與當時的君、王崇道關系很大,蘭州古碑當中就有“肅王肅世星海道人”“皇明宗室寶真道人”“太華道人”等字樣,“明肅藩王中,歷代有不少人以某某道人稱呼,蘭州在明季道教頗盛”①薛仰敬:《蘭州古今碑刻》,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66-67頁。。由此而興的道教信仰和宗教情感一直影響到了清代。
除道教宮觀以外,其他宗教的場所、建筑在明清亦多有續(xù)建。以蘭州“三塔”之一的白衣寺塔而聞名的白衣寺就始建于明初,明萬歷、崇禎及清道光、咸豐年間又多次重修。白衣寺原有十座單體建筑,按中軸線對稱布局,包括山門、土地祠、伽藍祠、白衣菩薩殿、多子塔、送子將軍祠、旃檀神王祠、送子催生三慈母宮、眼光痘疹三慈母宮和文昌閣。像白衣寺這樣將白衣菩薩、土地神、眼光娘娘和文昌帝君等不同宗教信仰的神祇共同置于同一宗教場所當中加以供奉,反映出明清時期儒釋道“三教”信仰已然交織在一起了。
通過翻檢文獻資料,不難發(fā)現除上述“兩山、兩廟、三寺、三觀、三塔”以外,蘭州歷史時期的城市宗教場所尚有很多,如三圣廟、三官廟、三星殿、三皇殿、馬神廟、風神廟、火神廟、萬壽宮、斗母宮、北斗宮等等。這些古代寺廟宮觀普遍建于明清兩代,反映出這一時期民眾的精神信仰和宗教活動十分豐富,也可見當時蘭州城中宗教建筑密度較高,宗教發(fā)揮出的社會功能和影響較為廣泛。
蘭州歷史時期的城市儒、釋、道宗教建筑作為蘭州民眾公共信仰的物質載體和宗教祈福的實際場所,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精神思想領域都有著極高的地位和影響。這不僅反映在蘭州宗教建筑鱗次櫛比的建筑規(guī)模和高大巍峨的建筑形制方面,更反映在蘭州宗教建筑已經作為蘭州城市的地標在古代輿圖當中被集中描繪和展現了。
從輿圖《清乾隆甘肅省城城池圖》中可以看出清朝乾隆年間蘭州部分古剎名寺在城市中的具體位置。從圖中的寺廟宮觀分布情況來看,當時蘭州城中宗教建筑密度較大。這說明在蘭州較長的歷史時期內,宗教的社會功用及其影響較深入和廣泛。結合材料不難發(fā)現,蘭州歷史時期的城市宗教建筑主要有兩種分布形式:一類分布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心,如分布在貫穿來熙門、鼓樓、鎮(zhèn)遠門的“大街”以北、比鄰督署的凝熙觀、東華觀、東岳廟、城隍廟、莊嚴寺、嘉福寺等等。另一類則依山川河流、風景名勝分布,如沿山就勢分布在五泉山、白塔山的宗教建筑群和分布在雷壇河中游的金天觀與雷壇河河口處的白云觀以及分布在蓮蕩池(即小西湖)附近的龍王廟等。
這些傳統宗教場所、建筑是古人進行宗教活動的地方,分布在城市中心能夠方便人們進行宗教活動,體現出它的社會功能屬性。再者,規(guī)模較大的傳統宗教場所等級規(guī)格很高,自然布局在城池之內。且以莊嚴寺為例,整座寺院之中高榆古槐環(huán)護殿宇,修竹翠柏掩映亭臺,是鬧市之中的一處幽靜佛寺園林,體現出佛教倡導的“色空無物”的思想特點。而分布在山川名勝附近的宗教場所依據地理形勢、融合自然特點形成城市人文景觀,正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所體現出的自然與人文精神的集成。以白塔山頂的白塔寺為例,白塔“聳入云表,頗似文筆,黃河在下有如硯池”①向發(fā)敏、楊永春、喬林凰:《蘭州城市建筑文化風格與特色的歷史演變及其成因分析》,《云南地理環(huán)境研究》2007年第4期。,這就被蘭州文人墨客賦予了“企盼蘭州賢俊輩出,文筆點硯,藍天為紙,揮寫韓(愈)潮蘇(軾)海般的大文章”②向發(fā)敏、楊永春、喬林凰:《蘭州城市建筑文化風格與特色的歷史演變及其成因分析》,《云南地理環(huán)境研究》2007年第4期。的深刻意蘊,體現出文人匠心的特點,回味無窮。
蘭州古代的儒、釋、道宗教場所和建筑寓于封建的君主專制社會當中,在歷史時期中國封建等級觀念十分嚴重,君、臣、父、子尊卑分明,這種等級觀念和差異也自然而然地表現在一切古建筑當中,于是產生了具有尊卑象征的建筑規(guī)制。宗教建筑的主體建筑、附屬建筑、祭祀器物等無不依規(guī)而制,但相對而言,一些地方建筑也呈現出師傳口授的地方建筑手法和建筑特色,因此不同地區(qū)的寺廟、祠堂、民居等建筑或落落大方,或小巧玲瓏,不拘一格,有的造型更是奇妙獨特。如此來看,蘭州地方的宗教場所和建筑既合乎封建禮法規(guī)制,也呈現出了一定的地域特點。
蘭州地處黃河經流的河谷之地,兩山夾一川的地理形勢被古人賦予了豐富的人文情趣,從而造就了蘭州城市文化歷史地理的獨特特征。以南北兩山的宗教場所和建筑為例,山寺普遍建于山脊、背斜之上,這樣的布局使得建筑采光充足明亮,也不易為山間流水所侵蝕。南山五泉山的宗教建筑因山就寺,山寺分為東、中、西三路建筑,雖是三路建筑,但各路建筑又非直上直下的幾何形式,前后建筑的中線往往不是一成不變的,整體來講中軸線上建筑由低向高,逐漸依次選取山間臺地和平地建設建筑,成就了入山牌坊、山門、戲臺、浚源寺建筑群、萬源閣、“青云梯”牌坊、文昌宮建筑序列。而北山白塔山宗教建筑群則是由中路建筑為主,另外選取山間各處空地間雜建立附屬宗教建筑的形式。中路建筑則由山腳到山頂依次建立了祖師真武殿、三官殿、玉皇閣、十王殿、白塔寺建筑群(包括三大士樓、白塔、準提菩薩殿、地藏菩薩殿)。而城西阿干河兩側的金天觀坐北朝南、白云觀坐南朝北,則皆是因地就勢,將地理環(huán)境與文化心理相結合,尋求統一。
通過田野調查發(fā)現,蘭州古代宗教場所的主體建筑普遍開間較多。白云觀呂祖殿為五開間的單檐歇山式頂建筑,府城隍廟正殿為五開間的重檐歇山式頂建筑,府文廟大成殿開間數居于蘭州諸寺廟之最,是一座琉璃瓦屋頂的七開間單檐歇山式頂建筑,雖是素脊卻又格外莊嚴華麗,與其他寺廟宮觀不同。金石文獻當中有一則《改建蘭州府文廟記》記載并說明了府文廟大成殿等級規(guī)格較高的原因:“我德宗景皇帝御極之三十有二年丙午,詔升至圣先師為大祀禮。臣受命議禮廟制,則通覆黃瓦,神牌則金地青書,神幄案衣則制黃云緞,禮器則籩,增二豆、增二爵,用玉佾則用八樂,則增武舞。崇圣祠則增牛一、增籩豆各二。奏上,詔曰可。其頒行各直省使府廳州縣并同太學?!愿恼龔R制之任,畀炘承事。黽皇兩閱寒暑。用帑二萬三千一百五十金。經始于光緒戊申秋八月,越庚戍冬十月落成。規(guī)模體制一改舊觀,草草學子無不喁喁廣術,而頌我國家推崇洙泗之曠典蓋至此,而嘆觀止矣!”①薛仰敬:《蘭州古今碑刻》,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79-180頁。可見正是由于君主國家和士人群體對孔子的崇祀,才得以耗費二萬余金對文廟加以增建,使之“規(guī)模體制一改舊觀”。蘭州城中其它神祇雖然難以享受到孔子這樣位列國家“大祀禮”的待遇,但作為寓神之所的各個寺廟建筑等級仍然較高。
在中國大版圖上,山、陜、甘肅與閩臺和川渝等地的古建筑構件雕飾非常豐富。蘭州等西北地區(qū)城市的古建筑中應用了大量磚、瓦雕刻藝術。蘭州的古代寺廟宮觀建筑,舉目而視,皆有雕花豐富的屋脊、形狀獨特的鴟吻和殿角小獸、樣式繁多的梁雕裝飾,以及帶有豐富磚雕的墻壁等建筑元素。在建筑藝術上凸顯出中國古代地方性建筑的獨特美感,體現了西北地區(qū)古建筑高超精湛的裝飾藝術水平,是古代西北工匠審美思想的具體體現,反映了宗教建筑在古代社會中的較高地位和影響。蘭州古代宗教建筑上豐富的雕飾構件,主要得益于甘肅河州磚雕技藝的發(fā)達與應用。河州(今臨夏)的磚雕藝術在甘肅、青海、寧夏等地一直極負盛名。這種技藝起源于北宋,成熟于明、清,以“捏活”和“刻活”見長——可以通過手和模具捏制出龍、鳳、獅及各種花卉鳥蟲等圖案,然后入窯焙燒成磚,也可以在青磚之上直接用刻刀制成各種浮雕圖案。河州磚雕主要應用在傳統建筑的山墻影壁、甬道洞門等處,因物設圖,巧施雕鏤,極為好看。蘭州與河州不僅在地理位置上相近,更是明清時期甘肅省城,是一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建筑上應用河州磚雕藝術自然不在少數,因而形成了一方特色。
綜上所述,蘭州歷史時期的城市儒、釋、道及民間宗教場所與建筑,各有其形成的社會基礎、沿革脈絡和地域特征,而建筑背后蘊含的文化內涵則始終貫穿其中。其形成的社會基礎是人們物質生活需求和精神文化需求的表達與反映;其歷史發(fā)展脈絡往往與中國古代宗教的興衰史聯系密切;其地域特征則表現出歷史文化地理因素對宗教建筑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