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瑤
(276800 曲阜師范大學 山東 日照)
在我國刑事訴訟中,除自訴案件外,其他所有的刑事案件都要經過偵查和起訴程序,最后才能到達審判階段。厘清起訴與審判之間的關系,是推動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重要內容。
關于“以審判為中心”的概念,有學者指出,審判中心主義指審判(尤其是第一審法庭審判)是決定國家對于特定的個人有無刑罰權以及刑罰權范圍的最重要階段,未經審判,任何人不得被認為是罪犯,更不得被迫承受罪犯的待遇[1]。該觀點將審判中心主義劃分為兩個層面予以詮釋:一是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對于定罪量刑等實體性問題,只有審判才能最終確定,其他訴訟階段的辦案機關所作的決定都不能產生任何有關刑罰的實體性法律效果;二是在全部審判程序當中,第一審法庭審判應當是中心。對于上述觀點,有學者做了進一步的延伸,認為以審判為中心強調四個方面的內容:首先,在實體意義上,定罪權屬于法院,其他機關無權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其次,法院裁決的作出必須以“審判”的方式進行;最后,由于一審程序是最為完整的訴訟程序,因此應當強調一審程序在整個程序體系中的地位[2]。以審判為中心的本質是強調整個訴訟活動的中心應當是審判,就審判自身而言,以審判為中心要求審判必須以庭審的方式進行。
傳統意義上的刑事訴審關系是“重配合,輕制約”,并形成了“分段包干”流水作業(yè)的工作模式。在我國很多地區(qū)的司法機關,刑事案件由檢察院提起公訴后,法院幾乎都是按照檢察院的公訴意見予以判決據調查,在某區(qū)近十年的刑事案件審判中,法院最終作出無罪判決的案件僅有二件,而近十年辦理的刑事案件幾近萬件,這個比率是微乎其微的。檢察機關與法院天然地存在著相互配合關系,相互之間的分離與制約不夠。尤其是法官沒有嚴格保持中立地位,總是不自覺地承擔起控訴的角色,與公訴機關站到一邊,加劇了控辯雙方力量的不對等。
從司法實踐中看,造成這種現場的原因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分析:第一,檢察機關在將案件起訴到法院后,將起訴書與案件材料一并移送法院,而案件材料往往是指控犯罪嫌疑人有罪方面的材料,法官極其容易陷入先入為主的思維模式,形成檢察機關起訴的被告人有罪的內心確信;第二,法院(尤其是基層法院)法官案件數量多、辦案壓力大的現狀非常突出,這就使得法官在辦理部分復雜的刑事案件時缺乏批判性的思考,尤其是對檢察院逮捕后提起公訴的被告人,法官認為其有罪并按照公訴意見予以判決成了“合乎邏輯”的現象;第三,實踐中考核制度也對訴審關系產生了巨大影響。檢察院上級對零無罪判決率的嚴格要求,促使其對刑事案件的嚴格把關,同時也加大了對有爭議的、提起公訴的刑事案件與法院之間的溝通,使得法官的意見極容易受到公訴意見的影響,法官認為其有罪并按照公訴意見予以判決成了“合乎情理”的現象。這種“重配合,輕制約”的刑事訴審關系以及“分段包干”流水作業(yè)的工作模式導致了審判的虛無化和空洞化,為冤假錯案提供了適宜生長的“溫床”,不利于司法公正的實現。
“以審判為中心”背景下訴審關系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在進行宏觀構建層次的分析之前,筆者先從以下幾個方面予以厘清,以期理性認識“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避免陷入對其理解停留在文字表面的誤區(qū)而脫離我國司法實踐的窘狀。
“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不僅是憲法性原則,也是刑訴法的明確規(guī)定,該規(guī)定在2012年刑訴法修改時亦未變動。訴審關系中突出審判的中心地位,并不是對“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的顛覆,以審判為中心背景下更加注重審判的中心作用,就是在我國憲法規(guī)定的“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前提下,訴訟的各個階段都要以法院的庭審和裁決對于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的要求和標準進行。起訴階段是和審判階段前后直接銜接的重要程序,在除了自訴案件外的刑事訴訟程序中,脫離了起訴程序,審判程序也就變得無從談起,庭審中“控辯平等,法官居中裁斷”的等腰三角形格局也會變得殘缺不全。處理好起訴和審判的關系,就是要在堅持“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的基礎上加強審判,做到“中心論”與“階段論”的辯證統一。以審判為中心的新提法不是對我國刑訴法所規(guī)定的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否定,而是“健全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司法行政機關各司其職,偵查權、檢察權、審判權、執(zhí)行權相互配合,相互制約的體制機制”背景下司法職權的優(yōu)化配置。時下“以審判為中心”概念的提出,正是要使中國社會主義特色的刑事訴訟結構回歸到“有分工也有負責,配合與制約并重”的本來面貌,是對公檢法三機關關系的完善與發(fā)展。
以審判為中心不是訴訟權力的再分配,應該從確立審判作為一種職能的中心地位的角度來正確理解?!耙詫徟袨橹行摹贝_立了審判在偵、訴、審中的中心地位,“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保護訴訟、公正裁判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也體現出庭審在控辯審中的中心地位,但是“以審判為中心”不等于以法院為中心,也不等于以法官為中心,更不意味著哪個機關權力更大。從憲法規(guī)定來看。人民法院是國家的審判機關,人民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jiān)督機關,二者之間屬于平權關系,同屬于國家司法機關,不存在誰大誰小、誰高誰低的問題。
以審判為中心不僅沒有改變憲法和訴訟法確定的職權配置格局,沒有否定檢察機關在審判階段行使訴訟監(jiān)督權的權力基礎,還明確提出“完善檢察機關行使監(jiān)督權的法律制度,加強對刑事訴訟、民事訴訟、行政訴訟的法律監(jiān)督”。檢察機關的刑事審判監(jiān)督權是法律監(jiān)督權的一種,但法律監(jiān)督權并不是訴訟制度所能包容涵蓋的,而是我國憲法賦予檢察機關的國家性職能,并不單單是訴訟職能的體現。四中全會《決定》中明確指出,以審判為中心的推進是一項訴訟制度的改革,這種改革必須置于訴訟活動中去理解,集中于“庭審規(guī)則、證據規(guī)則以及訴訟中法院對于偵查活動的絕對權威和制約”,不能脫離了訴訟上升到改革是對司法機關既有體制架構的變更,這種認識顯然是錯誤的。我國憲法明確了國家權力機關下“一府兩院”的體制架構,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作為司法機關的兩極一直平行站位,兩者由于職能的不同,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彼此并未有高低貴賤之分。不可否認,訴訟活動中,基于審判中心主義,包括檢察機關在內的其他訴訟參與人,非經法定程序,對于審判機關作出的裁決都應保持應有的敬畏和絕對的服從。但是,在既定的訴訟程序外,檢察機關所行使的審判監(jiān)督權也是憲法賦予其的應有權力,在四中全會《決定》強調憲法至上、憲法權威的同時,弱化乃至取消檢察機關的行使審判監(jiān)督權的理解是錯誤的。
構建新型的訴審關系,對于實現司法公正具有重要意義?;谝陨戏治觯滦驮V審關系應該是在“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下,控訴權與審判權既互相配合,又互相制約,訴訟的各個階段都要以法院的庭審和裁決對于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的要求和標準進行。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求進一步推進庭審的實質化,庭審中控訴者與辯護者分別位于天平的兩邊,法官只需看孰輕孰重,即誰的證據確實充分,誰就獲得勝訴權。做到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確實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保護訴權、公正審判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推進庭審實質化,必然要求在法庭審理中檢察機關為履行好法律賦予的指控犯罪職能而落實好應當承擔的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責任。為此,檢察機關應當強化當庭指控,依法履行舉證責任、說服責任,著力提高當庭訊問詢問、示證質證能力。要配合法庭完善庭前會議制度,完善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規(guī)范申請偵查人員出庭機制,推動重大案件關鍵證人出庭工作,切實解決證人出庭作證難問題。再者,庭審是審判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是控辯職能集中發(fā)揮、控辯對抗集中體現的主要平臺。要真正實現庭審實質化,檢察機關必須加強公訴人員出庭能力,著力提高發(fā)表公訴意見和辯論意見能力,提高出庭應變能力,加強對公訴主張的說理,加強對證據合法性的證明。同時,充分尊重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的合法權益注意聽取辯護人的辯護意見,做到文明、規(guī)范、平和、理性地對抗,共同促進審判公正。
檢察機關需要加強對刑事訴訟的法律監(jiān)督,摒棄“怕做冤大頭”的錯誤觀念。傳統訴訟模式中,檢察機關經常因為怕“得罪”人,害怕行使監(jiān)督權使法檢兩家處于“仇人”的局面而怠于行使審判監(jiān)督權。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發(fā)揮庭審的實質性作用,檢察機關既要尊重和支持法官在審判活動中的主導地位,又要依法全面履行法律監(jiān)督職能,共同促進庭審實質化,共同維護司法公正和權威。公訴人出席法庭,既要增強法律監(jiān)督意識,又要嚴格依照法定程序進行監(jiān)督,平衡好履行訴訟職能與監(jiān)督職能的關系。庭審中發(fā)現審判活動違法,除不立即提出糾正、事后無法彌補的情況外,應當記錄在案并在庭審后依法提出監(jiān)督意見。充分行使抗訴權,對發(fā)現的審判中存在錯誤及時提出抗訴,維護司法的公正與權威。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審關系中,檢察機關加強對審判權監(jiān)督的同時,審判權也應當強化對公訴權的制約。法官要嚴格把握證據標準,以證據規(guī)則制約審查起訴中對案件事實的把控,通過證據規(guī)則制約公訴權,對檢察機關審查證據產生影響。在證據裁判原則的影響下,整個訴訟活動都是圍繞證據展開的,審判階段是對證據加以采納或采信。以審判為中心的模式下,審判有了以證據為準繩掌控公訴程序的機會。主要體現在:法院對于證據的認定具有最終決斷力,在我國雖然證據排除規(guī)則是多階段遞進式進行的,偵查、檢察和審判機關都有證據排除的職能,但是只有法院才可以最終決定證據的取舍,由于證據取舍常常會從證據的證明能力和證明力考慮,而證據能力的有無主要會權衡取證行為是否合法規(guī)范,因此審判對證據能力的判斷會間接影響到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的證據審查活動。公訴程序必須依照審判中對證據的審查標準嚴格要求自身,否則不符合證據規(guī)則的將被法院排除或退回補正,以此來影響檢察機關審查證據的活動。
[1]孫長永.《審判中心主義及其對刑事程序的影響》.載《現代法學》,1999年第4期.
[2]陳衛(wèi)東.《以審判為中心推動訴訟制度改革》.載2014年10月31日《中國社會科學報》第A05版.